第四十九章
梆梆梆,三更的聲音敲過,衡陽鎮的一處大宅院內靜悄悄的,因為主人的離去,宅院內原本的侍衛們也跟著離開了,只留下了兩三名護院和七八名平日裡打掃的僕從們。一隻肥胖的白蜂慢騰騰地從牆外飛了上來,落在了牆上。可能是太肥的緣故,休息了好半天後,這只白蜂才又展翅飛了起來,晃晃悠悠地飛進了院子裡。
深更半夜的,沒有人會發現這只根本不應該在深冬臘月天出現的蜂。這蜂飛得很慢,似乎是來找吃的,沒有什麼目的,一會兒東飛飛,一會兒西飛飛。飛了許久,足夠人睡醒一覺了,那蜂才落在了一間屋的窗臺上。那間屋的房門鎖著,兩扇門間有條明顯的縫隙,白蜂在窗臺上休息夠了,再次煽動翅膀,嗡嗡嗡地從門縫裡飛了進去。這回沒過太久白蜂就飛了出來,隨後消失在了夜色中。
還是那堵牆,嗡嗡聲過後,三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了牆頭。寒風夾雜著零星的雪花,隱隱的燈籠下,那三個身影露出了猙獰的面部,猶如妖怪。其中一隻妖怪的肩膀上赫然是剛才的那只白蜂,白蜂持續不停地叫著,那三隻怪物飛快地朝宅子的一處而去。當他們停下時,正是白蜂曾飛進去的那間房門外。
房門鎖著,三隻妖怪四下看了看,肩膀上有白蜂的那只妖怪指指了頭頂,三隻妖怪極快地攀著窗戶竟然飛簷走壁地直接上了屋頂。搬開屋頂上的瓦片,他們從屋頂進入了那間房。房間裡很黑,有著明顯的血腥味。三隻妖怪在屋子裡邊聞邊尋找著什麼,為首的那只妖怪在垂著兩根繩子的地方聞來聞去,還趴在地上聞了半天。他咧到耳根處的嘴動了動,發出了呼呼的低吼聲,另外兩隻怪物回頭看他,也叫了幾聲。在屋子裡呆了半天,三隻妖怪便從屋頂離開了。
但他們並沒有離開宅子,從屋頂上下來後,三隻妖怪分散開來。不一會兒,宅子裡就響起了好幾聲「有鬼啊」的慘叫,快過年了,沒有人發現宅子裡的人全都死了,幾乎都是被一口咬斷了喉嚨,而且那些人的身上都有被什麼抓過的傷痕,傷口上帶著黑色的毒跡。那三隻怪物不僅殺死了宅子裡的所有人,還咬死了宅子裡養著的所有的鳥。
舔著指甲上的血水,為首的怪物對另兩隻怪物叫了幾聲,那兩隻怪物點點頭。接著,三隻怪物離開宅子,在城門處他們分道揚鑣,其中一隻怪物獨自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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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手,傻子一臉的凝重,寶寶的身子很弱,可他的體內又有一股很奇怪的「氣」,這股氣使寶寶可以撐下去,但這股氣這兩天隱隱有不穩的趨勢,而且他查不出這股氣究竟是什麼,是好還是壞。晃晃有些恍惚的腦袋,傻子在因為虛弱而半昏半睡的寶寶身邊趴下,凝視寶寶削瘦且蠟黃的臉,暗自傷神,他該怎麼辦呢?總覺得自己忘了很多事。
抬手,輕輕摸上寶寶發黑的右半張臉,傻子的視線從寶寶青白的嘴唇來到他緊閉的雙眼上。長長的睫毛捲翹著,但因為傷重,那本該是濃黑的睫毛此時看上去毫無光澤,好似蒙上了一層灰色。傻子看得漸漸出神,好像有個孩子的眼睫毛也是這樣又長又翹的。緊接著,他的腦袋裡時不時地閃過一些畫面……
「二弟,忙活呢?」
男子懷抱著一位可愛的小丫頭走進了他的藥圃,正在種草藥的他站起來,抬高草帽,對過來的人靦腆一笑:「大哥。」
「二叔,抱。」上個月剛滿五歲的小丫頭衝他伸出雙臂,他趕忙在身上擦擦沾著泥土的手,抱過她。
「二叔,爹爹給我買的風車。」小丫頭舉起手裡的五彩風車給他瞧,並問:「好不好看?」漂亮的五官襲承了娘親,尤其是那雙眼睛,長長的睫毛猶如兩把小扇子,扇吶扇。
「好看好看。」他忙不迭地點頭。聶家如今只有囡囡這一個孩子,自然是各個捧在手心裡,他更別說了。
大哥含笑地看著他們,說:「二弟,再過一個月就是八月十五了,爹說這幾年咱們本家與其他房的親戚們有些疏遠了,趁著八月十五團圓的日子,把聶家的親戚們都請過來一起熱熱鬧鬧地過個節。爹說是這麼說,其實是為了你和無月。你二人年紀不小了,親事也該定下來了,這回你看看有沒有瞧上眼的,跟大哥說,大哥回頭就讓爹給你說媒去。」
他的臉頓時紅了,成親的事他從未想過,不是不喜歡,是沒有人會看上他。小丫頭這時候插嘴問:「爹,什麼是說媒啊?」
大哥哈哈笑道:「說媒就是給你討嬸嬸,囡囡想不想要嬸嬸啊?」
「唔……」小丫頭沒看到二叔的臉紅透了,很是深思了一番,又問:「嬸嬸會疼囡囡嗎?」
「哈哈,當然會疼,誰會不疼爹爹的囡囡啊?」大哥似乎很想看他臉紅。
小丫頭一聽,馬上點頭同意:「那爹爹快給二叔找嬸嬸吧,囡囡讓嬸嬸疼。」
「哈哈哈……」大哥的笑更是令他抬不起頭來。天性木訥的他除了會「毒」,做什麼都是愚笨的,也曾有過心儀的姑娘,只是還不等他說出口,人家便已成了別人婦,從那之後他更是一頭埋進了「毒」中,再不想這些事。
大哥把丫頭抱了過去,拍上他的肩膀一半玩笑一半認真地說:「二弟,哪家的閨女若是嫁給你,她這輩子就算是掉進蜜罐裡去了。那些錯過你的是她們沒福氣。」
他微微笑了,不是勉強。該是他的便是他的,不是他的強求不來。再說與許多人相比,他已是無比幸福了。被親生爹娘賣了的他不僅沒有受苦,還成了聶家的孩子,有父母的疼愛、兄弟的關心,即使一輩子不成親,他也不會有什麼遺憾。
「對了,二弟,大哥來還有一事。甘家剛才來人,說你要的那些蛇不知道怎麼回事連著多日都有蛇死,這已經死了快大半了,他們查不出來原因,叫你過去看看。」
「啊!」蛇死了?!他大驚。他正等著那些蛇的蛇毒做藥呢。
「我馬上過去。」他抬腳就要走。
大哥攔下他:「八月十五前一定要回來。哪怕查不出原因,你也不能耽擱了。」
他重重點頭:「八月十五前我一定回來。」
「那你快去吧。」
當天,他便離開家直奔千里之外的甘家。聶家家主曾救過甘家老爺的命,甘家位於南方的桂齊鎮,那裡的氣候特別適宜養蛇,最適宜養毒蛇。甘家就是以養蛇發的家,他做藥的毒蛇都是養在甘家。到了甘家,他寄養的那些蛇死得只剩下了九條,查了好幾天才查出來那些蛇是得了一種很少有的蛇瘟。不能耽擱了八月十五的家宴,他燒死了所有的蛇後便匆匆上路返家。
後來……後來……
傻子哭了,淚水滴在小寶的臉上:「大哥……囡囡……不是我……我沒有,我沒有……」好多人,好多人打他,說他在酒水裡下了毒,毒死了爹娘、毒死了大哥和三弟、毒死了嫂子和囡囡,毒死了聶家的所有人。不是他,不是他,他在路上耽擱了,沒趕在八月十五那一天回去。等他回去的時候,爹娘、大哥三弟……他們都死了,都死了……不是他,不是他下的毒。
「大哥……爹……娘……三弟……」傻子的哭聲漸漸變大,「不是我……不是我……囡囡,不是二叔,二叔沒有下毒,沒有下毒害囡囡……」
「是你下的毒!」一張滿是憤怒的臉出現在眼前,「只有你有『醉生夢死』,是你下的毒!葉狄!你這個忘恩負義,禽獸不如的混賬!天下難容!武林難容!殺了他!」
「葉狄,受死吧,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畜生!」
「葉狄!聶家帶你不薄,你卻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聶嫂子的肚子裡還有孩子!你怎麼下得去手!殺了他!殺了他!」
「啊啊啊啊……」傻子摀住腦袋大叫了起來,「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我沒有下毒!沒有!沒有!」
眼神狂亂的他衝出了窩棚,眨眼間就跑沒了蹤影。被他的喊聲驚醒的小寶猛地睜開眼睛,只看到了他跑出去的身影。
「小貝……」身上陣陣發冷,間或有一種刺骨的疼痛襲來,小寶虛弱地出聲,焦急無比。小貝猶豫地看了小寶一會兒,終究還是不放心傻子一個人亂跑,吱吱吱叫得跑了出去。林子裡隱隱傳來傻子的叫聲,小寶困難地翻身,用手肘支撐起身子,爬了起來。可剛爬起來,他又跌了回去。
「唔!」疼,好疼……好久未疼過的身子又傳來了那種令他害怕的痛感。有多久沒有和鬼哥哥雙修了?小寶已經記不起來了,似乎離開鬼哥哥好久好久了。身子不停地哆嗦發顫,小寶忍著疼又勉強撐起身子,向窩棚外爬:「好,哥哥……好……哥哥……咳咳咳……」眼淚滴落,小寶無聲地哭泣,他對不起鬼哥哥、對不起美人鬼哥哥、對不起大哥哥,現在又多了一人,他對不起好哥哥。
吃力地爬出窩棚,小寶再也爬不動了,淚眼模糊地看向林中。怎麼辦,他該怎麼把好哥哥帶到鬼哥哥那裡?他不能回去,他是掃把星,會害了師傅和鬼哥哥。可是好哥哥病了,必須盡快到凡穀,他該怎麼辦?
「唔……」咬緊唇,小寶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氣,好疼,鬼哥哥……好疼……不敢哭,怕哭出聲自己會忍不住回凡穀,小寶一點點繼續爬,他要去找好哥哥,不能再把好哥哥丟了。耳邊是汩汩的水聲,小寶抬起頭,溫池裡的水不停地湧出又不斷地流走。心揪痛,小寶看著水流走的地方,怔忡。
「寶寶!寶寶!不是我!不是我!」哭喊聲由遠及近,小寶回神。下意識地擦乾淨臉,他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當一人瘋瘋癲癲滿臉是淚,背上騎著一隻猴子朝他跑來時,他忍著鉆心的痛朝對方露出最甜的笑,軟軟地喊:「好哥哥。」
「寶寶,寶寶,不是我,不是我。」傻子極快地來到小寶的跟前,一把抱住他,「寶寶,不是我,他們說我下毒,我沒有!我沒有!不是我下的毒!」
「不是,不是。」一如每一次那樣親親好哥哥的臉,小寶很認真地回道:「不是,好哥哥。好哥哥,不會下,毒。好哥哥,最好,最好。」
「哇啊……」傻子也是一如每一次那樣嚎啕大哭,「寶寶,只有你相信我,嗚嗚……我沒有下毒……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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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大哭的傻子似乎沒有聽見,仍是不停地詢問:「寶寶,不是我……」
「不是,不是……好哥哥,去,凡谷,凡穀……」
「嗚嗚……不是我,不是我……」陷入自己過往中的傻子只能聽到小寶相信他的那些話,只有那些話才能讓他從痛苦中短暫地解脫出來。
※
緊緊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痛苦的聲音,小寶看著躺在他懷裡睡著的好哥哥,眼淚無聲地流,不單單是因為疼痛。嚥下咳嗽,小寶盡量貼近好哥哥,似乎這樣疼痛就能減少一分。
「嘰嘰嘰。」看出異樣的小貝在小寶的身後小聲叫喚,小寶疼得無力動彈,就在他強忍疼痛時,一個念頭閃過他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