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不必再辛苦地對哥哥們隱瞞自己的身世,而且哥哥們還更疼他了,小寶的幸福可想而知。只是他的身體並沒有因為這些幸福而有所好轉。如果小寶的體內沒有養功,他在受刑的時候可能就已經死了。因為有養功,小寶撐了下來,但也僅僅是撐了下來。小寶沒有習過武,不懂得如何利用養功來儘快地恢復。在大哭過一場之後,小寶的高熱持續不退,嘴唇都燒得乾裂了。這三天裡,葉狄一直抱著小寶。天太冷,屋內雖說有爐火,但還是冷,葉狄便用自己的身體暖和小寶。
「二哥,小寶怎麼樣了?」
臉頰貼上小寶的頭,葉狄眸中的擔憂去了一點:「沒那麼燙了。」
藍無月走到床邊,摸摸小寶的額頭,確實比昨天低了些。依小寶目前的情況來說,必須靜養,只是這裡太不安全了。
葉狄看出了藍無月眼中的猶豫,問:「是不是雀莊的人找來了?」
藍無月搖頭道:「不是,不過外頭多了幾隻鳥,小貝一直在叫,我和朱大哥擔心是雀莊的鳥。二哥,這裡恐怕也不安全了,我們得離開。」
「可是寶寶還病著。」葉狄低頭,小寶在昏睡著。腦袋裡閃過一個念頭,葉狄抬頭說:「無月,能不能幫我買些草藥?」
「二哥?」藍無月立刻想到了什麼。
「我功夫不好,壞人來了只會拖你的後腿,我不做毒,就做些蒙汗藥,防身。」仍沒有完全從「自己下毒害死家人」的念頭裡擺脫出來,葉狄一說到「毒」就忍不住發抖。可是為了寶寶和無月,他必須做點什麼。
藍無月淡淡地笑了:「二哥,我等你這句話很久了。」
葉狄一聽,靦腆地咧咧嘴,強調:「我不做毒,只做迷藥。」
「足夠了。」
葉狄說了幾種草藥,還有每種草藥買多少,藍無月腦子好,一一記在了心裡。這些草藥不能在一個藥鋪裡抓,他留朱大哥守在客棧,親自去抓藥。
拜自己這張臉所賜,藍無月很容易引來別人的注意,所以出門的時候他總會戴一頂紗帽遮住臉。出了客棧,首先仰頭看了看天空,沒有發現鷹。藍無月看了幾眼附近樹上的鳥,把帽簷往下拉了拉,快步往街道上走。雀莊的鳥和普通的鳥沒有什麼差別,極難認出來,所以現在一看到鳥,藍無月就格外小心。
今天是初七,街道上的店舖都開張了,賣各種東西的攤子也擺出來了,吸引了不少的人駐足。拿了壓歲錢的孩子們在賣零嘴的攤子前跑來跑去,街道上熱鬧極了。藍無月還是那身灰色的長衫,戴著灰色紗帽的他在一群身著新衣的人們中間並不起眼。很順利地買到了藥草,還差兩味藥就全了,藍無月沒忘了謹慎地查看四周。沒有什麼異樣,他向最後一間藥鋪走去。
一隻鷹無聲地落在街口的大樹上,藍無月正巧進入了那家藥鋪。那棵樹距離藥鋪還有很遠,鷹眼卻準確無誤地捕捉到了藍無月的蹤跡。它低低叫了幾聲,五六隻鳥兒從它的身側飛過,很快便落在了那間藥鋪的屋頂上。過了一會兒,街道兩旁的幾處巷子裡湧出了許多人,朝那間藥鋪快速走去。
藥鋪裡的人很少,藍無月很快就拿到了藥。付了銀子提著藥包剛要走,他的身體因為危險的逼近而猛地緊繃,向外一看,灰紗後的眼睛大睜。
「碰!」
一腳踢飛向他衝來的一人,藍無月彎腰閃過揮來的大刀,接著旋身又是兩腳踢開兩人,他衝出藥鋪。
「抓住他!」
「別讓他跑了!」
只有一隻手的藍無月把藥包隨手丟在一個攤子上,拔出劍。街道上立刻陷入了混亂。這一次來的人可不是十幾二十個,藍無月很快便被重重圍了起來。手裡的劍不知道刺穿了多少人,藍無月心中震驚雀莊的實力,竟然能派出這麼多人。
「凶賊!你殺了昆山派的葉掌門,連盟主的兩位夫人也不放過,我等今日定要拿下你這惡賊!」
混戰中,有人這麼高喊了一聲,藍無月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狼狽地躲開一劍,手臂上的刺痛驚醒了他。揮退上前的一撥人,他大喊:「什麼葉掌門!什麼夫人?!你們找錯人了!」
「我們找的就是你!」另一人吼道,「你就是用聶家刀為非作歹的惡徒!葉掌門就是死在了聶家刀的刀畫上,你還殺了盟主的三夫人和四夫人!哪怕你是聶家人,我們今日也不饒你!」
「空口無憑!你們有何證據證明是我做的!」藍無月大驚,更多的是大怒。
「追你的鳥就是證據!你身上有葉掌門和兩位夫人的血!」
「放你他娘的狗屁!昆山派在哪?林府在哪?若是我做的,我能幾天就跑這麼遠嗎?」
「不是你做的,也與你有關!不然雀鳥為何追著你不放?你別說之前用刀畫殺死武林同道的人不是你!交出聶家刀!」
「你們這幫蠢貨!」
「殺了他!為葉掌門和夫人報仇!拿回聶家刀!」又有人故意喊了聲。
「聶家刀只會屬於聶家!」
藍無月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有人陷害他!這些蠢貨認定人是他殺的,根本不會聽他解釋!藍無月手裡的劍因為主人的憤怒也發出了怒吼,調動體內阿毛給他的全部內功,他瘋狂地砍殺身邊的所有人。現在哪怕他說自己是藍無月,都不會有人相信他。六年了,江湖早已是非顛倒。這些人名為報仇,實為聶家刀!一把假的聶家刀就引出了如此多的貪婪!
就在藍無月陷入血戰中時,一人一猴從週邊殺了那些人一個措手不及,那人衝進來抓起藍無月就跑。已經殺紅了眼的藍無月沒忘了拿那幾包藥。鷹從樹上飛了起來,跟上了他們,那些人也追了過去。
「吱吱吱吱!!」奔跑中的猴子對著空中的鷹怒吼。
藍無月把藥包塞到那人的手裡,快速說:「朱大哥,我二哥和小寶呢?」
「小貝發現了那只鷹,我趕緊出來找你,沒想到你果然出事了!幸虧小貝發現及時。」
拉著藍無月左轉右轉,專門往人多的地方跑,朱大哥問:「那是雀莊的人?」
「不完全是。」沒有時間解釋,藍無月回頭看了眼,說:「朱大哥,他們是衝我來的,我引開他們,你帶我二哥和小寶走!」
朱大哥想也不想地說:「別說傻話了,有那些鳥在我們誰都引不開那些人。你沒發現那只鷹就是之前跟著我們的那只嗎?多你一個人,我們還安全些。別說了,上馬!」
藍無月定睛一瞧,前面果然有兩匹馬。抬頭,那只鷹在他們頭頂飛,他恨不能自己有雙翅膀,飛上天把那只鷹宰了。
上了馬,拚命地往城門口奔去,藍無月和朱大哥逐漸擺脫了追著他們的人。兩人出了城門一路往前趕,葉狄帶著小寶先躲起來了。
「藍兄弟,我們路上不停,往凡穀趕。」
藍無月的眉心緊擰:「可是這不是去建甯鎮的路。」
朱大哥同樣神色沈重:「我們不可能再返回去,只能繞路了。這樣也好,免得他們發現凡穀。」
「也只能這樣了。」
兩人跑了一陣,前方出現了一匹馬,馬上的人懷裡抱著一個人。看到那兩人,藍無月稍稍鬆了口氣。
「無月!你受傷了?!」葉狄心慌地看著藍無月胳膊和劍上的傷。
藍無月掀起紗帽:「無礙。二哥,小寶怎麼樣?」
「朱大哥點了寶寶的睡穴。」
「那就讓他睡吧。二哥,我們要繞路去建寧鎮。」
「好。」
「二哥,這是你的藥。你路上配吧。」
「嗯。」
沾了血漬的藥包掛在馬脖子前,葉狄沙啞地說:「三弟,都怪我,我不該讓你去……」
「二哥!」打斷二哥的自責,藍無月笑笑,「幸虧你讓我去買藥,不然在客棧裡我們更逃不掉了。二哥,走了。」
「好。」
「小貝,過來,你揮馬鞭。」
「吱吱吱。」小貝從朱大哥的馬上跳到藍無月的馬上,拿過鞭子很不溫柔地猛抽了馬屁股一下。馬兒嘶鳴一聲拔腿就跑。
眨掉眼眶的熱辣,葉狄跟上三弟,抬頭心慌地看了會兒天上的那只鷹,他抱緊小寶。
※
凡骨子給藍無月的那兩瓶擺脫鳥兒的藥對那只鷹沒有用。只要那只鷹在,被花香騙了的鳥兒就能回來。而且那只鷹飛得很高,就算是射箭也很難把它射下來。一路上東躲西藏,入夜之後,幾人在林子裡歇腳。林子裡樹多,就算鳥兒引來了那些人,他們也要逃命。
知道有壞人在追他們,小寶一路上一聲不吭,哪怕腿骨因為馬匹的顛簸疼得他出了好幾身的冷汗,小寶也不出聲,更是哼都不哼,他不要拖累哥哥們,不要做掃把星。但藍無月和葉狄哪裡看不出小寶越來越蒼白的臉和不停發抖的身子,哪裡又看不出他額頭上冒出的汗不是因為熱。兩人在這種時候只能選擇假裝不知。
靠在樹上,給藍無月包紮好傷口後,葉狄牢牢地把小寶護在懷裡。終於停了下來,小寶悄悄吐了口氣,緩解身上的痛。擦擦小寶頭上不時冒出來的冷汗,葉狄咬緊了唇。藍無月抓緊時間給小寶熬了藥,和朱大哥一起餵他喝了。
「二哥,我抱著小寶,你去配藥。」
「嗯!」
把小寶交給三弟,葉狄撐起發麻的雙腿,取過那幾包藥。多久沒有配過藥了?當葉狄打開藥包時,他怔怔地看著裡面曾經異常熟悉、如今卻陌生萬分的草藥。手,微微顫抖。
「葉兄弟,你會醫術啊?」在這種緊張的時候,朱大哥要找些事來分分心。
葉狄回神,卻不知該怎麼回答,說他喜歡毒嗎?藍無月開口替二哥解釋了:「朱大哥,我二哥懂一些醫術,不過我二哥最厲害的是毒。他是用毒的高手。」
「噢?」朱大哥看葉狄的眼神變了。
葉狄低下了頭。
藍無月看著二哥說:「小時候我被毒蜂蟄了,險些喪命。從那之後二哥便開始學毒了。二哥的天賦極高,可以說是無師自通。二哥沒有拜過師傅,都是自己琢磨。我和大哥經常被二哥逼著吃那些苦死人的毒藥,要不是二哥這麼做,六年前我和大哥早就被毒死了。」
葉狄擦了擦眼睛,有水滴滴在藥包裡。朱大哥看看葉狄,問出心中的疑問:「聶家被滅門的時候,都門堡也有所耳聞。為何他們會說是葉兄弟下的毒?」
「不,是……」一道軟軟的、虛弱的聲音響起。痛苦不已的葉狄抬頭,眼淚落下。藍無月拉開一點毯子,露出懷裡的那張瘦弱的小臉。
舔舔乾裂的嘴,小寶努力發出聲音:「不,是……好,哥哥……」
「寶寶……」葉狄的聲音發顫,不管多少人說是他下的毒,寶寶都認定不是他。
藍無月捂上小寶的眼睛,讓他睡,然後又看向二哥,沈聲道:「我二哥這性子若是會給自家人下毒,除非他被鬼怪附身。他就是毒死自己,也不會毒殺自己的兄弟。」
「無月……」葉狄的淚怎麼也抹不完。
朱大哥不禁問:「你們三兄弟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藍無月還是看著二哥:「是啊,我們三兄弟是親兄弟,只不過姓氏不同罷了。爹娘對我和二哥比對大哥還要好,大哥更是對我們愛護有加。」
葉狄開口,聲音沙啞:「我是,爹,撿回來的……爹說,我以後就是他的兒子……是大哥的兄弟。」
藍無月則平靜地說:「我是娘撿回來的。娘說她撿到我的時候我才剛生下來沒多久,繈褓裡有封信,說我叫藍無月,娘就沒給我改名,要我記得親娘的生育之恩。」
朱大哥感慨道:「聶老前輩和老夫人的心懷令人敬佩。唉,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吶。」
藍無月冷道:「這個仇,我一定會報!」
「無月,我跟你一起報。」這一刻,葉狄終於相信不是自己下的毒。
毯子裡,小寶努力眨眼睛,忍住淚水,他又想到自己的身世了。冰涼的指尖擦去他眼角的淚,一個暖暖的吻落在他的額頭上。
「小寶,對不起,聶家的仇不能不報。林盛之,必須死。」
小寶輕輕點點頭,他知道,閻羅王做了壞事,就要償還,書上都是這麼寫的。而且鬼哥哥、美人哥哥和好哥哥都是被閻羅王害的。可,他是閻羅王的孩子,不管他喜不喜歡,他都不能改變這一點。
「小寶,你會怪哥哥嗎?」藍無月知道自己在為難小寶。
小寶搖搖頭:「知道,我,知道。」等他能動了,他會走,不拖累哥哥們,也不讓哥哥們為難。閻羅王也不會因為他而知道凡穀、知道鬼哥哥在凡谷。
「藍兄弟?」還不知道小寶身世的朱大哥出聲。
藍無月沈默了片刻,開口:「小寶是,林盛之的兒子。」
「啊?!」朱大哥愣了。
「寶寶是寶寶。」葉狄爬到小寶身邊,很認真地又道:「寶寶是寶寶,是好哥哥的寶寶。」
小寶想笑,可是眼睛裡卻湧出了淚。
藍無月忍不住問:「小寶,你娘呢?」
小寶的淚更多了:「走,了……娘,走了……」
周圍靜悄悄的,連蟲鳴都沒有一聲。
「娘……不要……我,了……」
「小寶。」
在場的三人,心窩都擰了起來。
藍無月狠著心又問:「林盛之,對你好嗎?」
小寶咬了咬嘴,沒有回答。
那就是不好了。藍無月得到了答案。
「我,笨,臉也,黑了……腳是,壞的……給,」小寶喊不出「爹」這個字,「給,家裡……丟臉……」
「寶寶!」葉狄用力去擦小寶的淚,「寶寶不丟臉,寶寶最好!最好!」
藍無月是咬牙切齒,難怪他們從未見過小寶,原來林盛之果然是嫌棄小寶。哼!他不配做小寶的爹!朱大哥聽得也很是不齒,林盛之還是武林盟主呢,他呸!
「小寶,你跟林盛之毫無關係,你是哥哥們的弟弟,是寶貝。」
「吱吱吱。」
小貝很自覺。
「哈。」藍無月笑了,溫柔地親了親小寶,「看,小貝都承認你是寶貝了。」
「美人,哥哥……」
努力聞著哥哥身上的味道,小寶全部珍藏在心裡,作為以後拿出來回味的幸福。
※
葉狄配好藥之後,三人便匆匆上馬離開。小寶和小貝都不支地睡著了,葉狄抱著小寶,藍無月則把小貝護在身前。馬兒離開了林子,一隻在遠遠的樹上打盹的鷹睜開眼睛,跟了過去。
看完雀鳥送回的信,潘靈雀下令:「給我用盡一切的法子拖住藍無月。建甯鎮出現了不少生人,我敢肯定藍無月是要回建寧鎮,告訴林盛之,我與他兩面夾擊藍無月,一定要活捉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