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第三十七章
一手扶著樹幹,小寶努力踮起腳尖往山坡下看,看了好半天,如以往的每一天一樣,他失望地落下腳,美人哥哥今天又不會回來了吧。半年了,小寶每天都在這裡眺望,希望美人哥哥有一天能回來。
身後傳來了開門聲,小寶馬上轉身,擔憂的小臉換上了笑容。開門的人一看到他站在那裡,心知他在做什麼,卻是什麼都沒有問,而是問:「阿寶,你師兄呢?」
小寶走過去,軟軟地說:「大哥哥,去菜地。」走到師傅跟前,他幫師傅拿過藥箱。
「阿寶,你先過去,師傅還要再拿幾瓶藥。」
「好。」
提著並不沈的藥箱,小寶一瘸一拐地走進鬼哥哥的木屋。來凡穀已四個月了,小寶的身高沒有什麼變化,稍稍有了點肉,可還是瘦的叫人心疼。最令凡骨子憂心的是小寶臉上的黑斑已經蓋過了的他大半張臉。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小寶也是越來越疼,十天前小寶發作那回凡骨子險些就要不管不顧、先止了小寶的疼再說,只是最後出於某種考量,他還是忍下了。
「鬼哥哥。」把藥箱放到床頭的櫃子上,小寶撲到鬼哥哥身上。聶政在聽到小寶獨有的腳步聲時就笑了。他習慣性地把臉湊了過去,一個軟軟的吻落在他的臉上,接著一雙同樣柔軟的小手輕輕揉捏他的四肢,問:「鬼哥哥,疼嗎?」
「不疼,一點都不疼。」一如既往的回答。
兩個月前四肢的筋骨全部被敲斷重新恢復筋脈的聶政,得幸於凡骨子高超的醫術以及小寶和阿毛的細心照顧,他的四肢已經可以使力了,只是還不能下床走動。但他可以輕鬆地摸到小寶的手,握住,就如現在這樣。
眼睛上仍然蒙著白布、上著藥的聶政仔細地摸過小寶的手腕和胳膊,再摸上他的臉,心疼地說:「又瘦了,身子還疼?」這一回小寶可是疼了足足兩天,把他嚇壞了。
「不疼不疼。」小寶嘴角的酒窩深陷,滿是期待地摸上鬼哥哥的眼睛,想著鬼哥哥什麼時候才能看到呢?
按住小寶的手,貼著自己的眼睛,聶政笑著說:「鬼哥哥也很著急,著急地想看到我們小寶的模樣。」掌下的小手輕顫,聶政抬臂把人摟到懷裡,下巴輕蹭小寶的頭,問:「怎麼了?不想給鬼哥哥看到?」
聶政的嗓子在來到凡穀的一個月後就治好了,只是小寶說話仍是不利索,畢竟是從娘胎裡帶來的毛病,凡骨子也是毫無辦法。
窩在鬼哥哥的懷裡,小寶低低地說:「不好看。」他的臉黑了一大半,不好看。
聶政輕輕笑了,在小寶的頭頂印下一吻,說:「怎麼會不好看?鬼哥哥的小寶是世上最好看的孩子。」
軟軟的、自卑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好看。」
「好不好看要鬼哥哥看過之後再下定論。」若小寶不好看,世上就不會有好看的人了。聽到了師傅的腳步聲,聶政放開了小寶。
一進屋,就看到小寶從聶政的懷裡退出來,凡骨子說:「阿寶,你去找你師兄或是去找小貝玩兒吧。」他這小徒兒一見到聶政身上的傷就自責。
小寶搖搖頭:「我幫,師傅。」
「師傅這裡不用你幫忙,你去玩兒吧。這陣子看書也看累了,出去透透氣。」凡骨子拉過小寶把他往門口推,小寶不想走,回頭看師傅,大眼睛裡是祈求。
「去去,不要在這裡礙手礙腳的。去看看你師兄的菜種的如何了。」把人推出去,凡骨子直接關上了門。
「師傅……」小寶敲門,他想看看鬼哥哥的傷怎麼樣了。
「去去去,別打擾師傅。」凡骨子是鐵了心的不開門。
歎口氣,小寶在門外站了一會兒,這才轉身去找大哥哥。
聽到小寶走遠了,凡骨子這才脫掉聶政的衣褲查看他的四肢恢復的情況。給聶政斷骨的那三天,小寶在屋外哭了三天。後來不管凡骨子怎麼勸,哪怕是拿出師傅的威嚴,小寶也堅持要親自照顧鬼哥哥。在聶政昏迷的半個月裡,小寶哭了半個月,照顧了半個月,原本養出來的一點肉也全都沒了。那一次,凡骨子總算見識到他的小徒兒有多麼倔了。還好有阿毛在,不然小寶絕對會累病。
在聶政醒過來之後,凡骨子每天丟給小寶十幾本書讓他看,再也不許他照顧聶政了。阿毛又新蓋了三間木屋,一間給聶政養傷,自己的那間太舊了;一間留給藍無月可能回來時住;另一間則是專門給小寶蓋的,讓他能在木屋裡舒舒服服地看書、跟著師傅學醫。凡骨子、阿毛和聶政都不放心小寶單獨住,所以小寶晚上還是跟師傅一起睡。
小寶很聰明,凡骨子也不管小寶能不能理解,一股腦的把自己的所學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小寶。不過小寶沒有讓他失望,兩個月內就把他珍藏的所有醫書都看完了,現在已經可以診斷風寒等小毛病了。
感覺到師傅在他的身上扎針,聶政問:「師傅,小寶發作的時間變長了,還是查不出是什麼毛病嗎?」
凡骨子撇撇嘴,道:「他這毛病要等他再長大些才可能有好轉。你別操心他了,你早點好了,小寶也不必再為你憂心。」
聶政自責地說:「是我沒用,拖累了小寶。」
你自己知道就好。凡骨子在心裡想。手上不停地把一根根銀針刺入聶政四肢和身上的穴道內。聶政的筋骨恢復得不錯,過個三年五載生活是沒問題了,就是不能幹重活,也別想再練武。落下最後一根針,凡骨子開口:「藍無月一走四個月,一點音信都沒有。聽師傅一句勸,復仇是把雙刃劍,活下來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若藍無月能找到你二弟,兩人平安回來,你們就在凡穀靜靜心心地住著吧,別想著報仇了。人做天看,林盛之作惡多端,總會遭報應。藍無月走的這四個月,小寶天天盼著他回來,你若還是放不下報仇的心,小寶也算是白為你吃了這麼多苦。」
聶政沈默不語,凡骨子知道叫他放棄報仇是為難他,可為了他的小徒兒他還是要儘量勸他放下仇恨。擦了手,凡骨子去拆聶政眼睛上的白布,就聽聶政說:「師傅,這幾個月我想了許多。我已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只要三弟能找到二弟的下落,我會勸他們留在穀裡。師傅您說的對,人活著比什麼都強,再說我這條命是小寶撿回來的,我不能糟蹋。」
凡骨子的手頓住,目露驚訝,接著說:「不錯不錯,你能想明白這道理師傅我真是高興。」
聶政淡淡地說:「小寶這回犯病,聽著他喊疼,我卻無能為力。當初,我以為自己就要那麼死去了,小寶卻出現在我面前。他寧願自己餓肚子,也要餵我吃飽。我曾懷疑過他的用心,以為他是林盛之派來的,是想得到我的信任以問出聶家刀的下落。可小寶別說問我聶家刀了,就是連我是誰都不曾問過。」
頓了頓,他繼續說:「小寶把我救出閻羅殿,帶我找到師傅,我欠他的恩情下輩子就是做牛做馬也還不起。而且如果不是小寶,我也不會遇到三弟,小寶是我的貴人。他為了做了那麼多,可我卻什麼都幫不了他。就是疼,都無法為他分擔一分。師傅,等我好了,我要好好照顧小寶,再也不讓他受苦受累,不讓他哭。」
凡骨子忍不住大笑道:「不錯不錯,師傅沒有看走眼,你這娃不錯,比藍無月那小子想得明白。你可要記住你今天說的話,要照顧小寶,不讓他受苦,不讓他哭。你若做不到,可別怪師傅我對你不客氣。」
聶政淡淡一笑,說:「我不能讓小寶白白喊我一聲『哥哥』。」然後,他苦笑,「現在聽不到小寶的『鬼哥哥』,我這心裡就不踏實。」
「這就對了。」凡骨子的心放下了一半,猶豫著要不要告訴聶政那件事。
仔細檢查了聶政的眼睛,凡骨子的心情異常的好。又給聶政上了藥,重新蒙上白布,他說:「恢復的不錯,也多虧你二弟以前常常餵你毒吃,十分的毒藥對你僅有三分的毒性,不然就是神仙在世也救不了你的眼睛了。」
「師傅?!」聶政一聽愣了,師傅的話是何意!
「哈哈哈,」凡骨子高興地捋捋鬍子,「你這雙眼睛啊,最多再有半個月,就能看到光了。」
聶政的嘴張大,呼吸急促,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我們阿寶是寶貝,有他在,你這眼睛遲早會完全恢復的。」把兩顆藥丸丟到聶政張著的嘴裡,凡骨子大笑地離開了。有他的阿寶在,別說眼睛能看到,就是恢復武功都不成問題呢。不過,這件事還是要小心謹慎,再看看,再看看。
嘴裡苦苦的藥丸此時比蜜糖還要甜,含著藥丸,聶政不停地在眼睛上摸來摸去,他能看到了?他能看到了?腦袋裡唯一的念頭就是睜開眼要第一眼就看到小寶,他的小寶一定跟他想像的那樣是世上最可愛的娃娃。
※
坐在田邊的石頭上,小寶好幾次想下地幫大哥哥種菜,都被大哥哥趕了回來。阿毛把小寶當成了寶貝,什麼活都不讓他做。更別說小寶上回身子疼了兩天,阿毛就差把小寶供起來了。
「大哥哥,喝水。」看到大哥哥頭上出汗了,小寶拿起手邊的竹筒。阿毛直起腰來,赤著腳走到小寶跟前,蹲下,伸手去接竹筒。
看大哥哥手上全是泥土,小寶搖搖頭,直接把竹筒喂到了大哥哥的嘴邊。阿毛滿是毛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笑,他張大嘴,把小寶餵進來的水全部喝到肚子裡,一滴都不浪費。
喝完水,阿毛幹勁十足地回到地裡繼續種菜、種藥草。忙活了大半天,該做午飯了,阿毛走到溪水邊洗乾淨手腳,套上鞋,抱著小寶回去。
「大哥哥,自己走。」小寶想下來,大哥哥累了。
阿毛搖頭,抱緊小寶。小寶的右腿走多了會疼,他才不會讓小寶疼呢。
嘴角的酒窩深陷,小寶環緊大哥哥的脖子,忍不住就在大哥哥的臉上親了一口,謝謝大哥哥疼他。在小寶的嘴碰到阿毛的臉時,阿毛的身子瞬間僵硬。當小寶笑著離開時,阿毛突然腳下生風,眨眼間就回到了住處。把滿臉疑惑的小寶「丟」在院子裡,阿毛衝進自己的木屋重重關上了門。
「阿寶?怎麼了?」聽到動靜的凡骨子出來問。小寶怔怔地搖頭,看著大哥哥的房門糊塗,他也不知道大哥哥怎麼了。
「小寶。」一聽小寶回來了,聶政在屋裡喊,小寶帶著對大哥哥的不解進來鬼哥哥的木屋。一進屋,他就聽鬼哥哥說:「小寶,師傅說哥哥的眼睛再有半個月就可以看到光了。」
小寶的眼睛眨了眨,然後衝到了床邊抱住了鬼哥哥,眼淚奪眶而出:「鬼哥哥!哥哥!」太好了!太好了!
把小寶抱在懷裡,任對方高興地親吻他的臉,他也同樣激動地說:「鬼哥哥等不及了,等不及想看看我的小寶了。」
小寶的動作猛地停下,把頭埋進鬼哥哥的頸窩裡,語露不安:「不,好看。」
「好看,怎麼會不好看?」聶政已經從師傅那裡打聽到小寶為何會這麼想了。他摸上小寶的右臉,指腹輕輕滑過,「鬼哥哥的小寶,無人能比。」
抱緊鬼哥哥,小寶滿心的喜悅變成了不安,他,不好看。
坐在地上,靠著木門,阿毛一手緊緊捂著剛剛被小寶親過的地方,黑黑的毛髮覆蓋下的臉皮第一次出現了紅色。長這麼大,這是阿毛第一次被人親,還是被他最可愛的師弟親,阿毛傻傻地咧開嘴,無聲地笑了。
「阿毛,該做飯了。」凡骨子在院子裡喊。
阿毛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打開門,低著頭匆匆奔進廚房做飯。今天中午要做好吃的,給小寶補身子。
※
凡骨子不知道他的兩個徒弟之間發生了什麼,他只覺得中午的這頓飯很可口,阿毛也很貼心,一個勁的給他和小寶夾菜。當然,小寶也會給他和阿毛夾菜。看著兩個徒弟如此孝順,凡骨子很樂。
吃罷飯,凡骨子對阿毛說:「天冷了,小寶帶來的棉衣都舊了,你明天帶小寶去鎮上買幾身合適的衣裳,再給聶政也買兩身。還有布匹和棉花,得做兩床被子。其他的你看還要買什麼自己看著辦。」
阿毛使勁點頭。凡穀雖說四季如春,可每年的十二月和一月還是會冷,小寶身子單薄,會凍著的。
一聽要去買東西,還沒吃完的小寶馬上放下筷子起來了。說了句「等等」,就跑出去了。凡骨子和阿毛納悶地看向門口,不知道這孩子怎麼了。沒有等很久,小寶興沖沖地回來了,手上捧著一把白花花的銀子,晃得凡骨子頭暈。
把銀子全部擺在大哥哥的面前,小寶笑呵呵地說:「大哥哥,給。」要不是剛剛師傅提起來,他都忘了他還有銀子呢。
凡骨子好奇地問:「阿寶,你這銀子哪裡來的?」
小寶軟軟地回道:「走的時候,爹娘、二娘,給的。」他已經告訴師傅他認龔師傅龔師娘為爹娘的事了。
凡骨子對銀子沒數,平時需要買什麼都是叫阿毛把穀裡的東西拿出去換了銀子現買。不過小徒兒這麼大方,他自然是很高興,馬上對阿毛說:「明早吃罷飯你就帶小寶出穀,不必採藥換銀子,早點回來。」
阿毛把銀子收好,重重點頭。看到自己可以幫助師傅和大哥哥,小寶一口氣吃了兩碗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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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完早飯,跟鬼哥哥說了聲,小寶就跟著大哥哥出谷了。坐著來時帶的那輛馬車,小寶四個多月來第一次出穀。沒有太多的興奮,只顧著在心裡盤算給鬼哥哥、大哥哥和師傅買些什麼。從凡穀隱秘的小路上出了谷,阿毛牽著馬車走過充滿毒霧的屏障帶,帶著小寶去鎮上。鎮上的人都怕阿毛,所以阿毛每次外出的時候都會帶帽子;小寶的臉黑了,他也戴了帽子,不過沒戴著,因為大哥哥不喜歡他戴帽子。
一出凡穀的地界,小寶就聽到林子裡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唱著歌。小貝坐在車頂,啃著果子,對在它頭上盤旋的小鳥們揮舞拳頭,似乎是嫌它們太吵了。還在林子裡,小寶安心地坐在車前,歡快地看著落在它面前的小鳥,他伸出手摸摸小鳥的頭,小鳥卻啄了他一口。
「啊!」低呼一聲,收回手,看著出了血的手指頭,小寶在衣服上擦擦。一隻大手揮了過來,把啄傷小寶的那隻鳥揮走了。抬頭,見大哥哥生氣了,小寶笑著搖頭:「不疼不疼。」拉過小寶的手,看著出血的手指,大毛很生氣,如果不是小寶在,他一定把那隻鳥打下來喂蛇。
「大哥哥,不疼。」
從懷裡掏出不離身的傷藥,給小寶塗了,阿毛抬頭看了看在他們頭頂上飛來飛去的幾隻鳥兒,心裡浮上隱隱的不安,可他又想不明白為何會不安。
把小寶推進車內,讓他不要出來,阿毛加快步子,還是快點買好早點回去吧。他沒有發現,剛才啄傷了小寶的那隻鳥極快地飛走了。
大約一刻鐘後,建寧鎮的一處宅子裡飛出十幾隻鴿子,鴿子的腿上都幫著一封信,信上歇著:林梓彥,已找到,速速趕往建寧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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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寶會被抓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