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藍無月追出去後找了一圈,才在離山坳挺遠的地方找到了凡骨子,當然,還有老者方俞。只是當時的情況他實在無法上前把凡骨子拖回去──對方正在劈頭蓋臉地揍方俞。這方俞的武功按理說並不弱,起碼能把林盛之嚇跑了,可他卻只是蹲在地上,抱著頭,任凡骨子打,嘴裡不停地說:「你打我吧,打我吧,我那時候不是人,你打吧,只要你消氣。」
凡骨子的老臉漲得通紅,好似是氣的,也好似是因為其他的原因。他又是打又是踢,但也不過是些毫無章法的亂打一氣,別說用上內力了,就連普通的拳法都談不上。凡骨子不出聲,就是揍,胸膛劇烈的起伏,雙眼看上去快要哭了。
不管方俞是不是做過對不起凡骨子的事,藍無月看得是於心不忍,再怎麼說方俞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哪。他快步跑了過去,出聲:「師傅,小寶喊您呢。」
這話一出,凡骨子剛要砸下去的拳頭猛地頓住,對方俞大吼:「都是你!害我忘了給阿寶看傷,若阿寶的傷勢重了,我就把你做成藥人。」轉身就往回跑。方俞鼻青臉腫地從地上爬起來追了過去,毫無骨氣地說:「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藍無月搖搖頭,師傅那脾氣……唉,有得蕭大哥,啊不,方大哥受了。
極快地衝回山坳,凡骨子就看到阿毛在哭,聶政的臉上也有淚,心涼了一截。「阿寶怎麼了?!」
兩人同時回頭,聶政嘶啞地喊:「師傅,你快來看看寶啊!」
凡骨子瞬間來到小寶身邊,聶政爬到一邊,讓出位置。不敢再分心,凡骨子也不管在他身邊跪坐下的方俞了,號上小寶的脈,認真查看起來。
凡骨子的臉色只能用猙獰來形容,阿毛臉上的毛上滿是淚,心疼的氣都喘不過來了。聶政則是兩個拳頭握得發青,若讓旁人看到,誰能相信小寶一身的傷是他的爹,和他爹所謂的朋友弄出來的!
凡骨子先是喂小寶吃了一顆「天丹續命丸」,然後調了一種黑乎乎的像泥巴一樣的藥膏──此藥對骨頭上的傷極有好處。接著,他對葉狄說:「葉小子,我要先處理阿寶的肩傷,你把他扶起來,輕一點兒,別弄疼了他。」
坐在小寶頭邊的阿毛,一隻大手伸進小寶的腦袋下面,微微抬起他,葉狄的兩手順勢扶住小寶的背心。阿毛挪了挪,讓小寶靠在他的身上,葉狄看過去。藍無月這時候開口:「二哥,這是阿毛大哥,是小寶的大哥哥。」
阿毛友善地對葉狄點點頭,葉狄趕緊說:「你,你好,我是,葉狄,寶寶喜歡叫我,好哥哥。」
兩位哥哥的心裡同時酸麻了一下,有一種「同類」的激動,也有一種沒有保護好小寶的自責。四位哥哥都在小寶的身邊,小寶似乎知道了,不管師傅給他療傷還是餵他苦苦的藥,他都沒有哼過一聲。
凡骨子整整用了兩個時辰,把小寶一身上上下下的傷仔仔細細地清理乾淨,上藥包紮。這期間,他每清理一道小寶的傷,聶政四人的眼圈就紅一圈。尤其是小寶的手骨和腿骨,當凡骨子、聶政和阿毛一聽小寶為了救藍無月而令骨頭錯位,凡骨子當場就又罵了起來。他罵得太狠,直接把小寶嚇得失禁了。
「阿寶?!」
凡骨子愣了。
藍無月解釋:「師傅,小寶受傷之後就失禁了。」
「失禁?!」凡骨子大口喘著粗氣,失禁可不是好事!
葉狄補充:「師傅,我撿到寶寶後,寶寶也是這樣,後來寶寶好了一些,結果這次被林盛之打傷後又嚴重了。」
凡骨子的兩條眉毛因為眉心緊擰而連在了一起,他咬牙道:「不行!得帶阿寶回穀去。他這身子已經完全垮了,這麼下去養功也救不了他。」說完,他扭頭,狠狠地瞪向方俞,方俞打了一個激靈,不等他開口馬上說:「我去買一輛大馬車,再買路上用的東西。」
「不需要!」凡骨子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不許跟著我!我以後不想再見到你!」
「師兄……」方俞的臉色白了白。
藍無月及時出聲:「師傅,若不是方大哥,我和二哥還有小寶已經被林盛之殺死了。方大哥找了您三十多年,您就讓他跟我們一起走吧。不然他一個人住在這山坳裡,太孤單了。」
葉狄也趕緊勸道:「師傅,您來之前也是方大哥給寶寶治的傷。」
莊東陽接著說:「師傅,林盛之和潘靈雀的人很可能就在外頭等著我們,有方大哥在,這一路上也能安全不少。」
凡骨子怒道:「他給了你們什麼好處?你們都這麼為他說話!」
「師傅,我們不是為方大哥說話,而是實話實說。」藍無月扯了扯大哥,聶政也道:「師傅,他們說的都有道理,您就讓方大哥一起去吧。」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給足了凡骨子面子和臺階,凡骨子最終不甘地說:「要他跟可以,但你們不許叫他『大哥』,他這麼老,叫他爺爺!」
眾人憋笑,方俞連連點頭:「叫我什麼都成。」
「哼!」
不再理方俞,凡骨子叮囑莊東陽去買些什麼,當然,去置辦的人是方俞。凡骨子也沒閑著,周圍還有一堆的傷患,不管是藍無月還是莊東陽,就是和他們在一起的那兩隻阿凸也受傷了。凡骨子不愧是天下第一神醫,藍無月吃了他給的藥沒一會兒胸口這兩天的窒悶感就消失了大半。
處理完眾人的傷,外頭早已是漆黑一片。葉狄和莊東陽等人出去拾了一堆柴火,方俞也回來了。一進來,他就說:「師兄,那只一直跟著藍小子他們的鳥還在。」
凡骨子擰眉:「難道沒有法子把它弄下來?」
一看師兄願意搭理自己了,方俞趕緊往前湊湊,說:「這鳥很有靈性,我還沒接近它它就飛起來了,它飛得又高,很難把它弄下來。」
「師傅,有那隻鳥在,潘靈雀和林盛之就能找到我們。」藍無月很是氣悶,他們竟然被一隻畜生逼到如此境地。
方俞看了眼周圍的人,有什麼話被他忍了回去。其他人沒瞧出來,凡骨子瞧出來了,他道:「我出去看看,你們在這裡呆著。」說完,他就走了,方俞趕緊跟上。看著師傅和方俞離開,藍無月走到大哥身邊坐下,臉上透出幾分欣喜:「大哥,你的腿好了許多。」
「是啊,多虧了寶。」聶政揉揉自己的腿,然後伸手進被子裡暖住小寶冰涼的腳。
「大哥,對不起。」葉狄在聶政身前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聶政趕緊一手扶起他:「要說對不起的該是大哥,若不是大哥輕信林盛之,聶家也不會慘遭滅門之禍,你和無月也不會……」話哽在了喉中。
葉狄哭著說:「是我的毒害了大哥和三弟,害了爹娘……」
聶政擦著葉狄的淚說:「害了聶家的不是你的毒,是害人的心。就算沒有你的毒,林盛之也會用別人的毒來害我們。」
藍無月低著頭,六年後,三兄弟在這裡相聚,各種滋味上心頭。
聶政一手摟住藍無月的肩,一手按上葉狄的肩:「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們三兄弟還活著比什麼都強。」
「大哥。」葉狄抱住大哥,哭得像個孩子。藍無月也哭了,他單手抱住大哥,在大哥和二哥的懷裡把自己多年的心傷與委屈全部哭了出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他們三人間的悲情令其他人看得也是眼圈泛紅,莊東陽假裝照看受傷的阿凸,避開這一幕。
看著三兄弟重逢,阿毛也是打心底裡為他們高興。手掌下的小腦袋這時候輕輕動了動,阿毛的心裡咯!一聲,趕緊低頭看去。
「怦怦怦!怦怦怦!」
阿毛覺得自己的心要跳出來了。拿開手,他彎下腰,用自己毛茸茸的臉輕蹭小寶的臉,無聲地喊他。
那雙緊閉的眼睛微微動了幾下,似乎是想掙開。阿毛又蹭蹭他,心裡異常焦急,他太渴望看一眼這人了。那雙眼睛掙扎了許久,終於開啟了一條縫,阿毛的眼淚滴了下來,他繼續蹭。正抱頭痛哭的三兄弟沒有發現這邊的異樣,阿毛什麼都聽不到了,眼睛裡只有小寶。
努力,再努力,隱隱感覺到自己的身邊發生了巨大變化的小寶努力地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黑暗的朦朧,眨了幾眨,有光透了進來,再眨了幾眨,光暗了。
阿寶,阿寶……阿毛一直在喊,第一次痛恨自己不能說話。
有熱熱的氣噴在自己的臉上,還有溫熱的水滴落在自己的嘴角,小寶繼續眨眼睛,眼前還是黑乎乎的,不過能稍稍看清了。
阿寶……阿寶……
他好像聽到有人在叫他,這聲音很像是大哥哥的。大哥哥?大哥哥!小寶想揉揉眼睛,手剛從被子裡伸出來就被一隻毛茸茸的手輕輕握住了。
阿寶……阿寶……
又眨眨眼睛,小寶終於看清了上方那黑乎乎的是什麼。他傻了,以為自己因為太過想念哥哥而出現了幻覺。
阿寶……阿寶……阿寶……快看看大哥哥,看看大哥哥……
傻傻地看著那黑乎乎、毛茸茸的臉,小寶的眼睛漸漸模糊,眨掉淚水,再癡癡地看著。耳邊不停地響起大哥哥的呼喚,小寶眼睛裡的淚水越來越多。老天爺爺是不是聽到他的渴求了?所以才會為他找來大哥哥?
阿寶……阿寶……是大哥哥,大哥哥來了……
眼淚如珠串不停地滾落,小寶的嘴角撇了又撇,最終沒有忍住地低喊:「大,哥哥……嗚……抱抱……」
下一刻,他被一副溫暖的寬大身子輕輕抱住了,小寶哭出了聲:「親,親……」好真實,好真實啊。
緊接著,一個帶了幾分害羞和心疼的親吻落在了他的臉上。
「嗚……」老天爺爺,讓大哥哥多陪陪我,不要太快帶他走。「親,親……」
笨拙的吻連續落下兩個,小寶的哭聲令那邊抱在一起的三兄弟收了聲。
「抱,抱……」
不敢用力,怕弄疼小寶的傷,阿毛儘量把小寶整個人擁在自己的懷裡。
「嗚……大,哥哥……疼……」
帶著淚水的親吻再次落下。
「寶?」
鬼哥哥?嗚嗚,鬼哥哥……老天爺爺,小寶以後會聽話,會多給您上供奉,我想鬼哥哥……
「寶?!」
抱著他的大哥哥離開了,眼前出現了鬼哥哥的臉。小寶的淚沾濕了自己的臉,一雙粗糙的手溫柔的捧住他的臉,為他抹去淚水。那人激動地看著他,花白的頭髮比記憶中的還要白了一些。
「寶……」
「嗚嗚……鬼,哥哥……」小寶被太多的幸福淹沒,他咳嗽了幾聲,哭著要求,「抱,抱……」
「抱,鬼哥哥抱,寶想讓鬼哥哥抱多久,鬼哥哥就抱多久。」聶政伏在小寶的上方,和阿毛剛剛一樣,把小寶整個人擁在自己的懷裡。
「親……」
心疼的吻急切地落下,落在額頭上、落在鼻尖上、落在小寶帶傷的臉上,再順便吻去他的淚珠。
嗚嗚……老天爺爺,求求您,讓哥哥們都在小寶的身邊,讓哥哥們永遠都疼小寶。
「大,哥哥……好哥哥……美人,哥哥……」
聶政直起身子,小寶看到了大哥哥,看到了美人哥哥,看到了好哥哥,他哭得令四位哥哥們心如刀割。
「抱抱……」
四位哥哥用他們的身體把小寶罩了起來。
「親……」
「寶寶,不疼,不疼。」
「寶,不要再和鬼哥哥分開了。」
「小寶,不怕了,不怕了。」
「……」阿寶,阿寶。
「抱……」
「哥哥抱,哥哥再也不放下了。」
被巨大的幸福籠罩著,小寶又昏睡了過去,眼淚仍是無法停下,可嘴角許久沒有出現過的酒窩終於出現了。
聶政、阿毛、藍無月和葉狄也是又哭又笑,哭是因為心疼,笑是因為小寶醒了。四人彼此對望了一眼,眼裡是相同的堅定,再也不讓他們的「寶貝」受苦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