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名高熱
“哥,你們在吵架?”吳非裹上羽絨服踢拉著拖鞋跑到外間。
“沒有。”面色鐵青的邵雲帆抿了抿嘴唇,強忍住要踹什麼一腳的衝動,扭過頭重新坐下去。
吳非洗完臉,外面的兩人仍然在幹坐著。他看看分坐在兩個沙發上的人,轉了轉眼珠,坐到羅震身邊,“羅震哥,你打架這麼厲害,從哪兒學的?”
“我在美國當過一段時間特種兵。”
“特種兵?”不但是吳非,對面的邵雲帆也瞪大眼睛望過來。
“貝雷帽?”幻想著眼前這人穿上軍裝戴上栗色貝雷帽的颯爽英姿,兩人都不禁露出絲羡慕的神色。
羅震對著神同步的兩人淡淡的勾起唇角,沒接話。
“這麼年輕就退役?”吳非不解的問,昨晚邵雲帆說羅震比他大四歲,那就是23歲?
“傷病退役。”羅震指指自己的右眼,“差點就瞎了。不能再做狙擊手。”
吳非的臉上滿是震驚,喃喃的道,“真可惜……”
窗外,日夜交替,最後一抹光亮落在羅震的臉上,在他的眉骨和鼻樑上灑落一層金光,羅震微微眯起眼睛,笑得雲淡風輕。
邵雲帆皺眉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特別的不舒服,張了張口,最後還是糾結的皺著眉,什麼都沒說。
屋子裡再度沉寂下來。
“我們說點開心的吧,今天晚上吃什麼?”吳非看看羅震,又看看邵雲帆,伸手去扒拉茶几上裝食物的袋子,吃飽了大家就都會開心了。
巧克力豆、軟糖、牛奶夾心巧克力、蝦條、烤魚片、肉脯、海苔卷、開心果……吳非逐樣翻著袋子,眼睛愉悅的眯成了月牙狀,邵雲帆挑的都是他愛吃的零食。當然,吳非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到底不愛吃什麼?
最後,他挑了兩袋麵包,兩個飯團,一個三明治,一聽午餐肉。邵雲帆一邊從另外一個袋子裡往外拿果汁飲料和牛奶,一邊提醒他,“給隔壁的Judy姐和卡卡送點過去,順便看看沈哥和小張怎麼樣了。”
吳非撇撇嘴,把蝦條和烤魚片塞在羅震的被子底下,拎著袋子往外走。
羅震:………………
對於吳非明目張膽的私藏行為,邵雲帆視若無睹,拿起那聽午餐肉罐頭開始拆盒蓋的鐵皮。羅震摸出把折疊刀,等他打開罐頭後自然而然的接到手裡,切成大小均勻的長方塊。
三人中午都沒怎麼吃,這會兒一覺睡醒肚子餓了,餓得厲害,吳非和邵雲帆吃得狼吞虎嚥,風捲殘雲般的將東西一掃而空,羅震反而只吃了個三明治和兩塊午餐肉。
邵雲帆見他沒怎麼吃,又拆了包雞爪和餅乾“啪”的丟到他面前,語氣帶著薄怒,“不知道你在磨蹭什麼!”跟他和吳非這種大胃王一起吃飯,手慢了能搶到麼?
“哥,你說外面的水什麼時候才能退?”吃飽喝足無所事事的吳非捏著管巧克力糖跑到窗邊,打開窗戶,小臉緊貼在玻璃朝下看。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開始下雨,洪水一點沒有退去的跡象,整個城市如同淹沒在一片泥黃色的汪洋之中。
他們窗戶正下方的水面上,一隻紅色的東西貼在牆壁邊上,載浮載沉,個頭比平板電腦還大一圈,殼子上都是凸起的尖刺,吳非瞪眼看了看,竟然是一隻巨型的螃蟹!
“就算不退,明後天應該也會有救援的隊伍了。”邵雲帆安慰他,自己卻不確定的看了羅震一眼,想在他那找到答案。
羅震沉默的點點頭,這種大型災難,應急救援措施最遲也會在12到24小時內啟動。災後72小時,是救援倖存者的黃金時間。他們只是被困在酒店,目前沒什麼危險,但外面的許多人恐怕正在生死邊緣掙扎。到後天中午就接近60個小時,救援隊那時的確應該到了。否則……
見他點頭,邵雲帆才松了口氣。
水裡的螃蟹笨拙的伸出巨大的蟹鉗,執著的想要爬上牆邊的那截浮木,卻因為身體太重,每次爬到一半就會帶動木頭在水裡翻轉一圈,自己再“啪嗒!”掉進水裡。試了幾下都失敗了。
哈哈哈!吳非被它逗笑,異想天開的挑了兩顆紅色的巧克力豆扔進水裡,試圖用食物撫慰它。這麼大個的螃蟹,肯定特別好吃!
“吳非,把窗戶關上,當心感冒。”邵雲帆招呼他。
吳非只得依依不捨的關上窗子,最後往下看的時候,那只螃蟹似乎已經放開了木頭。
他們暫時都沒有倦意,精力旺盛的吳非便纏著兩人聊天,打聽羅震在美國的生活,也肆無忌憚的爆料邵雲帆的培訓生活。氣得邵雲帆好幾次想掐他的臉,怎麼能把他的糗事告訴對面那個討厭的傢伙?你到底是哪夥的?三人一直“其樂融融的”聊到近十一點才去睡覺。
一夜無話。
第二天起床,簡單洗漱過的邵雲帆裹著外套走到外間,徑直走去窗邊眺望。一夜暴雨之後,外面的水位不降反升。幾百米外的那棟高層公寓,許多陽臺的窗戶外都雜亂系上了顏色鮮豔的圍巾和布條,還有人甚至放了條大紅色印滿玫瑰花的床單。
“他們為什麼在視窗系那些東西?”邵雲帆轉頭問羅震,說話的時候發現唇邊已經有了白霧,氣溫似乎比昨天又低了些。
羅震早就起來了,此刻正撐在地上做伏地挺身。他的身體,從腳跟到脖頸,繃成一條完美的直線,邵雲帆的T恤穿在他身上有些緊,勾勒出漂亮的肌肉線條,就像只正當年的獵豹,強悍有力,蓄勢待發。
羅震的體脂肪率是幾,11?10?邵雲帆撇撇嘴,他也有肌肉,但是遠不到羅震這樣另人羡慕的完美程度。
“估計是求救信號。”羅震的聲音平穩的很,似乎一點都不吃力。
這功夫,吳非也起來了,以前天天起床都要哀號,希望能趴在床上睡到自然醒,現在可以跟棉被纏綿到天荒地老了,卻一大早就清醒的要命,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根本睡不著。
吳非叼著牙刷一邊刷牙一邊湊到邵雲帆身邊跟著往下看,混濁的水面被雨滴砸出萬千朵水花,不時有類似魚的暗影在接近水面的地方掠過,卻沒看到昨天那只螃蟹,他嘟囔道,“真想下去釣魚。” 為了省電,他現在也不敢隨便玩手機遊戲了,想想今天又會無事可做,閑得蛋疼。
“省省吧。”邵雲帆看著一嘴白色泡泡的某人,這是得多喜歡吃海鮮?這個時候都不忘!“你要是閑的慌就去練SOLO,過完年轉眼就到演唱會了,趁早練熟。”
吳非聽到這話撇撇嘴,隔了一會兒,眼睛驀地一亮,舉著牙刷轉身跑去找羅震,“哥,你教我格鬥好不好?”
羅震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你真想學?”
吳非叼著牙刷大力點頭。
“好,下午教你。”
九點整,許經理和酒店的服務員按照人數給他們這個房間送來了六瓶水和十二包餅乾,三個真空包裝的茶葉蛋,大家今天的氣色都比昨天好了許多,好歹昨天睡了個安穩覺。
早飯後,他們三個去隔壁看了看沈南和小張。Judy憂心忡忡的說沈南醒過兩次,自己喂他吃了點餅乾就水和成的麵糊,又吃了次退燒藥,小張卻一直都在昏睡。卡卡去找過許經理,請來了住客中一位度假的外科醫生。可惜,沒有儀器和藥品,又不是自己擅長的領域,對於這種不明原因的高熱,那位醫生也束手無策。只告訴她可以用擦拭的方法試試説明病人物理散熱。
下午,看著吳非繃著白皙的小臉蹲在沙發邊紮馬步的情景,邵雲帆忽然就明白了羅女士說的那句“浪費浪費你多餘的精力,省得調皮搗蛋”的意思。羅震現在分明就是在做同樣的事情!
五點半,吃飽喝足拿著巧克力糖的吳非又在窗戶下面看到了那只紅殼的巨型螃蟹,他打開窗戶,像模像樣的伸出手跟那只螃蟹打招呼,心裡卻在YY著抱著人家巨大的蟹鉗猛吃的情形大流口水。邵雲帆百無聊賴的翻看酒店的簡介,羅震在閉目養神。
“雲帆!小非!” 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吳非被驚得手一抖,手裡的巧克力糖劈裡啪啦掉出去四五顆,雨點般的落向水面,正砸在那只巨型螃蟹的身邊。吳非心疼的看著水面撇撇嘴,把巧克力糖揣回兜裡。太浪費了!他現在只剩兩桶了。
卡卡?邵雲帆走過去開門。
“你們快過來看看,小張好像不行了!”卡卡的聲音有些慌亂。
邵雲帆拔腿就朝自己原來的房間跑。
“一起去。”羅震單手一撐,直接越過沙發,跟在他身後。兩腿酸軟的吳非看看沙發,最後識趣的繞過它,扁著嘴跑在最後面。
隔壁有幾間房的人聽見動靜,奇怪的打開門看了眼,又事不關己的縮回去。
三人跟著卡卡跑到邵雲帆原來的房間,沈南睡得很平穩,小張卻臉色青白。Judy在旁邊嚇得面如土色,祁良倒是面色平靜的在用手探查著小張的鼻息。
“我就睡了兩個小時左右,睡之前,還幫他們兩個擦過額頭,那時候還沒事。”Judy愧疚的咬著雙唇跟大家解釋。
祁良搖搖頭,“他死了。”
“不會吧?”卡卡不死心的抓著他的手往小張的手腕上按,“你再查查脈搏試試?”死了?怎麼可能?
祁良眨眨眼睛,“不然再找醫生來確認下?”
邵雲帆和吳非立在床前,呆若木雞。
死了?
好端端的,就是發燒睡了一天就死了?
羅震伸出兩指在小張的頸側探了探,不但沒有心跳,身體也已經出現失溫現象,肯定沒救了。
“我去找醫生!”邵雲帆轉身朝門外跑。或許醫生還有什麼辦法!
“我跟你一起去。”卡卡剛想去追,被羅震按住肩膀,“我去吧。”
羅震三步就竄到了門口,卡卡掂量了一下自己和羅震之間的步履差,識趣的停住腳步。大長腿什麼的,真傷人自尊。
十六樓的值班室圍了許多情緒激動的住客,吵嚷著要找醫生,很明顯,出狀況的人非常多。許經理正在焦頭爛額的安撫大家,“別著急,先登記一下房間號碼和狀況,待會一定請醫生過去。”邵雲帆站在週邊急得團團轉,羅震一把壓住他的肩膀,帶他去登記。
他們回去的時候,天色昏暗,一室沉寂,Judy、吳非和卡卡三人並排蓋著被子坐在沙發上,祁良坐在床邊,冷靜的對著手機計時器把手搭在沈南的腕上數著脈搏。
等到那位外科醫生再次來到他們房間,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黑漆漆的室內,只能靠服務員手中的應急燈和他們的手機照亮。
帶著白框眼鏡的中年男子搖搖頭,眉心浮起個“川”字,“旁邊那位只是普通發燒,沒什麼大問題,但這位已經……,你們還是儘早把他抬到十樓去放置,我跟許經理商量過,暫時和他同樣狀況的人我們也都是這麼建議的。”
“放到十樓?”卡卡猶豫的看著醫生,不過,就這麼把小張的屍體放在房間裡似乎也的確不太合適。
“現在還不清楚傳染性,也沒有有效的防護手段,所以建議你們還是把他抬過去。”醫生推了推眼鏡,歎口氣,愧疚的朝他們彎了彎身,疲憊的朝外走去。這也只是暫時性的辦法,他們現在情況特殊,其實最好的辦法是用火燒掉,但明天救援隊應該就到了,到時會有更妥善的處理方法,所以先隔離開就好。
羅震挑起眉毛追了出去,“對不起,我想問一下,按照您剛才說的,這樣狀況的人很多?”
“現在一共有四十七個人出現頭痛發燒的狀況,有五例是普通的發燒感冒,時醒時睡,剩下的四十二例都因為不明原因沉睡不起,除去七位較為穩定的,三十幾位都出現了心臟衰竭跡象,十四位跟你的朋友一樣,已經先走了。”那醫生翻了翻手上的記錄單,遺憾的搖著頭,跟陪著他的酒店員工往下個登記的房間趕,長錐形的光柱晃蕩著隱沒在走廊拐角。
羅震皺起眉心,三十幾人同時出現這個症狀?肯定有問題。難道是未知病毒?
回到屋內,羅震便打橫抱起小張的屍體往外走。卡卡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有說出話來阻止。
“等等。”邵雲帆猛的站起來,從卡卡的口袋裡摸出煙和打火機,“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吧。”卡卡撐著沙發扶手站起身。
“我也去。”吳非和Judy也站了起來。
最後,除了留下照顧沈南的祁良,大家都跟在羅震身後下了樓。吳非用手機給羅震照著腳下的路,從二十一樓到十樓,一路上只有眾人沉重的呼吸和腳步聲,沒有人說話。
小張的死來得過於突然,事到如今,他們還無法完全消化這個事實。
羅震原本想把小張放在臨近樓梯口的第二個房間,剛踏進去,一隻咖啡色的小狗就弓著身子,惡狠狠的發出警告的喉音,昏暗的天色裡,它一口尖利猙獰的犬牙發出可怕的寒光。
“凶就不可愛了!”吳非嘀咕了一句,他記得這只小狗,前天晚上的時候還很聽話。咖啡色的毛,烏溜溜的眼睛,一動不動的時候就像玩具店裡的擺設。現在居然性情大變。
邵雲帆往房間裡照了下,不禁皺起眉毛,小狗的身後,就是那天晚上把接待台拍得震天響的女人,怎麼回事,她也跟小張一樣意外去世了?
“走吧,換個房間,它也是忠心,估計是怕我們打擾它主人。”卡卡也認出了這只小狗,拍拍羅震的胳膊轉身朝外走。
走廊裡好幾處都有掉落的空調口柵格板,羅震奇怪的朝天花板的方向瞥了一眼,怎麼掉下來的?
接連走了幾間,才找到空房間,把小張安放在床上,邵雲帆和卡卡給他點了三根煙,默默擺在他身側的煙灰缸裡當做香火。
兩天前還活生生的人,現在就這麼意外的去了,人的生命竟然如此脆弱。邵雲帆垂下眼皮,心情比窗外的天空還要沉鬱。
“走吧。”羅震揉揉邵雲帆的腦袋,勾著他的脖頸率先走出那個陰暗的房間。逝者已矣,以後無論發生什麼,至少,我都會陪著你。
吳非和卡卡跟在他們身後,只有Judy沒有動,“你們先走,我馬上就來。”她朝卡卡點點頭。對於小張的死,她萬分自責,想多待一會兒。卡卡拍拍她的肩膀,“我們在秘密頻道口等你。”
經過之前的那個房間,邵雲帆往裡面瞥了一眼,那小團黑色的陰影依然執著的蹲在床邊,尾巴微微搖晃著,期待著床上的女主人可以再次醒來。從前到現在,那都是它的全世界。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自他們身後傳來,配上黑漆漆的樓道和迴響,不禁讓人毛骨悚然。
“救……救命……”
邵雲帆渾身一凜,是Judy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