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二）

　　雷禹的刀沒能刺下去，他腹中的小怪物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一樣，突然在他肚子裏攪得厲害，頓時疼得雷禹低吟一聲，手裏的刀沒握得住，啪的一聲掉在地上，雷禹更是捂著肚子幾乎想趴在地上打滾。

　　痛楚似乎比平常更加敏銳，毫無間隙充斥了他的大腦，雷禹捂住嘴趴在地上幹嘔幾聲，他空蕩蕩的胃裏自然是什麼也吐不出來的，可是嘴邊上卻有腥甜的液體溢出，那些燦爛的顏色就從他的喉嚨裏湧了上來，堵住了他的氣管口鼻，引得雷禹咳嗽個不停。

　　他已經沒有力氣了。

　　舉不起手裏的刀，也沒有辦法翻動一下自己的身軀，甚至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快要失去了。雷禹他只能夠一動不動地趴在草地上，聽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這聲音似乎能夠把周圍的一切都掩蓋，讓雷禹從所未有感覺到生命的脆弱和無力。

　　他的痛楚還在加深，但是更深層的黑暗已經襲來，雷禹痛到麻木而且毫無知覺，此刻，他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之中。

　　**

　　昏迷的時候，雷禹做了一個夢。

　　雷禹很少做夢的……不，應該說他幾乎記不清自己的夢，至少在他的記憶裏，他所做過的夢都會在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全都忘得一乾二淨。因此對於雷禹而言，做夢或者不做夢，都沒有太多的區別。

　　雷禹是第一次把自己的夢境記得這麼清楚。他夢見自己走在一個茂密黑暗而且彌漫著濃郁迷霧的森林裏，森林的草地上都開著紫紅色詭異的花朵，他一邊走一邊摘花，摘來的花都用衣服兜起來，可是花越摘越多，漸漸地衣服就兜不住了，於是他走過的地方，就有好多好多紫紅的花朵花瓣掉在地上。

　　雷禹走到森林的盡頭時，紫紅色的花沒有了，迎風的懸崖上只站著一個人。雷禹看不清那人的臉，也看不清對方的身形，甚至不知道對方究竟是誰。但是雷禹卻一心想著把路上摘來的花朵都送給他，他就朝著那人靠近，越靠越近——

　　然後，雷禹就夢醒了。

　　醒來的時候第一個感覺仍然還是疼，要命的疼，而且疼得地方已經不只是腹部了，感覺身體內部像是被什麼東西使勁攪過一番，內臟都好像攪在了一起，下意識的用手往自己身下一摸，滿手都是刺目的血紅，緊接著雷禹倒吸一口涼氣，他感覺有什麼東西好像要從自己身體裏面鑽出來了！

　　那是一種非常真實恐怖的感覺，有一隻鮮活的小怪物在自己的肚子裏爬，急著吵著要出來，無所顧忌的肆意破壞和掙扎，而雷禹的血就像關不上的水龍頭似的流個不停，更加糟糕的是，這嚴重影響到了雷禹腹部中的槍傷，連呼吸都不自然的漏氣了。

　　時間的流逝異樣的漫長，仿若過去了整整一個世紀，痛苦到極點的時候，雷禹反而再也沒有了疼的感覺，他的所有感官都好像遲鈍了，可是他卻能夠清楚的感受到，那只該死的小怪物已經爬出來了。

　　它已經出來了。從什麼地方爬出來雷禹幾乎不敢看，他只知道自己的血已經把身上的衣服全都染紅，隱約地還能夠聽見那只怪物微弱細小尖銳的叫聲，呼吸和心跳微弱到完全禁止，可是雷禹沒有力氣睜眼，他只能夠一動不動的躺著，

　　會死——雷禹心裏唯一的想法就是這個，死亡的陰影那麼巨大，能夠將他整個人都籠罩其中，無論如何掙扎都無法掙脫。但是更讓雷禹感到不甘心的是，他將死之際，居然沒有力氣動手殺掉自己，也沒有力氣殺掉那只該死刀鋒怪物。

　　虛弱和疲憊不堪的雷禹自然的想到了放棄，他已經足夠辛苦了，他在這個世界上才活了二十三載，死之前還要受到那麼多殘酷的對待，憑什麼他還要拼命地在臨死前為人類除掉一大敵？拼什麼他還要拼命的去抹滅這個恐怖的生命，畢竟那並不是他能夠主宰的不是嗎？畢竟他不是什麼救世主不是嗎？畢竟他只是個很普通很普通的人類不是嗎？

　　畢竟——雷禹他也只是很想活下去而已啊！

　　活著多好啊，死了的話，就沒有辦法去欣賞這繽紛的世界了，沒有辦法把遺憾的話都說出口，沒有辦法把沒做完的事情都解決，親人朋友愛戀的人，一切一切都會從眼前消失，如同過眼雲煙。

　　死了的話會那麼不甘心——

　　會不甘心的啊——

　　雷禹咬牙，他拼命在心底裏暗示自己要打起精神，鼓足了所有的勇氣，伸手去拿掉在自己不遠處的合金匕首，他不能就這麼不甘心的死，他不能就這麼死的糊裏糊塗的，被一個莫名其妙植入身體裏的種子，一隻該死的小怪物給弄死！無論是為了別人還是為了自己，雷禹都不允許一個未經自己同意的生命誕生在自己的身上，那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所以，要殺了它！用盡所有力氣，即使燃燒生命，我也必須，殺了它！

　　雷禹紅著眼睛，努力的翻了一個身，扭過頭看著剛剛爬出不遠的那只小怪物。

　　雷禹的下本身完全沒有任何知覺了，他只能用雙手一點一點扒著草地往前挪，他用自己的牙咬著匕首朝那只怪物靠近。剛出生的小怪物全身裹著一層半透明黏糊糊的膜，頭和四肢尾巴都卷成一團，大小就像只剛出生的小狗崽，和雷禹一樣似乎很虛弱的樣子，而且還在努力的掙脫身上的那層薄膜。

　　雷禹雖說將死，但仍然比這只出生不久的小東西要快一點，咬著匕首就靠到了它的邊上。此時的雷禹根本已經是呼吸不得，完全靠著最後一口氣在支撐，勉強的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匕首，雷禹把刀尖對準了草地上縮成一團的小東西，他知道只要自己再加把勁，就能夠徹底粉碎這個還很脆弱的生命。

　　沒有人回來阻止他，現在周圍很安靜，沒有那些混蛋研究員，也沒有窮追不捨的軍隊，不會有人來阻止他的，只要他再加把勁，只要刺下去——

　　可是，就在雷禹鼓足了全部勇氣和力氣準備要下手的時候，那只小東西似乎終於掙脫了自己身上薄薄的膜，放開了四肢爪子，仰著脖子發出細小的脆音。

　　雷禹的刀就刺不下去了。

　　之前這小東西裹在薄膜裏還卷成一團，所以雷禹沒怎麼細看，才發現它的臉長得有點怪怪的。

　　或者說，並不是怪怪的，而是……它長得很像是人類。

　　並不是雷禹之前在那顆未知星球上看見的成熟的怪物。眼前這只剛出生的小東西，他的臉怎麼看怎麼像人類剛出生那種小嬰兒，那種皺巴巴的小臉蛋，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的……雖然說也有小爪子，還有細長的尾巴，頭上是總喜歡四處抖動的淡紫色觸絲，明明就和人類有很大區別，但雷禹無論如何都下不了手。

　　明知道不該心軟的，就算長著一張人臉，它也根本不是人類對嗎？這東西勢必會成為禍害，必須要扼殺在搖籃裏！

　　雷禹反復告訴自己要狠心，手裏的刀越隔越近，那只小東西卻仿佛是感覺到了雷禹的殺意一般，突兀的嘶叫起來，雖然聲音脆弱又細小，不過還是生生的把雷禹給嚇了一跳，這麼一嚇，好不容易累積的力量似乎一瞬間離雷禹遠去，手裏的匕首也握不住，啪的一聲掉在草地上，斜插在了那小怪物的尾巴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