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地下城（四）

　　比斯卡是在一輛搖晃著的軍用飛行器上醒過來的，救他的是一群過路的軍人，他們受命疏散和解救混亂城市裏的人群，然後在一家被摧毀的面目全非的建築物下面找到了比斯卡，比斯卡當時大量失血，渾身上下帶著大大小小的傷，而且記憶全失，但是有趣的時候，他身上的傷口卻在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恢復著。

　　醒來的他被送往醫院，但緊接著又被轉移，隨著世界末日的爆發，他跟隨著人群朝著各個不同的城市和方向逃亡。除了名字他什麼都不記得，但是他卻知道自己要去找一個人，他知道自己在那個人身上留下了印記，只要接近了一定範圍，就能夠確定對方的準確位置。

　　世界之大，人海茫茫，要找一個連名字和樣貌都不記得的人談何容易，但是比斯卡腦海裏唯一剩下的，堅定的信念就是這個，這就是他活下去的信念，這就是他活下去的堅持，為了這個，他可以什麼都不顧，什麼都不管。

　　時隔兩年之後，茫茫追尋路終於迎來了盡頭，當他花了一個月準備時間潛伏進這座地下城市的時候，比斯卡已經有死亡的心理準備了。可是當他終於看見心中念念不忘的人之後，驚訝與喜悅同時湧上心頭。

　　原來他長期以來默默尋找的人並不是人類，但慶倖的是他終於找到了他。

　　“紀顏！”太激動了，所以一開口，比斯卡就情不自禁喊出了對方的名字，像是某種本能反應一樣，明明他的記憶根本沒有恢復，可是卻自然而然喊出了對方的名字，空白的大腦根本沒有給予他任何指示，但是他的身體已經沖上去了。

　　紀顏稍稍歪著腦袋朝比斯卡望了一眼，可是還沒看清楚什麼就被人抱了滿懷，身體被摟緊，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紀顏不滿的用爪子撓撓比斯卡的胸口，可是沒有用，比斯卡仍然把他抱得死緊的。

　　像是鬆開手他就會消失不見一樣。

　　“紀顏紀顏紀顏……”嘴裏不停的念叨著這個名字，比斯卡把紀顏摟緊，為了確定對方真實的存在，他張嘴就一口啃在紀顏的脖子上，紀顏只覺得癢癢的，咯吱的笑起來。而且比斯卡還不甘心，左瞄右看，不禁把目標放在紀顏的嘴唇上，張嘴就想啃。

　　旁邊的謝維頓時急了，剛想上前，紀顏卻板起臉，曲起膝蓋狠狠地給比斯卡他襠下來了一下。

　　比斯卡頓時臉都青了，弓起身子捂住重要部位，然後側著身子倒在地上，嗚嗚地委屈的叫著。但這絲毫不能引起紀顏的任何同情心，紀顏神色複雜的看了看比斯卡，把旁邊的謝維雷禹阿紫也招呼過來，然後不留情的說道：

　　“我們走吧，參觀也參觀完了。”

　　可是雷禹對倒在地上的比斯卡念念不忘，反問道：“那他呢？”

　　“垃圾一會兒會有人來清理的。”紀顏拍拍手，趾高氣揚的對雷禹身邊的阿紫下令：“把雷禹抱起，跟著我走。”

　　阿紫這回執行命令執行得特別快！隨手一抄就把雷禹攔腰抱起了，雷禹被阿紫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本能的摟住了阿紫的脖子，縮進了阿紫的懷裏，但又忍不住伸長脖子瞅瞅地上打著滾的比斯卡，可憐的比斯卡伸長了手想要抓住紀顏的尾羽，但是被他踩了一腳，悲劇到整個人都變得破破爛爛起來。

　　“紀顏，好歹他也曾經跟你一夥，就當是念舊情吧。”雷禹心有不忍，於是出聲替比斯卡哀求。但是紀顏鐵石心腸，冷哼一聲，說道：“我們這兒的規矩是入侵者殺無赦，不殺他已經是我念舊情了。”

　　“可是……”

　　“阿紫，堵住他的嘴！”紀顏再次下令，這回阿紫執行得更快，簡直是迫不及待！低下頭就把自己的嘴唇堵上了雷禹的唇，雷禹說不出話來，鬱悶地在阿紫胸口一個勁撓爪子。

　　紀顏滿意的點頭，一手攬過謝維，驕傲的像只鬥勝的孔雀，昂首挺胸朝著地下城門外走過去。四個人隨後回到了地面的基地，阿紫受到命令把雷禹送回安全的住所，當然隨後他們會做什麼就不關紀顏的事情了。

　　“我們的計畫要加快，星際聯盟的那些傢伙要來了。”紀顏坐在原本屬於蕭毅然的辦公室裏，當然，蕭毅然本人不會對紀顏有任何意見的，他此時已經被紀顏派出外出南部接人了。

　　“可是時間不能再縮短了，我們要保證那些在還荒野裏遊蕩的人也能夠被接回黃昏之城，這必須派出大量的軍隊去迎接，否則會被那些怪物們一鍋踹的。”謝維表示有心無力。

　　“沒必要，這個時候還在荒野裏亂晃的人代表他們沒有回來的可能性了，除非他們發出求救信號，否則不需要去管，死了也好。”紀顏皺起眉頭，繼續發號施令：“你盡最大可能加快進程，我最近要出去一趟。”

　　“我明白了。”謝維恭順的低下頭，但過一會兒欲言又止抬起腦袋看著紀顏。

　　“要說什麼就說吧，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在原地等著你。”紀顏看出了他的顧慮。

　　於是謝維問出了口：“紀顏，我們有那種可能嗎？”

　　紀顏想了下；“為什麼這麼問？”

　　“我只是想知道。”

　　“那你覺得有嗎？”

　　謝維沉默了。

　　謝維原來不叫謝維，他叫什麼他自己都不知道，懂事以來他都活在母親的身邊，過著算是溫飽的日子。他媽媽對他並不好，這個不好並不是指會打罵謝維或者虐待他什麼的，這個不好指的是——他母親會忽略他。

　　忘記了這個孩子的存在一樣。

　　出門了就忘記了自己屋子裏還有個餓著的孩子，十天半個月不回來那是常有的事，天冷了也不會給他添置保暖的衣物，謝維只好裹著被子每天窩在床上，餓了就去翻找一切能夠吃的東西。

　　沒有呵護或者安慰，即使謝維故意搗亂打碎東西，也不會得到責駡。

　　這個孩子被遺忘在這間屋子裏，他什麼也得不到，哪怕僅僅只是個熱騰騰的饅頭。

　　謝維當時還很小，十歲不到，可是已經明白自己處在什麼樣的環境裏了，他曾經以為是自己不夠好，不夠乖，所以母親不愛他。可是當他夠好夠乖的時候，他的母親也照樣不愛他。

　　直到後來，在他母親離開一星期左右的時候，一夥陌生人敲開了他家小屋子的門，帶來了一個不知道算不算令他驚愕的消息——他母親死了。

　　好像是突發性疾病死亡，但怎麼死的那又如何呢？因為隨之而來的是更加令這可憐小孩絕望的消息，他母親的遺囑裏什麼也不曾留給他，包括這個房子，包括他所有擁有的東西，哪怕只是一件禦寒的小孩衣服。

　　而得到這一切的，是一個他見都不曾見過的男人，自稱是他母親的丈夫，也就是他的父親。可是這位新冒出來的父親並不是他的親生父親。而這位父親也對這個不知哪兒冒出來的孩子充滿了不耐煩，揮揮手就把謝維趕出去了。

　　我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其實一開始都是一無所有的。

　　謝維不記得是誰對他說過的這句話，但是當他發著抖站在本來應該是自家家門的門外時，他突然就理解了，他確實是什麼都沒有的。所以他離開了，走向了未知的未來。

　　直到那個人的出現。

　　紀顏歎了一口氣，離開了他的辦公桌，走到了謝維的身邊，突然說了這麼一句：“我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其實一開始都是一無所有的。”

　　謝維抬起頭望著他。

　　“所以才要活下去，活著擁有更多的東西。”紀顏伸出手托住謝維的臉龐，然後湊近，嘴唇貼上來，溫暖的感覺一閃而過，快得仿佛是一種錯覺，謝維恍惚著，還沒理解，卻又在下一秒被推開了。

　　“你可以擁有很多東西，但那並不是我。”紀顏如是說，他笑著，但是他揚起笑容讓謝維覺得刺眼，謝維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可是他流不出淚來。

　　“所以在很早以前你心裏就已經有了答案。”紀顏認真的看著他：“我們沒有可能。”

　　“因為我只是個普通的人類，對嗎？”謝維說。

　　“對，因為你只是個普通的人類。”

　　普通的，渺小的人類，窺探不了高高在上的神明，也無法去容納自己接受不了的東西。我可以給你很多很多東西，比如溫暖，比如關愛，但我給不了你一切，因為我的一切你接受不了。你沒有像我一樣漫長的生命，你沒有如我一般強大能保護自己的力量。而我能帶給你的也包含著危險，這一切你抵禦不了。

　　所以我們沒可能。

　　“最後一批人類進入地下城的時候，你也跟著進去吧。”紀顏看著謝維，似乎是不忍心，可實際上他並沒有露出那樣的表情。

　　然後紀顏走過了他的身邊，離開了這間小小的辦公室，再沒有回頭看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