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吾王（四）

　　吾王這個稱呼，對於今天的紀顏來說，也許是無上的榮耀，也許也僅僅只是個恥辱。

　　紀顏是翼族的後代，一脈單傳。這個特殊的種族代代只有一個人，而且都被賦予‘紀顏’這個名字、這個稱呼。誰也不知道‘紀顏’這個名字究竟傳承了多少代人，但是宇宙中很多種族都明白，所謂的翼族，是能夠帶來重生，也能夠帶來毀滅的。

　　強大而無人能比的創造能力，翼族能夠創造物質，翼族能夠創造生物，翼族甚至能夠創造空間，這猶如神助的能力讓這個特殊的種族可以在不同的空間甚至是不同的時間裏自由穿梭，只要翼族願意，他甚至能夠改寫很多種族的命運，他甚至能夠徹底顛覆這個宇宙中的未來。

　　這種強大而無法控制的力量，絕對不會是星際聯盟——整個宇宙種族聯盟的集合體，最高權力機關所願意看到的，為了防止‘紀顏’的種種行為超出他們的掌控，也私心地想要掌握這種力量，星際聯盟做了一個大膽的嘗試，他們對‘紀顏’發出了邀請函，邀請他成為星際聯盟裏專門追獵不法逃亡者的‘獵人’——時空旅行者。

　　賦予他特殊的權利和自由，然後借此形成最有力的束縛。這便是星際聯盟所能想到的最佳辦法，在不惹怒紀顏的情況下儘量滿足他的一切要求，那麼他的力量便能夠為之己用。

　　那個時候的紀顏……啊，不對，應該說是上一代的紀顏。上一代翼族已經活了超過億年的時間，那是最最厭惡生存的時刻，他人生中的大半時間裏都處於自我封印自我休眠的狀態裏，在接到這封邀請函的時候，他剛剛從某個短暫的長眠裏醒來，他的思緒是無比混亂的，他甚至沒有意識到這封信函上寫了些什麼，因為他只想到了死。

　　於是他找了個安全的星球，找了個安全的地方，為自己鋪墊好了死亡的道具，那封來自星際聯盟的信件被他隨手帶上了，但是又被隨手丟在了角落裏。然後他在屬於他自己的世界裏，引火**，決定把自己的痕跡一把火燒的乾乾淨淨。

　　可悲可歎的翼族，一個不斷重複死亡不斷重複重生的種族，就像鳳凰一樣！那之後的百年，在被燃燒殆盡的灰燼裏，又是一個新的生命誕生了，繼承了上一代、上上代、上上上代……無數先輩的記憶和力量，新的翼族誕生了。

　　可憐的新生命剛剛睜眼還未看清這個世界，就被腦海裏或是悲傷或是痛苦或是瘋狂或是快樂！種種龐大而繁瑣的記憶！無數記得或者不記得的面孔！在你腦子裏嘶吼著尖叫著！然後你就被這記憶的狂瀾淹沒了，就被吞噬了！

　　永遠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誰？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啊。

　　太多的記憶取代了你，取代了那個純潔無暇的新生命，瞬間就將一張白紙染得透體通黑！原來灰燼裏誕生的不是什麼新生命，僅僅只是延續了祖祖輩輩，上千年上萬年上億年數之不盡的悲哀！在自我厭惡自我詛咒中誕生的……一個怪物罷了。

　　很多很多年前，有無數人都這麼問過紀顏，他們詢問：“你究竟想做些什麼？你究竟想得到什麼？你的目的是什麼？你來自哪里？”

　　紀顏永遠都無法回答，他至始至終想做的，不過都是毀滅而已。

　　不管將自己毀滅多少次，都會有新的紀顏重新誕生，要如何才能阻止這可怕的延續，要如何才能將這幾乎是詛咒的永生，徹底斬斷仇恨的鎖鏈，讓一切計畫都腹死胎中！

　　新生的紀顏痛苦中把自己封印了，又經過了數百年時間，他醒過來，看到了角落裏塵封的信函。他思考之後就做出決定，成為星際聯盟中的一員，星際聯盟是全宇宙絕大部分種族的聯盟，擁有最高科技最全的信息量，所有問題的答案都可以在那裏找到！新生的紀顏決定，哪怕耗費所有的時間，他也必須找到一個方法，一個辦法，來徹底殺死自己。

　　可悲的生物啊，剛剛出生，就已經想到了死亡。

　　紀顏於是踏上了前往星際聯盟的旅程，他一路上途經許多星球，看盡了世間百態，然而尋死的念頭非但未曾減弱，反而愈演愈烈，生存讓他痛苦不堪，因為他沿路上看見的所有風景，腦海中的記憶全部都有記載，但是記憶中的那些面孔，卻都可悲地換了一個模樣，沒有人沒有任何生物能夠像是翼族那樣永生不忘，就是這樣永生不忘，才更讓人覺得悲哀！

　　物是人非事事休，所有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夥伴和朋友都會在時間的潮流裏消失殆盡，只有紀顏還留在原地，仿佛被封印在某個時間段裏，他的一切都停止前進，不會老去，不會死去，更加不會忘記。

　　然後就只能憎恨，仇恨！為什麼我還會留在這裏，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止步不前？！為什麼要擁有這種力量？！為什麼我不能死去？！為什麼我不能忘記？！為什麼還會有這種記憶？！

　　究竟是誰？在這永生的潮流裏不斷詛咒我！？

　　找遍了星際聯盟裏所有的資訊庫，紀顏都找不到能夠殺死自己的答案。他恍恍惚惚，成了信函上約定好的時空旅行者，麻木的去追捕一些他根本不放在眼裏的嘍囉，麻木地在不同的時空裏流浪，時空旅行者說的好聽有一些特殊權力，實際上根本等於幾乎被流放，專門束縛那些擁有強大力量的生物。

　　他們將得不到任何支援，不能在任何空間裏留下自己的痕跡，沒有親人朋友沒有家園沒有休息的港灣，獨自一人在時間洪流裏流浪。即使強大又如何，即使令人生畏又如何，紀顏一直都只是希望自己是個弱小的，只能隨波逐流的小生命。

　　那麼他就可以得到平凡的人生，平凡的一切，活著，然後死去。

　　終於有一天紀顏厭惡了身為時空旅行者的一切，他回到了星際聯盟，他帶著不知道是惡意還是瘋狂的念頭，他只是那麼恨那麼恨，他希望有人來毀滅自己，有人能夠殺死自己，他決定要成為整個宇宙的君王，然後再背叛這個世界！毀滅毀滅！只有毀滅！

　　他以強大的姿態加入了聯盟中，他用千萬億萬年累積的智慧，布下了種種深藏不露的棋局，他用自己無與倫比的力量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的奇跡，於是他在星際聯盟的聲望不斷提高，他願意耗費那麼幾年的時間來成為傳說中的君王。這對他來說簡直太簡單了！

　　星際聯盟中是沒有君王制度的，但是紀顏永遠是例外，他的強大和偉大事蹟像是某種宗教信仰一樣，給無數種族帶來了巨大影響，於是他們給予了他一個新的稱呼，闊別了‘偉大的創作者’‘奇跡的翼族’‘帶來毀滅的一族’等等莫名其妙的名號，那些生物喚他：

　　“吾王。”

　　你就是我們無上的君王。

　　然後這個吾王背叛了。在得到這個標示著無上榮譽的稱呼之後數天裏，紀顏就連續殺死了聯盟裏幾個頗有名望的聯盟最高代表，聯盟執法官統領等等！一夜之間，從偉大事蹟滿天下的偉人，變成了全聯盟通緝的要犯。

　　而且那之後，紀顏更是利用了好幾個種族之間的衝突和矛盾，掀起了無數種族之間的戰爭！他的威名和惡名同時響徹宇宙，無數人追殺他，想殺死他，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成功。

　　誰能夠殺死他呢？一個永生不死的種族。

　　呼喊不會停歇，災難一直在上演。

　　“這樣好嗎？向星際聯盟的那些人透露你在這顆星球上的消息。”謝維摸了摸自己眼鏡框架，似乎頗有些擔憂。

　　“他們再不來，地球就真的要毀滅了。”紀顏悠閒的趴在窗戶邊上，外面的天空呈現那種陰暗色調的灰，有時候很長一段時間裏幾乎都看不見太陽的，灰色那麼濃厚，像是看不見希望。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你已經毀的差不多了。”謝維笑起來，他從旁邊的桌子上拿來新鮮的橘子，斯條慢理地剝開，然後喂給紀顏吃。這很難得，在這種末世裏，能吃到自然新鮮的水果簡直就是奇跡。

　　紀顏一邊往嘴巴裏塞橘片，一邊嘟噥這回答道：“我可沒有毀滅，我一向只會帶來重生。”

　　謝維笑而不語，但是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抬頭望著紀顏，詢問：“你派出去追蹤的那個異空族沒有回來？”

　　“死了。”紀顏說得理所當然，絲毫不放在心上。

　　“死了？”謝維稍顯得驚訝：“怎麼會？那麼強大的生物？”

　　“哼，有些生物不想死，沒有人能夠讓它見閻王，但是它自己想死，那就沒有辦法了。”紀顏冷笑了一聲，繼續哢吧哢吧啃橘子，他吃得滿嘴黏糊糊的橘子汁，看的謝維不禁笑，伸出手溫柔地摸摸紀顏亂蓬蓬的羽毛。

　　敢摸這麼一個給無數種族帶來可怕毀滅的男人的羽毛，謝維的膽子不可謂不大。但是很明顯，對於謝維種種無禮行為紀顏表示視而不見，他貪嘴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又把一個新的橘子放在了謝維的手心裏，亮晶晶的小眼神啊一個勁瞪著謝維望。

　　謝維認命地歎了一口氣，繼續給他尊貴的王者大人剝橘子。一邊剝一邊問，這回他很大膽的沒有尊稱，直接喊了名字：“紀顏，你有想過以後嗎？”

　　紀顏忙著啃橘子，白了謝維一眼，嘟噥著說道：“我沒有以後。”

　　雷禹在一片潔白的病房裏醒過來，醒來時還有些愣神，他發現自己只有一個人，阿紫不在他身邊，於是雷禹只好坐在白底白蓋的床上發呆，他手臂上連著輸液管，冰冷透明的液體順著管子流進了身體，讓人忍不住一個寒顫，緊接著很快，就有人進了他的病房，開口說道：“你醒了。”

　　雷禹望向來人，遲疑了一會兒，忍不住苦笑道：“哥哥。”

　　雷霄坐下來，坐在他床邊上，略微皺起眉：“你還記得我是你哥哥。”

　　雷禹低下頭頓了一會兒沒說話，好半天才懦懦地開口道：“我怎麼會在這裏？”

　　“你生病了，有人送你回來的。”雷霄歎了一口氣，最終還是看不得弟弟一副又虛弱又委屈的樣子，伸手摸摸弟弟的腦袋，怎麼這麼大的一個人了，卻一點都不懂得照顧自己，還跟個孩子似的。

　　“送我回來的人是卡利嗎？”

　　“嗯……好像是這個名字。怎麼樣了？你沒找到阿紫嗎？”雷霄沒忘記弟弟孤身一人在外面晃了兩年為的是什麼，可憐雷禹快三十的人了，還是一副瘦弱的樣子，雷霄握住他手的時候都只感覺到了皮包骨頭。

　　雷禹還是不說話，繼續低著頭。

　　“你怎麼越來越瘦了，沒好好吃東西嗎？”

　　雷禹癟嘴：“哪有東西可以吃，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這世道的情況。”

　　“小禹。”哥哥久違地叫自家弟弟的小名，雷禹這回不能忽視，只好抬起小腦袋傻乎乎地望著哥哥。

　　“別再找了。”雷霄心疼的摸摸弟弟：“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我沒有強求。”雷禹倔強的搖頭：“他終究是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為了電腦，使勁握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