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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前婚後(原名:請你養我)》第14章
第十三章:我們這一家

  慘劇就是這樣上演的。

  基本上,那些黑衣人全是擺設,在鹿媽一聲怒吼下,人群依舊保持著煞有氣勢的站立方式。

  「關門!放狗!」鹿媽不信邪,依舊拉開嗓門喊。

  沉默。

  黑衣人沒有動靜。

  情急之下,鹿媽只能親自出馬,隨手拿起一旁偌大的盆景,看準了,直接朝著邱生砸了過去。

  在盆景飛來短短數秒間,邱生想了很多,首先不得不佩服鹿媽的力氣,居然能那麼輕而易舉地就舉起盆景;接著,他又粗略預估了一下這個盆景會在他身上造成多大的傷害,重力、離心力、慣性殺傷力……這些全都算了進去,最後得出結論,傷勢會挺慘重。

  但是未來岳母大人的面子一定是要顧忌的,總不能逃開。

  於是,在那個盆景剛觸碰到邱生的額頭時,他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KO!」人倒了,鹿媽很滿意,拍了拍手,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不過很快她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該不會出人命吧?

  「邱生,邱生!」見他倒地,小鹿衝上前,拚命推搡著他,哭天喊地。

  「死人了死人了。」那些黑衣人總算改變了下姿勢,齊聲高呼。

  「快找救護車……」邱生歪過頭,努力裝出奄奄一息的樣子,看著眼前的雜亂,無力地說道。

  「救護車,媽,快叫救護車啦!」

  「叫屁啊,救護車要150元啊。他連血都沒有出,不會有事的啦。」鹿媽完全是在自我安慰。

  「是內傷,內傷更嚴重,顱內出血,晚一秒,就是死。」一旁有黑衣人很專業地提醒。

  「150就150快叫啊!」小鹿急了,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有空談錢。

  「他媽的,114怎麼會是電話查詢呢?明明應該是救護車才對啊……我靠,210怎麼是空號……」

  鹿媽拿著電話,咒罵聲不斷溢出。

  害得小鹿越聽越覺得寒磣,天知道再繼續下去,她會不會直接撥通殯儀館的電話,讓人家直接來收屍得了。所以,她乾脆奔過去,從她媽手中搶過電話,果然是親力親為才最可靠。

  趁著小鹿打電話的間隙,鹿媽又跑去查看了下邱生的傷勢,萬一真把人家好好的孩子打殘了,這要怎麼辦呀。

  「鹿……鹿……」邱生顫抖著伸出手,指著玄關處。

  「小鹿再給你找救護車,你放心,你一定可以見到她最後一面的!」鹿媽很信誓旦旦地保證。

  邱生忍不住在心底罵開了,他還活得好好的,犯得著這樣咒他嗎,「鹿鞭……」

  「鹿鞭?」都快死了,還想著鹿鞭?這孩子跟鹿寶她爸真像!

  「對,鹿鞭。」

  好不容易,鹿媽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跑去玄關翻找了下,袋子裡果然有不少鹿鞭,「這孩子真好,都快沒氣了,還想著給我們的鹿鞭,悲哀啊悲哀。」鹿媽抱著鹿鞭,心底一軟,殺氣頓消,對邱生的印象也上升了好多個層次。

  救護車終於來了,在被抬上車前,邱生忍著「傷痛」堅持做了一連串讓鹿媽感動至極的事。

  以至於,鹿媽徹底倒戈,憂心忡忡地坐在醫院走廊上,緊握著自家女兒的手,一心掛念著邱生,「鹿寶,他會不會被砸到破相啊?」

  「嗯,有可能。」小鹿沉重地點頭,她始終認定不是盆栽砸到了邱生,而是邱生撞到了盆栽。故意的,赤裸裸地裝可憐博同情啦!

  「哎呀,那怎麼辦?那小伙子挺帥呀……不過也好,砸破相了才會跟你比較配。」嗯,鹿媽決定凡事往樂觀的地方想。原先那長相太逼人了,她家小鹿站旁邊,簡直就是個活脫脫的小花癡。

  「媽……」小鹿無力地喚了聲,「我哪有那麼差啊,爸說我打扮打扮還是挺漂亮的呀!」

  「呸!你才認識你爸多少年,我認識他快三十年了,到目前為止,他就講過一句真話!」一提起自家老公,鹿媽就變得鬥志十足。

  「什、什麼話啊?」雖然明知不會是什麼震撼性的話語,可是小鹿還是忍不住好奇。

  鹿媽眼神迷離地看向醫院走廊盡頭的窗戶,模仿起當年鹿爸的口吻,「我家徒四壁,有一口井、一塊田、一間小瓦屋,溫飽是有了,小康慢慢奔,總有天能奔到的,我媽說讓我趕緊騙個媳婦好過年,你願意跟我嗎?」

  「噗……」小鹿忍不住噴笑,都快遺忘了邱生還在急診室裡,只記得感慨她爸的實誠。

  「所以呀,媽也不是怪你結婚不通知我們,我是過來人嘛,知道意亂情迷的時候經常會衝動。媽就是怕你被人騙,想你嫁得好些,咱也知道自己多少斤兩,不攀大富大貴,小康就好,最重要是待你好,人老實。是老實呀,不是傻呀,你現在找的這個是傻的呀,看見盆栽飛過去,居然不躲,這是幹嗎呀?」鹿媽皺著眉,哀歎連連。

  「媽,他不傻啦……」小鹿只好跟著苦笑,要是邱生傻,那她算什麼?

  「不過這樣也好,起碼證明他打不還手,以後不太可能會有家庭暴力。」鹿媽完全陷入了自問自答的狀態,雖然她脾氣是暴躁了點,但是她始終覺得這只是本能,就像母雞保護小雞那樣的本能,「你們這事要真已經定了,就正正式式地把他帶回去給你爸瞧瞧。唉,還是那句話,媽總擔心你太笨,被人欺負了還傻笑。像那個沈辰川,以前瞧著也算是個大好青年,結果咧?就跟你說早上起來要洗臉,把眼屎洗乾淨了,才不會看男人看走眼嘛。」

  「才不會,他跟沈辰川不一樣,他的嘴沒有沈辰川那麼甜,不會刻意說好話去討人歡心,可是待在他身邊有一種安全感。爸說過,男人嘛什麼骨感啊質感啊幽默感啊,都是假的,只有能給人安全感的,才最踏實……」

  沉默。

  良久的沉默。

  鹿媽又吼開了,「屁!你哪只眼睛看出他不會討好人的。你覺得我幹嗎前後變化那麼大,那是因為他上救護車前給了我好多鹿鞭!」

  「……」

  「啊,還有哦。我請那些黑衣人來客串好貴的,一人一百,還要包食宿,另外還附贈一日觀光遊覽。他上救護車前還幫我把那些錢付了咧,嗯,這小伙子不錯。傻是傻了點,破相了也不要緊,你反正會負責的……」

  小鹿打了個激靈,再次被咆哮教主附身,無語凝噎,暗暗地在心底暴走。

  ——為什麼啊?這到底是為什麼啊?為什麼一個陷入半暈厥狀態的人,還可以在上救護車前忙成那樣?!他到底是在鄙視她家那個微型盆栽的攻擊力,還是在藐視她媽的攻擊力啊?!

  鹿媽說:擇日不如撞日,拜見家長這種事需要趁熱打鐵。

  於是乎,某人為了討好岳母大人,逼迫著老婆立刻去請了長假,然後又在岳母大人有意無意的提點下,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風風火火地殺回了小鹿老家。

  回老家的隊伍很龐大,除了邱生等人,還有急著完成第九次婚姻的巴黎阿姨。自然,一個人是結不成婚的,順帶就捎上了她男朋友家的一堆近親遠戚。

  「我們家真熱鬧。」在跟第四十八個不知名的親戚寒暄完後,邱生有感而發。

  「哦,我阿姨要是把她以前老公的所有親戚集合起來,大概可以凝聚成一個民族了。」小鹿依稀記得菲律賓有個塔薩代族,只有20多個人,阿姨絕對能輕鬆超越他們。越往前走,小鹿就顯得越興奮,緊緊纏著邱生的手肘,指向不遠處:「看見那個大牌坊沒有呀,過了那牌坊就到啦,我們鎮上有好多好多這種牌坊,所以老一輩人都叫這兒貞潔古鎮!」

  邱生嘴角暗抽,在她剛說完巴黎阿姨所有老公的親戚能凝聚成一個民族後,那個「貞潔古鎮」真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你把衣服扣子扣好啦,我爸最討厭看起來吊兒郎當的男人,我跟你講哦,我爸不像我媽,很傳統的,沒那麼好糊弄……」邊說,小鹿邊轉過身,替他把襯衫的紐扣弄得嚴嚴實實,就連袖子的紐扣都不放過。

  其實,以她的眼光來看,邱生的氣質活生生擺在那兒了,那是一種離吊兒郎當很遙遠的儒雅。即使穿上她媽買的俗氣十足的墨綠色襯衫,看起來還是很舒服。幸好,他死活沒肯戴她媽買給他的那頂綠帽子。

  「我沒糊弄你媽。」他略顯不適地拉了拉緊窒的領口。

  「誰信你啊,那些鹿鞭你還送得真及時,還有你怎麼知道那些人是我媽花錢請來的?還故意讓盆栽砸到你,分明就是裝可憐博同情嘛!這不是糊弄是什麼呀?」

  「哦,阿姨教的。」

  「阿姨?」小鹿困惑了,當時阿姨有在場嗎?

  「相親是阿姨安排的,我那天就這麼把你帶走了,她會下不了台,我總得回去給她個交代吧。大概是我的交代讓她很滿意,所以她就順便告訴我,過幾天你媽可能會花錢請一堆人殺上門。」

  預謀!原來他根本一早就知道她媽會來了,什麼都預謀好了!偏偏什麼事都瞞著她,想到這兒,小鹿死咬著唇,忍不住憤恨地瞪他。只怪她太淑女,沒能得到她媽的真傳,只好用眼神來發洩。

  「你不感動嗎?」邱生嬉笑著把她拉進懷裡,完全無視掉她的怒氣。

  「感動個頭啊,有什麼好感動的啊?!」

  「我在很認真地瞭解你的家人,很努力地討他們歡心啊,就像對你一樣的認真。」他差點就為了讓岳母大人能笑逐顏開,連綠帽子都戴了。

  「……」小鹿吁出一口氣,緊抿地嘴角微微上揚,甜蜜之意氳在眉梢。

  怎麼可能不感動?就算他說的都是假話,她也甘願信呀。那麼舒心的話,誰他媽敢不感動,她就把誰剁了!

  「哎呀,老公!」就在小鹿感動的當口,身後忽然傳來鹿媽興奮的叫嚷聲。

  然後便瞧見她在眾目睽睽下,把行李隨手一丟,張開雙臂,很激情地朝著大牌坊下站著的人影衝去。

  那個人影也沒閒著,雖然沒有同樣張開雙臂,但是好歹也在做奔跑運動,直衝著他們而來,扯開嗓門大叫:「哎呀,鹿寶!」

  結果自然就是鹿媽撲了個空,眼睜睜地看著自家老公有了女兒不要老婆,徹底忽略了她,衝上前一把抱住女兒,並且還動作嫻熟地推開了女兒身邊的男人。不過好在,他沒有忽略了邱生的存在,從上至下打量了他一番,收起笑意,口吻嚴肅:「你就是那個什麼生?」

  「嗯。」邱生愣了會兒,才應了聲。這才發現,大概全天下的父親都是一樣的,溺愛的只有自家兒女,對著別人時那種不怒自威的表情,還真是跟他爸如出一轍。

  「傻站著幹嗎,幫忙提行李回家啊。」懶懶瞥了他一眼後,鹿爸很自然地端起岳父的架勢,丟下命令,然後笑嘻嘻地拉著女兒走了。

  邱生眉心一皺,看著被小鹿和鹿媽丟下的那堆行李,半晌,只好認命地提起一堆東西跟在大部隊之後。大概,這輩子他注定要栽到這家人手裡的。

  鹿媽曾說過,要他牢牢把握住小鹿,在他們鎮裡追小鹿的人可以從他們家排隊排到鎮子口了。等穿過偌大的牌坊,跨進小鹿家的院子後,邱生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真諦,他們家……壓根就住在鎮子口!

  小鹿家的宅子很大,跟徽州那邊的明清古宅很像,三層樓,四四方方框住一個空曠的院子。院子中央有個不算大的水池子,池中開著兩三朵荷花,那大小也就只能開兩三朵了。他們剛穿過院子,大廳的門就忽然打開了,然後……邱生又一次被一陣鬼哭狼嚎般的歌聲震撼到。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給爸爸捶捶後背揉揉肩,老人不圖兒女為家做多大貢獻呀,一輩子總操心只圖個平平安安……」

  如果一個大男人荒腔走板地唱這歌,也許還好,可是,如果三四十個大男人排成一排,面容猙獰地唱這首本該溫情十足的歌,那場面,絕對非凡。

  「難道你爸也喜歡花錢請黑衣人?」邱生微張著嘴,良久,都沒能合上,最終實在忍不住拉過小鹿,糾結地問。他可以忍受一個兩個稍微非凡些,但是真的很難接受這一家都如此非凡。

  「才不是,我爸是做實事的人,不興那種花錢充檯面的事。」顯然小鹿已經習慣了每次回家都要面對這種場面,見怪不怪了。

  「別唱了別唱了,把客人都嚇到了。都過來看,這是我女婿!」鹿媽很得意地把邱生拉到那堆臉色猙獰的人前,像展示商品般地炫耀,「帥吧,他對我們家鹿寶可好了。一會我把他的照片發給你們,人手一份,下回要是再聽到鎮裡誰敢說我們家鹿寶被沈辰川那臭小子拋棄,就把我女婿照片貼他腦門上,讓他睜大狗眼瞧瞧!」

  「很帥,很帥,真不錯。」

  「鹿寶出息了,眼光終於變好了。」

  「比老劉家那個開索納塔的女婿帥多了呀!」

  在一陣陣的議論聲中,邱生和小鹿只能相視無語,保持沉默。

  「……」略顯尷尬地看了眼邱生後,小鹿別過頭去幹笑。她又沒把沈辰川帶回老家過,一定是她媽到處宣揚,鎮子裡的人才會知道她被人拋棄啦。

  於是,邱生終於搞明白了,小鹿家是開賭場的,承包了「貞潔古鎮」以及附近四個鎮的賭博事業,現在鹿爸正一門心思想把事業版圖擴大到市裡,以便把小本經營企業化。那些高唱「常回家看看」的,就是各個分店的加盟商。再然後,他漸漸明白了,原來所謂的賭場就是棋牌室,除了程家二老,大伙都喜歡把它叫做……老年人活動室……

  在「貞潔古鎮」的第一夜,很熱鬧。

  據說鹿媽特地去鎮裡最著名的飯店找了班廚師,流水席擺滿了整個院子,但凡叫得出這家主人名字的,都能湊熱鬧。其結果直接導致,差不多整個鎮的人都來了,還拖兒帶口地來!美其名曰是巴黎阿姨即將九婚,先搞個訂婚宴熱鬧熱鬧。

  其實,以邱生的直觀感受來說,他似乎才是主角。

  因為絕大部分人跨進程家院子的第一句都是:「小鹿拐回來的那個帥小伙呢?」

  按照「貞潔古鎮」的習俗,邱生被一杯杯地灌酒,幸好只是米酒,喝再多也醉不了。喝酒不是最氣憤的,讓邱生最窩火的是他們有沒有必要不停地叫他「沈辰川」?!縱然是修養再好的人也會有脾氣,以至於邱生只好冷著臉,一杯杯地灌著酒,在心底暗罵:他媽的!邱生這名字不好嗎?多朗朗上口,有比『沈辰川』難記嗎?!

  「他叫邱生,叫邱生啦!」小鹿很不滿地站起身為他申辯。

  引來了一堆三姑六婆的好奇,「咦?原來那個不是叫沈辰川麼?你媽說是只海龜呀。」

  「海龜淹死了,得艾滋抵抗力下降,就淹死了!這是新女婿,叫邱生!跟我一起念:邱生……」鹿媽趕緊跑來幫忙解圍,「他對鹿寶可好了,瞧瞧這小臉,長得多帥氣。怎麼也比那只龜強,我們家鹿寶的眼光不是蓋的。」

  「哦,邱生,喝酒喝酒。」三姑六婆們接受能力很強,其實叫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程家的女婿了,被鹿媽口口聲聲稱為「滯銷貨」的程小鹿,終於被人領走了。

  邱生冷著臉,默不作聲地端起酒杯。

  這表情讓鹿媽以為他是被那一杯杯的酒弄火了,立刻就把自己女兒給推了出去:「小鹿,擋酒!」

  「啊?哦……」小鹿怯怯地瞥了眼邱生,對上他漠然的目光,有些被嚇到了。印象裡,好像只有剛認識他那會,他才用這種眼神瞧過她,後來,雖然一直都是冷冷的,但是眼神起碼很溫柔呢。

  估計他是真的被氣到了,小鹿二話不說端起酒杯就灌,開始為邱生擋酒。

  看著她一個個地應付,一杯杯地喝酒,邱生也沒阻止,只是挑眉偏過頭,靜靜地打量著她。隱約好像見到了那時候剛收到請帖時的她,也是這樣,滿嘴胡話,自詡為千杯不醉,結果才喝了兩瓶啤酒就趴下了。不知不覺,竟一路陪她走到了這裡,連邱生自己都沒預料到。原本,他只是想讓一切順其自然,卻沒想事情可以順理成章到這個地步,而他……居然從未萌生過一絲排斥的念頭。

  所有故事,都有它的雷同性。

  比如當時處在被拋棄狀態中的小鹿和現在這個春風得意的小鹿,同樣的不勝酒力,同樣的……只要一喝醉就會發瘋。

  如邱生所料,即使是怎麼也喝不醉的米酒,同樣能讓小鹿醉。然後她開始徹底無視那群三姑六婆,眾目睽睽下完全不顧形象地纏在了他身上,摟著他的脖子,格外主動地獻吻。在覺得吻夠了之後,她才一臉很女王的表情,轉身衝著那群婆婆阿姨們大喊:「這個男人叫邱生!不准叫他沈辰川,他會生氣,他要是生氣了,我就把你們祖墳全挖了!」

  「要挖那麼多祖墳很累的。」他垂眸,含笑看著腿上那個搖搖欲墜的女人,伸手幫她調整了個位置,讓她坐得更舒服些。

  「呵呵,你陪我挖……」小鹿傻笑,愣是覺得邱生在晃,她也就跟著一起晃。

  看樣子是醉得不輕了,接下來她說不定會做出更驚天動地的事,為了安全起見,鹿媽一個勁地沖邱生使眼色。邱生很會意地抱起她,跟鹿媽鹿爸打了聲招呼:「爸媽,我先送她回房。」

  「嗯嗯,快去快去。」鹿媽揮手,舉起酒杯,轉移眾人注意力。

  始終沉默著的鹿爸死盯著邱生的背影,看了半晌,忽地站起身不放心地跟了過去。一路看著邱生把小鹿抱回房,他在房門外徘徊猶豫了會兒,在走與不走間躊躇。最後他決定為了女兒的清白,偷窺一次。

  就在他躡手躡腳地掀開窗,剛打算看看裡頭是什麼情況時,房門打開了。

  邱生跨出房門,皺眉,好奇地看著這位岳父大人。

  對視了些會,鹿爸直起身,若無其事地輕咳了聲,「我只是想來告訴你,年輕人不要那麼迫不及待。」

  「哦,好。」邱生憋著笑,端出一副虛心接受的表情。

  「你坐下,我跟你聊聊。」

  邱生愣了會兒,放眼四周,連個椅子都沒,讓他坐哪去?就在他猶豫的時候,鹿爸很豪放地靠著小鹿的房門,席地而坐。基於尊重長輩的原則,邱生也只好跟著坐了下來。這要是一男一女,肩並肩坐著,仰頭就能看見朗朗星空,應該是無限浪漫的。

  可是……兩個大男人,這是幹嗎呀?

  「你跟鹿寶是怎麼認識的?」鹿爸率先打破了沉默,很顯然,他是所有人中唯一保持理智的。儘管說小鹿能找到幸福,他這個當爸爸的應該開心,但是開心歸開心,至少得先搞清楚這個男人到底是「幸福」還是「災難」。

  「工作中認識的,我們工作室剛巧接了她的項目……」

  「不會是一見鍾情吧?」打死他都不信!自家女兒是什麼斤兩,一見鍾情這事這輩子都跟她沒緣。

  「那倒沒有,第一次合作的時候她常做錯事,常被我罵,我還很懷疑她到底是怎麼坐上組長這位置的。每次罵她,她就只會傻笑,還挺可愛的。」邱生努力回想剛認識時的場景,才發現,一晃眼好像是真的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那麼習以為常了,「她剛收到沈辰川的結婚請帖時,拉著我喝酒,說了很多胡話,可是沒有去糾纏不休,再然後……我們就結婚了。」

  「我警告你,你別以為我女兒不黏人,以後想甩的時候會比較輕鬆!」鹿爸很敏感地轉頭瞪他,瞪了些會,氣焰漸漸收斂,感歎了一句,「我們家鹿寶是好人,別傷害她。」

  「……嗯。」邱生點頭,忽然覺得這種一點都不鄭重其事的托付,還挺感人的。

  「這孩子實誠,以前沈辰川去國外的時候,我跟她媽都勸她別等了。兩年呀,會發生什麼事誰知道,她不聽,死活要等,就這麼認定了。最後搞成這樣,還不敢跟家裡說,要不是她阿姨,這輩子我們大概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當初那會兒,就一句承諾,她都那麼死心眼,現在都已經嫁給你了,估計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就這樣定了。你要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我會帶上那些加盟商把你家一把火燒了!不是開玩笑的,我們家鹿寶娘家有人!」

  「我會對她很好。」邱生輕笑,想了會兒,發現其他承諾都太單薄,跟實誠的人講話,就得給出點實際性的保證。

  「還有啊,我已經不計較你是個攝影師,那個什麼……你以後不准把相機帶到臥室去!」

  「……我沒那個愛好。」

  「哦,那個啊……你給我的那些鹿鞭,自己驗過貨沒啊,效果怎麼樣啊?」

  「爸,我還沒到用這個的年紀。」

  「我靠!你現在是看不起老人家?!」

  門外開始吵架了,很相持不下,有越演越烈的趨勢。小鹿靠在門邊,光著腳丫子,蜷縮在地上坐著,怎麼都覺得她爸吵得很樂在其中。

  她撇了撇嘴,偷偷吸了下有些酸酸的鼻子,對於這種吵吵鬧鬧也有點樂在其中了。

  要是真的能像爸爸說的那樣,這輩子就這樣定了,多好呀。

  可是,邱生一開始就說過,他們只有一年,這個婚姻只會維持一年。小鹿原本天真地想,如果把邱生帶回家了,見過爸爸媽媽了,他是不是就逃不掉了?就算一年期限到了,責任應該也能捆住他吧。爸爸的話卻提醒了她,有責任又怎樣,沈辰川還不是照樣轉身就走。何況邱生這樣的人,是不會被任何東西束縛住的……

  爸爸說:我們家鹿寶是好人,別傷害她。

  小鹿其實已經不怕傷害了,她只是怕家人總是擔心她承受不起那些傷害。

  記不清他們吵了多久,小鹿靠著門聽啊聽,外加多愁善感地一番思量……

  累了,就這麼睡著了。

  直到感覺鼻子被人捏住,她本能地張開嘴,大口呼吸,沒料到,嘴又被人摀住了。就在快窒息的時候,小鹿腳一蹬,醒了。眼是睜開了,思維還沒來得及轉過來,眼巴巴地看著面前的邱生。

  「幹嗎睡地上?」邱生半蹲著,輕拍了下她的頭,皺著眉問。

  「……涼快。」小鹿反應過來了,總不能說她在偷聽他跟她爸聊天,聽著聽著睡著了吧。

  「那你怎麼不乾脆脫光了等我,更涼快。」他起身,跑到床邊,丟了雙拖鞋給她,「穿上。」

  「不太好吧,要是我爸突然衝進來,多尷尬呀……」小鹿笨手笨腳地把拖鞋套上,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的,卻被邱生的手機鈴聲打斷了。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又若無其事地直接把手機給關了。

  小鹿好奇地站起身,偷偷瞄了一眼他的手機,「是蔣哥耶,你幹嗎關機呀,萬一是工作上的急事怎麼辦呀?」

  「我請假了。」言下之意是,就算再急,也不准打擾他的假期。

  「可是你不是要參加那個什麼攝影比賽嗎?旭堯之前說你請假是為了要采風耶,其實你也不一定非要等參加完我阿姨的婚禮再走啦,要是有事可以先走的,我會跟我爸媽解釋的。我爸很通情達理的,一直說男人當以事業為重……」

  「不用了,在這裡采風就好,有你陪著,安心。」他靠在窗邊,推開窗,正對著窗戶的是一條河,對面就是一整排古色古香的屋子,掛著沒有點亮的紅燈籠。一仰頭,就是星空,大概是因為沒有燈光的點綴,這裡的星星特別亮,他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順手把小鹿拉進懷裡。

  「可是我會很吵哦。」小鹿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奶牛」,每次只要一溺進他的懷裡,就格外踏實。

  「習慣了。」生活,偶爾也需要一些聒噪的,「你爸剛才問我,什麼時候辦婚禮……」感覺到懷裡的小鹿忽然一顫,邱生收住話尾,低頭看了她一眼,試探性地輕聲開口,「老婆?」

  「……欸?」

  「你想要?」

  廢話!要啊!哪個女人不想要一場婚禮,即便不夠轟轟烈烈,起碼能讓婚姻看起來完整些,「那個……其實……唉,算了,不用了啦,我們結婚的初衷也就是演戲嘛,我記得的記得的,你不用陪我演得那麼逼真。」

  用以往的經驗來說,小鹿覺得通常回憶越美好,痛的時候也會越撕心裂肺。倒不如一場真真假假,以後沒有了還能安慰自己說也不過就是一場夢。

  「演戲?」他輕哼,對於這兩個字頗有微詞,難道他那一聲聲「老婆」只是逢場作戲?

  「是你說的啊,我們這個婚姻就只維持一年,一年後你會按時離婚,各奔東西,是你說的……」她轉頭,有些期盼地看著他,只希望他能丟出一句承諾,無論真假,能讓她放心把自己交給他就好。

  「我說的是,如無意外這場婚姻就只有一年,可是你難道不知道,要跟你還有你家人相處,就會隨時發生一堆意外嗎?」

  「啊?那也就是說……」沒有一年了,她可以肆無忌憚地賴著他一輩子了?

  「還是說,你至今仍然沒有忘記沈辰川?嗯?」這是邱生一直不太想去觸碰的問題,對於他來說蘇飛的存在或許只是調劑,然而沈辰川不同,那是一個真真切切在她心底徘徊過的男人。

  小鹿想也沒想,就脫口回道:「怎麼可能?!人要往前看!不能回頭,一轉身,什麼都變了。」

  「沒關係,我在呢。」她說得很慷慨激昂,他卻只是把頭埋在她的髮,低低地回了句。

  似是說得漫不經心,卻惹得她心癢,仰起頭溢出陣陣傻笑。

  她想,幸福吧,大概就是這樣,兩個人,一個家,溫溫暖暖走完一世,年輕的時候擁抱著說情話,白髮蒼蒼的時候手牽手去載滿記憶的大街小巷閒逛。嗯,就這麼簡單,很滿足。

  黃昏的時候,小鹿興沖沖地拉著邱生衝去橋頭的那家裁縫店。

  店裡的陳設很簡陋,掛著一些成品旗袍,兩台老式的縫紉機,最值錢的就是店舖中央那套根雕桌椅。幫工的學徒給邱生泡了杯龍井,置身在這樣的場景中,會讓人忽然間恍惚,分不清年月,似是轉眼就到了民國。

  邱生越來越發現,選擇在「貞潔古鎮」采風是個很對的決定。說不清是真的景太美,還是心境問題,總之這裡的一景一物、一人一事,都會給他許多靈感。

  龍鳳橋那邊的王伯伯,每次見到他,都要拉著他給自己拍寫真;賣粉蒸肉的公公和婆婆,就比較喜歡讓他用相機記錄那些粉蒸肉;還有開民宿小旅館的劉叔,喜歡跟邱生講他女兒是小夥伴報的記者,家裡那只肥貓很愛吃。

  「漂不漂亮?」 小鹿穿著剪裁合身的旗袍,在邱生面前轉啊轉地顯擺。

  詢問聲把他拉回了現實,偏著頭,凝視了會兒,他不自覺地提起嘴角,點頭。

  小鹿的身材本就屬於嬌小型的,好在該凸的凸、該翹的翹,配上那種短款的改良旗袍,素雅的嫩粉色,精緻的盤扣,的確襯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大約就是那種,讓人看盡繁華後,會心底一暖的味道。

  「我爸最愛看我穿旗袍咧,哈哈,有沒有風姿綽約的味道。」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小鹿還故意扭腰擺臀地走了幾步。

  這姿態著實稱不上美感,很引人發笑。

  「沒有。」邱生想也沒想,就回道,「不過,我也喜歡看你穿旗袍。」

  「真的嗎?那我不換啦,我們穿著去逛老街吧,那裡有好多吃的,餓死了。」小鹿很興奮地撲到他身邊,隨性地撒著嬌。

  「隨你,開心就好。」

  「怎麼樣,丫頭?我就說你老公肯定喜歡,我的手工沒話說的。」裁縫師傅從裡頭走出來,自我炫耀了起來,「花樣年華知道嗎?」

  「呀!陳伯給花樣年華劇組做過旗袍了?」小鹿瞪大眼,哇咧,他們鎮子出名人了!

  「我是看著那電影琢磨過的!」

  「……」

  小鹿沉默了,邱生低下頭溢出一聲低笑。

  「這丫頭是長大了,一轉眼都結婚了呀,以前小時候他爸一直抱著她滿街走,經常光著屁股,到店裡來找我做旗袍。現在是別人的了,等過些日子陳伯給你做結婚的旗袍,保證手工精良,讓你穿最好的衣服,嫁最好的男人。」陳伯笑得很慈祥,說得很由衷,那批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裡,現在也就小鹿還會時不時地往老家跑。年輕人呀,大多容易忘本。

  「不用不用了啦,我們不一定會辦婚禮……」就算辦小鹿也沒想要太奢侈,畢竟邱生也不算有錢,她也沒什麼積蓄,總不好結個婚還得讓她問娘家要錢吧。

  「好啊,那到時候就拜託陳伯了。」邱生起身,順手把小鹿拉了起來,微笑著沖陳伯打招呼,「我們先走了,等到時候請你喝喜酒。」

  「結婚很貴咧。」小鹿跌跌撞撞地被邱生拉出了裁縫店,追在他身後,咕噥著。像阿姨那種不用婚慶公司,也不找酒店的婚禮,都花了好多錢。

  「這輩子也就貴這麼一次。」

  「那我要像阿姨的那種婚禮,鳳冠霞帔八抬大轎,你再騎著馬帶著大紅花來迎親,馬要汗血寶馬。哦哦,還要蓋喜帕,然後晚上再洞房花燭。」

  「……得寸進尺。」除了這四個字,邱生想不出其他評價。

  「哈哈,開玩笑啦,就兩家人隨隨便便吃個飯好了。你也知道嘛,我爸媽要求不高的,婚禮怎麼樣不重要啦,重要的是婚後。」

  「那等回去了,我們先拍婚紗照去。」

  「欸?」原來帶他回一次老家,感情可以如此突飛猛進呀!早知道,她早就帶他回來了。

  「嘴張那麼大幹嗎?吃蚊子?」

  「你才吃……」剛想罵回去,小鹿的手機就響了,以為是媽問他們回不回去吃飯,她連屏幕都沒看就順手接起來了,「喂,我要帶邱生去逛老街啦,你們先吃飯就好,衣服我拿好了,你那件我也幫你拿了……」

  她自顧自地說得很滔滔不絕,電話那邊卻始終沉默著,良久良久,終於有人說話了:「小鹿。」

  「……沈辰川?」小鹿有些不確定地問了聲,那個聲音確定是他沒錯,只是聽起來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

  這一聲低喚讓邱生眉心一緊,轉頭看了過去,正對上小鹿的目光。只是短短的視線相觸,多少卻讓他安心了些。

  番外:明月光

  仙界有北極四聖,天蓬、天祐、翊聖、玄武,各司其職。

  我就是翊聖,世人用龍腦香供我,卻不知其實我不配。

  我妄想擦去所有塵緣,只是不知道「塵」很容易染上,就算忘了從前,也必定要經歷往後。

  染上那粒擾人的「塵」是場意外。

  閻王向玉帝稟報地獄禍亂,原因很含糊其辭,玉帝未曾深究,只道會派人去把趁亂逃走的遊魂統統送回去。

  這事本該歸天蓬來管,可他偏偏在這時招惹了嫦娥。玄武那段日子很忙,天祐的位置懸空著,玉帝總說西方如來有言天祐還需歷劫。所以,就落了我頭上。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直至遇見她。

  她是唯一能從我手中不止一次逃走的遊魂,她似乎很熱衷於這種遊戲,我追她逃,像捉迷藏般。後來玄武曾說過:「到底是她太聰明,還是翊聖其實也在享受一次次把她強行留在身邊的滋味呢?」

  呵,是啊,到底是為什麼呢?

  我只知道每次我都喚她傻子。

  「傻子,做什麼不想回去?乖乖地入輪迴,不好嗎?」這是我們第一次面對面,靜靜地說話,也是最後一次。平時我們都很激烈,呃……激烈地追激烈地逃。

  「我不要,他們會把我關在籠子裡。用鞭子抽,那個鞭子上面還帶倒刺的哇;還企圖毀我的容、割我的舌……不說了不說了,想到就好可怕,翊聖翊聖,求你了,別把我丟回去好嗎?」她眨著無助的眸,緊抓著我的衣袖,動作間透著驚恐。

  「你上一世到底做了什麼?」我很好奇,如若不是做了十惡不赦的事,犯不著受此折磨。

  「我喝了孟婆湯啊,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那也沒必要再讓她想起了。我笑了笑,反問她,「不回去想做什麼呢?」

  「隨便,能跟你在一起就好。」

  這話讓我臉色潮紅,連心跳都亂了節奏,看她恬不知恥地伸手纏住我的脖子。以往,我總會很不客氣地推開她,這一回我卻遲遲沒有動作,脖間由她帶來的冰涼感能讓我舒心,「我是仙。」

  「那我也修仙。」

  「呵,傻子。」我別開頭,笑著嗔罵,「修仙哪有那麼容易。」

  「是哦,聽說是很難。」她歪頭思忖,模樣看起來很認真,半晌,才格外慎重地問,「你想要跟我永遠在一起嗎?」

  「……」想。險些就要脫口而出的回答,我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沉默看她。

  等了許久,沒有等到我開口,原以為她會失落,原以為我能駁了天意讓這孽緣至此為終點,可她偏偏笑了。甜膩到讓我移不開眼的笑,許是她看透了我瞳間的癡戀,笑得更歡了。

  「就算你不回答,我也能知道答案。我決定了,要修仙,為你再難都要。」

  她決定了,我也跟著決定了。

  當晚便領著她去求了閻王和玉帝,後來聽說這事在仙界很轟動,眾仙都說我完了。完?呵,堂堂翊聖難道會為了一個女人義無反顧嗎?喜歡她,是真的;但若為她放棄仙籍,那又怎麼可能。

  「讓她去紫竹林修行嗎?也不是不可以,賜她紫竹之身吧。只是,她會忘了你,往後究竟還願不願修仙,也只能隨她了。」

  我知道這是玉帝最大的讓步,我沒有說不的權利。他或許早料準了一切,前塵、往事、當下,全在天機中有了安排。

  紫竹?也好。至少她的世界裡不會在出現第二個男人,她的嬌媚也斷然不會再對這第二個男人施展了。

  就是這份毫無根據的自信,讓我萬劫不復。

  之後的一切都如我預料中那般的平靜,她做她的紫竹妖,我依舊還是翊聖元帥,兩不相侵。偶爾,我會藉故去紫竹林看她,傻傻的一株竹,無心無眼無口,但我彷彿還能看見她曾經笑若燦枝的模樣。我同觀音說就叫她笑春風吧,從此她便有了名。

  那一段時日,人間風雲瞬變,仙界也跟著忙了起來,等到那些事終於告一段落時,我才想起去看她。她已修煉成形,和以前一般的模樣,還是那麼愛笑,只是陪在她身邊的人已經不是我。

  「他是誰?」望著乾坤鏡裡的畫面,我皺眉,難以維持住從前淡然的口吻,問身旁的玄武。

  「魔君。」

  「魔界的為何能出入紫竹林?」我以為那裡只有仙界的人才能跨足,才會如此萬般篤定,至少在仙界人人都知道笑春風是我的,不敢覬覦。

  「他是例外,玉帝給的例外。」

  「那老傢伙想做什麼?!」我難掩激動,看著那個魔君每天去陪她,給她送吃的,看他企圖誘拐她成魔。雖然她嘴邊總是飄著惡聲惡氣的謾罵,可我知道她動心了。

  「我怎麼知道。」玄武懶懶地回道,見我急急地轉身往外走,他慌了,「你做什麼?」

  「去找她。」告訴她那些前塵往事,讓那個礙眼的魔君從此消失,就這樣。

  「你忘了答應過玉帝的話嗎?往後究竟還願不願修仙,都只能隨她了。你要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觸怒了玉帝的後果,你我都清楚。」

  我猶豫了,終於還是沒能邁出那一步,儘管後來我總是不斷地想,如果當時去找她了,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

  隨後有一場浩劫,那是六界都不願意再提及的慘烈,於我而言,卻是轉機。

  業火肆意地席捲著紫竹林。在那,我第一次見到了魔君。

  「你真的忍心看著她和她的同族葬身火海嗎?」這是我的開場白,魔界施的火刑,他卻只是立在林子口靜看,不見有任何阻止。這讓我有些意外,更多的是得意,他的愛不如我。

  「你來晚了。」沉吟半晌,他回眸,似乎料準了我會來。

  我這才瞧見他慘白的臉色和滿身的冷汗,原來不是沒有任何動作,立在林子口,是一直在用法力控制火勢。一個小小的魔君,想要滅了這場火的確不可能,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守在她身邊。

  「去救她。」面對我的沉默,他不以為然地笑,說道。

  「你要去哪?」見他正要離開,我忍不住好奇問。

  「去求魔界停手。」

  很簡約的回答,卻讓我一震,「你應該知道六界之爭不是兒戲,毀魔不會聽你的。」

  「那就殺。」依舊是恬淡的口吻,多了絲戾氣。

  「呵,那魔界會永世與你為敵。」

  「我不在乎。」

  因為笑春風想要修仙,所以魔界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我親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禁嗤笑,「人間盛傳英雄難過美人關,卻原來連一介魔君也會抵不住一隻小妖的誘惑。真好笑,因為她想成仙,你就要陪著她一起修仙嗎?」

  「我們彼此彼此。」

  他的話讓我明白,原來不止我在暗中觀察他,他對我也同樣的知根知底。定了定神,我又道:「我們打個賭如何?竹本無心,我賭她會想不起你是誰。」

  「倘若我贏了呢?」他挑眉,好似勝券在握。

  「那就等你贏了再說。」

  「好。」

  協議就這麼達成。我低估了他的能力,他不僅僅是讓魔界停手了,還讓這場六界紛爭自此劃上了句點,而我只是救下了笑春風。

  他立了功,佛許他再世為人,歷經劫難,羽化修仙的機會。

  我,依然還是翊聖,冷眼看自己救下的女人為他無悔千年。

  我也曾嘗試在她面前出現過,可她當真是絲毫都不記得我了。

  她說再等些時日,要去求佛,佛一定有法子讓她找到他。

  「他不記得你了,你就不怕他變了心?」我試圖想要勸服她,話終究還是說得很婉轉。

  「愛不會變的,只是……只是忘了而已……」她歪著頭,答案很天真。

  曾經讓我欲罷不能的天真,而今卻成了傷我最深的利刃。

  那一天,佛說:「我打算送她回去找他,你呢?」

  我笑,這一場苦戀連佛都看到了,唯獨她沒心沒肺不予理會,「告訴她,她要找的人叫明月光。」

  「嗯?」

  「我犯了錯,玉帝貶我下凡,說我從此就叫明月光。等把罪贖清了,自然會讓我重回天庭。」

  「哦?什麼錯?」佛不動聲色,笑得很慈和。

  「錯愛。」

  「明知是錯,又何必還要固執呢?他們有過一諾永生。」

  一諾永生又如何?他們的愛值得天地動容,那我呢?伴著訕涼笑意,我低語,「她若是肯聽我的諾言,那即便一諾至雲海盡頭,我都甘願。」

  「倘若她願意回頭看一眼你的守護,也許就不會有孽緣了。我會告訴那孩子執著未必是好事,只能幫你到這了,能否得償所願了卻塵緣,全看你自己。」

  我滿心以為這一次定能相守偕老。

  可為什麼還是不行,已竭盡所能地待她好,為何她還是看不見?

  就像重演一般,只差一步,就能圓滿,可我又一次鬆開了她的手。我曾有過人人稱羨的仙籍,萬人供拜的翊聖元帥;也曾享過一世權臣,萬人仰仗的明丞相……到死我才方知比不上她當日那一句——我決定了,要修仙,為你再難都要。

  奈何橋上,我見到了青山,現在該叫他天祐元帥了。原來西方如來所說的還需歷經劫難的天祐就是他,冥冥中果然一切早有了定數。

  「當初的賭,我贏了。」他說著,卻不見絲毫開心。

  「為什麼我會輸?」我自言自語,分明覺得已安排周全,盡了力去愛她,為何還是輸?

  「我能為她放棄千年修為,輪迴修仙;我願為她捨棄天下,只願一世白頭;你能麼?」

  時至今日,他說這些話時都不見悔意,付出那麼多只換一世,他似是已滿足。贏了嗎?依舊如此,我若得不到,那誰都別妄想幸福。天下已沒機會再捨棄了,可我還有千年修為可以為她捨!

  這是我最後的決定,也是最後能給這個女人的東西。我渡了千年修為給她,讓毀魔收留了她。青山既為仙,那她……就做只魔吧,讓他領會我當日的無奈,再來言不悔。

  聽說,我還需歷經三世磨難,方難重回天庭。

  三生石上,我看見了自己的三世,每世孤獨終老,執念地相信著人間有個叫做「笑春風」的女人;每世胸前都刻有紫色胎記,是她曾親手贈的紫玉,唯一的禮物,已烙印進了心肺……

  我帶著不甘入輪迴。

  很多很多年以前,青山說:你來晚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是來得太早,早到剛好趕上那場傷筋動骨的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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