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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鎖逃妻(豔妻系列之四)》第10章
  第十章

  原本忙完了石場的選料工作就該啓程返回平遙關的範柳二人,第二天都沒有起床,隨後更是以「養傷」爲名,命令隨從的侍衛推後五日再啓程。

  奇怪的是,這五日裏,柳沐雨強硬地要求與範炎霸分屋睡,而且臉色又黑又臭,倒是範炎霸每日裏頂著一張傻傻的笑臉,見到誰都高興的樣子。

  到了啓程的那天,柳沐雨看著範炎霸幾次欲言又止,眼光遲疑。

  範炎霸接著他上了一架寬綽的雙駕馬車,一邊向送行的大小官吏點頭示意,一邊悄聲對柳沐雨說:「姚家的案子當年是我報上去的,如何懲處我當然不好去說,不過,我已經將大概的意思寫信讓人帶給巡查刺史,相信過不了幾個月就能有個消息……這幾個月,我讓石場的從事安排他們做點輕松些的雜役,不用再去石場上工了……」

  柳沐雨舒了口氣,總算給了範炎霸一個好臉色。

  「這次回去,修好箭樓就辭官吧,你便隨我回潘陽……我已經求皇上賜婚,委屈你穿幾日女裝,只要拜完天地,你在郡王府裏愛穿男裝或女裝都可以……當然,不穿的話……爺最喜歡!」

  範炎霸攬著柳沐雨的腰,眯眼笑著暢想未來。

  「我沒說要與你回潘陽!」

  「什麽?!」範炎霸愣了一下,隨後嬉笑道,「柳兒,你莫要再嚇唬爺,我們不都說好……」

  「我們從沒說好什麽……」柳沐雨別開臉,目光放向馬車窗外,「我與你共用雲雨,只是貪歡……或許你我之間是有些情分,但我並不想當什麽郡王妃……」

  「等等……我不明白……」範炎霸完全懵了,怎麽回事?這些日子的賠罪討好,那日的傾訴鍾情,還有那無法掩飾的愛欲糾纏……難道都是假的?

  「我,我想留在盂蘭鎮,想留在平遙關,這裏有需要我的百姓,有我可以施展拳腳的廣大天地……我在這裏,可以爲衆人謀福,而不是只能待在郡王府後院,整日等著你臨幸的郡王妃!」

  「你爲了那些小民,爲了那些不相幹的人……就不要爺了?!」範炎霸心裏憋得難受,他可以爲了柳沐雨放棄一切,甚至這個勞什子的郡王頭銜都可以扔下不要,可是柳沐雨卻爲了在一個偏遠的小城做吏胥,而拒絕和自己在一起?!

  「郡王若是想念我,隨時可以來盂蘭鎮找我,若是我人休憩時日,也可以去找郡王……那日,對龍鳳佩的起誓,我是不會忘的……」

  什麽意思?那日對龍鳳佩起誓,可以讓爺隨便操,卻不肯八擡大轎地被爺娶進門兒?

  範炎霸的腦子亂了,他不能理解柳沐雨的想法……當年不就是沒能給他個安穩,沒能給他個名分,所以才讓他受辱,最後負氣出走……如今他向聖上求了恩典,允許娶他爲郡王妃,難道一個一品诰命的封位還沒有一個不入品的小小吏胥更入他的眼?!

  「你甯可與本王做露水姻緣的裏鴛鴦,也不願與爺長長久久?」

  範炎霸的心像是被擰成了肉醬,痛得不知該說什麽……他是如此想要眼前這個人,對他的貪慕已經深入骨髓,只想好好將他捧在心口小心呵護,可這人只願意給身體,卻不肯跟他執手相伴……

  柳沐雨抿緊嘴唇,長長久久……這是他多麽渴慕的啊!可是想到消翳……若是範炎霸知道了那孩子的秘密……

  柳沐雨無法忍受範炎霸再以那樣失望的表情看待自己……果然,這妖孽身的身體,是不配得到幸福的……

  與來時的親熱糾纏不同,回去的幾日,範柳兩人像是突然入了佛門,各自入定打坐,互不理睬,範澤和隨從們已經習慣了兩位主子不避人的情欲歡愛,如今突然如此「相敬如賓」,反倒讓他們無法適應。

  回到平強關,金剛石已經運到,兩座箭樓的工期並未受到太多延誤。正當柳沐雨爲石料之事終于有驚無險地解決之時,突然聽聞一個消息……

  平遙關守軍抓到一個光寮國的奸細,而那人正是田大壯!與之相關的人也抓了幾個,就連平遙關副軍于長榮也因此受累,被暫時革除職務,等候發落。

  柳沐雨大驚,那田大壯……怎麽會是光寮國的奸細?!

  渠正清言之鑿鑿地點頭稱是,說是在田大壯與關外奸細交接情報時被抓獲的,人贓俱獲,而且與田大壯接頭的那人已經全招了,田大壯也已經落實罪證,只等秋後問斬了!

  「可憐我那于兄弟,一定是被奸人所害,他怎麽可能與一個奸細‘過從甚密’呢?」渠正清慨歎地搖搖頭。

  柳沐雨目瞪口呆,秋後問斬?那也就是三日之後?!那……那于長榮……

  「我要去看看那田大壯!」

  柳沐雨起身就要往外走,渠正清連忙拉住他。

  「哎呀,小六!你從來不是這麽毛燥的人,怎麽今天犯起糊塗來?田大壯下的是死牢,死牢怎麽能隨便探看?」

  柳沐雨愣了一下:「那我去找郡王爺……」

  看著柳沐雨攔都攔不住的背影,渠正清歎了口氣。

  柳沐雨進了範炎霸在關下府暫居的主屋,卻見範炎霸在收拾行裝。

  「你……郡王,您這是……」

  「本王出來也將近兩個多月了,潘陽郡政務已經堆積如山,勢必要回去安排一下……」

  「你要……走了?」

  自打上次堅持拒絕與範炎霸回潘陽郡後,他倆已經有將近十日沒怎麽說過話了,更別提雲雨交歡……範炎霸終于厭煩了吧,決定回潘陽而後兩人各不相幹了?

  這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可爲何……柳沐雨暗自抓緊衣袖,努力不讓自己流露出些許不舍的怅然。

  「是啊,日後若有閑余,便來找你敘舊……」範炎霸淡淡地開口,倒像是沒有把這次的分離當什麽事一般,「吏胥找我,有何事?」

  有何事?

  這三個字說得客套又生分,柳沐雨心底苦笑,是啊,重聚的這兩個多月,若是沒有棘手的事情,好像自己真的沒有主動見過範炎霸。

  「聽說死牢裏關了一個光寮國的奸細,我想去看望……呃……探問,看看還能不能問出什麽敵方的情報……」

  「哦……」

  「嗯……因爲,對方關在死牢,不是我等小吏可以進入的,所以……還請郡王幫忙……」

  範炎霸點點頭:「明白了,可是我今日要收整行裝,你若不急,我們明日或者後日再去如何?」

  急啊,怎麽不急?再拖幾日,那田大壯就要被問斬了!

  「郡王,能否……再早些?」

  範炎霸頓了一下,點點頭:「那就今日晚膳之後吧……」

  說完也不再理會柳沐雨,只是翻看一些剛剛送來的信節,柳沐雨就在一旁心中失落……以往那被深深渴求貪慕的滿足感恍若青煙,消散不見了……

  「那……晚膳後下官在囚牢門口恭候郡王!」微微拱手,柳沐雨低頭轉身離去,沒有注意到範炎霸忍得發抖的手。

  貪婪地看著對方遠去的背影,範炎霸暗暗咬牙,必須忍!必須忍到柳沐雨真心感到離不開自己才行……

  月上枝頭,柳沐雨直等到將近二更天,才見範炎霸騎馬過來。雖然苦等了一個多時辰,可柳沐雨心中一直惦記著于長榮和田大壯的事情,倒也不敢責難範炎霸,只是隨著範炎霸緊步往死牢趕。

  有了撫軍大都統的金字招牌,一路上暢通無阻,直接隨著引路的牢頭下到地牢死囚門口。平遙關是個小關隘,沒有多少作奸犯科的大惡人,偌大的死牢中,只在最裏間關押了田大壯一人。想到于長榮與田大壯的情事私密,柳沐雨不好讓牢頭隨從跟著,央求範炎霸遣走衆人,只與範炎霸兩人下了死牢。

  死囚地牢中,冷熱潮濕,不時有毒蟲從腳邊竄過,粗大的木刑架和鐵鐐铐隨意地扔在空蕩蕩的囚室當中,上面隱約的烏亮應該是幹涸的陳舊血迹。

  雖然囚犯只有田大壯一人,但整個死囚牢卻出奇的深邃悠長,鐵鏽味混雜在苔藓的潮濕味道中,更讓這死氣沈沈的牢房透出一股冷煞的凶氣。

  範炎霸再頑劣浮誇,也畢竟是貴胄巨卿,身上的豪霸之氣絲毫不受死囚牢的煞氣所擾,闊步往裏走,可沒走幾步,卻發現柳沐雨漸漸落後。

  範炎霸不動聲色地放緩步子,小心觀察,只見柳沐雨氣息稍喘,身形僵硬,臉上更是泛起紅潮。

  與範炎霸兩人走在這幽閉的刑囚死牢裏,柳沐雨忽然冒出一個詭異的想法:如果就此被範炎霸深囚在此,是不是自己就不用再煩惱那些世俗紛擾,不用再去擔心別人的鄙夷厭棄,也不會害怕忠烈滿門的家聲抹黑而不敢接受範炎霸的求歡了?

  這樣的想法嚇到了柳沐雨,難道自己真的對範炎霸上了瘾,著了魔?怎麽能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手突然被一個熱燙的大掌握住,柳沐雨從懊惱中驚醒,剛想擡頭出聲,卻被範炎霸捂住嘴。

  「噓……」

  手指指了另外的一個拐角,透過幽暗的光,隱約看到一個牢頭裝扮的男子向關著田大壯的監牢摸去。

  什麽人?!

  柳沐雨與範炎霸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放輕腳步,悄悄靠近。

  將軍頭鐵鎖被鑰匙打開,牢門開啓傳來「吱呀」聲。

  田大壯全身是傷,氣息奄奄地癱趴在牢室角落的草墊上,肋骨折了三根,左腿也被打斷,以一種奇怪的角度垂在一邊,臉也被打得青腫,眼睛已經無法睜開嘴角和鼻孔也都滲出血絲。

  「大壯……」來人輕聲呼喚,聲音裏透著濃濃的疼惜。

  「啊……你……于長榮?」田大壯青腫著眼皮睜不開,隱約看到一個牢頭打扮的男人走向自己。

  「大壯……你怎麽被……打成這樣?」

  雖然忽聞田大壯竟然是敵國的奸細,于長榮可謂深受打擊,但心中還是有著濃濃的不舍,得知田大壯將在幾日後被斬首,于長榮也顧不得其他,買通死牢的看守,換了牢頭的衣服偷偷潛入,只想再看他一眼。

  「長榮……你是來殺我的嗎?」努力想要衝著那人笑,可臉上只露出一個龇牙咧嘴的表情,看到于長榮的到來,田大壯突然輕松了。他知道自己連累了于長榮,在這平遙關自己唯一覺得虧欠的也是他,若是他來取自己的性命,自己一定死而無憾吧……

  「我……」于長榮哽住,當他知道田大壯接近自己只爲了盜取城防部署圖和其他情報時,確實恨不得殺了他,可如今見到他如此淒慘的模樣,心裏卻只剩下不忍,「大壯,你不要多想……我,我來看看你……」

  「真好……臨死之前,能再見你一面……我願足矣……」田大壯努力想要支起身子,這斷的肋骨刺得他胸痛,咳出一口血沫兒。

  「大壯!大壯你別動……小心傷口!」于長榮趕快上前扶住田大壯搖搖欲墜的身體,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盡量不去碰到他的傷口,「不要說話了,你好好休息……」

  「不,長榮,我想說……我知道,我時日無多,再不說就永遠沒機會了……」捏住于長榮的手,田大壯努力睜開眼睛,想要將那人好好看清楚,印在心裏,這樣即使在黃泉路上,只要想著他的音容笑貌,也就不會孤單害怕了。

  「長榮……我其實叫乍侖旺,意思是——昌盛,我的母親希望我的出生,能給我的部族帶來昌盛……我生在光寮國的一個貧瘠的山村部落裏,那裏的人雖然很窮,但是都很善良,我很小的時候父母相繼病死了,就是那些鄰居鄉親們辛苦把我養大……我最大的夢想,就是讓家鄉人都能吃飽飯……」

  一陣猛烈的咳嗽,田大壯呼吸困難,于長榮盡量輕柔地撫平他淩亂的頭發,輕聲安撫他慢慢說。

  「我十歲那年,家鄉來了強盜,把我們很多孩子抓走,賣給其他部族做奴隸……我也被賣給一個富戶做家奴,可那家富戶的莊園其實是光寮國培養暗衛細作的地方,因爲我長得和這邊人很像,訓練了幾年便被派到這裏做奸細……其實,我很高興能來這裏,盂蘭鎮的人都很好,對我這個異鄉人也很熱心……爲了掩飾身份,我娶了李家的寡婦,但我從……從沒有和她同過房……」

  田大壯臉上泛起紅暈,喘了口氣:「我知道我是早晚要離開的人,不能……不能禍害人家……」

  「大壯……」于長榮忽然意識到,田大壯這是在向自己表白!

  「他沒有與他娘子同過房……」

  也就是說,這個身體,只有自己一人碰過!于長榮原本酸澀的心髒猛烈的跳動起來。

  「娘子對我很好,在這邊的日子讓我想起最初在我出生部落的那些時光,只是這裏的人更富庶,有廣袤的良田……若是我的家鄉也能像盂蘭鎮這樣,該有多好啊……」透過田大壯青腫的眼皮,閃過一線希冀的光。

  「最開始,我……我是故意接近你,卻沒想到你……你對我……有那樣的心思……」田大壯的聲音裏透出一絲羞澀,若不是臉上腫得看不出表情,一定會露出小女兒般的嬌態,「剛開始我很恨你,但我勸自己說,爲了情報,爲了我的家鄉,我要忍耐……可是,從來沒有人像你那樣對我好,那麽關心我……其實,後來那些日子……我,我是……自願的……」

  「大壯!」于長榮再也難掩心中的激動,猛然摟緊了懷中的男子,最開始確實是他強迫了田大壯,但是眼前這個強壯卻時常露出脆弱表情的男人,卻讓他無論如何也放不了手,利用權力把他強留在身邊,一直以爲田大壯會怨他,恨他……可今天,竟然聽到了這一向羞澀的男人對自己如此深情的告白。

  「長榮,可惜我的日子不多了……我知道一個敵國奸細的下場,一定很慘,你以後別再來看我了,等我死了也別替我收屍……這樣對你的聲譽不好……我,我真羨慕盂蘭鎮的百姓,他們有你和翟吏胥這樣的好官,你們的國家一定會繼續富庶強盛……我只希望,來生……來生我能與你生在同一個國家,不再各爲其主,我……我一定和你好好過日子……」

  「嗚啊啊啊……大壯!大壯!」于長榮一個八尺大漢,抱著心愛的男人哭得撕心裂肺……

  躲在一旁的柳沐雨也早已淚流滿面,範炎霸歎了口氣,將咬著胳膊強忍住哭聲的柳沐雨摟入懷中藏好,輕輕貼著他耳際道:「別哭,別哭……你把爺的心都哭疼了……」

  「大壯!我帶你走!我們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只有我們兩個……不等下輩子,我要你這輩子!我們好好過日子!」于長榮猛地抹了把眼淚,堅定地看著田大壯。

  田大壯淡淡地笑笑,癡癡地看著眼前甘願爲他冒死相救的男人:「別傻了,我……出不去的……我同你說這些,不是想拖累你,只是想走得沒有遺憾……你走吧,臨死前能這樣看你一眼,我已經知足了。」

  「不!我一定要救你!哪怕死在一起也好……」

  範炎霸越聽越不像話,難道自己要眼睜睜地看著兩人劫牢反獄嗎?

  重重咳嗽一聲,範炎霸故意大聲說道:「那個死囚關押在哪裏?走了這麽久怎麽還沒到?」

  聽到有人聲,田大壯著急地推著于長榮:「你快走!快走啊!你若是不走……我現在就撞死在你面前!」

  于長榮也知道此時不宜久留,救人之事還要從長計議,只能匆忙出了監牢,鎖上將軍頭,向著聲音傳來的反方向跑走。

  範炎霸掏出汗巾,擦了一下柳沐雨已經哭花的臉,拉著他的手往田大壯的囚牢走。

  透過囚欄看看裏面閉眼躺著的田大壯,柳沐雨早已沒了探問的心思,將之前准備的一些小食和茶水留下,便和範炎霸出了地牢。

  一路上兩人沈默無語,直到回了關下府,兩人來到範炎霸住的小院門口,柳沐雨本該告辭回自己的西廂房,可是卻站在範炎霸面前,低著頭不說話也不離去。

  範炎霸看著柳沐雨的別扭糾結,忍不住長歎:「沐雨……人生苦短,難道我們也要像他們那樣,直到天人永隔,你才後悔當初沒有跟我走嗎?」

  別開頭柳沐雨不得不承認心中的恐慌,他害怕……害怕太多東西,他要求範炎霸無條件地相信自己,可他自己卻無法再相信範炎霸……真是一種可笑的矛盾。

  「能不能……救救他們?」

  範炎霸面無表情地擡頭看看天邊的月亮:「沐雨,你心善心軟,想要救天下人……可你爲何不先救救我?」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進小院,只留下柳沐雨一個人癡癡地站在原地。

  更漏滴墜,範炎霸吹熄了燈坐在正堂閉目養神,範澤從外面走進來。

  「人……走了?」

  「走了……」範澤低頭回禀,柳沐雨在院門口站了半個多時辰,範炎霸也在屋裏呆坐了半個時辰,如今人走了,也該是自家主子拿主意的時候了。

  「把這事兒……辦了吧……」

  「郡王……」這件事非同小可,若是不小心露了底,落了把柄在敵對的勢力手中,告範家一個通敵賣國的大罪,那時連皇上都保不了範家,最後落個抄家滅族,可不是小事!

  「辦了吧……你知道,我見不得他哭……」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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