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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劍奇情錄》第3章
第十三回 重重冤孽

  上官天野叫道:「小要再提這部劍譜了,誰沾惹上它都沒有好下場,師父,咱們還是趕

快離開這鬼地方吧。」

  畢凌風嘴唇開合,上官天野好不容易才聽出他說什麼。這一驚非同小可,顫聲叫道:

「師父,你說什麼?你也給雲舞陽的一指禪功傷了心臟,就要走了。」但見畢凌風點了點

頭,臉上忽然露出一絲慘笑,手指指向雲家,不久,那笑容也似凝結了起來,上官天野上前

一摸,師父的氣息早已沒了!

  上官天野但覺呼吸窒息,心頭鬱悶之極,想哭竟然哭不出來,他把一堆堆的樹葉泥土扒

了過來,覆在畢凌風的屍體上,忽地喃喃說道:「陳定方,陳定方!」這名字好熟,是誰曾

向他說過呢?

  忽聽得樹林中一聲尖叫,一條人影直向雲家奔去。上官天野叫道:「雲素素!」雲素素

卻沒有回頭,敢情是她把師父的話都偷聽去了?呀,她既然躲在這兒,卻為什麼不肯出來與

我見面?」上官天野心中忽然一陣抖顫,急急追蹤雲素素的背影……

  雲舞陽等了許久,女兒還沒有回來,他把窗門全部打開,讓月光和梅影侵入書房,月亮

已到天心,夜已深了,夜風穿戶,零落的梅花還有淡淡幽香,褪了色的記憶仍然折磨著他的

心。

  往事又一次的在心上翻騰,生平種種行事,善善惡惡,電光石火般的在心頭一一掠過,

雲舞陽在沉思中忽然被輕微的腳步聲驚醒。

  「素素……咦,你……」這不是素素,是一個面上有一道傷痕,短鬚如朝的五十來歲的

粗豪漢子。

  雲舞陽記了起來,「你是飛龍幫的幫主蕭冠英?」那漢子點點頭道:「你記性不錯,你

和我們的大小姐成婚之時,我曾為你們跑過腿,辦過喜筵。不過,你早已是牟家的姑爹,不

再是陳家的姑爹了,哈,難為你還記得我們!」

  這話如嘲似諷,雲舞陽冷冷說道:「你要什麼?」蕭冠英道:「我一來要劍譜,二來要

索人。」

  雲舞陽仰天大笑道:「又是一個要劍譜的!哈,你也配要這部達摩劍譜?」蕭冠英道:

「我們的大小姐若然不死,這部劍譜自當屬你。但你現在已是牟家的女婿,牟家的劍譜偷自

陳家,陳定方只有我這個記名弟子,這劍譜豈能留在陳定方仇人女婿的手中?」

  雲舞陽冷笑道:「這劍譜我也不能帶到墳墓裡去,可是怎麼說也還輪不到你。人呢,你

要索什麼人?」

  蕭冠英道:「畢凌風!」雲舞陽打了一個寒噤,接著又是哈哈大笑。

  蕭冠英怒道:「雲舞陽你笑什麼?」雲舞陽道:「想不到畢凌風這個乖僻的怪物,居然

還有你這個知心朋友替他收屍!」蕭冠英叫道:「什麼?畢凌風死了?」雲舞陽淡淡說道:

「畢凌風被我用一指禪功閉了七處隱穴,料想不能生出此山,你用不著花一天工夫,搜遍這

周圍十里的山頭,定當發現他的骸骨!」

  蕭冠英眼睛發黑,傷心、憤怒,到了極點,驀然狂笑道:「雲舞陽,你,你好……你好

下得辣手呵!畢大哥呀畢大哥,想當年你我一同領受我恩師的遺命,誓願粉身碎骨也要追還

這部達摩劍譜,你當真是君子一諾,生死不諭,但想不到你不死在牟老賊的劍下卻死在曾是

陳家佳婿的雲舞陽手上!恩師呀恩師,畢大哥呀畢大哥,你們二人在泉下豈能瞑目?畢大哥

你是外人卻先我而死,豈不愧煞我這個本門弟子麼?」

  這狂笑有如利箭,聽起來比痛哭咒罵還更難受,雲舞陽這才明白,心中想道:「我道畢

凌風與我丈人風馬牛素不相涉,何以有此深仇大恨,卻原來都是為了這部劍譜。」

  但見蕭冠英狠狠的盯著他,雲舞陽冷冷說道:「蕭冠英你當真要與我動手麼?」

  蕭冠英是追蹤女兒來的,原來他派出褚英褚霸等四人之後,忽然打探到一個消息,說是

上官天野與一個名叫陳玄機的朝廷叛逆常在一起,而自己的女兒和這兩人都是朋友,陳玄機

正在被大內高手追蹤之中。

  蕭冠英一來怕上官天野勾引了他的女兒,二來怕在大內高手追蹤之下,殃及池魚,而褚

英褚霸等無力相護,是以也急急追蹤而來。他本來不知道雲舞陽藏在此山,進山之後,忽然

發現畢凌風的拐印,他與畢凌風也有十多年未見面了,料想他在此山出現,必有原因,便跟

著拐印,一路追查,查到雲家,意外的發見了雲舞陽,而且更意外的聽到了畢凌風的噩耗!

  蕭冠英是陳定方一手提拔的,雖然陳定方只肯收他做記名弟子,但也傳授了他不少武

功,而且扶助他做到了北五省綠林的魁首。蕭冠英想起師恩,想起當年的遺命,想起畢凌風

是個外人也慷慨赴義,更不忘雲舞陽的忘了陳家情義,不但改娶了牟獨逸的女兒,而且還打

死了畢凌風。頓時間血脈憤張,把生死置之度外,衝著雲舞陽叫道:「我對牟獨逸尚且不

俱,怕你何來,好,你有本事就將我一併殺了!」轉過身來,正好對著雲舞陽,他臉上的那

道傷痕,也正是被牟獨逸的利劍劃下來的!

  雲舞陽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要給畢凌風報仇,這正是大好的良機,哈,你怎麼

還不下手呀?」

  蕭冠英大吼一聲,反手一掌,一招「力劈華山」,便向雲舞陽頂門拍去,他自知不是雲

舞陽的對手,這一掌實是運了全身功力,拚個兩敗俱傷的打法。但見雲舞陽端坐不動,臉上

的神色非常怪異,竟似絲毫不想招架似的,蕭冠英怔了一怔,眼光一瞥,只見雲舞陽的臉上

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紫氣,目光呆滯,現出死魚一般的顏色。

  蕭冠英失聲叫道:「你也中了畢凌風的寒陰七煞掌!」

  雲舞陽冷笑道:「所以我說這是你百年難遇的良機,哈,你怎麼還不下手?你殺了我,

準保你能震動武林,從今之後,你就是天下第一條好漢!」

  蕭冠英的手掌劃了半道圓弧,停在雲舞陽頭頂上空,遲遲不敢擊下,他心中也正自躊躇

難決,要知他也是江湖上有數的人物,怎能殺死一個毫無抵抗能力的人,但若然不殺,可能

當真是「錯過良機」,萬一雲舞陽休養復原,天下無人能制!

  這剎那間,蕭冠英心中轉了無數念頭,突地大聲叫道:「雲舞陽你不必激我,我就拼著

受天下英雄恥笑,今日也得殺了你這忘恩負義之徒!」

  蕭冠英話出口,手腕一翻,掌心緩緩向雲舞陽頂門壓下。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忽聽得有蕭聲細細,遠遠傳來……

  那蕭聲音細而高,先是一片歡悅之音,嚴如燈前兒女,淺笑盈盈,又如愛侶同行,喁喁

私語;只一瞬間,蕭聲倏變,有如楚客悲歌,長亭泣別,音調越來越苦,竟然充滿了生離死

別之恨,徵人怨婦之傷。

  這一瞬間,空氣好似要冷得凝結起來,岑寂如死……

  雲舞陽渾身顫抖,蕭冠英面色灰白,這一掌哪還能再打下去!

  陡然間,蕭冠英尖叫一聲,跳出庭院。雲舞陽仍然端坐書房。好像失掉了生命的石像!

  只聽得蕭冠英在院子外顫聲叫道:「大,大小姐,這,這這不是夢嗎?」

  是呀,「這不是夢嗎?」竟然是這樣熟悉的蕭聲,雲舞陽好像重回三十多年之前,那時

他和陳雪梅還是一對青梅竹馬的伴侶,雪梅就愛在梅花杯裡吹蕭,不過那時的蕭聲絕不是這

樣悲苦的情調!

  然而這不是夢,只聽得一個隔別已久令人心弦顫抖的聲音說道:「不錯,是我回來了。

你來這裡做什麼?」蕭冠英道:「我,我,劍譜,畢,畢凌風,他,他與我領受了你,你爹

爹的遺命,要追還這部達摩劍譜,交給你的。畢,畢凌風他因此死啦。」聲音顫戰斷續,顯

見他心中的驚恐。可是雲舞陽比他還要驚恐百倍、千倍,這一瞬間他但覺一片茫然,好像知

覺也失掉了!

  雲舞陽在一生之中不知經歷過多少險難,遭逢過無數強敵。但卻從無一刻似現在這般的

令他感到自己的軟弱,從無一個人似院子外這個女人令他感到心悸。呀,這曾經是他心愛過

的女人,如今卻比什麼武當五老,什麼畢凌風羅金峰等等強敵,還更令他可怕!二十年來,

他沒有一日不想她,如今她真個來了,他又怕見她!

  迷茫中隱約聽得蕭冠英在院子外顫聲說道:「大,大小姐,你既然回來了,這劍譜也不

必我費心去替你追討了。只可惜你來遲一步,畢凌風卻為這劍譜死了。」

  那女人說道:「哦,畢凌風?嗯,就是那玉面丐俠嗎?呀,這劍譜害了多少人?」可是

她為了另一件更震撼心靈的事情所纏繞,對畢凌風之死,卻顯得並不怎樣震駭哀傷了。

  蕭冠英輕輕的歎了口氣,他是隱約知道畢凌風的心事的,想不到畢凌風生前所癡戀的女

人,卻一點也不知道他的心事,連他的名字也幾乎想不起來。

  那女人說道:「好,那你走吧。你的女兒剛剛和褚英褚霸他們一道下山。」蕭冠英叫了

一聲,道:「是麼?韻蘭果然也在這裡?」跳過牆頭,急急離開了雲家。

  蕭冠英那急促而又沉重的腳步聲就好像踏在雲舞陽的心上,院子外面就只剩下她一個

人,呀,她來了,她輕輕的走進書房來了,她手把玉蕭,白衣如雪,在雲舞陽的眼中,就像

昔日同在梅林之中散步,她剛吹完一曲,就這樣的慢慢走來了。二十年死別生離,她的相貌

絲毫未改,只是神情卻已大大不同,昔日歡愉活潑的小姑娘,而今眉尖上卻帶著太多的哀

傷,他不敢看她,不敢碰著她的眼光,那比昆吾寶劍還更鋒利,令人感到透不過氣來的眼

光!然而她終於走進來了,走到了他的眼前了!

  她是誰?她正是雲舞陽的前妻陳雪梅!

  這是可能的嗎?雲舞陽當年明明看著她的屍體被長江的波濤捲去,然而她現在竟然活著

回來了。

  他說話了:「舞陽,你好,你好啊……」

  雲舞陽驀然叫道:「雪梅,你,你——」他跳了起來,然而卻又被她冰冷的眼光阻住

了!

  兩人默默無言,愛與恨在陳雪梅的心中交織,過了好半晌,陳雪梅幽幽說道:「你以為

我已死了,可惜老天不依你的願望,我還沒有死!你失望吧?我知道你如今已是天下第一劍

客,你把昆吾寶劍拔出來,可以把我再殺死了!」

  雲舞陽顫聲叫道:「雪梅,雪梅!你別再說了!」

  陳雪梅冷笑道:「哈哈,自負是大英雄、大劍客的雲舞陽也知道害怕了?二十年前你把

我推下長江,那時不見你害怕,現在你反而害怕了?」

  雲舞陽面如死灰,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嘴唇開合,好像想說些什麼,費了很大的力氣,

還未說得出來,又被陳雪梅憤怒的聲音打斷了!

  「你怕我說?我偏要說!你當年把我推下長江,你知道我心中想的是什麼?那一年主公

和朱元璋在長江決戰,你和我搶了一隻小舟,在波濤洶湧、亂箭如蝗之下衝了出來,我中了

敵人的毒箭,已是奄奄一息,那時我想:雖然你常說要與我同生共死,我卻怎忍連累於你?

眼見你也受了傷,咱們的小船就快要給敵人的大船追上了,那時我心中充滿對你的蜜意柔

情,我敢對老天發誓,那時我之愛你,確確實實比愛我自己的生命還要多過百倍干倍!」

  「那時我掙扎著走出船頭,正想躍下長江,免得拖累你被敵兵俘虜,你,你就在這個時

候來了,你在我的背後,我聽得出你沉重的呼吸,我還以為你猜到了我的心思,要來攔阻我

了,哪知道你竟然在我背後使勁一推,將我推下長江!哈哈,雲舞陽,你若是遲一些動手,

我先已跳下長江,而且是滿懷著對你的愛意甘願去死,如今呢,我沒有死,你在我的心中卻

早已死了!」

  雲舞陽的面色由青轉白,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幾度循環,終於低聲說道:「現在想

來,我真寧願當時死去。呀,這二十年來,苦了你了,我也何嘗好受,我日日夜夜受良心的

責難,只怕比被打下十八層地獄還要痛苦得多,我不敢求你饒恕,好吧,你再狠狠的罵我,

罵我啊!」

  陳雪梅那冰冷、鄙棄然而又似帶有一點憐憫的眼光在他面上掃過,這次是雲舞陽哀求她

罵,她卻沒有開口。

  只聽得雲舞陽顫聲說道:「你不罵我,我也要罵我自己。雪梅,你可知道我那時候又是

想些什麼?在那樣的危難之中,你是衷心為我打算,我呢,我卻只是為自己打算!你那時受

了重傷,我自忖沒有能力可以護你脫險,我為自己製造理由,與其讓你為敵所俘,與其讓你

多受痛苦,不如讓長江的波浪將你的痛苦淹埋。」

  「這個理由其實只是自己安慰自己。那是假的,我另有見不得人,說不出口的理由,我

是貪生怕死,在危難的時候,不願庇護妻子,只想自己逃生。我還想趁你死後,我有機會可

以成為天下第一劍客!呀,有些人還以為我是英雄,他們哪裡知道,我心地的齷齪竟到了如

此可怕的田地!我把你推下長江,我偷了你的家傳寶劍,我在敵船的追捕之下衝了出來,衣

服未干,我就跑去找牟獨逸,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打算,為了想成為天下第一劍客,雪梅

呀,你罵我,你罵我啊!」

  陳雪梅的眼淚一顆一顆滴了出來,她想不到雲舞陽會有這樣真誠的自白,她那善良的心

幾乎就想寬恕他了,然而她還是抑制著自己,冷笑說道:「這麼樣,你就成了牟家的女婿。

哈,我也忘啦,我直到現在,還沒有請見你的新夫人,你的新夫人呢?」陳雪梅何嘗不知道

雲舞陽和牟寶珠結婚也將近二十年,但,「新夫人」三字還是自自然然的說了出來。

  雲舞陽苦笑道:「她嗎,她也走了。一個專為自己打算的人,遲早會被所有的人拋棄,

你當我死了,她呢,她大概也當我死了。」

  「我從來沒有在你的面前誇讚過第二個女人,然而我卻不得不說,寶珠她也的確是像你

一樣,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子,我用假情假義騙了她,騙她為我偷了牟獨逸的劍譜,於是我

從第一個妻子的手中得了世上第一的寶劍,從第二個的手中得了世上無雙的劍譜,我成了世

上第一劍客,而也就失去了兩個妻子的愛情!」

  「嗯,這部劍譜還有一個曲折的故事,它本來是你的父親的。雪梅,現在這世上只有你

有資格做這劍譜的主人了!」

  陳雪梅一聲冷笑,說道:「我千辛萬苦,含冤忍恨二十年,今日冒險犯難,到來找你,

你以為我是為了一部劍譜嗎?」

  雲舞陽打開了所有的窗門,低聲說道:「我知道你所受的苦難無可補償。這二十年來,

我想盡辦法減輕我心靈的重負,卻是絲毫無效,不過,你也不難想見我的心情。」

  「嗯,你看見嗎,這窗外的梅花,這書房的擺設,全都是照著以前的樣子!」

  陳雪梅一眼望去,院子外儘是殘枝敗葉,枝頭上只有幾朵稀稀疏疏的梅花,呀,這豈不

正象徵她今夜的心情,縱然還有些許情意,也像那零落的梅花了。

  雲舞陽繼續說道:「我教女兒學做你以前喜愛吃的小菜,我教她做你以前歡喜著的衣

裳,她今年十八歲了,我在不知不覺之中將她教養得像你一樣,善良,正直,從來不知道人

間有齷齪的事情,因為我要在她身上看出你的影子!」

  陳雪梅低低的叫了一聲,雲舞陽這一段話最最打動了她的心,她感到淒涼也感到歡悅,

憤恨的心情不知不覺的消散了一半,她輕輕說道:「是麼?你也有一個女兒?」雲舞陽道:

「嗯,你等一等,她就要回來了。」

  陳雪梅忽地又感到極大的痛苦,尖聲叫道:「舞陽,你知道我今晚為什麼找你?你知道

我想要什麼?我本來發誓今生不見你的了,我更不是想要什麼劍譜,我違背了自己的誓願而

來,完全是為了我的兒子,我的兒子!」

第十四回 寸寸劫灰

  雲舞陽叫道:「什麼,你的兒子?你是說。咱們有了一個兒子?」陳雪梅點了點頭道:

「你把我推下長江之時,我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雲舞陽尖叫一聲,跳了起來,用力捶

胸,流淚說道:「我真該死,我真該死,我險些連自己的兒子也殺害了!」

  陳雪梅的怒火又燃了起來,冰冷說道:「他不是你的兒子,他也從來不知道有你這樣的

父親。」雲舞陽低頭說道:「是啊,我的確沒有顏面做他的父親。」

  陳雪梅道:「這二十年來,是我撫養他成人,是我教他成為一個正直善良的人,他和你

沒有絲毫關係!我告訴他,他的父親早已死了!」

  雲舞陽心痛如絞,他不敢面對陳雪梅那怨恨的眼光。沉默了許久,方才說道:「雪梅,

我懂得你的心情。你不想他認我這樣一個父親,我也不配做他的父親。我只懇求你講一講他

的事情,將來讓我見一見他的面。嗯,咱們分別了二十年,算來他也有二十歲了,這二十年

你們倆母子是怎麼過的?」

  陳雪梅有點詫異,心中想道:也許他們還沒有見面。眼光一瞥,只見雲舞陽滿面淚痕的

立在窗前,攀著一枝梅枝,好像費了很大的氣力,靠著這一枝梅枝支持,才站得住。陳雪梅

歎了口氣,說道:「要不是他,我也活不到如今了。我給你推下長江,就因為我想到要保全

他,我才能夠帶著重傷,在風浪之中掙扎。就因為有他與我相依為命,我才能夠捱過了這二

十年!」

  「這二十年,我教他讀書,我教他劍法。他的伯伯叔叔,你舊日的那班同僚也教他武

功,我隱居了二十年,沒有人知道我還活在世上。」陡然間,忽見雲舞陽面色大變,叫道:

「我舊日那班同僚也幫你教他武功?」陳雪梅道:「不錯。可是他們不知道他是我的兒子,

更不知道他是你的兒子,是因為我要他成為一個更有本領的人,我叫他帶著舊日主公的遺

物,去找周公密的。周公密只當他是同僚的孤兒,見他聰明膽大,十分喜愛他,所以就請一

班叔伯每人都盡心教他。呀,現在我才知道,他們也是別有用心。」周公密是張士誠在江南

舊部的首領,張士誠覆敗之後,他一直就在圖謀再起。

  雲舞陽渾身顫抖,嘶聲問道:「什麼用心?」陳雪梅冷笑道:「他們想叫他刺殺你!」

雲舞陽叫道:「什麼,要他來刺殺我。」陳雪梅道:「他們不知道他是你的兒子。他們卻知

道朱元璋要請你出山。」雲舞陽道:「快說,快說,他叫什麼名字?」陳雪梅道:「我不願

他姓雲,我要他跟我的姓,他叫陳玄機!他到過你這裡沒有?要不是為了他,我今日決不會

到這賀蘭山中,呀,舞陽,你,你,你怎麼啦?」

  只聽得「卜通」一聲,雲舞陽跌倒地上,面如死灰,尖聲叫道:「天哪!」

  這一切都明白,陳玄機竟是他的親生兒子,卻又是他女兒最傾心的人,這突如其來的一

擊,將雲舞陽擊倒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擊也把陳雪梅擊得眩暈了,「這是怎麼回事,他怎麼震駭成這個樣

子?」她無暇思索,一把將雲舞陽拖了起來,這是二十年來她第一次接觸丈夫的手,這隻手

也正是二十年前將她推下長江的手,她要將她的手收回來,陡然間發覺雲舞陽的掌心冰冷,

兩人面面相對,陳雪梅看出了地面上籠罩著那層淡淡的紫氣了。

  「什麼、你受了重傷?你怎不早說!」陳雪梅是一代大俠之女,當然也看得出他這重傷

已是不治之症,這一瞬間,一切恩怨都已拋之腦後,雲舞陽但覺她的手掌輕輕的撫著自己,

就像二十年前那樣。

  然而雲舞陽的全副心思都已放在女兒身上,「要是素素知道了這件事情……」他不敢想

像,「幸好素素還沒有回來。」他掙扎起來,顫聲叫道:「雪梅,快,快,你快把他帶

走!」陳雪梅哪裡知道,這時她丈夫心上所受的創傷比身上的所受的傷還要重百倍千倍!。

  陳雪梅怔了一怔,但見雲舞陽渾身戰粟,陳雪梅隨著他的眼光望去,書房裡的那張湘妃

床,簾帳忽然無風自動。陳雪梅叫道:「什麼,玄機他在這兒!」

  陳玄機昏迷了半天,這時方自悠悠醒轉,揭開簾帳,一眼望去,恰恰見著他的母親向他

走來!

  這是夢嗎?他咬咬指頭,這不是夢!陳雪梅悲喜交集,叫道:「玄機,玄機!你,你沒

事嗎?」陳玄機道:「沒事啦、我被羅金鋒打傷,是他,是他將我救了。」陳雪梅看了雲舞

陽一跟,冷冷笑道:「原來你也還有,還有……」她想說的是:「原來你也還有父子之

情。」陡然間,但見雲舞陽雙眼翻白,連連搖手,嘶聲叫道:「你們快走,快走!走得遠遠

的,永遠不要再踏進這賀蘭山!」

  陳雪梅憤然說道:「好,好,我們走,二十年來,我們母子相依為命,也是這般過了,

誰,誰……」雲舞陽使盡氣力,尖聲叫道:「別再說了,快走,快走!」陳雪梅心頭一震,

雲舞陽這聲音充滿駭怕:他怕什麼呢?」

  陳玄機更是奇怪極了,「二十年來母親足不出戶,她怎麼也認得這雲舞陽?」但見雲舞

陽和母親的神情都奇怪透頂了,空氣好像冷得要凝結起來,本來是滿心充滿喜悅的陳玄機,

陡然間也自覺得不寒而慄!

  陳雪梅愴然說道:「機兒,咱們走吧!」陳玄機惶惑極了,忽地掙開了母親,低聲說

道:「不,我還要等素素回來!娘,你會喜歡素素的。」陳雪梅心頭一震,正想問道:「誰

是素素?」卻見她的兒子向前走了兩步,用充滿期待與哀求的眼光看著雲舞陽,緩緩說道:

「你答應讓素素跟我走的。我要等她向來,等她回來!」

  這幾句話像焦雷一樣打在母親的心上,她心神不定,只見雲舞陽面如死灰,搖搖欲墜!

  就在這一瞬間,陳玄機忽地一聲尖叫,眼光射處,老梅樹下,人彩綽約,衣袂風飄,雲

素素回來了,陳玄機叫道:「素素,素素,娘……」他的聲音突然中斷,但見雲素素面色慘

白,絕大的驚恐,絕大的哀傷,在這眼光一瞥之中,盡都表露出來。

  陳玄機手足無措,一片茫然,「素素」兩個字還未曾再叫出來,驀然間只聽得雲素素一

聲絕望的淒叫,掩面便跑,痛哭失聲!陳雪梅呆呆發愣,渾身無力,這剎那間,她也全都明

白了。只有陳玄機還是迷迷糊糊,不暇細想,也不敢細想,他追著雲素素的背影,旋風般的

掠過牆頭去了。陳雪梅想拉著他,然而雙腳竟是不能移動一步!

  就在這一瞬間,雲舞陽也是一聲絕望的淒叫,再度倒地,喃喃說道:「都是我作的孽,

都是我作的孽!」聲音越來越弱,陳雪梅身心麻木,用力睜開眼睛,掙扎著走到他的身旁,

她不敢思想,也說不出半句話,只聽得雲舞陽斷斷續續的說道:「讓他們去吧!去吧……請

你把這幾間房子一把火燒了,將我的骨灰帶回江南,我不願埋在這傷心之地。」說到後來,

聲音已是不能分辨,本來他還可以有三天性命,但在極度傷心之下,心臟爆裂,這位費盡心

力、做成功了天下第一劍客的雲舞陽,竟就此一瞑不視!

  二十年生離死別,一見面又成永訣,陳雪梅也不知是愛是恨?是幻是真?丈夫兒子,兒

子丈夫……但覺心頭混亂,欲哭無淚,比雲舞陽將她推下長江之時,還更難過,再也支持不

住,一聲尖叫,也跌倒在雲舞陽的身邊。

  賀蘭山裡還有兩個傷心的人,那是雲素素和陳玄機。雲素素也幾乎支持不住了,但她還

是疾風一樣的狂奔,逃避陳玄機的追逐。

  夜風中吹來陳玄機悲涼的叫聲:「素素,你等等我呀!素素,你不理我,也該和我說一

句話呀!」然而素素仍是不肯回頭,兩人之間,只有夜風作他們的使者。將陳玄機呼喚的聲

音傳過去,又將雲素素泣泣的聲音傳過來!

  陳玄機迷惑極了,駭怕極了,他已隱隱感到了不幸的凶兆,但他卻壓制不住自己,呀,

他竟然還要去揭開這個傷心的謎底!

  玉字無塵,銀河瀉影,月光如水,良夜迢迢。往事歷歷,重泛心頭。陳玄機想起了那一

晚雲素素在山頂撫琴高歌,彈出了相思萬縷;今晚一樣的月色,一樣的人兒,但心情已是完

全兩樣!

  陳玄機發力狂追,與雲素素的距離漸漸縮短了。陳玄機又叫道:「素素,你說過在這世

上只有我一個親人,你說過從今之後,不論海角天涯,你都要跟我在一起!嗯,素素,你怎

麼啦?」夜風吹來素素哽咽的聲音:「不成,不,不成……玄機,你不知道……」

  陳玄機叫道:「咱們還有什麼事情不可以談的,素素,你告訴——」可是素素沒有回

答,她越跑越快,像鳥兒一樣的飛上峭壁懸巖,就將到達峰巔了。

  忽聽得有人大叫道:「玄機兄,玄機兄!」陳玄機回頭一望,卻是上官天野,在這一瞬

之間,陳玄機腳步稍停,雲素素又離開他十數丈了。

  陳玄機道:「天野兄,咱們改日再談。」但見上官天野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大聲叫道:

「那達摩劍譜是你的,那把昆吾寶劍也是你的!」陳玄機心頭一震,叫道:「什麼?」但仍

是腳步如飛,並不回頭詢問。上官天野道:「喂,喂,你慢一些,聽我說——」陳玄機縱身

飛跑,只見雲素素在在山巔上衣袂飄飄,搖搖晃晃。

  陳玄機大叫一聲,使出渾身本事,一個「燕子鑽雲」,平空掠起數丈,飛上山頭,上官

天野連他的背影也看不見了,兀是鼓足了氣大叫道:「你的外祖父是不是叫做陳定方?達摩

劍譜是牟獨逸搶去的,昆吾寶劍是雲舞陽的第一個妻子的,都應該是你的東西!」

  上官天野只是牢牢的記著他師父畢凌風所說的話,那劍譜和寶劍都應該歸還陳定方的女

兒,他不知道陳雪梅尚在世間,但他卻記起了陳玄機的外祖父叫陳定方,這個直心眼兒的粗

豪漢子,竟然沒有想起陳玄機和雲素素的的關係,只為了替師父還那心願,一股勁兒的跑來

告訴他!

  「轟」的一聲,好像青天起了個霹靂,陳玄機什麼都明白了,陡然間忽見雲素素玉手一

揚,將那柄昆吾寶劍拋了過來,顫聲叫道:「玄機,玄機,你,你,你明白了麼?不要近

我,不要近我!」這一瞬間陳玄機好像突然給抽掉了魂魄,身不由己的仍然飛奔而上,不知

是雲素素想避開他還是偶然失足,突然一步踏空,從千丈高峰直跌下去!

  山風陡起,山谷四面都響起了陳玄機慘厲狂叫的聲音,上官天野一片茫然,大聲叫道:

「這是怎麼回事?」誰也沒有答他,滿山都是陳玄機呼喚「素素」的聲音,他發狂般的四處

尋覓,當然他再也找不到雲素素了!而上官天野呢,也不知該向哪個方向去找陳玄機!

  但見大火融融,山風呼嘯,在陳玄機的狂叫聲中,雲家也已燒成了一片瓦礫。

  正是:

        重重冤孽隨流水,

        寸寸傷心付劫灰!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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