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毒掌詭謀 重傷周志俠 神壇法杖 再見畢擎天
張玉虎衝口說道:「是不是龍小姐劫了?」周志俠道:「哪一位龍小姐呀?」張玉虎時
刻想著那位龍小姐,被周志俠一問,不覺面紅過耳,笑道:「我猜著了,不是龍小姐就定是
剛才那個虯鬚漢子了。龍小姐之事,以後再說。你先說是怎麼被劫去的。」周志俠道:「正
是那個虯鬚漢子,這事情發生不過五天,我們打聽得江蘇貢物起運,便在淮安的險峻之處埋
下伏兵,當時還有洪澤湖的趙寨主給我們幫忙,押運貢物的三個武師是八卦刀周泰的弟子,
武功不弱。兩方混戰了一個時辰,我們才將官軍打敗,剛剛將貢物搬上大車,那個虯鬚漢子
忽然衝來,手舞獨腳銅人,砸碎車蓋,一陣亂打,打死了我們十四個兄弟。小弟自愧無能,
抵擋不住,只好率眾落荒而逃。就是這樣,方到手的貢物又被他劫去了。」張玉虎道:「那
時官軍還沒有撤離戰場吧?」周志俠道:「尚在混戰之中。」張玉虎道:「那麼這虯鬚漢子
當真是亂打一通嗎?官軍有沒有死傷?」周志俠道:「就是有點奇怪,這虯鬚漢子雖然是亂
衝亂打,他的獨腳銅人卻好似長著眼睛似的,專打我們的弟兄,官軍一個也沒有受傷。」張
玉虎聽了,沉吟不語。周志俠道:「大哥可是發現了什麼疑竇麼?」張玉虎道:「正是。若
說他是有意幫官軍的忙,他為什麼又劫貢物,若然不是,他為什麼又好像對官軍方面的人手
下留情?」周志俠再聽張玉虎說了昨晚劫船的情形,疑竇更多,兩人百思不得其解。
周志俠續道:「我們回來之後,打聽得浙江省的貢物從海上運來,估量那個虯鬚漢子可
能又要來劫,因此便再邀了太湖的柳、蔣二位寨主,準備和那虯鬚漢子大鬥一場。」蔣平根
插口說道:「幸好張小俠也在船上,要不然不是我說洩氣的話,只怕我們這兩個老頭加上周
老弟也不是人家的對手。」周志俠道:「正想請問大哥為何也在船上?張玉虎將葉成林的安
排告訴了他,又把龍小姐截劫湖南、湖北、貴州、福建等省貢物的經過說了一遍,周志俠皺
眉道:「真想不到江湖道上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事情真是越來越複雜了。」張玉虎沉吟
半晌,說道:「龍小姐對咱們好像沒有什麼敵意。和我的賭賽也似是只為了爭一口氣,雖然
行徑夠怪,令人煞費猜疑,對咱們為害不大。那個虯鬚漢子卻定要小心提防。」
不久,船泊港口,張玉虎等人隨周志俠到了落腳之後,留守的弟兄一見周志俠便嚷道:
「山裡的楊寨主有急信送來。」周志俠驚疑不定,到了裡面,取了那封信一閱,便遞給張玉
虎道:「山東的貢物在八天之前也給他劫走」情形和我們遭遇的一模一樣。」張玉虎看了一
遍,道:「你看清楚了沒有?這裡面還有更奇怪的事情!」
周志俠道:「山東東平莊的劉莊主在祖袂山邊發現了陽宗海的行蹤。嗯,我似曾聽你說
過,你們以前就是住在祖珠山的一個小村。」張玉虎道:「信上報告這兩件事情,算算日
期,剛好在陽宗海的蹤跡被發現之後的第三天,就發生了虯鬚漢子劫山東省貢物的事情。」
周志俠道:「大哥懷疑這兩件事有連帶關係嗎?陽宗海以前不是做過大內總管的麼?難道他
如今也做起獨腳大盜來了?」張玉虎道:「現在還猜不透,不過陽宗海此人詭計多端,他重
現江湖,決然沒有好事。他與虯鬚漢子先後出現,看來未必是偶然的巧合。週二哥,反正咱
們要北上京師,明天就立身先到淮安走走,然後再到山東會齊楊寨主他們。一同北上吧!」
第二日張玉虎與周志俠選了兩騎駿馬,一同北上,先到准安查訪一番,訪問了附近的好
幾位武林名宿,想打探那虯鬚漢子的來龍去脈,卻半點也探不出來。按照江湖道上的經驗,
他做下這麼大的案子,事先總得有接應的人,替他踩道或把風,然而張玉虎查訪了兩天,非
但找不到半點線索,據淮安附近一帶的武林名宿和江湖人物所言,那幾天甚至連陌生人也沒
有見過。
張、週二人查不出所以然來,只好離開淮安,繼續北上。走了兩天,這一日經過了宿遷
之後,下了一場大雨,道路泥濘,忽見一輛騾車,陷在泥沼之中,車上兩個人,一個是上了
年紀的學究模樣的老頭兒,一個是二十歲不到的少女,都下了車來抬那車把,想把陷在泥沼
中的騾車拽出,兩人氣喘吁吁、那騾車陷得更深了。張玉虎與周志俠下馬幫忙,將騾車拽
起。重新上搭,那老學究連連多謝,少女也檢祆一福。周志俠少不免和他們搭訕幾句,一問
原來他們父女二人也是往山東臨沂去的。那老學究道:「聽說這一帶路途不清,兩位腰懸刀
劍,似是慣走江湖的人,不知有所聞乎?」張玉虎道:「盜賊出沒的事各處都有,不止有所
為然。」那老學究越發憂形於色,道:「山東響馬的厲害,素來出名。呀,要不是我要送小
女到淮陰成親,真不願走這條路。」張玉虎笑道:「老先生怕強盜劫了令嬡的嫁妝嗎?」那
老學究道:「不,不,鄙人一介寒儒,哪有什麼陪嫁之物,我,我是怕強盜劫了她。」那少
女羞得滿臉通紅,周志俠一想確是可慮,心中想道:「反正這裡到臨沂不過三四天路程,就
同他們走一程吧。」正想說話,張玉虎笑道:「盜賊出沒,多在晚間,老先生走的又是官
道,人來人往,白日青天,諒強盜也不敢這樣大膽公然搶劫的。呀,雨已停了,可以赴路
啦。」跨上馬背,唰的一鞭,不聽那老漢嘮叨,逕自走了。
周志俠十分疑惑,催馬趕上,道:「總舵主,反正咱們順路,為什麼不與他們同行?」
張玉虎道:「咱們快馬奔馳,怎耐煩他們的騾馬慢慢地走?」周志俠道:「咦,大哥,你平
素不是這樣的人。咱們雖說有緊要的事情,耽擱一兩天也算不了什麼。」張玉虎笑道:「你
當真怕強盜劫了他的黃花閨女麼?」周志俠面上一紅,道:「若是那幾個大寨的弟兄,他們
紀律甚嚴,當然不會做這種下流之事。但良莠不齊也是有的。咱們與他們作伴,最少可以令
他們安心?」張玉虎笑道:「我看那少女眉宇之間有一股蕩氣,不像是出身於書香之家的正
經閨女。二哥,你雖比我大一歲,江湖上的事情,或者我會比你熟悉一些,人心難測,我勸
你還是少管閒事為妙。」張玉虎自父親死後,不過十二三歲,便隨師友闖蕩江湖,幾年前便
已揚威立萬,所以這次才被推舉出來,作為劫貢物的首領之一。周志俠雖然是北方綠林盟主
周山民的兒子,但他一向在義軍之中,仗著父親的蔭庇,江湖的閱歷甚淺,與張玉虎相比。
那確是差得太遠,這次他父親要他做張玉虎的副手,就有著要他跟張玉虎歷練歷練的意思。
所以他雖比張玉虎大一歲,稱呼上卻叫張玉虎做「大哥。」他聽得張玉虎這樣說,不便違
拗,只好算了。
可是周志俠心中卻甚不服氣,暗自想道:「人家閨女正不正經關你什麼事,難道只因懷
疑她不正經,就可以任由她被搶去嗎?再說到人心難測,那更是笑話。憑著你我這一身武
功,難道還怕這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父女?」越想越不以張玉虎為然。
傍晚時分到了崎山鎮,兩人至一間客店投宿,晚飯過後,那兩父女的騾車也趕來了,在
同一間客店住下。那老學究見了張、週二人,又接二連三的道謝,弄得周志俠反而覺得不好
意思。張玉虎淡淡的敷衍幾句,便拉周志俠進房歇息。周志俠更覺得張玉虎不近人情。
五更時分,張玉虎便將周志俠喚醒,道:「我已雇了船了,天明動身。」周志俠詫道:
「從陸路上走不是更快嗎?」自崎山鎮到臨沂,騎馬從陸路走,三天可到,從沂河上溯,最
少也得四天,張玉虎道:「現在江水上漲,江水倒流,水路與陸路差不多了。咱們天天騎
馬,腰骨發酸,乘船走不舒服嗎?」周志俠只好依他,到了江邊,忽見那兩父女也在那裡候
船。張玉虎眼睛一睜,未曾說話,那老學究已先拱手說道:「兩位也是來搭船嗎?我想從水
路走也許會平安一些,如今有兩位同行,那更好了。兩位小哥要一條船嗎?還有沒有旁人在
伴?」話中之意,似是很希望和他們同一條船。
張玉虎道:「這裡船戶甚多,僱船甚是方便,老先生你稍微等等吧。」言下之意,自是
拒絕要他們同船。那老學究也不強求,微笑說道:「好,那麼咱們到臨沂再見了。」張玉虎
正踏上船頭,忽見兩個鷂衣百結的叫化子走來,搖著竹杖唱《蓮花落》道:
「一朵一枝蓮花,有錢的大爺你莫笑咱,韓信也有討飯日,伍子胥過昭關白了發,人有
三衰與六旺,禍福轉移一剎那。大爺你肯把錢財會,一路福星到家。」唱罷,便向張、週二
人討錢。張玉虎心中一動,取出一錠銀子,雙指一夾,剪開兩邊,暗中瞧那兩父女和那兩個
叫化子的神色,只見那少女眼睛一亮,那老學究則似並未留意。張玉虎心道:「到底薑是老
的辣,絲毫也沒有露出來。」那兩個叫化子喜逐顏開,笑嘻嘻地道:「謝大爺賞賜。」撂起
竹筒一接,只聽得「和和」兩聲,張玉虎那兩塊銀子擲入了他們的竹筒之中。
上船之後,張玉虎兀自沉吟,周志俠笑道:「大哥你也忒多疑了,難道那兩個叫化子路
道也不對麼?」張玉虎道:「你聽他們唱的那支蓮花落大有意思,接銀子的手法也很巧妙,
定然是練過武功的人。」周志俠笑道:「我在北邊也聽過流丐們唱過這支蓮花落,那是很普
通的討錢曲調啊。他們人多藝熟,用竹筒接錢,百不失一,我也曾親眼見過的,有什麼稀
奇?再說,他們懂不懂武功與咱們有何相干?多少有大本領的人咱們都見過了,難道還怕兩
個叫化子不成?」張玉虎不與他辯議,卻忽地問道:「咱們劫到了手的那幾省貢物,你運回
去了沒有?」周志俠道:「我已派得力的兄弟運回去了,只有湖北省的那條玉帶,因為便於
攜帶,我留在身上。」他們以前約定,各路所劫得的貢物都交給周志俠的父親周山民,集中
之後,再行分配。是以張玉虎有此一問。周志俠似乎有點不悅,頓了一頓,又道:「大哥,
你若不放心,恐怕出事,不如由你保管吧。」張玉虎一笑道:「不必了,大家小心點便是。
咱們劫了貢物,若反叫別人再將它偷去,那就鬧笑話了。」周志俠心道:「玉帶纏在我的腰
間,哪會給人偷去,除非我是死人!」張玉虎見他不悅,也覺得自己有點過慮,便不再提。
他們的船開行之後不久,那兩父女的船也跟著而來,張玉虎暗下吩咐船家留意,不讓後面那
條小船與他們的船靠近。
船行了兩天,一點事情也沒有,周志俠暗笑張玉虎疑心太重,甚麼人都要提防。張玉虎
則只是稱他談論江湖上種種險詐的事情,再不提起那兩父女了。這一晚他們船泊江邊,將近
午夜,忽然聽得江風中送來呼救的聲音,還夾著女子淒厲的尖叫聲。
周志俠急忙將張玉虎叫起,兩人走出船頭,只見岸上黑影幢幢,馬嘶人叫,離開他們那
條船不遠之處,一隻小船船底朝天,船戶在水上載浮載沉,正在向他們這條船游來,高聲呼
救。周志俠又驚又急,叫道:「大哥,你看,那兩父女的船被劫了。」這時那女子的尖叫之
聲,迄自在岸上遠遠傳來,不絕如縷。
周志俠道:「大哥,怎樣?」眼中露出埋怨的神情,張玉虎道:「救人要緊,咱們追趕
強盜去!」這時張玉虎也有點慌了,心中想道:「那兩父女雖是形跡可疑,但究竟還不能斷
定他們便是壞人。一個黃花閨女,果真落在強盜手裡,咱們若是見死不救,那便是天大的罪
過!」
周志俠喜道:「大哥,我前日怪錯你啦!」張玉虎道:「當小心之處便要小心,遇不平
之時便該仗義,好啦!走!」兩人不待小船靠岸,立即躍起,但見馬嘶之聲漸遠漸寂,好在
天上無雲,又有月光,兩人施展開陸地飛騰的輕身功夫,一路追蹤下去。兩人輕功雖好,到
底追不上強盜的快馬,不久便失去了那股強盜的蹤息。張玉虎只好藉著月光,辨認路上的馬
蹄,碰到歧路,而兩邊路上都有蹄印之時,便揀蹄印少的那條路追去,周志俠不解其敵,張
玉虎先向他解釋道:「這是強盜的疑兵之計,他們想咱們向馬蹄痕跡多的地方追去,咱們偏
不中他的計。」
追了約半個時辰,到了一座山下,那女子的尖叫聲又隱隱可聞了,張玉虎道:「強盜的
巢穴在這裡了。」兩人奮不顧身,拔開茅草,傍著人聲處奔去,聲音越來越聽得清楚了,有
強盜哈哈大笑聲,有女子淒厲的叫聲,一聽之下,令人血脈薺張,恨不得插翅趕到,救人殺
賊。
不久到了山頂,但見群盜燃起了一堆火光,圍著火堆飲酒狂笑。那女子被縛在一棵樹
上,有一個強盜手拿皮鞭,正在鞭打那個老頭,另一個強盜大笑道:「你的女兒做我的押寨
夫人有什麼不好?偏生這樣哭哭啼啼,我不喜歡強迫人家,尤其對美人兒那更沒意思!」那
打手一唱一和的追那老頭道:「你聽到了沒有?大王意思要你勸你的女兒乖乖的依從,你勸
不勸?」那老頭兒緊閉著口,打手哈哈笑道:「我不信你強得過這條鞭子。」每笑一聲便啪
的一鞭!
張玉虎抑住怒火,對周志俠道:「你救那兩父女,我殺這班強盜!」兩人大喝一聲,猛
衝進去。一名強盜首當其中,張玉虎來得太快,他已無暇拔出兵刃,百忙中取起一段燃著的
乾柴,向張玉虎劈面一擲,張玉虎一腳踢開,「卡嚓」一刀,刀出如風,立刻將那強盜的一
條臂膊切下,隨即一招「夜戰八方」,但聽得金鐵交鳴之聲震耳欲聾,好幾條兵器都給他的
寶刀消斷了!
群盜見他如此聲勢,一哄而散,張玉虎左臂暴伸,向一名盜徒的後頸彎拳一夾,另一名
盜徒忽然從側面攻來,身法快極,張玉虎心頭一凜,暗道:「這人武功不弱。」急用穿花繞
樹身法,側身一讓。眼光瞥處,但見暗襲他的竟是一個粗壯的女人,濃眉大眼,女生男相,
比那個盜魁還兇惡得多,一見之下,就令人有說不出的厭煩。更令人吃驚的是,她的十隻手
指競是如同烏爪一般,指甲烏黑發亮,最少也有三寸,十隻指甲、都套有指環,摩擦之時,
錚錚作響。張玉虎剛一閃開,她的十指長甲又已迎面抓到,張玉虎正待運掌拍去,忽見她的
掌心也是隱隱透著黑氣,張玉虎再側身一讓,待到她第三次抓來時,張玉虎「嗤」的一聲撕
下了一幅衣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下子將她的手腕束著。原來張玉虎是怕她掌心有
毒,故此要用破布來隔,不敢沾上她的肌膚。
就在這時,那盜魁亦已驟然攻到,他使的是一對判官筆,出手竟然又快又狠,雙筆一
出,左指「陽白穴」,右指「太倉穴」,昏夜之中,只憑著那堆柴火遠遠射來的微光,認穴
竟是不差毫釐。張玉虎喝聲「來得好」,左手用力一拗,「卡嚓」一聲,將那女賊的手腕拗
折,騰出手來,向那盜魁的衣領一抓,同時緬刀揚空一閃,鐺鐺兩聲,將盜魁那對判官筆反
碰回去,幾乎砸著了他自己的面門。
那盜魁也好生了得,竟然在這間不容髮之際,藉著那雙筆一碰之力,擰身一閃,不但閃
開了張玉虎的刀鋒,而且避開了他那摟頭的一抓。張玉虎一抓落空,正待進招,但聽得那女
賊一聲厲叫,左手一揚,手指上所套的五隻指環,突然脫手飛出,身形也隨之迅速撲來。張
玉虎見她折了一條手臂,居然還是這般凶狠,也不禁暗暗吃驚,當下腳尖一點,騰空跳起,
兩枚指環從他鞋底擦過,另兩枚指環給他緬刀磕飛。但那女賊的暗器手法甚為奇妙!五枚指
環。雖是同時發出,緩急之勢卻大大不同,張玉虎只道都已避開了,哪知身形剛一落地,忽
聽得腦後風生,她的第五枚指環才剛剛打到。張玉虎身形未穩,難以閃避,只得使出鐵指禪
的功夫,反指一彈,將那枚指環彈開,轉過身來,正好與那女賊打個照面。但聽得她發出一
聲怪笑,作勢欲撲,卻忽地一個轉身,與那盜魁一齊逃了。
張玉虎大怒,拔步便追。本來他剛才要取這伙強盜的性命,易如反掌,只因他心有所
疑,想拿下活口訊問,所以一直都沒施展殺手,哪知給這女賊一搞,不但群盜盡逃,連那個
盜魁也走得遠了。張玉虎哪裡肯捨,發起一股急勁,看看就要追到女賊的背後,卻忽然聽得
後面周志俠發出了淒厲的叫聲!
張玉虎大吃一驚,急忙止步,那女賊哈哈笑道:「一條手臂換兩條性命,值得之至。
喂,張玉虎,你敢不敢與老娘再戰三百回合?」張玉虎情知中計,又急又怒,只得捨了敵
人,回頭救友。
跑了幾步,忽覺指頭有一種麻癢癢的異感,張玉虎低頭一看,只見中指指尖瘀黑一片,
而且有一條黑氣,正在向掌心延展。張玉虎心頭一凜,這才知道那女賊的指環也是用毒藥煉
過的,怪不得她說什麼「一條手膀換兩條性命」。幸好張玉虎發現得快,那黑氣尚未到掌
心,立即玄功內運,將毒氣都迫到指尖,教它暫時之間不能發作。緩了片刻,周志俠的叫聲
又傳了過來。既憤怒而又淒慘,入耳刺心,令人難以忍受。張玉虎甚為奇怪!周志俠對付的
只是一個尋常的盜徒,卻何以抵禦不住?但這時他已無限思索,心頭懸念的只是周志俠的安
危。」
卻原來就在張玉虎追捕盜魁的時候,周志俠竟然意外的受到了暗算。當時他急著要去解
救那個女子,衝到那棵樹下,但見那女子被綁在樹上,正自宛轉呻吟,那老學究被鞭打得衣
裳碎裂,身上現出一條條的血痕,委頓地上,連叫聲都嘶啞了。周志俠義憤填膺,一記重手
法就將那名打手擊倒,順手點了他的麻穴,無暇訊問,立即給那女子脫綁。那女子滿眼淚
光,向他徽微點首,表示謝意,原來她的口中也被塞了一團碎布。脫綁之後,才將這團破布
取出,立即盈盈下拜,嘶啞說道:「先生大恩,永世不忘!」周志俠做了一件好事,心中舒
暢之極,俯身待要將她扶起,忽地想到人家是個書香女子,雙手剛剛沾著她的衣裳,又慌不
迭的縮了回來。正自不知如何是好,陡然間聽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周志俠這一驚非同小
可,尚未轉過身軀,那女子忽然一躍而起,軟綿綿的手掌在他胸口一按,笑道:「多謝先
生!」
周志俠尚未知道是受到那女子的暗算,反手一掌,剛剛把背後暗襲的敵人震退,忽覺閥
口一陣發悶,眼前滿天星斗,剛才被點了穴道那名強盜不知怎的又跳了起來,揮動馬鞭,向
他夾頭夾腦地打下。周志俠強忍怒氣,猿臂一振,將那條馬鞭奪了過來。只見又是一條黑影
向他撲到,周志俠稍定心神,睜眼一瞧,竟然是那個老學究,原來剛才在背後偷襲的人就是
他。但見他舞著一柄尖刀,正在發出獰笑。
這一剎那,周志俠幾乎疑心是在噩夢之中,閃避稍遲,唰的一聲,衣襟竟被那老學究模
樣的人一刀穿過,周志俠大怒喝道:「你怎的恩將仇報?」真氣一動,禁不住「哇」的一聲
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那女子嘻嘻笑道:「多謝先生大恩,讓你全屍就是。七叔。要了他那條玉帶,趕快走
吧。反正他己中了我的七陰掌了。」那老學究「哼」了一聲,冷冷說道:「我要親眼見他死
了,這才放心,哼,你倒仁慈起來啦?咱們幹這一行的講究的是斬草除根!你又不是不知
道:「那女子道:「我就怕他那位朋友回來。」那老學究道:「待得那小子回來!咱們早已
把他收拾了。」
周志俠氣得七竅生煙,這才知道是中了人家的詭計。原來他們並不是父女,根本就是那
班強盜一夥的人,這時但聽得背後刀聲嗖嗖,而面前又是鞭影翻飛,周志俠大吼一聲,展開
家傳的金刀刀法,反手一劈,那女子「哎唷」一聲叫道:「好大的力氣!」說時遲,那時
快,但聽得唰的一下,周志俠沒有劈中那女子,肩頭卻先著了那老者一鞭!傷口裂開,毒性
發得更快。
不過片刻,周志俠的手臂又被那女子削了一刀,幸虧沒有所斷骨頭,但已是叫他疼痛難
當。周志俠忍痛力戰,再過片刻,便覺眼前一片模糊,發出的招數,根本就挨不著敵人的
鞭,那女子道:「七叔,還不下手更待何時?」那老者道:「你身法輕靈,將他的琵琶骨一
刀挑了就是!」原來周志俠雖受重傷,困獸之鬥,仍是非同小可,老頭和少女都不敢太過欺
身冒進。周志俠縮小圈子,把一口金刀舞得風雨不透,尤其緊緊護著肩上的琵琶骨和咽喉心
口等處要害,又苦撐了一些時候,漸漸感到力不從心!那女子虛晃幾刀,作勢要挑他的琵琶
骨,周志俠本來已是視物不清,再給她用「花招」擾亂眼神,更是難以應付。那女子乘著他
連斫兩刀「上手刀」,守護上盤之際,突然柳腰一折,一刀所中他的腳踝,這一刀斫得甚
重,周志俠大叫一聲,登時倒在地上。
且說張玉虎疾跑回來,到得正是時候,那老者正要補上一鞭,鞭梢離開周志俠的天靈蓋
不到三寸。忽聽得「呼」的一聲,那老者的長鞭給震得反蕩起來,張玉虎人還未到,暗器先
發,一顆鐵蓮子打出,緊跟著一聲大喝,凌空掠起,立即一刀劈下。
那老者見他神鹹凜凜,有如飛將軍從天而降,嚇得心驚膽裂,長鞭一扔,立即便逃。那
女子走得稍慢,雙刀一劈,如何招架得住?不但兩口柳葉刀斷成四片,虎口也給震裂,那女
子嚇得魂不附體,和衣一滾,不顧山上的荊棘石子,急忙滾下山坡,饒是她滾得快、刀風過
處,仍然被張玉虎削去了她的一綹頭髮。
張玉成一看,只見周志俠已成了一個血人,他心中雖是痛恨敵人,亦只得暫時饒了他
們。當下把周志俠扶起,只見他胸前衣裳碎裂,現出了一個瘀黑色的手印。
張玉虎用一層布包著手掌,捏著周志俠的手腕,力透指尖,在他關元穴上一掐,這是江
湖急救之法,比掐人中更為見效。但見周志俠上身微微顫戰,喉頭咯咯作響,過了片刻,吐
出了一口帶血的濃痰,眼睛也慢慢地張開,淒然的望著張玉虎說道:「大哥,我後悔不聽你
的說話。」
張玉虎心頭一沉,想道:「我這樣用力掐他,他竟然不知道疼痛!」勉強笑道:「走江
湖的人,哪一個沒有受過暗算?何須放在心上。」試取出解毒散來給他外敷,再替他推血過
宮,哪知一點效力也沒有,周志俠面上的黑氣反而越來越濃了。
周志俠忽道:「大哥,你摸一摸我的腰胯,」張玉虎如言一摸,半晌不語,周志俠歎口
氣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湖北省的貢物——那一條玉帶已給那人拿去啦。我幫不了你的
忙,反而給你累事了。」張玉虎道:「給賊人拿去,將來追回來便是。二哥,你的英雄氣概
哪裡去了,受了一點點挫折,就值得唉聲歎氣麼?」張玉虎裝作若無其事,用意不外是安定
他的心神。但周志俠自己身上受了重傷,如何能不知道危險?當下說道:「那麼追回貢物與
報仇的事都拜託你啦。有你作主,我很放心。還有一件事情拜託你的,請你善言安慰我的爹
爹。」
張玉虎道:「別胡思亂想!」話雖如此,他看著周志俠如此神情,也不禁暗暗驚心。」
正自無法可施,忽聽得有拔動茅草的聲音,張玉虎心道:「好呀,這些賊子真是欺人太甚,
敢情是來窺探我們死了沒有的?來得正好,且待我先殺他幾個給周哥報仇。」隨手在地上撿
起了幾粒石子,只待敵人一現身形,便要立刻將他們擊倒。
但聽得嚎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張玉虎心道:「這兩個賊人的武功原來只是三四流的角
色。」心念未竟,忽聽得那兩個蔽在茅草中的人放聲唱道:「一朵一枝蓮花,有錢的大爺你
莫笑咱,韓信也有討飯日,伍子胥肯過昭關白了發。人有三衰與六旺,禍福轉移一剎那。大
爺你肯把錢財捨,一路福星照到家。」正是張玉虎臨上船之前所聽到的那支《蓮花落》。
張玉虎將石子放下,霍地站起來道:「你們來做什麼?」來的正是那兩個乞丐,笑嘻嘻
地說道:「得人錢財,與人消災,我們是來給兩位舵主消災來了。」張玉虎心頭一動,道:
「你們早知道了今之事麼?」那兩個叫化子道:「我見兩位舵主頭上災星高照,早猜到了幾
分啦,不過還未想到他們下手如此狠毒。」張玉虎道:「你們是丐幫弟子麼?」那兩個叫化
子道:「張舵主,你若信我,就請把貴友交給我醫。若是不信,那也就不必盤根問底了。」
張玉虎打量了他們一眼,哈哈笑道:「江湖上的朋友講究的就是這一個信字,好,我將
我這位拜把的兄弟交給你們了。」並非張玉虎容易信人,而是他善於當機立斷。要知周志俠
已是命在垂危,即許那兩個乞丐包藏禍心,也無須來暗算他且這兩個乞丐的武功與他相差甚
遠,料他們也不敢冒這性命之險,在自己面前做弄手腳。
那兩個乞丐將周志俠翻來覆去的檢視了一下傷勢,說道:「請張舵主和貴友屈駕到我們
叫化窩裡暫住幾天。」張玉虎道:「在這裡沒法醫麼?」那兩個叫化子笑道:「若是這麼容
易醫治,也稱不上是七陰毒掌了!」張玉虎所學的武功之雜,在小一輩中無人可以與之相
比,卻也未曾聽過「七陰毒掌」的名稱,聽他們說得如此駭人,也禁不住心中一凜。左首那
個乞丐取出三口銀針,排成一個品字形插進周志俠的胸膛,銀針插進一半,露出一半,頃刻
之間,露出的那半截銀針,都變了黑色,張玉虎不禁駭然,那乞丐道:「這只能暫時阻遏毒
性發作,若要連根拔除,最少還得三天。張舵主你中的只是毒指環,要比貴友中的毒輕得
多,我倒可以在這裡便替你醫治,不過要請你忍受一點疼痛。」張玉虎早已運用上乘的內
功,將毒氣都迫在指尖,面色毫無異狀,不想那兩個乞丐也看了出來。
張玉虎笑道:「兩位果然高明。小可所受的傷,不必兩位費心了。」說罷,拔出緬刀,
用刀尖在左手中指上輕輕一劃,割開了一線裂縫,只見一股黑色的血液如箭一般的射出來,
射到茅草上,茅草登時枯萎。過了一會,射出的血由黑變紅,張玉虎微微一笑,撕下了一小
幅衣襟將指頭裹好,問道:「請教兩位高明,我所受的毒可去盡了麼?」那兩個乞丐好生驚
異,同聲說道:「張舵主如此神功,當真是世所罕見,怪不得江湖上許多老英雄,提起你來
都要翹起拇指。」張玉虎本來可以讓他們代治,他之所以自運神功,拔毒療傷,乃是提防那
兩個乞丐萬一有甚異心,故此稍露一手,把他們震住。
看那兩個乞丐的神情,卻似是誠心來替周志俠治傷的,對張玉虎這手,確是衷心佩服,
並未生出猜疑。當下張志虎將周志俠背起,隨他們下山,約走了一個更次,到了一痤大屋前
面。大屋建得好似堡壘一般,有好幾重鐵門,每一重鐵門都有乞丐把守,張玉虎隨著他們進
到裡面,登上大堂,但見傢俬雜物,甚為華貴,但執役往來的人卻都是鷂衣百結的叫化子。
那兩個乞丐道:「請將貴友放下來吧。」隨即召來了一個健丐,叫他將周志俠搬到後堂,張
玉虎在大堂上隱隱可以看到後面閃出來的火光,側耳一聽,有沸騰的水聲。
張玉虎站起身來,靠近欄杆,望進裡面,但見那裡正生著一大禍沸水,鍋下火光融融,
燒得甚為猛烈,一個乞丐已將周俠的衣眼剝光,拋進鍋內。張玉虎正自看得出神,先頭那個
乞丐也走了過來,哈哈笑道:「張舵主敢情是不放心麼?咱們做叫化子的雖然餓得發慌,還
不至於將貴友煮熟來吃的。」張玉虎曾聽黑白摩訶說過印度有這麼一種治毒的方法,不知何
時傳到了中國的丐幫之中,當下心中釋然,拱手說道:「兩位說笑話了。」
賓主坐定,張玉虎道:「多承兩位仁心相救,還未請教高姓大名。」那兩個乞丐笑道:
「我們都是跑腿的角色,豈敢居功?做叫化子哪有什麼正經名字,不問也罷。」張玉虎道:
「那麼貴堂主可在家嗎?可容小可謁見?」丐幫中地位最尊的是幫主,其次則各省有一個堂
主,統率群丐,張玉虎見這間大屋如此氣派,料想定是山東丐幫的堂主所居,故而有此一問。
那兩個乞丐道:「這裡沒有什麼堂主,無人招待,怠慢你了。」張玉虎甚為納悶,心中
想道:「難道他兩個便是主人?但以他們的武功而論,卻又似乎不夠資格做一省的堂主。」
過了半晌,但聽得屋內人來人往的聲音,間中還傳出磨刀擦劍之聲,張玉虎不便動問,雖然
不俱,卻也有點忐忑不安。
那兩個乞丐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閒扯,過了半晌,張玉虎忍不住了,又問道:「山東省
綠林的情形,小弟略知一二,但卻從未聽說過有這般一股狠毒的賊人,兩位仁兄是本地人,
可知道他們的來歷嗎?」那兩個乞丐道:「能用七陰掌傷人的當然是七陰教的人。」張玉虎
道:「七陰教是新起的一種邪教麼?」那兩個乞丐一個說:「大約是吧?」一個說道:「我
們亦不知其詳。張舵主,你有一位老朋友,大約會知道:「張玉虎奇道:「我有什麼老朋
友、在這兒嗎?」那乞丐道:「派人請他去了,可不知他會不會來?」張玉虎道:「究竟是
誰?」那乞丐笑道:「張舵主見了自然認得,我們可不敢直呼其名。」
張玉虎越發納悶,只好再和那兩個乞丐閒扯,那兩個乞丐大談做叫化的生涯,例如怎樣
裝殘廢討錢啦,怎樣偷雞吃啦,怎樣制伏惡狗啦等等,說得津津有味,張玉虎越聽越是心
焦。過了一會,忽見一個乞丐,穿著七色不同的破布縫成的衣服,走了進來,兩個乞丐立即
起立垂手,張玉虎心道:「正主人到底來了。」方欲動問,那個乞丐忽地捧起一根竹杖,對
張玉虎恭恭敬敬地說道:「請張舵主用這根竹杖在神壇上打三下,若然還未愜意,我願意替
幫主受杖!」此言一出,張玉虎不覺大驚失色,有如墜入五里霧中!
丐幫中的弟子,在出外行乞之時,以身上所背的麻袋分級,最高的是九袋弟子;在窯內
(丐幫術語,稱居處為「窯」。)執事的則以衣裳所用的碎布種類來分級,這個乞丐身上穿
著七色不同的碎布所縫成的衣裳,那即是說,他在丐幫中的地位相當於七袋弟子,地位是很
高的了,各省的堂主,有些也未必是七袋弟子呢。以一個七袋弟子,執僕廝之役,恭恭敬敬
的來接待客人已是一奇,但這還不足令張玉虎吃驚,令他大感驚奇的是那根竹杖!是那個七
袋弟子的說話!
那根竹杖碧綠如玉,共有九節,竟是丐幫幫主的法杖!那個七袋弟子請他用本幫法杖在
神壇上敲打三下,這是丐幫幫主向人賠罪的最隆重的儀式,亦就是「負荊請罪」的意思,試
想以至尊的幫主,而要向人負荊請罪,其嚴重可知。而且那個七袋弟子還聲言願替幫主受
杖,好像害怕張玉虎不肯寬恕他的幫主一般!
張玉虎驚駭之極,如何敢接,那七袋弟子惶恐說道:「張舵主拒絕見我們的幫主麼?」
張玉虎道:「這是什麼意思,務請言明!」這剎那間,他心中起了無數猜疑,莫非劫貢物的
那伙強人是丐幫的?莫非丐幫幫主誤殺了他的那位朋友?要不然何以如此鄭重的前來賠罪?
但這些猜疑他又一個一個的自己駁翻,更奇怪的是,據他所知,丐幫幫主自上一任的畢擎天
被廢立之後,一直便由北京的長老鄭國有代行幫主職權,未聞有正式推出幫主,若然這個七
袋弟子口中的「幫主」便是鄭國有,那麼一則他與鄭國有毫無過節,二則鄭國有又怎的會在
此間?
只聽得那個六袋弟子說道:「本幫弟子只知聽從幫主的吩咐,別的不知,幫主說若然不
蒙貴客寬恕,他實無顏與貴客相見。」張玉虎好奇之心大起,只好接過那根竹杖,在神壇上
輕輕敲了三下。
但見角門倏地打開,一個乞丐穿著九色不同的碎布縫成的衣裳,扶著枴杖,走了進來,
張玉虎叫道:「畢、畢大哥,原來是你。」畢擎天一揖到地,逍:「張兄弟,我實無顏見
你。多蒙你寬恕我。」
原來畢擎天當年因為背叛義軍,害得葉宗留、葉成林兩叔侄逃亡海外,後來他又被朝廷
所疑,傷在御林軍統領婁桐蓀之手,幸得張丹楓救他。當時潮音和尚等一班人本來要殺他
的,張丹楓念他的祖父畢凌虔曾助張士誠驅逐元兵,他的父親畢道凡又曾是武林中的領袖人
物,故此勸止眾人,而且幫他擋住官軍,讓他逃走。
畢擎天受了那次教訓,終於悔改。八年來閉門不出,盡心將他畢家的獨門武功,傳接給
丐幫弟子,弟子們由他調度,也給丐幫立了幾次功勞,丐幫各長老念在他世代祖先,都是丐
幫幫主,見他誠心悔改,便由他繼承先人衣缽,復任丐幫幫主。
張玉虎以前是最恨畢擎天的一個人,但這時見他用丐幫中最隆重的禮節賠罪,確是誠心
悔改,痛悟前非,立即哈哈大笑道:「畢大哥,恭賀你重任幫主,舊事再也休提!」畢擎天
道:「張大俠好麼?」張玉虎道:「我師父在蒼山,多謝你問候。」畢擎天道:「你師姐
呢?」張玉虎道:「也與成杯大哥在東海抗倭,兩夫妻同心合力,將東海十三個小島建成了
金城湯池,比起你們以前在義軍之時,規模更大了。」畢擎天喟然歎道:「故人皆勝從前,
令我又羨又愧!」張玉虎笑道:「說過不提往事,怎麼你又提了?」
說話之間,忽聽得周志俠在後堂沸水鍋裡的隱隱呻吟之聲,畢擎天道:「好,知道疼
痛,那便好了。」先前那兩個乞丐進去換出了一桶沸水,畢擎天叫他們提來一看,桶中水色
墨黑,張玉虎不禁駭然。畢擎天道:「大約再換七鍋沸水,到水色由黑而白的時候,身上的
毒才算完全拔除。那時再用我們的草藥外敷,三日之後,便可痊癒。」張玉虎道:「這七陰
毒掌,真是駭人,畢大哥可知道他們的底細麼?」畢擎天道:「創立七陰教的乃是一個女魔
頭,你們兩位所遇到的那位少女正是教主的女兒。」張玉虎道:「那個老學究模樣的人
呢。」畢擎天道:「那不過是他們教內的一位香主,武功不高,為人卻是老謀深算。」張玉
虎想起自己自幼便行走江湖,也著了他們的道兒,不禁面上一紅。
張玉虎心中無數疑團,一時之間,不知從哪裡問起。畢擎天道:「今日只怕還有一場惡
鬥,在敵人未來之前,我們正好傾談。」張玉虎道:「七陰教會到此生事嗎?」畢擎天道:
「我看九成會來,能解這七陰毒掌的,只有我們丐幫,他們定會到此查問。」張玉虎道:
「我看他們只是毒掌厲害,武功並不很強。」畢擎天道:「不,他們教中最厲害的兩個人物
都還未出,張兄弟等下你若斗那教士,千萬不可輕敵。」張玉虎道:「多謝大哥指點。請問
大哥,你怎麼會知道他們這次向我們暗算的?」
畢擎天道:「我是上個月復任幫主的,不過,在去年冬天,你們在雁門關外召開英雄大
會,擬劫貢物的事,我則早已知道的了。」張玉虎道:「我們曾有英雄帖給你們的翔長老。
鄭長老當時說他只是代理幫主的職務,一時未便答應。」畢擎天道:「鄭長老來問我的意
思,我說這既是天下英雄公決的事情,丐幫自不應置身事外。上月本幫長老們寬恕我的過
錯,要我復任幫主,我以待罪之身,無顏與你們共圖大事,只有暗中助你們一臂之力,以謀
帶罪立功,所以我叫本幫弟子,將那些準備與你們作對的人,先行查個清楚。」
張玉虎拍掌笑道:「妙啊,貴幫弟子遍佈江湖,承你們如此相助,那就等於給我們添了
無數耳目了。」華擎天道:「聊盡綿力,稍贖前衍,何足掛齒?據我們打聽所得,這七陰教
教主便是要與你們作對的人。」張玉虎問道:「七陰教教主是什麼來歷?」畢擎天道:「武
林中有一位行輩甚尊的老道,名叫赤霞道人,你是定然知道的了?」張玉虎道:「何止知
道,約在十年之前,赤霞道人曾率領一班邪派高手,到蒼山想找我的太師祖挑釁,最初與我
的師父打得不分上下,後來被我的師祖殺得狼狽而逃,那一場大戰,我就曾在場目擊。赤霞
道人的第二個徒弟陽宗海,以前曾任大內總管,更是我們的死對頭。」
畢擎天喝了口水,潤潤喉嚨,繼續說道:「這事情便是由陽宗海而起。赤霞道人有三個
徒弟,武林中人所皆知……」張玉虎插口道:「大徒弟盤天羅,二徒弟陽宗海,三徒弟蒙元
子,這三個人我都和他們交過手。算不上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畢擎天道:「但他還有一
個徒弟,卻就很少人知道了。」張玉虎道:「是誰?」畢擎天道:「是個女的。」張玉虎奇
道:「可沒聽悅過赤霞道人收有女弟子啊。」畢擎天道:「這個女弟子入門最先,在赤霞道
人門下不過五年,後來便離開師門了。她離開赤霞道人之時,連盤天羅都還未入門呢。」張
玉虎道:「如此說這女的才是他的大弟子了?」畢擎天道:「不錯,這女弟子名叫陰蘊玉,
本來是赤霞道人一個老朋友的女兒,那位朋友臨死托孤,把女兒交給赤霞道人撫養,那時陰
蘊玉才十二歲,過了五年,她長成了一個享亭玉立的少女,赤霞道人見色起心,想姦污她,
陰蘊玉逃出師門,藏匿苗山之中,不知是甚機緣湊巧,學會了苗疆中各種秘製毒藥,又嫁了
個最會使毒的高手。她以前因為得赤霞道人的寵愛,赤霞的本領,一古腦兒都傳了給她,再
學了苗疆使毒的邪派武功,厲害之處,那是遠非赤霞道人那三個徒弟可比了。陰蘊玉叛出師
門之後,三十年來,收了許多弟子,起初是為了防備師父來侵害她,後來則自成一派了。」
張玉虎道:「赤霞道人尋找過她嗎?」畢擎天道:「赤霞道人乃一派宗師,自顧身份,他還
生怕別人知道這件事情呢!掩飾都來不及,哪敢找她?她則因為忌憚師父,雖然自立做了一
個邪教的教主,卻也不敢在江湖露面。」張玉虎道:「怪不得沒人知道。」畢擎天道。「這
陰蘊玉以自己的姓氏取名,所創的邪教便是七陰教了。」
說到此處,忽聽得奔跑的腳步聲。遠遠傳來,畢擎天道:「七陰教的教主率領徒眾來
了。好,我簡略一點將這件事情說完吧。」隨即吩咐那個七袋弟子傳令,叫丐幫幫眾在三道
鐵門之內佈防。正是:
方喜故人能革面,又驚強敵上門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妙技震矯娃 丐幫勝敵 神威驚教主 怪客提親
畢擎天略作安排之後,繼續說道:「赤霞道人前年逝世,陰蘊玉知道之後,方敢在江湖
上出頭露面,七陰教也漸漸為人所知,到了去年冬天,那老不死的狗皇帝終於死了,接著便
是你們的英雄大會,各省貢物相繼被劫,哈,張兄弟,你們幹得真是令人痛快。拿酒來!」
畢擎天曾被明英宗祈鎮誘降,弄得身敗名裂,事隔多年,甚至在祈鎮死後,提起他仍是恨恨
不休。
就在此時,呼嘯之聲已是漸來漸近,但聽得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說道:「老叫化們聽著:
我與你們丐幫井水不犯河水,識相的快把那兩個小子送出來!」隔著三重鐵門,那聲音仍是
極為刺耳,張玉虎心中一凜,說道:「這七陰教主確是不可輕敵!」畢擎天道:門上她在外
面鬼叫,現在還不必理她!」門外那個陰惻惻的聲音叫道:「好呀,你們不給面子,可休怪
我手下無情!」接著是「轟隆」,「轟隆」的撞門聲,磚頭碎裂泥塊落地聲,嗖嗖的冷箭
聲,爬上牆頭的嚓嚓腳步聲,丐幫弟子的呼喝與七陰教徒的怪嘯聲,畢擎天喝道:「天堂有
路你不進,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好呀,你們要來送死便請來吧!」聲音也隔著三重鐵門送出
去,蕩起的回聲鏗鏗鏘鏘,有如金鐵交鳴,震得耳鼓嗡嗡作響。張玉虎大為詫異,想道:
「畢擎天的琵琶骨在八年之前被婁桐蓀捏碎,當時雖得我師父的『小還丹』保著元氣,按說
武功早已廢了,怎的內勁還是如此沉雄。」
畢擎天不理外面的紛擾,在廝殺聲中繼蓮說道:「各省的貢物相繼被劫,震動天下,這
時陽宗海的劍術已經練成,又復蠢蠢欲動,他便暗中出來奔跑,想拉攏三山五嶽的人馬與你
們作對。」張玉虎笑道:「他大約還在做著復任大內總管的美夢。」畢擎天道:「各省貢物
被劫的事情雖已轟動天下,但各省的督撫卻諱莫如深,不敢稟奏皇上。陽宗海想出了一個毒
計,計劃把你們劫得的貢物再搶回去,這要比公開露面替哪一省保護貢物更可以邀功逞
能!」張玉虎心頭一動,想起了劫貢船的那個使獨腳銅人的虯鬚漢子,但已無暇向畢擎天細
問。只聽得畢擎天續道:「那廝不知怎樣打聽到了他師父這段秘密,知道他還有一個武功高
強、毒掌厲害的師姐,於是便去遊說他的師姐、陰蘊玉雖說對師門毫無感情,但如今赤霞道
人已死,她被抑制了這麼多年,也頗想趁這機會,令七陰教名揚天下,就這樣,她便受了陽
宗海的煽惑,出來與你們作對了。」
話剛說完。丐幫弟子進來報道,七陰徒眾已攻進了第二道鐵門。畢擎天喝了一大盅酒,
朗聲說道:「把第三道鐵門打開,讓她們進來。」隨即又吩咐一個丐幫弟子道:「給我再拿
一大缸酒來。」
畢擎天喝了一大盅酒,意態甚豪,朗聲說道:「八載幽居,髀肉復生,今天只怕又要再
為馮婦了,張兄弟,我且和你喝酒觀戰!」這剎那間,張玉虎好似看到了義軍時代的畢擎
天,身雖殘廢,仍不愧是一世之雄,但令張玉虎不解的是:聽他口氣,分明是要出手,如何
以又要和他喝酒觀戰。
階下是一片很大的演武場,畢擎天吩咐將酒席搬到階前,第三道鐵門一打開,七陰教徒
潮水般的湧進,剛才那個陰惻惻的聲音叫道:「好哇,原來這小子就在這兒!哈,居然還是
幫主的貴客呢!我老婆子可要向畢大幫主討人了,你到底是放還是不放?」張玉虎一看,說
這話的乃是一個乾瘦的老婦,披頭散髮,臉上有一片片的疤痕,奇醜無比,張玉虎奇道:
「這就是陰蘊玉麼?」他想像中的七陰教主,定有幾分姿色,要不然當年的赤霞道人也不會
想奸佔她的身子了,縱然老了,也不應如此醜法。他卻不知,陰蘊玉在苗疆飼養毒物,以身
試毒,給毒蛇、蠍子、蜈蚣之類的毒物咬得她遍體傷痕的。
畢擎天喝了一口酒,哈哈笑道:「只有叫化子向別人討東西,哪有反過來向乞丐缽中討
食之理?」七陰教主大怒,把手一揮,教徒一擁而止。張玉虎便待下階迎戰,畢擎天特地按
住道:「稍待無妨!」
剛才在三道鐵門佈防的丐幫弟子如今都聚在一起,與七陰教的徒眾人數大約相等。七陰
教徒用的都是淬過毒藥的兵器,其中有幾個練成了七陰毒掌的猶為厲害,丐幫弟子則一律使
用棍棒。那七陰教主陰蘊玉見畢擎天與張玉虎都不動手,她也只在陣中指點,待機衝上石階。
雙方激戰甚烈,丐幫弟子似乎聲勢稍弱,七陰徒眾好像潮水般一個浪頭接著一個浪頭的
捲過來,但丐幫弟子同進同退,首尾相連,數十條棍棒布成了一道銅牆鐵壁,將捲過來的
「浪頭」一次又一次地打了回去,張玉虎看了一會,恍然大悟,原來每個丐幫弟子,他的身
法步法部是按著「八門」「五步」絲毫不亂,所謂「八門」,即是指八個方向,根據「八
卦」的坎、離、兌、震、龔、乾、坤、良八個方位而來,「五步」即是指五個立足的位置,
根據「五行」的金、木、水、火、士五個方向而來,「五步」用武學的術語來說,即是:前
進、後退、左顧、右盼、中定。「八門」「五步」的進退變化,甚為複雜微妙,最難得的是
幾十個丐幫弟子,步履如一,倏進倏退,配合得妙到毫顛。
丐幫的「降龍棒法」乃是武林一絕,這些丐幫弟子雖然因為功力尚淺,威力未能盡量發
揮,但數十條桿棒合起來的威力卻已是非同小可,但見雙方打得翻翻滾滾,一會兒是七陰徒
眾包圍了丐幫弟子,一會兒又變成了丐幫弟子反過來包圍了敵人。
交戰雙方,高呼酣鬥,有如千軍萬馬,陷陣衝鋒,七陰徒眾有半數以上是女子,呼嘯之
聲,比男子的更來得尖銳刺耳,不過一盞茶的時刻,雙方都已有人受傷。丐幫的人恃著有解
毒秘方,而且又在本幫巢穴,傷的人數雖然較多,絲毫不影響土氣。七陰徒眾的那些女子,
差不多都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強敵,眼見同伴一個個的受傷倒地,丐幫的降龍棒打得又重,
每個受傷的都禁不住號叫呻吟,女子的勇氣到底遜於男子,受傷的漸漸增多,未傷的也越戰
越怯,陣形漸漸散亂。
七陰教主見敗象顯露,驀地一聲長嘯,伸出十指長爪,身形疾起,一爪就將一個七袋弟
子抓傷,另一個七袋弟子橫捧一擋,給陰蘊玉橫掌一擊,「卡嚓」一響,登時折斷。陰蘊玉
衝開了一個缺口,立刻奔上石階,丐幫弟子陣形一變,十幾條桿棒兜頭攔擊,陰蘊玉雙手抓
下,眨眼之間,就折斷了四五條桿棒。但她身上也中了兩記,打得她怒從心裡起,惡向膽邊
生,奔離方,繞坎位,啪啪兩掌,又將兩名七袋弟子打傷,連胸骨都打碎了。但見她身法快
極,出手有如閃電,一有空隙,立刻穿身而進,毒手傷人,登時把強弱之勢扭轉過來。又再
奔上石階,冷冷說道:「張玉虎,是你闖下來的禍!你卻想置身事外麼?」
畢擎天道:「張兄弟,你小心應付,記著八門五步的變化。」張玉虎這才知道畢擎天剛
才要他觀戰,為的就是要他熟悉陣形。
張玉虎撕下兩塊衣襟裹住了拳頭,叫道:「七陰教主,何苦令你那些女弟子多所受傷,
我與你單打獨鬥一場。」陰蘊玉冷笑道:「你自身難保,卻為丐幫弟子討饒來了?七陰教恩
怨分明,丐幫弟子傷了我多少徒眾,必須十倍償還!」話聲未畢,雙掌合攏,驀地一圈,立
刻向張玉虎痛下殺手。張玉虎使出「穿花繞樹」身法,身形一轉,估量已脫出她雙掌圈子,
頭也不回,反手便是一掌。這一掌用的是「大力金剛掌法」,威猛無倫,立意要與那七陰教
主較量一下功力。哪知這一掌劈下,竟被七陰教主單掌一托,用極陰柔的掌力輕描淡寫的一
舉化開,竟是試不出她功力深淺。說時遲,那時快,七陰教主右手一伸,五根指甲忽地疾彈
而出,她每根指甲都有五寸來長,烏黑發亮,一彈指便發出了一股腥風,高手比鬥,只差毫
厘,張玉虎料不到她有此毒招,連上指甲,手臂等如平空多伸長了半尺,險些給她長甲抓傷
面孔,幸而他有黑白摩訶所傳接的瑜伽功夫,當下含胸凹腹,肩頭一滑,七陰教主的五根長
指甲從他肩頭滑過,雖然撕下了一片衣裳,卻沒傷著他的皮肉。張玉虎變招快速,使出了鐵
指禪功,以指還指,「卜』的一聲,點中了她的手腕。
七陰教主但覺虎口一麻,手臂軟綿綿的垂了下來,忙將真力凝聚,氣貫指尖,一個轉
身,五指又疾彈而出,張玉虎見鐵指禪功也傷不了她,吃驚非小。卻不知七陰教主比他還要
驚奇,她在苗疆苦練了幾十年,只道挾技出山,便可以一鳴驚世,哪知第一次碰到這個小伙
子便不能取勝,心中想道:「幸虧他怕我毒掌,用布裹著拳頭,指力不能盡量發揮,要不然
只怕我更禁受不起。怪不得陽宗海說他是張丹楓徒弟,叫我定要小心。」
剎那之間,兩人已各自以上乘武功交換了幾招,招招險絕,彼此都不敢讓對方觸及身
體,端的是未接便收,稍沾即退,迅逾飄風,勝負之際,往往只差毫髮,看得畢擎天都不禁
暗暗驚心。戰到分際,七陰教主一聲怪嘯,雙掌滾滾而上,使出七陰績掌的殺手功夫,忽掌
忽指,似點似戳,一抓一撕,真似鬼魁一般,令人防不勝防。張玉虎扛起精神,施展出渾身
本領,腳踏「穿花繞樹」的步法,左手用玄機掌法,右手使五行神拳,猛若洪濤,柔如柳
絮,這才堪抵敵得住。但時間一長,七陰教主每一彈指便發出的一股腥風,卻令到張玉虎頭
昏目眩,作悶欲嘔,漸漸覺得力不從心,張玉虎急忙暗中運氣抵禦。他學的是正宗內功,抵
御外邪侵襲,最具神效,但如此一來等如分心二用,他所使的五行神拳威力大減,玄機掌法
的變化也不似初時那樣縹緲空靈,越發被七陰教主佔盡上風!
昨晚被張玉虎打斷了一條手臂的那個女賊叫道:「師父,請你把他兩條手臂卸下,給我
討還利息!」這女賊貌似男人,說話也是粗魯無比,七陰教主道:「好,我自然會替你報
仇!」身形一起,長臂暴伸,一抓照張玉虎頂心抓下。她料定張玉虎若要免肝腦塗地之災,
定必要雙掌硬接,那時她一抓便可以將張玉虎的琵琶骨抓碎,張玉虎的兩條手臂便保不住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一個清脆的聲音尖叫道:「媽,不要弄他殘廢,生擒他好啦,咱們
還要將他換好東西哩。」七陰教主略一躊躇,張玉虎何等機靈,急使瑜伽術中的縮骨功夫,
肩頭一塌,七陰教主的指爪在他肩上一掠而過,張玉虎已脫出身來,反手一穿,用「小擒拿
手」近身纏鬥的猿爪功夫,以攻為守化解了七陰教主的毒招。七陰教主見他不如自己所料,
並不用雙掌硬接,而居然能化解了自己的殺手,心中也不禁暗暗讚了一個「好」字。
張玉虎也在心中叫了一聲「好險」,若不是她剛才略一躊躇,自己的琵琶骨縱然不至被
她抓裂,身上卻總要被她抓傷無疑。張玉虎斜眼一瞥,只見剛才說話的正是那個誘騙他們的
少女,他聽畢擎天說過,這個少女名叫陰秀蘭,乃是七陰教主的獨生愛女。
陰秀蘭見張玉虎眼光射來,格格笑道:「貴友病體如何?不勝掛念。昨晚多承你們二人
相救,今日我也叫媽媽饒了你們的性命便是。」張玉虎想起陰秀蘭的巧設陷阱,詭計相害,
弄得周志俠幾乎命喪她的手中,不禁勃然大怒,怒斥一聲:「好狠毒的妖女!」立即施展
「穿花繞樹」身法,從人叢中徑鑽過去,喝聲未了,人已到了面前,一招「彎弓射據」,手
指已搭上了陰秀蘭的肩頭。
張玉虎正要使勁捏碎她的琵琶軟骨,七陰教主何等武功,焉能讓她女兒受辱?喝聲:
「住手!」亦是聲到人到,長爪起處,腥風疾射,張玉虎霍的將她女兒推轉過來,喝道:
「抓吧!」七陰教主競不收手,果然一抓抓來。張玉虎搭著陰秀蘭的肩頭,好像拿著一面盾
牌一般,有恃無恐,哪知七陰教主的手法巧極,手指一彈,竟從女兒的肩頭穿過,長長的指
甲有如利箭一般,刺張玉虎的虎口。張玉虎逼得鬆開了手,冷不及防,被七陰教主飛起一
腳,踢中膝蓋,蹬,蹬,蹬!連退數步。七陰教主正要趕上去再起一個連環飛腳,陰秀蘭忽
地「哎喲」一聲,倒在她母親懷中,七陰教主驚道:「你受了傷麼?」陰秀蘭道:「哎喲,
嚇死我了,我的琵琶骨給捏碎了吧?」她這乃是故意撒嬌,琵琶骨若然捏碎,哪裡還會如此
出聲?七陰教主嚇了一跳,隨即會心微笑,說道:「你放心,我只把他生擒便是。」
這時,七陰教的徒眾已佔盡上風,丐幫弟子的降龍棒法雖然厲害,但受傷的人太多,而
且四個七袋弟子又已傷在七陰教主爪下,實力大減,被七陰妖眾圍攻,已是只有招架之功,
並無還手之力,但丐幫弟子仍然是按著「八門」,「五步」的陣勢,絲毫未亂。
張玉虎闖進陣中呼呼兩掌,打翻了兩個七陰教的男徒弟,插入了丐幫弟子的中間,佔住
了「震門」的位置,彎身在地上執起了一條桿棒,陣形一轉,登時將外圍的十幾個七陰徒眾
衝散。張玉虎的降龍棒法雖不純熟,但他的功力比之丐幫弟子自是不可同日而語,有他加入
了丐幫的圓陣,等如平添了一支生力軍,立即把陣腳穩住。
七陰教主猛撲過來,被十幾條桿棒攔腰截住,張玉虎的那條桿棒猶具威力,七陰教主還
想把他生擒,哪裡能夠?混戰片刻,又有幾個七陰徒眾受了重傷,七陰教主大怒,揉身迫
近,將張玉虎身邊的兩個丐幫弟子抓傷,她雖然也挨了一棒,仗著內功深湛,不以為意。這
一來丐幫陣勢被她從中間切斷,威力削弱,七陰教這邊又佔了上風!
張玉虎正在陷於苦戰,忽聽得畢擎天哈哈笑道:「你們動手,我卻只有動口了。」但見
他捧起酒缸,喝了滿肚皮的酒,忽然大口一張,一股酒浪登時似瀑布般的衝下來!
首當其衝的幾個七陰教女弟子忽覺酒氣噴來,令人欲嘔,剛自失聲驚呼,便給畢擎天的
「酒浪」濺得滿頭滿面,眼睛辣痛,張不開來。丐幫弟子手起棒落,便如明眼人與瞎子打架
一樣,輕輕易易的便將她們打翻了。畢擎天捧著肚皮,站在階上,匹練般的「酒浪」不斷的
從口中噴出,射得七陰教的徒眾東竄西散,嬌嘶怪叫,有些更丟下了兵器,以手蒙面,生怕
被辣酒傷了她們嬌媚的眼睛。七陰教主大怒,雙抽連揮,將「酒浪」蕩得滿空飛灑,但如此
一來,她自己雖然不至於被酒珠沾上,但她的徒眾們卻更受其累。畢擎天己是酒越噴越多,
酒花雨點般的灑在她們身上,雖然不很疼痛,但也像給蜜蜂叮著皮肉一般,有幾個穿著薄綢
衣裳的更給酒珠射穿了無數小孔,露出晶瑩的肉體,羞不可抑,不待七陰教主下令,便即奔
逃。而且酒氣瀰漫,兩方人等都覺眼前白茫茫一片,哪還有心思交戰。
原來畢擎天因為在八年之前,被大內總管婁桐蓀捏碎了琵琶骨,自知便是請得高手駁
續,也無法慚復原來的武功,初時正日以酒消愁,越喝酒量越大,漸漸便從喝酒而練出了一
門絕技,另闢蹊徑,專練內功,練到可以把酒當成暗器,噴出來有如鉛彈。不過他一定要喝
得有了七八分醉意,才能運用這門功夫,就等如練劈空掌的人,在施用之前,必先運氣一樣。
這一陣「酒浪」將七陰教的徒眾打得七零八落,張玉虎喜得縱聲大笑,連叫「妙哉!」
七陰教主本來勝券在握,忽然間卻一敗塗地,氣得她七竅生煙,本待衝上去和畢擎天拚命,
但卻被張玉虎擋住。她獨力難支,眼見再打下去只有吃虧更大!無可奈何,只好率領徒眾敗
走,一路罵聲不絕。
畢擎天吩咐丐幫弟子關上鐵門,清理「戰場」。這一役丐幫弟子傷了十八個人,但七陰
教的卻被生擒了十四個,其中佔了八個是女子,比對起來,丐幫弟子雖然多被傷了四人,但
好在是在自己的巢穴之內,受了傷立即可以醫治,而那十四個七陰教徒,卻都成了丐幫俘虜
了。
待辦好善後,已是日上三竿,服侍周志俠的那兩個丐幫弟子出來報道,周志俠的內毒盡
已拔除,現在業已敷了草藥,安置靜室之內。張玉虎大喜,便與畢擎天進去探視,但見周志
俠躺在床上,雖然身體虛弱,面目也有點浮腫,但已是神清氣爽,不類病人了。張玉虎將打
敗七陰教的事情說與他聽,周志俠聽到陰秀蘭險些被張玉虎所擒,連呼可惜,張玉虎道:
「雖然沒有捉到陰秀蘭,卻也俘獲了十四個教徒呢。」周志俠忽道:「我有一個主意,請大
哥裁奪,可不可行?」張玉虎道:「兄弟請說。」周志俠道:「我意想把這十四個俘虜,將
湖北省的貢物換回來。」
張玉虎道:「那是丐幫的俘虜,畢大哥你意下如何?」畢擎天哈哈笑道:「咱們做叫化
子的平日只知張嘴吃人家的,如今留下這班俘虜,反而要給他們張嘴來吃我們,若能將他們
換回貢物,蝕本的生意就變了賺錢的生意啦,那當然是最妙不過!」張玉虎道:「那麼這件
事就拜託畢大哥了。」畢攀天點頭答應,當下就寫了一封書信,叫一個伶俐的弟子送去給七
陰教主。
張玉虎想起了那個獨劫貢船的虯鬚漢子,這時才有機會問道:「有這樣的一個人,畢大
哥可知道他的來歷麼?」將那虯鬚漢子的形貌和武功描繪了一番,畢擎天道:「不用說了,
這人定是大力神厲抗天無疑,陽宗海的神通可真不小,居然將他也煽動了。」張玉虎道:
「厲抗天是怎麼樣的人?怎的以前未聽人說道:「畢擎天道:「他的來歷是一個謎,我曾派
遣過十二個弟子,分頭向武林名宿去查訪他的來歷,沒有一個人能說得清楚。只知道他在西
北一帶出沒,曾有人見他搶劫過客商,也有人見他擄掠過少女,三年前青城派的女俠石竹君
和她的兩位師兄曾在甘肅的麥積石山碰過他,幾乎給他搶去。石竹君很愛面子,不敢張揚此
事,私下裡邀請了與師門有交情的長輩去追查他,一個二個都給他打敗;費了偌大功夫,只
查出他的名字叫做厲抗天。因為他力大無窮,甘涼黑道上的人物在未知道他的名字之前,都
叫他做大力神。此人對黑白兩道全不買帳,也很少出現。不過每次出現,都定然有人遭殃。
上個月,你們截劫山東省的貢物,剛剛到手,就被他轉劫了,這件事我過了才知道。」張玉
虎道:「不止山東,江蘇省的貢船也是這樣的被他中途殺出,從我們的手上搶去。好在他劫
浙江省的貢船時,卻碰到了我們一個釘子,未曾令他得手,算做是稍稍挫折了他一下威
風。」畢擎天道:「這種獨來獨往的怪人最難防範,若然是像七陰教那樣,雖然厲害,人一
多了,消息就總難免走漏出來。」張玉虎道:「七陰教也是夠邪氣的了,只不知她們平時的
行徑如何?」畢擎天道:「七陰教是今年才浮出來的。雖然邪裡邪氣,卻倒沒有聽說做過什
麼大好大惡的事。正是為此,所以我們丐幫也願意與她和解呢。照常理推測,她們將湖北省
的貢物贖回十四個人,也應該願意了的。」張玉虎亦以為然,他連日困頓,吃過午飯之後,
便安心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已是傍晚時分,剛吃過晚飯,那個前往下書的丐幫弟子回來稟報,說是已見
過六陰教主。七陰教主對交換之事亦表贊同,不過她卻指名要張玉虎去和她商談,因為照江
湖規矩,丐幫只能算是給張玉虎助拳的人,她與張玉虎的糾紛,必須與他當面解決。畢擎天
聽了,頗為不悅,半晌不語。
張玉虎道:「這七陰教主甚是無禮,畢大哥,你看該當如何?」畢擎天道:「我倒不是
怪她小覷丐幫,只是怕她耍什麼花招。」張玉虎道:「你是怕她扣留我麼?」畢擎天道:
「你單身闖入虎穴,確是可慮。」張玉虎道:「咱們留有他們的十四個人作為抵押,怕些什
麼?」卒擎天道:「你的身價可要比那十四個人高得多。」張玉虎道:「大哥你太抬舉小弟
子。為了取回貢物,我倒不惜一冒此險。何況她也未必敢加害我呢。」畢擎天見他執意要
去,說道:「七陰教主善於使毒,你到了她們的巢穴,必須步步小心。」張玉虎見他再三叮
囑,甚為感激,心中想道:「師父當年救他,我甚不以為然,如今看來,師父卻是做得對
了。處處與人為善,除非是不可救藥的大奸大惡,否則總會給感化的。」
畢擎天仍然叫那個下書的弟子帶領張玉虎前往。七陰教主住在沂水南面的一座山上,那
是她一個有錢弟子的避暑山莊。張玉虎到了那兒,已是將近三更時分,有兩個女教徒已經在
門前等候,一見他們到來,便即接人,卻叫那個丐幫弟子留在外間,只許張玉虎一人隨她們
進去。
張玉虎見庭院裡張燈結綵,地方打掃得乾乾淨淨,好像是迎接貴客的樣子,但那兩個女
子卻帶他從偏門進入,繞過幾處迴廊曲棚,還未見七陰教主出來迎接,又不似是款待貴客的
禮節,心中不禁大疑,但他本來就是準備冒險的,雖有所疑,卻也並不懼怕。
過了一會,那兩個女教徒將他帶進一間靜室裡面,恭恭敬敬地獻上了一杯清茶,說道:
「請張舵主稍待,我們的教主現在正在會客,待送走了那位客人便來見你。」張玉虎自是不
悅,這才知道七陰教主所接待的貴客並非自己而是另有其人。心中想道:「她特別約了我
來,卻對我這般無禮。看來是沒有什麼誠意的了。」同時又有點奇怪:是什麼貴客,值得行
徑怪僻的七陰教主張燈結綵,以上賓之禮相迎。
那兩個女教徒獻茶之後,便即退出。張玉虎將那杯茶聞了一聞,但覺有一股清香,不似
下有毒藥,但為了小心,仍然將它潑了。再看室中的佈置,倒還相當雅致,這間靜室開有兩
扇門,一扇門朝著園子,那兩個女教徒剛才便是帶他從這扇門進來。另一扇門緊緊關閉,裡
面還加了一個鐵鎖。可是門上卻嵌有一塊很厚的玻璃,其時中國海禁初開,這種玻璃乃是從
西洋運來的,張玉虎在沐國公的府中也曾見過,知道這種玻璃,在門外的人看不入來,在房
間內的人卻可以看得出去。張玉虎湊近玻璃一看,外面是一間富麗堂皇的大廳。張玉虎在靜
室裡等了好久,正在不耐煩,忽聽得有一個粗豪的笑聲震得他耳鼓嗡嗡作響。
張玉虎從門上那塊玻璃望出去,只見七陰教主陪著一個客人走進客廳。張玉虎這一看之
下,吃驚非小,你道這個客人是誰?竟是那個獨劫貢船的虯鬚漢子也就是畢擎天所說的,那
個橫行西北,神秘莫測的厲抗天!
張玉虎心道:「這七陰教主果然不懷好意,她誘我前來談判,原來又是一個陷阱!」要
知以張玉虎的武功,雖然還稍稍不及上七陰教主,但以一對一,七陰教主卻也未必傷得了
他。張玉虎膽大心細,他之所以敢獨闖虎穴,早已準備了若與七陰教主決裂,自己也有把握
逃得出來。但現在卻加上一個武功遠比張玉虎高強的厲抗天,若然他們二人合力夾攻,張玉
虎那是絕對逃跑不了。
只聽得七陰教主問道,「厲先生何事大笑?」厲抗天道:「教主大喜臨門,厲某給你道
喜來了。」七陰教主道:「喜從何來?」厲抗天道:「聽說教主打敗丐幫,從張玉虎的手上
得到了一條價值連城的玉帶,七陰教寶刀初試,便畢露鋒芒,這豈不是第一件喜事?」其實
七陰教與丐幫之戰,得不償失,不過她們搶到了那條玉帶,卻確是十分光彩的事情,所以七
陰教主雖然有點尷尬,仍然含笑說道:「這都是仰仗厲先生的聲威,何足稱道?」接著雙方
講了幾句客套的說話。
張玉虎聽他們的對答,厲抗天似乎尚未知道七陰教主與他的約會,心中疑惑不定,想
迢:「若是七陰教主有意與厲抗無合力謀我,她早已應該通知了厲抗天。捉到了我,對他們
來說,那豈不是更大的喜事?」又想道:「七陰教主何以將我安置在這個房間,好像是有意
教我偷聽他們的說話似的?真是奇怪!」
只聽得厲抗天客套了幾句,又哈哈笑道:「還有一件更大的喜事,教主想必樂聞。」七
陰教主道:「還有什麼喜事?」厲抗天道:「我奉了老主人之命,來給少主人提親,這豈不
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七陰教主道:「貴主人看了上誰家的女子?」厲抗天笑道:「教主故
意裝糊塗了!我來給你道喜,當然是想喝令嬡的喜酒啊!」
厲抗天來給七陰教主的女兒做媒,這已經大出張玉虎意料之外,但更令他驚詫到了極點
的,卻是厲抗天竟然還有主人!以厲抗天的武功,江湖上已是極之少見,難適他還只不過是
奴才身份,上面居然還有什麼老主人少主人?他的主人又將是什麼樣的神奇莫測的人物?
但見七陰教主端著茶杯久久不語,厲抗天道:「教主何以還有躊躇?」七陰教主道:
「你們的少爺不是早有了妻室麼?」厲抗天笑道:「不是正室,我們的少主人先討了兩房姬
妾,那是有的。男開三妻四妾,事極平常。難道教主會以為意了好,教主仍然還不放心,我
再來給你一個擔保!」
七陰教主道:「什麼擔保?」厲抗天道:「大婚之日,由我的少主人親自前來迎親,而
且帶齊他那兩房姬妾來給你母女叩頭,當著一眾武林豪傑的面,正正式式寫下婚書,確定你
女兒是大房地位,這樣你還有什麼擔心?」在張玉虎聽來,但覺這個擔保,實是豈有此理,
須知不論哪家人家娶親,新郎前來迎親乃是必然的禮節之一,這算得什麼擔保?至於帶了姬
妾前去女家叩見岳母和大婦,那卻又是婚禮中從來所無之事,近乎荒唐。這是張玉虎的想
法,七陰教主聽來卻似頗為滿意,咧嘴一笑,說道:「這麼說來,喬家倒似頗有誠意啦!」
厲抗天道:「若是喬家沒有誠意,我豈敢替少主人前來說余?我厲抗天三個字在武林中還叫
得響麼?教主,我勸你不必再猶疑了,你對了這門親家,其利無窮,不但七陰教有了靠山,
而且你們劫得的貢物也不必再交出來了。」
張玉虎越聽越覺奇怪,心中想道:「這喬家到底是什麼人家?氣派竟然如此之大!這樣
子來提親,分明是委屈了女家,七陰教主非但沒有動怒,居然還肯低首下心,這厲抗天的身
份也真古怪,難道他真是喬家的僕人?僕人又怎可以替主人來做大媒?而且聽他的口氣,似
乎還可以替喬家拿幾分主意。」張玉虎年紀雖輕,閱歷甚豐,但對今晚所見所聞,卻覺得處
處透著疑團,百思不得其解。
張玉虎聽七陰教主的語氣,以為她可能答允這親事了,誰知還是沒有料著,只見七陰教
主沉吟半晌,忽地說道:「多謝厲大爺的好意,多謝你的主人看得起我,可是這門親事麼,
卻不便答應了。」厲抗天大感意外,問道:「這卻為何?」七陰教主道:「小女兒已許了人
了。」這說話分明是推搪之辭,連張玉虎也不相信,試想若她的女兒真是許配了人,她適才
何必還要問人家的姬妾?何必還要作考慮之態?厲抗天果然冷笑道:「教主何不坦直地說嫌
棄喬家?」七陰教主面色一沉,道:「厲大爺言重了!」厲抗天道。」我事先也曾打聽清
楚,令嬡幾時許過人家?」七陰教主道:「這門親事是最近才說成的。」厲抗天問道:「許
的是哪一家?」七陰教主道:「男家的名字恕我不便說出。」厲抗天「哼」了一聲道:「教
主,那你是誠心要與我為難了!好吧,我將你今晚的說話,一句不瞞,告訴老主人便是。」
七陰教主道:「親事成與不成,咱們的交情還在,厲大爺你不會存有芥蒂吧?」口氣一轉,
顯明又軟了許多。厲抗天道:「我只是替少主人提親,有沒有芥蒂,那就要看少主人是怎麼
想了。教主,請恕我直言,即算你女兒許配了人,也以退親為是。除非你不想七陰教在江湖
上拾起頭來!」七陰教主神色變幻不定,過了半晌,好像方拿定了主意,斬釘截鐵地說道:
「退親或再定親,這事情總得問過我的女兒才是!」
厲抗天笑道:「父母之命還作不得主麼?」七陰教主道:「我只有這一個女兒,不免溺
愛了些,將她許配什麼人家,也該向她說個清楚才好。」厲抗天聽她的口氣,料想婚事可
成,心中想道:「可不要將她逼得太緊了,讓她借此轉園也好。」便道:「既然如此,請教
主即與令嬡商量,我在此候命便是。」
七陰教主走入後堂,厲抗天獨自在大廳上走來走去,時不時發出一兩聲得意的怪笑。張
玉虎正在屏息以待,忽見剛才帶他進來的那個女教徒,從朝著花園的那扇門走進來,向他輕
輕招手,示意叫他不可出聲,快跟她走。
張玉虎好奇之心越來越濃,便放輕腳步,隨她前往,轉過了幾處迴廊,到了另一間密
室,那女子道:「你進去吧。」張玉虎推門入去,但見七陰教主正坐在房中。
張玉虎怔了一怔,心道:「她不去與女兒商談婚事,卻在這兒候我。」七陰教主指一指
旁邊的座位,叫他坐下,問道:「你的師父是張丹楓嗎?」張玉虎恭敬答道:「正是。」七
陰教主自言自語道:「聽說他曾在蒼山打敗了赤霞道人,唉,也算給我出了口氣。」張玉虎
大為奇怪,想不到七陰教主竟會在他的面前,洩露出對舊日師父的心頭之憤。
誰知還有令他更驚愕的說話在後頭,只見七陰教主的一雙眼在他身上溜來溜去,張玉虎
正自心中好笑:「我又不是那喬家的少主人,你盡打量著我幹嗎?」七陰教主盯了他一會
子,臉上露出絲絲笑意,忽地問道:「小伙子,你娶了親沒有?」
張玉虎不覺愕然,急忙說道:「我來和你商談交換貢物之事,你問這個幹嗎。」七陰教
主說道:「剛才那厲抗天的說話你可聽到了?」張玉虎道:「這與我何關?」七陰教主道:
「我女兒不答應這門親事,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張玉虎心頭一跳,七陰教主不理會他,逕
自往下說道:「料不到你這小子有此福氣,我女兒看上你了!」那股神氣,好像張玉虎應該
感激涕零才是。張玉虎怫然說道:「喂,你談不談正事。那條玉帶呢?你交玉帶給我,我回
去便立刻釋放你們的十四個人。」
七陰教主霍地起立,睜眼說道:「咦,你居然還不滿意我的女兒麼?」張玉虎道:「奇
怪,喬家迫你女兒成親,你們不願意,你們卻又要來迫我麼?」七陰教主怒道:「好呀,那
條玉帶你休想拿回去了!」張玉虎道:「你不要忘記,你們還有十四個人留在丐幫呢!」七
陰教主冷冷說道:「我一答應喬家婚事,不必喬家的老怪物出頭,只我和厲抗天聯手殺進
去,誰人能夠抵擋,還怕不能將人救回。哼,連你這小子也休想生還!」張玉虎拂袖而起,
立刻想奪門出走,就在這時,忽聽得有人尖聲叫道:「追呀,快追這女賊呀。」正是:
怪客提親已難測,佳人作賊更離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劍影刀光 雙英入虎穴 龍騰虎躍 合力敗魔頭
在六陰教主的重地之內,居然鬧賊,可算得一大奇聞,張玉虎和七陰教主都不自覺的收
了唇槍舌劍,霍然起立,從窗口望出去。只見一個妙齡女子,正自衣袂飄飄,逾垣而過,體
態輕盈,美妙之極。教主的女兒陰秀蘭緊接著氣急敗壞地追來,尖聲叫道:「媽,你快出
手,這女賊把咱們的那條玉帶劫走啦!」
張玉虎今晚接連遇見意外的事情,卻以這一件事情最令他心弦顫動,一見了那個「女
賊」,立即有如觸電一般。你道這「女賊」是誰?原來就是張玉虎念念不忘的那個龍小姐!
說時遲,那時快,張玉虎方自一呆,但聽得「嗖」的一聲,七陰教主揚手先發出一枚毒
指環,身形似箭,隨即便跟著暗器穿窗飛出!
張玉虎叫道:「這是毒指環!」話未說完,七陰教主已撲到了龍小姐的面前,攔住了她
的去路,龍小姐盈盈一笑,道:「我知道啦!」長袖一捲,將七陰教主那枚毒指環捲得無影
無蹤。就在這時,但聽得聲如裂帛,龍小姐的長袖未及收回,已被七陰教主一抓撕裂!
那兩下子快如電光石火,雙方只換了一招,便都知道了對方了得。七陰教主的暗器雖被
收去,但她撕裂了龍小姐的一條衣袖,比將起來,仍是稍佔上風。但她接著攻出了三招狠毒
的招數,卻被龍小姐那飄飄閃閃,捉摸不定的身法,全都避開了。
張玉虎叫道:「教主住手!」陰秀蘭這時亦已趕到,方自一刀砍來,被張玉虎當中一
隔,陰秀蘭花容失色,斜躍三步,按著刀柄叫道:「你和女賊竟然是一路的麼!」
七陰教主罵道:「好一個不識抬舉的小子,今日你想逃出老娘手掌,除非作夢!」張玉
虎道:「教主且休動怒,我有話說!」陰秀蘭道:「媽,且聽他說些什麼?」
張玉虎道:「教主,我本來是和你商談交換貢物的,這位小姐的確是我的朋友,她拿了
這條玉帶也就等於是我拿的一般,你們被丐幫擄去的人,包在我的身上,放回便是。這樣仍
是以物換人,你們並不吃虧!」
陰秀蘭雙眉一堅,道:「她是你的什麼人?」張玉虎不答這話,即與龍小姐並肩一站,
面向著七陰教主道:「要戰要和,憑你一言而決!」七陰教主道:「你叫那女賊先把玉帶交
出來,我可以放她回去!」龍小姐笑道:「我這位朋友如此慷慨大方,他安心讓我贏他一
注,你說我怎好意思撇下了他?」龍小姐說的是她與張玉虎之間的賭賽,陰秀蘭怎聽得懂?
但聽她說的口氣那樣親熱,不覺醋氣上衝,怒從心起,猛的一跺腳道:「不管他了,媽,動
手吧!」龍小姐格格笑道:「咦,這位姐姐倒真有意思,原來在動手之前,還要管這個管那
個的?」
陰秀蘭大怒,撲上去便是一刀,龍小姐使出鐵袖功夫,揚袖一拍,但聽得「鐺」的一
聲,她的柳葉尖刀已給拍飛,跌落地上。就在這時,陰秀蘭突覺背後心給人抓住,原來是她
的母親恐怕女兒受傷,未暇攻敵,先把女兒拉了回來。
龍小姐笑道:「小虎子,你還捨不得走嗎?」張玉虎第一次聽得龍小姐叫他的小名,心
頭一蕩,正想與龍小姐跳過牆頭,猛聽得「轟隆」一聲,圍牆穿了一個大洞,磚頭泥塊飛上
半天,碎落如雨,厲抗天大笑,從坍裂的洞口跨過來,原來這圍牆是給他用獨腳銅人撞破的。
龍小姐見他這般猛烈的威勢,也不禁呆住了。厲抗天提起獨腳銅人,堵著張、龍二人的
去路,卻向七陰教主笑道:「你們兩母女想必談妥了吧,喬家的婚事允是不允?」陰秀蘭滿
臉通紅,又恨又氣,看一看張玉虎,又看看厲抗天,忽地「嚶嚀」的一聲,淚珠兒滴了下來。
厲抗天奇道:「陰小姐,是誰欺負你了?」七陰教主眼珠一轉,道:「咱們家裡正在鬧
賊,這女賊將那條玉帶從她的手上搶去了,我還未得時間和她談及婚事呢!」厲抗天哈哈笑
道:「這點小事也值得哭嗎。好,我給你拿回來便是!」一個「泰山壓頂」銅人向龍小姐當
頭砸下,龍小姐飄身一閃,厲抗天道了一個「好」字,銅人一送,倏地變招,龍小姐的身法
已是迅若飄風,但腳踉未定,厲抗天的獨腳銅人,竟然又已攔腰打到張玉虎拔出緬刀,急忙
邁步搶進,反手一劈,這一招攻敵之所必救,厲抗天將銅人的獨腳一撐,登時發出了震耳欲
聾的金鐵交鳴之聲,但見火星蓬飛,張玉虎蹌蹌跟踉地不斷後退。
陰秀蘭驚得止了淚珠,尖聲叫道:「玉帶是那女賊搶的,你只把那女賊拿下便行。」厲
抗天笑道:「我明白啦!」飛身撲起,卻趁著張玉虎腳跟未定,獨腳銅人又以千鈞之勢直壓
下來。
忽見劍光一閃,龍小姐長劍出鞘,亦自凌空躍起,劍招疾如電掣,一招「後憚射月」,
就在半空中展出殺手,劍鋒從銅人旁邊穿過,逕刺厲抗天的咽喉。厲抗天身子懸空,神力發
揮不出,迫得將銅人縮回,護著身軀,龍小姐的劍尖一點即收,兩人在半空中換了一招,便
即落地。就在這一瞬間,張玉虎喘息已定,刀走偏鋒,一招「白鶴梳翎」,斜切厲抗天的手
腕。
龍小姐那一招使得險極,厲抗天心中大為奇怪,想道:「這女娃子的武功好得出奇,看
來竟不在張玉虎之下。今天給這兩個小輩聯手,只怕有點難鬥。」他一面招架張玉虎的緬
刀,一面定晴提防龍小姐的偷襲。果然龍小姐趁此時機立即出其不意的攻來。
厲抗天本來早有防備,哪知龍小姐的劍勢古怪之極,她使的是武當派連環奪命劍法中的
一招「金針度線」劍尖應該向上斜挑,刺對方的咽喉,而且接下的一招必然是「玉女投梭」
再變為「白猿竄枝」這幾招一氣呵成,連綿不斷,乃是武當劍法的特長,所以才稱為「連環
奪命劍法」。哪知龍小姐的第一招「金針度線」,臨近身前,方位卻突然變換,劍鋒一偏,
竟然切到了厲抗天的琵琶骨上。厲抗天武功真個高強,雖然龍小姐這一招完全出他意料之
外,仍然被他的銅人擋開。可是龍小姐接著的那招,竟然又不是「玉女投梭」,卻變成了少
林派達摩劍法中的「金剛伏魔」,「玉女投梭」陰柔,「金剛伏魔」威猛,本來兩樣截然不
同的劍法,極難轉換。厲抗天萬萬想不到龍小姐的劍法竟是這般古怪,銅人一擋,擋了個
空,只聽得唰的一聲,肩上的墊肩已給龍小姐一劍穿過!
龍小姐正自暗喜,哪料厲抗天也就在此際顯出了他的非凡武功,龍小姐那一劍穿過他的
墊肩,正要乘勢切下,厲抗天的肩頭一沉,龍小姐的勁力竟然被他卸開,長劍也似給他的肩
頭粘著一般,劍脊貼在他的肩上,劍鋒翻不過來。說時遲,那時快,厲抗天銅人的獨腳一
撐,竟然借銅人的獨腳作為判官筆用,逕點龍小姐胸口的「軟麻穴」。張玉虎奮力一刀劈
去,硬接了一招,龍小姐趁勢揚起衣袖,朝他的面上一拂,引開他的眼神。張玉虎立刻施展
「鐵指撣功」,駢指如耽往他的眉尖點去。厲抗天識得厲害,迫得飄身閃開,龍小姐的長劍
也便趁勢收回了。
這幾招雙方各與最上乘的武功相搏,險到極點,也妙到毫巔,連七陰教主都看得呼吸緊
張,驚心動魄!正在思量,要不要出手助厲抗天一臂之力,忽見她的女兒一派茫然的神色,
眼光只隨著張玉虎轉來轉去,七陰教主心裡歎了口氣,想了好一會,終於沒有出手。
張玉虎又驚又喜,驚者是那厲抗天的武功比他所料的還要厲害,喜者是他與龍小姐第一
次聯手對敵,竟似素經練過一般。配合得十分純熟,看來龍小姐竟是精通各家各派的劍法,
所以才能夠運用得那樣自如,隨便自己用什麼招數,她都能夠配合得恰到好處。
厲抗天亦像張玉虎一樣,也是又驚又喜,驚老是怕打不贏兩個小輩,以至為七陰教主所
笑,喜者是遇到了龍小姐這樣的女子,不論武功面貌,都要比陰秀蘭高出百倍!厲抗天想
道:「若給少主人知道有這樣的女子,管教他那些庸脂俗粉,都不放在眼內!」他知道喬家
父子之所以想把七陰教主的女兒弄進喬家,目的只是在求七陰教主的「百毒秘方」,以他們
的絕世武功,再得這條秘方,便可無敵於天下,並非真心求取陰秀蘭做他們喬家的媳婦的。
陰秀蘭哪識得厲抗天的心意,她指望厲抗天將龍小姐拿下,若是不能生擒,打死也罷,
哪知厲抗天的攻勢十成中倒有七成是拿來對付張玉虎,恨得陰秀蘭不住的在心裡咒罵厲抗天。
龍小姐可不領厲抗天這個人情,但見她一劍緊似一劍,劍勢如虹,奇幻無比,招招都是
指向厲抗天的穴道要害。張玉虎也使出「百變玄機刀法」,一團白光,罩著身軀,厲抗天屢
攻不逞,好幾次險些被龍小姐刺中。
厲抗天漸漸被逼得轉處下風,又見七陰教主母女仍然只是袖手旁觀,心中更是生氣。激
戰中厲抗天突使險招,銅人盪開張玉虎的緬刀,不顧中路露出的空門,便以「空手入白刃」
的功夫來搶龍小姐的長劍,龍小姐身形一縮,游魚般的滑了開去。張玉虎一見有機可乘,立
即使了一招「上刺青冥」,搶進中路,刀尖挑他胸膛,哪知他早已料有此著,手按機括,銅
人的口突然張開,咬住了張玉虎的刀尖,驀地大喝一聲一趁著張玉虎的刀未及收回,銅人一
橫,以千鈞之力,向張玉虎猛撞。張玉虎除非立即扔刀斜躍,否則必有性命之憂!
陰秀蘭嚇得一聲尖叫,脫手便是五枚毒指環向厲抗天飛去。就在這一瞬間,忽聽得厲抗
天一聲怪叫,龍小姐騰身飛起,劍光一繞,厲抗天的頭髮被她削去了一綹,張玉虎也蹌蹌跟
跟的倒退幾步。接著是叮叮鐺鐺的一片繁音密響,那五枚毒指環打在銅人身上,都被反激回
來。
七陰教主急忙抱起女兒,倒縱出一丈開外,斥道:「你這丫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厲大
爺對付這兩個小輩,哪用得著你來幫忙?」七陰教主這一番話說是替女兒掩飾,把陰秀蘭所
發的那五枚毒指環,當成是幫厲抗天的忙,厲抗天心知肚明,可是他存有顧忌,不便當面戳
破,而且張玉虎與龍小姐一退即上,攻得極緊,他也分不出心神來與七陰教主鬥口。
厲抗天剛才那一招本應得手,卻被龍小姐冒險替張玉虎解開,厲抗天想道:「我不傷
她,只怕今日就要敗在這兩個小輩手下。罷,罷,我再給少主人另找一個美人便是。」招數
一變,把鋼人舞得團團疾轉,力道加強,龍小姐的劍法雖然奇詭絕倫,再也攻不進去。
可是厲抗天也仍然未佔得上風,只堪堪打個平手。再鬥了一百餘招,龍小姐固然香汗淋
漓,厲抗天亦自覺得氣喘心頭。厲抗天見狀不妙,久戰下去,只怕三敗俱傷。這時他哪還有
憐香惜玉之心,他知龍小姐的劍法雖好,功力卻要比張玉虎較淺,戰到分際,便突然向張玉
虎腹晃一招,將銅人一轉,卻向龍小姐突施殺手!
厲抗天所使的銅人重一百二十多斤,橫掃過來,有如泰山壓頂,張玉虎大吃一驚,搶救
不及,把手一揚,將緬刀化成了一道電光,向厲抗天擲去。就在這一瞬間,忽聽得龍小姐一
聲長笑,長劍在銅人上一按,借厲抗天撞來的猛力,身子彈上半空。厲抗天料不到她的輕功
如此神妙,方自一怔,張玉虎那柄緬刀早已飛到,厲抗天的銅人在迫切之間收不回來,只聽
得「鋒」的一聲,飛刀正中他的肩頭,陡然間又飛了回來。原來厲抗天的外家功夫已練到登
峰造極,渾身有加鐵鑄,緬刀雖利,竟然插不進去。張玉虎聽得那飛刀碰擊之聲,斫中的竟
然不似是血肉之軀,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正想拚死肉搏,說時遲,那時快,龍小姐在半空
中打了一個觔斗,連人帶劍,也化成了一道銀虹,向厲抗天疾衝刺下。
厲抗天肩上的筋骨其實已給緬刀割斷兩條,不過尚無大礙,一見龍小姐這凌空擊下之
勢,劍尖正對準他的咽喉、下陰、臍服這三處地萬,乃是命門要害,外家功夫多好,也練不
到這三處地方。龍小姐的劍來得快極,厲抗天逼得扭開頸項,再硬接一劍,這一劍正中他的
左肩,波的一聲,深入三寸,比右肩的刀傷更重。厲抗天怒吼一聲,提起獨腳銅人,撞崩了
半幅土牆,立即飛逃,他雖然尚未服氣,卻也不敢再戀戰了。
龍小姐飛身一掠,跟著也超過了牆頭,走的方向卻與厲抗天不同。張玉虎在地上拾起緬
刀,對七陰教主拱手說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這條玉帶我們已經取去,你們的人明日
定放回來!」陰秀蘭雙眼圓睜,七陰教主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傻孩子,人家要走,咱們
攔得住麼?」語意雙關,一來是說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留不住張玉虎這個人;二來即以武
功而論,厲抗天都敗在他們手下,她們兩母女又怎能攔阻得住。
張玉虎追到外面,厲抗天的背影早已不見,龍小姐卻在前面,張玉虎心道:「龍小姐的
輕功似比厲抗天還要高出一籌,看來她是有意等我了。」可是龍小姐卻叫他捉摸不透,聽到
他的腳步聲,她的腳步也加快起來,追到山下,兩人之間的距離仍有半里之遙,張玉虎心中
一急,不由得叫道:「龍姑娘,你等等我啊!」龍小姐噗嗤一笑,腳步一緩,張玉虎一口氣
追到她的後面,龍小姐回過頭來,笑容未斂,說道:「我以為你還捨不得走呢?」張玉虎面
上一紅,道:「別開玩笑。」龍小姐道:「誰開玩笑?她們兩母女說得正經得很呢,你當成
是開玩笑,可辜負了別人的心了!」張玉虎大著眼子說道:「她們的心意你倒知道呀?可惜
我的心意卻沒人知道:「此言一出,月光之下,只見龍小姐的杏臉泛起淡淡的紅暈。
張玉虎說出了這兩句話,心頭也自「卜卜」地跳蕩不已。只見龍小姐粉頸低垂,忽地又
仰起臉兒噗嗤笑道:「你的心意,我當然知道:「這一剎那,張玉虎那顆心幾乎要從口腔裡
跳出來。但聽得龍小姐一笑之後,迅即接下去道:「你苦苦追我,為的豈不是那條玉帶麼?
哼,哼,你這個人呀,好小氣!」
張玉虎啼笑皆非,他的江湖經驗雖然老到,對兒女的情事卻是面嫩得很,他好不容易大
著膽子才說得出那兩句話來,剛剛透露了半點情懷,卻被龍小姐輕輕一笑,便將他的萬語千
言,無限情意,都封住了。
龍小姐瞧他的窘態,心中暗暗發笑,又迫緊一句道:「你的心事,我猜對了吧?」張玉
虎只得說道:「按說這條玉帶是你從七陰教主的女兒那裡搶回來的……」龍小姐接著說道:
「不過,你也有功勞,是不是?可惜這條玉帶若割為兩段,那就不值錢了。這條玉帶上面綴
有三十六顆夜明珠,每顆夜明珠最少也值十萬兩銀子。好吧,咱們做事爽爽快快,你說吧,
你想分我幾顆珠子?」張玉虎道:「我不是想與你分贓,嗯,我,我!」龍小姐道:「我,
我什麼,你這個人怎的又忸忸怩怩了?有話請說!」張玉虎面上一紅,道:「我,我真不明
白,你為什麼要去劫那麼多貢物?而且冒那麼大的險,你瞧今天晚上,若是七陰教主出手,
咱們兩人只怕都逃不脫性命。」龍小姐笑道:「好啦,說來說去,我都是沾你的光,多分你
幾顆珠子便是。」張玉虎道:「我們劫貢物是有所作為,值得冒險,你卻又是何苦來呢?」
關懷之情,見於辭色,龍小姐心中感激!卻故意板起臉孔說道:「我不問你劫貢物的因由,
你又何必問我?在你做的什麼舵主,這點江湖上的規矩也不知道麼?」忽地又笑道:「這條
玉帶,你不想我分贓,那我又贏你一注啦,這場賭賽,你可得當真小心,輸了給我,我可不
會與你客氣,你所劫得的那些貢物,通通都要給我了。」
張玉虎苦笑道:「咱們談些劫貢物之外的事情,好麼?」龍小姐笑道:「不錯,你與我
聯手退敵,總算是有了點交情了。可是你別忘記,咱們也正是賭賽的雙方呢,你該問的便
問,不該問的,你問了我也不會說。」張玉虎道:「好,那我就問你的名字,這總可以了
吧?」龍小姐想子一想,一笑說道:「這一個月來,咱們已見了好幾次面,我的名字也應該
對你說了,我叫龍劍虹,你以後叫我劍虹便成,免得小姐前小姐後叫得人牙根發酸。」張玉
虎道:「龍小姐,嗯,龍劍虹,那麼我再向你打聽一個人,天山的霍天都,你可是認識他
的?」龍劍虹笑道:「我認識些什麼人,你也想查問嗎?你何不乾脆問我父母是誰,師長哪
位?」
龍劍虹說時,笑得有如花枝亂顫,張玉虎焉有不知她是調侃之理,然而他卻故意裝不
懂,正正經經地說道:「正是想問,不敢冒昧。」龍劍虹道:「可惜我沒有家譜,要不然借
給你看,倒可以省得你查根問底。」古時講究門第的人家通婚查對方問家世,甚至有查到十
幾代以上,確乎要翻閱家譜的。龍劍虹說者無心,張玉虎聽來有意,登對面紅過耳,尷尬之
極,訥訥說道:「你願意說便說,不願意說便算,何苦取笑我呢?」龍小姐道:「我相識的
人多得很,你若一個個的問,天亮也說不完,嗯,你瞧當真就要天亮了,喂,你還有什麼要
問的?」
張玉虎見她這樣坦白,哪裡還問得來?龍劍虹一笑說道:「你不問我,我倒有一件事情
要告訴你。」張玉虎道:「什麼事情?」龍劍虹道:「西北各省的貢物,聯保入京,浩浩蕩
蕩,車輛就有幾十輛之多,照路程來算,約在半月之後,可到雁門關外,聽說有一班人準備
去劫,你若不趕往,可要落空!」張玉虎道:「真的?」龍劍虹道:「我這個人最是公平不
過,贏你也要贏得你心服。你若不信,只有你自己吃虧。我可要趕去啦!」說罷立刻施展輕
功,飛奔直去。張玉虎不好意思再去追她,呆了一會,心中想道:「雁門關外,總可以再見
到她,嗯,我到底知道她的名字了。」
但張玉虎對她所說的事情卻是半信半疑,西北幾省的貢物,到京城的路途最遠,隨時隨
地都可以下手截劫,張玉虎前幾個月南下之時,已聞知凌雲鳳接了英雄帖,準備出山相助,
有她這樣的高手,縱然各省聯保,也阻不了她。何況劫西北各省貢物的事情,又是金刀寨主
周山民親自主持,焉能任由他們浩浩蕩蕩的前來,直到雁門關外,還沒有損失的道理?
天明時分,張玉虎回到了丐幫所在,畢擎天和周志俠已在大廳等候,只見周志俠好似行
色匆匆,門外且已備有兩騎駿馬,張玉虎問道:「有什麼緊急的消息麼?」周志俠道:「剛
接到我爹爹派人傳來的口信。那條玉帶你取回來了沒有?若然沒有,咱們也得動身啦!」張
玉虎將昨晚的事情約略說了一遍,對龍小姐與他的談話,卻略去不提。畢擎天聽說厲抗天在
場!不勝驚異,周志俠聽說玉帶被龍小姐劫去,則甚為惋惜,但張玉虎一說完之後,他就立
即催促張玉虎收拾行囊,馬上動身。張玉虎道:「二哥,你剛剛痊癒,不知是甚緊要的事
情,由我一個人先走可不可以?你再在這兒歇息幾天。」周志俠道:「我身上的毒全已拔
除,畢幫主已給咱們備了兩騎駿馬,我的武功縱未完全恢復,騎馬卻是不用擔心。」張玉虎
見畢擎天並不留客,知道事情定是非常緊要,只聽得周志俠又道:「什麼事情,我到路上再
與你說吧,免得耽擱時候了。」
張玉虎本已知道事情緊急,但見他急成這個樣,似是事情的嚴重,還要出乎他的想像之
外,當下只好將悶葫蘆暫放心中,匆匆上馬,與畢擎天道別。
畢擎天送出門外,揚手叫道:「二位多多保重,祝你們一路順風。見到張大俠之時請代
我問候。我將丐幫之事稍為料理,便當來助你一臂之力。」張玉虎想起畢擎天這次的恩德,
感慨殊深,心中想道:「世上至死不變的人,到底是極少極少。」
兩人並轡奔馳,走了一程,周志俠這才說道:「爹爹托人捎了口信來,叫你我速到雁門
關外助陣。」張玉虎道:「是不是限期要在半月之內趕到?」周志俠詫道:「你也知道
了?」張玉虎道:「有一位朋友對我這麼說的,可是我還未知其詳。」周志俠道:「西北各
省的貢物聯保入京,保護貢物的人中,有兩位極為厲害的人物,一路之上,已經傷了咱們十
幾撥人,連霹雷手童冠豪、天雷劍殷梅閣、火彈子朱大雄這幾位老英雄都傷在他們的手下
了。從現在算起,估量在半月之後,他們的車輛可到雁門關外,是以家父用八百里快馬加
緊,飛傳綠林箭,廣邀各路英雄,齊集雁門關外,準備和他們大幹一場。」這消息和龍小姐
所說的一樣,不過詳細得多。張玉虎聽得那幾位馳名北五省的英雄都已受傷,心中也不禁暗
暗吃驚。
周志俠揮動馬鞭,催馬趕上,問道:「告訴你這個消息的那位朋友是誰?」張玉虎稍一
躊躇,道:「就是那位龍小姐。」周志俠詫道:「她怎麼知道?」「是呀,她怎麼知道?」
這疑問張玉虎已想過了無數遍,但他答不出來。
周志俠道:「不知她是幫哪一邊?」張玉虎道:「只怕是兩邊都不幫。她要與我賭賽,
看是誰劫的貢物多呢。」周志俠皺眉說道:「那麼咱們還要多對付一個強敵了。」忽地又展
眉笑道:「我看這位小姐對你倒似頗有意思,若能化敵為友,咱們可以得到一大助力。」張
玉虎心頭「怦」然一跳,強笑說道:「二哥你取笑了。嗯,帶來的口信,有沒有凌雲鳳的消
息?」周志俠道:「沒有。」馬鞭「啪」的一響.趕過了張玉虎的前頭。
張玉虎心中疑團百結,但盼早到雁門關外,好將疑團解開。有時他午夜夢迴,也不禁啞
然失笑,自己與龍小姐素昧平生,卻不知何以對她如此念念不忘?他自己知道自己心底的秘
密,他之所以著急趕路,固然是為了要給周山民助陣,其實另一半卻也是為了急於見她。
兩人馬不停蹄,一路抄小道而行,走了十三天,便到了雁門關外的一個小鎮,地名渾
源,距離雁門關只有一百里了。兩人都覺鬆了口氣,便到鎮上投宿,但鎮上的景象,卻又令
他們暗暗驚奇。
其時正是黃昏時分,但見鎮上十家店舖倒有九家掩上大門,街上一眼望到盡頭,只有三
兩個行人,張玉虎詫道:「市集雖散,也不該這樣荒涼。」周志俠道:「前面百里之地,極
少人家,今晚只能在這裡投宿了。」
周志俠記起這鎮上最大的那家客店乃是他們山寨中一個頭目的親戚開的,找到了那家客
店,便去拍門,店小二在門縫裡張望出來,說道:「請兩位貴客見諒,小店的房間都已給別
位客人定下了。」周志俠故意將他們山寨的標幟一—一面日月雙旗顯露出來,說道:「請你
們想辦法挪出一間行不行?」店小二登時改變了口氣,說道:「好吧,請兩位貴客暫待一
待,待我去問掌櫃一聲。」過了一會,掌櫃親自來打開大門,說道:「恰巧還有一間空房,
兩位請進。」頓了一頓,又道:「自下地方不大安寧,貴客有什麼貴重物件,請自己小心,
不可露眼。」周志俠雖然缺少江湖經驗,聽掌櫃的這麼一說,也知道他是怕自己這日月雙旗
給人瞧見,當下立即收藏好了。
張玉虎與周志俠進了客店,掌櫃慇勤招待,但說話之間,顯然有些避忌,周志俠也不敢
把自己的身份明白表露。進了房間之後」,張玉虎將那個店小二喚來,問道:「這裡出了什
麼事情,何以鎮上如此荒涼?」店小二小聲說道:「有一隊官軍今晚要到鎮上駐紮,鎮長接
到命令,叫把民房都騰出來。老百姓怕事,誰還敢留在鎮上。」渾源鎮與雁門關距離不過百
裡,關內的官軍時常從這鎮上經過,與雁門關的守軍圍襲金刀寨主的部屬調防。周志俠聽
了,不以為奇,當然也加了幾分戒備。
剛吃過晚飯,兩人正在房內閒談,忽聽得有人輕輕敲門,張玉虎將門打開,一見是個面
目陌生的漢子,方自一怔,那人先自低聲說道:「張舵主,小人給你請安。嗯,少寨主,你
還記得我麼?」周志俠認得他是山寨中的一個小頭目,名叫杜趕驢,便即關上房門,請他坐
下。
杜趕驢問道:「寨主廣邀各路英雄,合劫西北各省的貢物!少寨主知道了嗎?」周志俠
道:「我們正是為著此事赴來。」張玉虎問道:「各路英雄到的不少吧。」杜趕驢道:「我
就是奉了寨主之命,來此接待客人的,各路英雄,是到的不少,但其中高手,卻並不多,寨
主非常擔心,只怕會折在敵人手裡。好在張舵主你今晚趕到,咱們可得了一顆定心丸了。」
張玉虎道:「對方是什麼人物,這樣厲害?」杜趕驢道:「聽吃過虧的人說,他們那邊出面
的是一個很年輕的人,大約還不到三十歲。」張玉虎十分奇怪,又問道:「他們截貢物的車
輛,估量後天能到嗎?」杜趕驢道:「我們的線人已打探清楚,照他們目下的行程,明天便
可以到了!」
張玉虎道:「嗯,那要比咱們要來估計快了一天。」杜趕驢道:「是呀,看來他們早已
得了風聲,有了準備。今晚將有一隊官軍開到這裡,極可能便是為了明天去接應他們的。咱
們今晚可真得當心。」張玉虎道:「明天在什麼地方動手?」杜趕驢道:「約定了明天中午
時分,在離此四十多里的青龍峽動手。」周志俠道:「那麼明天吃過早飯之後動身,還可以
趕得上。」杜趕驢道:「就怕那隊官軍明天也會與咱們同路。咱們必須在他們開拔之前動
身,我已吩咐店家四更造飯,五更起程。」張玉虎道:「好,這樣安排很好。二哥,你的身
體怎麼樣?」周志俠道:「完全恢復了。這十幾天來,我騎馬騎得腰骨發酸,明天廝殺一
場,正好舒筋活絡。」
張玉虎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者是自己及時趕到,而且明天可以見得著龍小姐了。俱
者是自己這邊高手太少,只怕對付不了敵人。聽杜趕驢所說,露面的還僅是一個年輕人,尚
有一個老的未曾出頭。而霹靂手童冠豪、天雷劍殷梅閣、火彈子朱大雄這幾位老英雄,竟然
都是給那年輕人打敗的,如此看來,只是那年輕人的武功,就絕不會在自己之下。假若厲抗
天也趕到來,確是難以應付。
正自思量,忽見窗外人影一閃,周志俠一躍而起,就在這時,一顆石子突然飛人,將房
中的油燈打滅,憑著周志俠那副身手,竟然沒有接著,窗外一個人沉聲喝道:「張玉虎你這
小子給我滾出來?」
張玉虎一聽這聲音頗熟,沉著了氣,說道:「是哪位朋友與我開玩笑來了?」立即拔出
寶刀,揮了一道圓弧,話聲未了,倏地便穿窗而出。
這天正是五月十三,月亮將圓,清輝如水,張玉虎躍出院子,迎面便是一劍刺來,張玉
虎一看,卻原來就是那個曾經被自己打敗過的,武當派第二代中最出名的人物屈九疑。
屈九疑這一劍迴環削出,張玉虎一刀盪開,他第二劍跟著又到。張玉虎怒道:「你們怎
的這樣糾纏不清?」斜刺裡又是一支明晃晃的利劍疾奔而來,這人是屈九疑的師兄孤雲道
人,他武功不及師弟,脾氣卻比師弟暴躁得多,這一招用的是鹹勢極為剛猛的重手劍法,同
時怒聲喝道:「把那條玉帶還來,萬事皆休,否則叫你難逃公道。」張玉虎將寶刀一粘一
帶,把孤雲道人的猛力卸開,弄得他幾乎立足不穩,蹌蹌跟跟的向前斜躍幾步。張玉虎笑
道:「玉帶不在我的身邊,叫我怎麼還你?何況即算到了我的手中,我也的確不想還你!」
孤雲道人大怒,一劍緊似一劍,狂風暴雨般的殺來。
杜趕驢出來觀戰,見是孤雲道人和屈九疑,頗為詫異,用江湖切口說道:「兩位不是來
給金刀寨主助陣的麼?都是一條線上的朋友啊!」孤雲道人瞪著眼睛向杜趕驢斥道:「你少
管閒事,誰跟他是一條線上的朋友?」說話之間,又狠狠的疾攻了三招。杜趕驢不知其中原
故,還想上前勸解,周志俠氣那弧雲道人不過,悄聲說道:「不必理他,讓這牛鼻子吃吃苦
頭。」他看準了孤雲道人即算加上了屈九疑,也不是張玉虎的對手。
誰知看了一會,但見張玉虎只守不攻,竟然被他們雙劍壓住,漸處下風,原來上一次張
玉虎因為要在他們手中奪取貢物,把渾身本領盡都施展,鬥到一百招開外,這才贏得了他
們。如今那條玉帶既不在他的身邊,他又不想與這兩人拚命,出手之際,留有分小,自然遠
沒有上次的辛辣,孤雲道人也還罷了,那屈九疑都是武當第二代弟子中的第一把劍客、將武
當派的七十手連環奪命劍法使得神妙無比,他們二人聯起手來,武功方面,與張玉虎相差極
之有限,高手比鬥,哪容得有絲毫留情?張玉虎稍為大意,片刻之間,便接連遇了好幾次險
招。
周志俠嚷道:「大哥,你不必和他們客氣啊!」話聲未了,孤雲道人一招「潛龍升
天」,劍尖直指到了張玉虎的咽喉,竟是一記殺手的毒招。張玉虎見孤雲道人咄咄迫人,心
頭亦自有點生氣,容得他的劍尖堪堪刺到,緬刀一翻,突然使出一招他師父張丹楓獨創的刀
法,名為「覆雨翻雲」。孤雲道人的劍勢已經放盡,被他的緬刀搭著,一絞一旋,孤雲追人
身不由已的跟著他轉了一個圈圈,長劍幾乎把持不住,就要脫手飛出。幸虧屈九疑呼應得
快,用了一招極陰柔的劍法,柔中蘊勁,劍尖在當中一挑,這才化解了張玉虎的劍勢,讓他
的師兄撤出劍來。周志俠暗暗叫了一聲「可惜。」但張玉虎已趁此時機反奪先手,把孤雲道
人逼得連退幾步。
再過一會,屈九疑氣喘吁吁,劍法散亂,也跟著他的師兄不往後退,張玉虎大為詫異,
心中想到:「以屈九疑的功力,我縱然能夠勝他,最少也得在五七十招開外,何以他競似比
孤雲道人更不濟事,難道是誘敵之計麼?」就在此時,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你們
兩人還不退下,要等到出乖露醜麼?」屈九疑應聲跳出圈子,孤雲道人獨力難支,只好氣呼
呼的也收了長劍。
張玉虎抬頭一看,只見一個黑衣老道,不知什麼時候已來到了自己的面前,拂塵一指,
冷冷說道:「你是張丹楓的徒弟麼?不錯,不錯,武功確是高明!俺老道也給你引起了興
致,說不得只好請你接我幾招了!」
朦朧夜色之中,只見這個老道土的一對眼睛炯炯發光,一看之下,便知是個內功深湛的
高手,張玉虎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屈九疑急於詐敗,乃是要引他出來與我作對。」當下
橫刀當胸,施了一禮,說迢:「道長認得家師,那便是我的長輩,晚輩不敢無
那老道士「哼」了一聲,說道:「你眼中也有長輩嗎?」張玉虎一聽,猜到了他的幾分
來意,連忙說道:「老前輩何事責怪?請聽我說個分明。」那老道士道:「我沒有閒心聽你
的廢話,先見過你的武功再說。」張玉虎沉不著氣,說道:「道長定要賜教,晚輩只好奉
陪,請問道長法諱。」那老道長道:「你接我幾招,自會知道。若是你接不起我的招數,那
就更不必問了。」
張玉虎這時已知道了他定然是當今武當派的第一輩高手,心道:「你不說正好,說了我
反而不便和你動手了。」說道:「既然如此,請道長指教,我勉力接招便是。」那老道士一
聲冷笑,也不見他作縱躍,呼的一聲,拂塵便拂到了張玉虎的面前。
只見塵尾散開,根根筆直,宛如無數利針,倏然刺到。拂塵乃是極柔軟之物,那道士竟
然能用來刺穴,這陽剛之勁實是非同小可,張玉虎急忙施展「穿花繞樹」身法,一個盤旋,
反手一掌,使出金剛掌力,呼的一聲,將那道士的拂塵盪開,接著一個「盤龍繞步」,緬刀
劃了一道圓弧,用了一招「推窗望月」,削他拂塵的桿柄。那老道士見他在一退一進之間,
已接連用了三種的上乘武功,心底裡也不禁暗暗讚了一個「好」字,想道:「怪不得他如此
猖狂,競不把我武當派的弟子放在限下。」
張玉虎這一刀疾如電閃,只聽得「鐺」的一聲,斫中了他的塵桿,那桿柄非鐵非木,不
知是什麼做的,緬刀竟然削之不斷。說時遲,那時快,那道士喝聲:「來得正好!」塵尾飄
飄,萬縷千絲,一齊罩下,把張玉虎的緬刀纏著,這一回用的是陰柔之勁,張玉虎將刀柄一
奪,對方已是越纏越緊,那老道上得意大笑,喝聲:「放手!」用力一拉,張玉虎冷冷說
道:「也不見得便要放手!」左手驕指如朝,驀然使出武林罕見的鐵指撣功,向老一道土手
腕脈門一戳。那老道士也吃了一驚,手腕往後一頓,勁內稍鬆,張玉虎運氣一吹,塵尾立即
散開,刀光繞過,削斷了幾根。然而就在這一剎那間,那道士又改用了陽剛之力,一拂塵聚
成一束,形如鐵筆,「呼」的一聲,敲中了張玉虎的肩頭。張玉虎忙運瑜伽氣功,拂塵在他
肩上一滑而過,趁他未及收回,立即又是一招排山運掌,但聽得「蓬」的一聲,雙掌相交,
兩人都給震退三步,那老道士面色紫紅,忽地拔出了一柄長劍。
張玉虎心頭一凜。」我道是誰,原來是武當掌門人的師弟!他亮出劍來,只怕我難以抵
擋了?武當派的第一輩高手,本來共有師兄弟七人,均以數字排列,取上道號,其中四人早
已逝世,在生者尚有三人,即排第四的四空道人,排第六的六如道人,和排第七的七星子。
這個老道士正是七屋子,他雖是排行最後,武功之強,卻僅在掌門人六如道長之下。他以一
支拂塵,一柄長劍,曾替武當派掙得很大的聲譽,他的佛塵,能同時使出陽剛陰柔兩種勁
力,已是武林中罕見的絕學。所以平時對敵,很少亮劍,若然亮劍,武當的七十二手連環奪
命劍法,乃是最凌厲的一種劍法,配上拂塵,剛柔並濟,即算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也不容易抵
敵。
原來孤雲道人與屈九疑替湖北省保護貢物,被張玉虎在途中劫去,大為不忿,兩師兄弟
本想請六如道人出頭,向張玉虎的師父張丹楓算帳,繼而一想,張丹楓遠在大理的蒼山,一
來一回,時間太長,即許張丹楓肯賣情面,只怕那時貢物也早已給瓜分淨盡了。二來他們也
知道六如道人沖和謙退,而百武當派的規矩,又素來不許替人保鏢的,他們暗中替湖北省保
護貢物,已是犯了門規,生怕師父不允,反而責怪,想來想去,只好去找這位愛管閒事的師
叔。
七星子少年時候,脾氣極是暴躁,而今老了,好了許多,但一聽之下,仍然大為生氣,
他認為門人違反門規是一回事,被一個小輩打得大敗,卻總是失了武當派的面子,這面子必
須挽回!因此他答應兩個師侄的請求,瞞著師兄,設法要回那條玉帶,恰好其時周山民廣發
英雄帖和綠林箭,邀人北上助拳,七星子一想,張玉虎劫了貢物,必然要去交給周山民,便
索性帶了兩個師侄,逕往雁門關外,找張玉虎的晦氣,果然尚未到雁門關,在這小鎮上便遇
到張玉虎。
這時七星子亮出長劍,只聽得張玉虎一聲長笑,說道:「今日得見識老前輩剛柔井濟的
武林絕技,真是何幸如之!老前輩對我青眼有加,敢不拜謝。」七星子一聽這話,便知張玉
虎已識破他的身份,不禁面上一紅,沉聲喝道:「瞧在張丹楓的份上,我也不與你為難,只
要你能接滿我七十二手劍招,我便放你過去。否則那條玉帶,可得在你身上著落!」武當派
的連環奪命劍法,一共只是七十二個招式,七星子將所限的招數定到滿了一套劍法,實己把
張玉虎當成勁敵!張玉虎笑道:「承蒙老前輩肯把平生絕技盡數賜教,晚輩雖敗猶榮!」七
星子「哼」了一聲,冷冷笑道:「只怕你未必接得滿我七十二手連環劍法!」話聲未了,長
劍一抖,便是一招「春雲乍展」,迎面刺來!
張玉虎用了一招「風刮落花」,好似立足不穩的樣子,上身一顫,但聽得側的一聲,七
星子的長劍從他脅下穿過,張玉虎立即一刀斬下。周志俠叫道:「妙啊!」眼見張玉虎這一
刀「斷門刀」,非把七星子的手腕切下不可,哪知七星子的劍尖一挑,餘力未衰,錚的一
聲,竟把寶刀挑開,他左手拂塵一起,一招「暮雨朝雲」,塵尾散開,端的便似一片烏雲,
向張玉虎頭頂壓下,屈九疑緊接在周志俠的後面,怪聲怪氣的也叫了一聲:「妙啊!」
這一老一少,都施展出了最上乘的武功,七星子的反擊固然精妙絕倫,張玉虎的招架更
是出人意表。但見他五指齊揮,也向著那一片塵尾怫去,好像彈奏琵琶一樣,登時響起了一
片叮叮鐺鐺之聲、同時他肩頭一撞,七星子也逼得飄身閃開,張玉虎的刀鋒一轉,立即又架
開了他刺來的第二招「暴雨摧花」,刀光繞處,劍氣瀰漫,閃閃爍爍,有如繁星耀眼。屈九
疑與周志俠,看得驚心動魄,儘管這兩招比剛才更妙,卻反而聽不到他們的喝彩聲了。
張玉虎論功力,那確實是要比七星子差許多,但他所學的武功之雜,卻非七星子所能比
擬,剛才七星子出了兩招,他已還擊了三招,在這三招之中,他綜合用了「穿花繞樹身
法」,鐵指撣功,大力金剛掌和家傳的「玉虎斷門刀」,還有羅漢神拳中的「鐵肩撞山」招
數,真是五花八門,令人目不暇接。而最令得七星子驚異的,則是張玉虎的鐵指禪功居然能
拂開他的鐵拂姓,真想不到他年紀輕輕,內家勁力,已足與一流的高手抗衡!
但如此一來,更激起了七星子的好勝之心,他最初因為顧忌著張丹楓的情面,尚未敢全
面施為,這時,他只唯恐在七十二招之內,打敗不了這個小輩,有損自己一世威名,因此每
一招都施展出了平生本領,但見他拂塵飄飄,劍光閃閃,一口氣就緊緊攻了十招。
張玉虎用了全副精神,隨機應變,將所學的各種武功都用了出來,仍是只有招架之用,
並無還攻之力。最難應付的是七星子的勁力忽柔忽剛,劍勢凌厲無比,而拂塵卻又陰柔之
極,對付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兵器,險非武功已臻化境,否則稍有空隙,就必定要為敵人所
乘!而張玉虎的武功雖然已到了一流境界,但卻還差一些火候,未曾到爐火純青的化境,因
此越來越覺得難以應忖,心中想道:「這老道士果然名不虛傳,我最多只能支持一盞茶的時
刻了。」
忽聽得周志俠低聲數道:「四十九、五十。哈,已滿了五十招啦!」張玉虎全神貫注,
奮力周旋,根本就不理會己招架了多少招數,這時一聽,七星子自己所限的七十二招、已過
了三分之二,不覺精神一振。
七星子亦似有點焦躁不安,忽地長嘯一聲,劍勢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張玉虎使出
師父的護身刀法,圈子越縮越小,但聽得叮叮鐺鐺之聲,不絕於耳。七星子的劍光罩著了張
玉虎的全身,攻不進去,不過,他的拂塵卻從劍光刀影之中,透過縫隙進來,好幾次險些怫
到了張玉虎的面上。張玉虎被逼得透不過氣來,每一次刀劍相交,都給震得心頭一跳。戰到
激處,陡然間七星子用了一招「橫指天南」,劍鋒一挑,但聽得「卡嚓」一聲,張玉虎的緬
刀竟給盪開,張玉虎急忙沉肩一引,七星子的劍在他肩上一掠而過,登時將他的衣裳撕裂了
幾條,可是七星子的劍鋒因為硬碰硬挑,卻也給張玉虎的寶刀削去了一截,幸虧他的劍鋒已
鈍,張玉虎才沒有受傷。
這兩招驚險絕倫,周志俠呆了一陣,才數得出「六十二」這個數字。就在這時,忽聽得
有人笑道:「可惜,可惜,這老道士的劍法沒有到家,這小子卻也惜過了機會!」七星子剛
剛使出第六十三招,長劍一圈,正要推出,突然聽得有人譏笑,不禁心頭火起,按著劍柄,
瞪目喝道:「你是什麼東西?」
七星子以為說話的不是周志俠便是杜趕驢,他根本就沒有把這兩個「無名小卒」放在眼
內,哪知睜眼一瞧,卻不由得吃了一驚,只見月光之下,有兩個人正站在階上,面向著他冷
笑,一個乃是戎裝佩劍的軍官,另一個則是面目清秀的書生,看來不會超過三十歲,剛才那
番說話就是他說出的。試想七星子是何等功夫,高手在對敵之際,也必須眼觀四方,耳聽八
方,但七星子卻竟然聽不出他們是什麼時候來的!」
那書生發出了一聲怪笑,只見他用折扇一指,冷冷說道:「我是什麼人,諒你不會知
道。你是什麼東西,我卻心中有數!」轉過頭又對那軍官笑道:「我只道周山民請來了什麼
了不起的人物助陣,原來除了張丹楓這個徒弟之外,就是這個不成氣候的臭道士!葛大人,
你怕不怕得罪武當派的人?」那個軍官笑道:「我吃了這一口飯,天王老子和我作對,我也
不能怕他!」那少年書生道:「好,你既然不怕,我就將這幾個毛賊通通給你拿下吧。」
七星子到這個客店投宿的時候,杜趕驢曾和他聯絡,七星子的確說過是要來給周山民助
陣的,實則是他借助陣為名,目的是在找張玉虎的晦氣,不過,此際他被這少年書生冷嘲熱
諷,一罵再罵,把心一橫,索性就認作是助陣的人,大聲喝道:「口出大言的狂妄小子,道
爺站在這裡,你來拿吧!」那書生邪裡邪氣,冷笑聲中,搖擺折扇,滿不在乎似的便緩緩走
來。正是:
無端浪起三千丈,又有魔頭作難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鐵扇逞兇 書生追玉虎 飛花退敵 道士釋前嫌
張玉虎大吃一驚,心道:「這軍官姓剪,莫非就是新任御林軍統領的翦長春?」翦長春
本來是太子府中的武士總管,太子做了皇帝,他也跟著升任了御林軍統領,武功深淺未知其
詳,但以職位而言,則是在京師武士中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但這個書生和他說話的神氣,
竟然滿不在乎,反而是翦長春對他頗為恭敬。張玉虎猜想不透,不知他是什麼來頭?
七星子道:「還有十招,暫且記下。回頭再跟你打。」說話之間,只見那個少年書生手
持折扇,搖搖擺擺,走下了石階。忽聽得一聲叱吒,孤雲道人與屈九疑雙劍齊出,向那少年
書生攻去,他們一來是氣憤這書生口出大言、二來是怕張玉虎乘機動手,故此搶在前頭,替
他們的師叔抵擋。
那少年書生毫不理踩,目不斜視!仍然是不疾不徐,搖搖擺擺的向七星子行去。孤雲道
人長劍先到,七星子忽地叫聲:「不好。」見那少年書生手腕一翻,快如閃電,連張玉虎也
還未看得清楚,孤雲道人的長劍已到了他的手中,「卡嚓」一聲,竟然被他折斷了!屈九疑
劍法高明得多,一見不妙,立即變招,那少年兄糾纏的時候,本以為非中不可,哪知卻僅僅
沾著他的衣裳,心中方叫:「可惜!」猛聽得那少年書生大喝一聲:「撤手!」扇子一合,
向他手腕一敲,來勢不見得怎麼猛烈,但憑著屈九疑這副身子,竟然閃避不開,但聽得
「卜」的一聲,正敲中了他的虎口,屈九疑劇痛如割,急忙斜躍倒縱。說時遲,那時快,就
在這一瞬間,屈九疑的長劍已被他奪到手中,同時孤雲道人也被他一腳踢翻了,好在屈九疑
倒縱得快,這少年書生的連環飛腳,僅僅踢翻了他的師兄。
七星子一見這個少年書生,不過是在兩三個照面之間,便將他的兩個師侄打得一敗塗
地,這才大吃一驚,不待那少年書生走到跟前,急忙搶先出手,一招「青絲覆額」,拂塵展
開,向著那少年書生迎面一拂。那少年書生哈哈一笑,不躲不閃,反而仰起頭來,忽地運氣
一吹,將拂塵罩下來的萬縷千絲,盡都吹散,沒有一根沾得著他。七星子久經大敵,這一下
子雖然頗出他的意外,但卻並不慌亂,長劍跟著刺出,不過,他在百忙之中,卻忘了這柄長
劍剛才已被張玉虎截去了一截劍尖,成了鈍劍,那少年書生含胸凹腹,七星子就差尋了這麼
半寸的一截劍尖,沒有刺中。
那少年書生冷笑道:「老道士,你也接我這招!」扇子一起,停在半空,似點似戳,七
星子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見他來勢不定,一招之中,竟似藏有許多奧妙的後著,當然不敢貿
然接招,只好凝神靜氣,靜待他的變化。哪知這少年書生似虛似實,正是要用這把扇子吸引
他的眼光,他扇子微微一晃,七星子的目光不由自己的跟著他的扇子移動,陡然間,忽聽得
他一聲怪笑,左手提著的那柄長劍倏地從扇底穿出,向上一挑,正是剛才七星子所使的那一
招「橫指天南」,七星子猝不及防,饒是他閃避得快,但聽得「鐺」的一聲,頭上簪髻的一
股銀欽卻己被他削落。
那少年書生哈哈笑道:「如何?我說你的劍法沒有到家,你不相信,如今你該相信了
吧?剛才你若是這樣的出招,那小子如何能夠閃開?」七星子大怒,拂塵一展,便待和他拼
命。那少年書生卻不接招,向後退了三步,忽地將手中那柄長劍拋出,說道:「換過你師侄
這把劍吧,你那柄劍不頂用了!」七星子氣得心肺欲裂,但那柄劍來勢極疾,他縱然不忿,
也只好將鈍劍拋出,擋它一下,那少年笑道:「接下來吧,我還要見識你們武當派的七十二
手連環劍法呢!」
七星子怒極氣極,反手一抄,撮著了劍柄,立刻進招。那少年書生卻是氣定神閒,右手
輕搖折扇,左手忽掌忽指,竟然展開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來搶七星子的長劍。空手入白刃的功
夫本來是每一個學武的人都學過的,而且是迫不得已時才使用的,但這少年書生的空手入白
刃功夫卻自成一家,奧妙難測,而且其中還雜有點穴截豚的功夫。在這樣的情形下,他本來
可用兵刃招架,卻偏偏以空手對敵,這分明是有意賣弄功夫,並且是對七星子的一種蔑視。
七星子被他激得大怒,心動氣浮,那凌厲之極的連環奪命劍法非但被他一一化解,而且
好幾次險些被他點中脈門。七星子的拂塵又被他的折扇克住,任憑拂塵從哪個方向拂來,總
是被他的扇子輕輕一扇,就將塵尾扇得飄飄散開。但他的扇子卻只是用來克制拂塵,並不用
來攻敵。七星子有生以來第一次碰到這樣的強敵,不由得收斂了怒氣,認真應付,轉眼之
間,雙方走了十招,七星子竟然被他逼得步步後退。
那御林軍軍官笑道:「喬世兄,時候不早,武當劍法也不過如此,沒有什麼看頭,不要
再纏下去吧。」張玉虎心中一動,想道:「莫非他就是那厲抗天的少主人?」心念方起,只
聽得「嗤」的一聲,但見少年書生一抓撕下了七星子的一幅道袍,右手的折扇疾的向他的天
靈蓋敲下。
幸而張玉虎在旁監視,一見不妙,立即騰身掠起,緬刀揚空一閃,一招「鐵鎖橫江」,
立即劈下,同時左手駢指如朝,使出「鐵指禪功」,逕點他的手腕。那少年書生反手一搭,
鐵扇搭在他的刀上,張玉虎那強勁之極的突襲之勢,竟然極他輕描淡寫的一舉化開。張玉虎
駢指一戳,又被他握拳一擋,戳不中手腕,卻戳中了拳頭,但覺所觸之處,有如鐵石,兩個
人都低低「咦」了一聲,各自斜躍三步,原來那少年書生的拳頭,也被他戳了兩點紅印。
七星子一看,見是張玉虎給他解救,「哼」了一聲,說道:「還剩下的那十招,就此作
算,那條玉帶,我卻還要向你討回。」張玉虎笑道:「打完了這一場架,咱們再算帳還不
遲。」那少年書生見他們吵嘴,哈哈笑道:「你們都是釜底之魚,還吵些什麼?」身形一
動,折扇一合,出手如電,張玉虎與七星子都覺得對方的肩頭指到了自己的要穴,七星子用
拂塵一擋,張玉虎則用「穿花繞樹」的身法避開,那少年書生笑聲不絕,轉眼之間,已接連
下了十幾次殺手辣招!
但七星子功力深湛,張玉虎所學極雜,合二人之力,那少年書生卻也不易得手。澈戰中
張玉虎忽地喝道:「喬家小賊,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偷入中原!」那少年書生只道無人識得
他的來歷,忽聽張玉虎喝出他的姓氏,不覺怔了一怔。張玉虎一招「排山運掌」,使出大力
金剛掌的功夫,掌力端的似排山倒海般的突然攻到,那少年書生飛身急閃,只聽得「唰啦」
一聲,七星子的拂塵,幾根拂到了他的面上,登時臉皮破了幾處,現出了幾道淡淡的血絲。
張玉虎笑道:「貴管家正在給你說親,你破了相,可就不好作新郎啦。」
那少年書生勃然大怒,左手一勾,七星子的拂塵尚未收回,卻已被他抓住,張玉虎一刀
疾劈,被他扇子格開。七星子幾十年精純的內功,雙足一登,有如鐵鑄一般,那少年一抓之
下,未能將他的拂塵奪去。突然橫掌一拂,七星子的手腕有如給利刃割了一下。蹌蹌踉踉的
倒退幾步,但見手腕被拂之處,伊如火烙一般,也起了幾道紅印。
這剎那間,那少年書生已向張玉虎接連下了幾次殺手,張玉虎獨力難支,連連後退。那
少年書生這才冷冷笑道:「我正要收拾你們這班自命名門正派的弟子我看你們中原武林,有
些什麼人物!」張玉虎暗暗吃驚,心道:「原來他果然是厲抗天的少主人!少主人已然如
此,那喬家老賊想必更為厲害,看來非請我的師父出山不可了。」心神稍亂,幾乎給他扇子
打中命門要穴,幸虧這時七星子一退復上,用了幾招凌厲之極的劍法,這才將他的攻勢阻住。
激戰中忽聽得戰馬嘶鳴,啼聲有加急闡,自遠而近。客店內這幾個人都是江湖上的行
家,一聽便知道有大隊的官軍,即將開到。張玉虎揚聲叫道:「週二哥,你先回大寨等
我!」那少年書生冷笑道:「你還想走嗎?」扇子一搖,扇開了七星子的拂塵,左手一張,
一記劈空掌向張玉虎掃去。張玉虎剛才試過他的掌力,並非高得很多,立即揮掌硬接,暗中
運上了金剛掌力。哪知這少年書生的內功獨成一家,已練到可以將內家勁力收發隨心,剛柔
互易的地步,張玉虎以最剛猛的金剛掌力硬接,陡然間覺得對方的掌力消失得無影無蹤,收
勢不及,身子前傾,饒是閃避得快,肩頭亦已被他的掌鋒掃了一下,登時火辣辣作痛,幸而
張玉虎懂得瑜珈術收縮肌肉的功夫,要不然琵琶骨必將碎裂,多好的武功也將廢了。
那少年書生施展武功絕學,一扇一掌,便將七星子與張玉虎壓在下風,而且封住了他們
的退路。御林軍統領翦長春叫道:「喬世兄,你專心對付這兩個人,其餘幾個小賊交給我
吧。」孤雲道人與屈九疑雙雙搶上,要救師叔脫險,被翦長春截住,立即混戰起來。
孤雲道人的長劍剛才被那少年書生折斷,只得空手對敵,剪長春有意賣弄功夫,也不拔
出兵刃,單掌護胸,左掌左起右落,畫成圈花,一招「黃營落架」,孤雲道人被他掌勢一
圈,解拆不開,剪長春穿掌一夾,只聽得「卡嚓」一聲,孤雲道人的腕骨被他夾得登時脫
臼。屈九疑大驚,飛身急上,雙掌一分,右手握拳,當胸直搗,左手駢指,戳到翦長春額上
的「太陽穴」。翦長春喝聲「好招!」將護閥右掌一翻,唰地抓著了屈九疑的拳頭,向前一
送,屈九疑立足不穩,被他推出了一丈開外。孤雲道人右臂脫臼更是應付不來,僅僅兩個照
面,便被翦長春抓著了後心,動彈不得。
那邊廂周志俠早已拔出金刀,劈斷窗格,翦長春喝一聲:「著」,打出兩柄飛錐,杜趕
驢抱起一條長凳,奮不顧身,攔在周志俠面前,「啪啪」兩聲,那兩柄飛錐竟然穿過了木
板,插在杜趕驢的腿上。周志俠跳出窗戶,大喝一聲:「來而不往非禮也!」揚手也是三柄
飛刀,從窗外打了進來,一柄齲俊卞長春?另外兩柄取那少年書生。杜趕驢忽忙叫道:「少
寨主你快走呀!」話聲未停,剪長春已把飛刀接住反手一擲,唰的一聲,從周志俠的頭頂飛
過。周志俠見杜趕驢被擒,心如刀割,但自知武功與他們差得太遠,無法相救,只好先逃出
客店。
可是周志俠那柄飛刀,卻助了張玉虎一臂之力,那少年書生以一敵二本來略佔上風,忽
聽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不由得將扇子一格。
那兩柄飛刀被他扇子一格,登時飛上半空,可是張玉虎趁此時機,一刀「力劈華山」,
將那少年書生衝開兩步,叫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七星子雖然還有心戀戰,卻也不
得不隨著張玉虎走了。
就在這時,忽又聽得「砰」的一聲,原來是屈九疑為了掩護師叔,奮不顧身,與翦長春
攪鬥,被翦長春狠狠的擊了一拳。七星子眼睛一瞥,見他搖搖欲墜,腳步一緩,那少年書生
立即追上,鐵扇點到了他背心的「志堂穴」。幸得張玉虎身手敏捷,一見不妙,立即橫指一
撞,將七星子推開兩步,跟著使用鐵指禪功,化解了那少年書生的攻勢。就在這剎那間,屈
九疑又已被翦長春擒了。
七星子長歎一聲,只好隨著張玉虎跳上屋頂,飛奔而逃,那少年書生緊追不捨,也跳上
瓦面。翦長春叫道:「咱們已大獲全勝,窮寇莫追,由他去吧。」那少年書生道:「除非這
牛鼻向我磕三個響頭,否則決不饒他。」原來他恨七星子剛才拂傷了他的臉皮,而且他自負
武功在翦長春之上,翦長春擒了三人,而他苦鬥半夜,兀未建功,因此說什麼也要窮追不捨。
七星子大怒,跳落地上,又即站住,張玉虎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嘔這閒氣作甚
外但見火把婉蜒,人馬暄嘩,大隊官軍已開到了這個小鎮,張玉虎落荒而逃,七星子孤掌難
鳴,萬分無奈,也只得跟著逃了。
這三人都是一等一的輕功,風馳電逐,追逐了半個時辰,離開小鎮已是十幾里外。那少
年書生越追越近,不住出言譏笑,張玉虎沉住了氣,不予理睬,六星子卻是怒不可抑反身欲
鬥。那少年書生正是要他如此,趁他轉身之際,不能兼顧猛的把手一揚,將早已扣在掌心的
一粒石子飛出,「卜」的一聲,正正打中了七星子背心的「雲台穴」、七星子一口氣透不過
來,竟然跌倒地上。
張玉虎大吃一驚,急忙將七星子背起,幸喜附近是一片叢林,張玉虎加快腳步,便要逃
入叢林。那少年書生哈哈大笑,說道:「莫說你逃入樹林,就是逃到天邊,也脫不了我的掌
心!」江湖道上雖有「逢林莫入」的警告,但他藝高膽大,仍然窮追不捨,張玉虎暗暗叫
苦,他背著七星子,自知不須多久,定然被這少年書生追上。
這少年書生正自得意洋洋,追到林邊,忽聽得林中一聲嬌叱,眼前金光一閃,一朵形似
梅花的暗器,帶著嘯聲,閃電般地射到。那少年書生揮扇一格,登時濺出幾點火星,少年書
生吃了一驚,這暗器好不厲害!還未罵得出口,第二第三朵金花又連翩飛到。張玉虎緩了口
氣,看清楚了,大喜若狂,高聲叫道:「師姐,原來是你呀!」
在林子裡發出金花暗器的正是於承珠,她被人稱為「散花女俠」,金花暗器的功夫實已
勝過她師父當年,饒是那少年書生武藝高強,也被她打得手忙腳亂,但見一朵金花連翩飛
至,有的被少年書生的鐵扇一碰,拐了個彎又射過來,金花花瓣鋒利,不能手接,而每一朵
金花又都是對準了少年書生的穴道,只要有一朵打中,縱使有多好的閉穴功夫也必定要為鋒
利的花瓣所傷,內家氣功也就要跟著破了。
那少年書生使出了渾身本領,張開鐵扇,遮攔得風雨不透,竄高伏低,挪騰閃展,在滿
空金光交織之下,居然還能夠向前行進,槍入樹林,大聲喝道:「躲在樹林裡陰暗器傷人,
算得什麼英雄好漢?有膽的出來一戰!」話聲未停,但聽得「嗤」的一聲,一朵金花掠過他
的頭頂,將他的頭巾帶著一綹頭髮都削去了。
於承珠一聲長笑,現出身來,說道:「你有什麼本領膽敢蔑視中原的武林人物?」那少
年書生見截擊他的人竟是個明艷動人的少婦,怔了一怔,旋即笑道:「原來你就是名震江湖
的散花女俠麼?金花暗器的功夫已見過了,我還要見識你的玄機劍法。」聲到人到,一掠數
丈,扇子一合,立即點向了於承珠額角的太陽穴。
於承珠捏著劍訣,青冥劍反手一削,這一劍似虛似實,劍勢奇幻之極,那少年書生心中
一凜,急急變招。於承珠劍鋒一展,劍尖上吐出碧瑩瑩的寒光,但聽得「卡嚓」一聲,那少
年書生的鐵扇扇骨已給她削斷了一根。但那少年書生乘著她欺身撲進的時候,使出「擒拿手
法」,左手五指一劃而過,饒是於承珠的「穿花繞樹」身法躲閃得快,衣袖也給他撕去了一
截。
向人交換了一招,各自暗驚,那少年書生想不到她的寶劍如此鋒利,更多一層顧忌,雙
方都本敢輕敵強攻。當下寶劍盤旋,鐵扇飛舞,轉眼之間,就斗了二三十招。
張玉虎將七星子放下,七星子內功深湛,這時早已運氣沖關,自己解開了穴道。但一時
之間,氣血還未曾暢通,張玉虎道:「你不用怕了,我的師姐來啦。」七星子恨恨說道:
「誰害怕他?我要和他拚命!」一躍而起,但腳步蹌踉,精神尚未恢復。張玉虎一笑將他拖
住,道:「老前輩不必動怒,小輩替你效勞便是。」七星子躁得滿面通紅,但張玉虎對他有
救命之恩,這時卻哪還能罵得出口。
張玉虎搶上數步,朗聲說道:「師姐,後面還有大隊官軍,咱們快快將這小賊打發
吧!」於承珠道:「好,你我合使玄機劍法,十招之內將他殺敗便是!」那少年書生勃然大
怒,心中想道:「若是我擋不了你們,我喬少爺立刻便回西域!」這話未曾說得出口,張玉
虎刀光一閃,已斫了進來!
那少年書生想來,於承珠的劍法雖然精妙,火候功力究嫌不足,亦不過比七星子稍勝一
籌而已,自己要不是顧忌她手中的青冥寶劍,在三十招之內,早可以勝她。剛才七星子與張
玉虎聯手,自己可以穩居上風。而今換了一個於承珠與張玉虎聯手,最多是打成平手而已。
哪知張玉虎刀光一閃,少年書生立刻便發現不同,張玉虎用緬刀使出劍術的招數,與於
承珠聯劍而攻,陡然間威力大了何止一倍。但見張玉虎一刀橫削,於承珠的青冥劍青光疾
刺,立即將自己前後左右的退路完全封住,一刀一劍,矯若游龍,配合得妙到毫巔。那少年
書生大吃一驚,急忙使出平生絕技,一招「八仙過海」,鐵扇子盤頭疾舞,登時便似七八張
扇子同時張開一般,饒是如此,他的扇子也被於承珠刺了一個小孔。說時遲,那時快,刀劍
合壁的第二招又到,那少年書生不敢硬接,用扇子輕輕一粘,以巧妙之極的內家手法將張玉
虎的寶刀引出外門,隨即合扇一指,以攻為守化解了於承珠的劍勢。剛剛脫險。第三招又已
是迅雷閃電般的殺來,劍氣如虹,刀光勝雪,交叉剪到,那少年書生以大擒拿手的絕頂功
夫,自己合了鐵扇的精妙招數,好不容易才化解了這招。對方的攻勢卻如長江大河,滔滔不
斷,一招緊似一招,使到第六招的時候,但聽得「唰」的一聲,那少好書生的衣襟已被於承
珠一劍穿過,差一點就要將他刺傷。
就在這時,官軍的號角聲遠遠傳來,那少年書生喝道:「權且,饒讓你這一次,有膽的
等下在陣上再正式交鋒!」話聲未停,於承珠一招「白虹貫日」,劍尖指到了他的咽喉,張
玉虎一刀劈下,斫中了他的肩膊。
這少年書生武功確是高強,但見他一個沉肩塌腰,張玉虎的勁力給他卸去了一大半,他
陡然大喝一聲,一招「撩陰掌」便向張玉虎下盤攻襲。張玉虎料不到他竟然使出這種下流陰
毒招數,逼得用「穿花繞樹」的身法閃開,那少年書生立即竄出圈子,然而還是稍微慢了一
點,但聽得「卡嚓」一聲,於承珠的劍光閃處,他那把鐵扇骨又斷了一根!
這少年書生擋了七招,不但肩頭被張玉虎的緬刀劃了一道傷口,他那精鐵白金合鑄的寶
扇也斷了兩根,當真是未滿十招,便大敗而逃了!
於承珠與張玉虎顧忌他有後援,不去追趕,張玉虎連道:「可惜。」於承珠笑道:「他
能擋得咱們七招,武功確是在你我之上了。」眼光一瞥,見七星子緩緩走來,於浮珠道:
「咦,這位不是武當山的七星道長麼?十年前我和師父進謁寶山,幸蒙一面。想不到此地相
逢,道長也是來助陣的麼?」
七星子面上一紅,訥訥說道:「也是,也不是。」於承珠道:「這怎麼講?」張玉虎笑
道:「七星道長本來是尋我算帳來的。」於承珠面色一端,道:「小虎子,你什麼事情得罪
了道長?不賠罪麼?」七星子這時甚是尷尬,心中想道:「要不是他們師姐師弟,只怕我早
已落在那姓喬的手中。但我若不向他索回玉帶,武當派的面子又往哪裡擱去?」思念及此!
老著面皮說道:「也沒有甚大事,不過是我有兩個師侄,他們不合受了湖北巡撫的禮聘,替
湖北省保護貢物進京,哎,哎……」於承珠恍然大悟,一笑接道:「在路上給我這位師弟劫
了?」七星子道:「不錯,正是給令師弟劫了。我那兩個師侄雖有不合,但、但……但我武
當派百餘年來,卻也未曾碰過如此之事。只要令師弟給回面子,我自當叫我那兩個師侄向你
們賠罪。」七星子轉彎抹角,將意思表達出來,於承珠一聽,自然知道他是怕武當派墜了威
名,故此要向張玉虎索口被劫的貢物。
於承珠一想,以武當派和師門的交誼,少說一省貢物,賣他一個面子也算不了什麼,但
天下各省保護貢物的人,只怕其中不乏和自己這方有關係的人物,若是此例一開,其他各省
也請出有名望的人前來求情,這又將如何應付?難道只因為武當派勢力強大,就可以厚此薄
彼麼?
於承珠想了一會,問道:「那兩位令師侄呢?」七星子道:「他們本來是要貧道一起來
的,現在、現在……」張玉虎道:「適才在客店之中與敵人惡戰,他們失手被擒了。」於承
珠道:「我剛才經過那個小鎮,正巧碰到官軍押出一位道長和一位中年書生,敢情就是七星
道長的師侄?」七星子臊得滿面通紅,道:「貧道無能,不能保護本門弟子,言之有愧。他
們正是我掌門師兄的弟子,一個道號孤雲,那位俗家弟子,叫做屈九疑。」於承珠一聽,原
來是武當派第二代中兩位最有名的人物,張玉虎劫了他們的貢物,怪不得七星子要為他們出
頭。
張玉虎故意歎了口氣,說道:「貴派兩位高足被擒,這更傷了貴派的面子了。」七星子
憤然說道:「我回山之後,自當稟告掌門師兄,召集本門弟子,和這兩個仇人算帳!」張玉
虎微微一笑,說道:「這姓喬的書生來歷不知,那姓剪的軍官可是御林軍的大統領呵!」要
知武當派的門規歷代相傳,其中有一條,就是若非極大的事情,不許與朝廷作對。武當派在
元朝的時候,曾經暗助過江湖義士,反抗朝廷,那是因為異族入主中華!經過本門公議,認
為符合門規所定的特殊事變的,而今屈九疑和孤雲道人被御林軍統領所擒,追究起來,他們
先有錯處,要武當派上下一齊去替他們出頭,只怕未必能夠。
七星子是武當派的長老,當然知道本門門規,一聽張玉虎說出那個軍官的身份,心中一
凜,又氣又怒,勃然說道:「這是敝派的事情,不必外人擔心!我拼著豁了老命,拼著受掌
門師兄責罰,總之我要找那姓剪的算帳便是。」張玉虎又是微微一笑,閉口不言,心中想
道:「你和翦長春或者還可以打個平手。加上了那個少年書生,你就是拼了老命,也沒用
處!」
於承珠忽道:「七星道長稍息怒氣,我想:紅花綠葉,同出一枝;武林各派,原該相
助。我不自量力,願為貴派效勞,萬一邀天之倖,我能夠救出貴派這兩位弟子,敢請道長寬
恕了我這個師弟。」七星子道:「這個、這個麼?我和令師弟本來沒有仇怨,於女俠拔刀相
助,我更感激,但、但那貢物、那貢物……」於承珠一笑道:「但那貢物的事情,牽涉到貴
派的面子,是麼?好,這擔子我挑下來,我自當想出辦法,既能保全貴派的面子,可以將貴
派這兩位弟子要回!」七星子道:「若能如此,那是最好不過!我也不是願為湖北巡撫跑腿
的人,貢物交給你們,自是勝於送給皇帝。」$於承珠道:「好,咱們就此一言為定!那麼
道長等下願給我們助陣麼?」七星子道:「於女俠如此鼎力相助,我老道就是粉身碎骨,也
在所不辭。於女陝,我先向你道謝了!」
張玉虎滿腹疑團,不知他師姐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她一口答應的這兩件事情,去救屈
九疑和孤雲道人也還罷了,既不給回玉帶,而又要保全武當派的面子,這豈不比去劫天下各
省的貢物還要艱難!
於承珠道:「小虎子,中午時分要趕到青龍峽,你知道了麼?」張玉虎道:「知道啦,
咱們一同去吧。」於承珠道:「我是接到了金刀寨主的綠林箭後,和沿海好多位老英雄一同
來的。我因為看見你,怕被敵人所迫,先繞追來此相助,那幾位老英雄還在等我,我要和他
們慢一步到,你們先走吧。」當下和七星子暫時別過,分頭前往。
七星子和張玉虎前嫌盡釋,一老一少,立即展開絕頂輕功,中午時分,趕到了青龍峽,
登上山頂,只見周山民等各路英雄,都已在山上埋伏,張玉虎向他們招手致意,無暇敘話,
便和七星子選擇了一個有利的地點,居高臨下,等待西北各省的貢物前來。
過了一會,只聽得車磷磷,馬蕭蕭,一隊官軍押著幾十輛大車,婉蜒走入狹長的山谷,
前隊有兩個軍官率領著幾個鏢師模樣的人開路。待到車輛大隊,完全進入谷口,山上群雄發
一聲喊,伏在山坡上的第一拔人馬先衝下去,領隊的是周山民的副寨主神箭手孟璣。只聽得
霹靂一聲,弓弦疾響,先射倒了一個軍官。
那幾十輛騾車停止行進,押解貢物的官軍立即布成陣勢,團團的圍著騾車。前隊的那個
軍官大喝一聲:「大膽強徒,敢劫貢物!」挺起一根丈八蛇矛,盤空一舞打落了孟璣射來的
三枝連珠箭,武藝顯然比他的同伴高出許多。
與孟璣同時衝下去的各路英雄之中,有一位是關東劍客卜雲鵬,見那軍官來得勢疾,亮
出長劍,一招「舉火撩天」,架開了他的丈八蛇矛,孟璣「哩」的一箭,射中了他的馬腳,
登時將他拋下馬來。卜雲鵬趁勢一劍搠去,劍鋒從前心穿入,後心穿出,擲了個透明的窟窿!
忽聽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卜雲鵬拔出劍來,反手一迎,份量頗為沉重,回頭一看,原
來是認得的一位熟人,名叫魏大猷,本是關東一個馬場場主,現在官軍隊中,當然是被聘請
去保護貢物的了。那魏大猷盪開了卜雲鵬的長劍,忽地低聲說道:「你快逃走,今日有極厲
害的人物在場,稍遲就來不及了。」
卜雲鵬道:「多謝盛情,為朋友兩脅掛刀,死亦何懼?我勸你還是不必做官府的鷹大
吧!」魏大猷急得連連跺腳,卜雲鵬還道是他虛聲恫嚇,哪知話猶未了,忽聽得一聲大喝,
震凰欲聾,只見一個虯鬚大漢,手舞獨腳銅人,從陣中殺出,孟璣射出去的連珠箭,碰著銅
人,立即折斷,射到第三枝箭,那虯鬚漢子已撲到他的跟前,銅人直起直落,登時把孟璣的
頭顱打碎!
卜雲鵬這一驚非同小可,天雷劍殷梅閣、六合槍杜子平雙雙搶上,這兩人都有萬夫莫當
之勇,槍劍齊展,槍似蚊龍出海,劍如飛鳳迴翔。那虯鬚漢子舌綻春雷,陡的又是一聲大
喝,銅人橫掃,殷梅閣的天雷劍給震上半空,杜子平的六合大槍也斷為兩段。卜雲鵬奮不顧
身,趁他銅人未曾收回,一招「流星趕月」刺他背心,哪知這虯鬚漢子竟似背後長著眼睛似
的,腳跟一旋,卜雲鵬「唰」的一劍,恰好刺在銅人身上,但覺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的推
來,卜雲鵬哪裡禁受得起,身子登時給拋了起來,幸好殷梅閣未曾受傷,急忙將他接著,只
見卜雲鵬眼耳鼻口,血流不止。殷梅閣和杜子平哪裡還敢戀戰,急急退上山坡。
張玉虎見是厲抗天出陣,急忙對七星子道:「我與你雙戰這廝,先壓下他們的凶焰!」
剛跑得幾步,忽見官軍後隊大亂,有兩騎快鳥,疾馳而來,馬上的騎客乃是兩個女子,張玉
虎心頭怦然跳躍,又驚又喜,原來這兩個女子,一個是凌雲鳳,另一個則是他渴望一見的龍
劍虹。正是:
神龍雲鳳齊飛到,雙劍如虹掃敵氛。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