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壯志未甘消 徒嗟往事 豪情難自遣 又涉江湖
詩酒琴棋消永日,流年似水匆匆。春花爭似舞裙紅,繁華如夢幻,惆悵怨東風。
人近中年鬢白,卻嗟壯志成空。倚欄看到劍如虹,豪恬難自譴,高唱大江東。
——同寄臨江仙
繡檻雕欄,綠窗朱戶,迢迢良夜,寂寂侯門。月影西斜,已是三更時分,在沐國公的郡
馬府中,卻還有一個人中宵未寢,倚欄看劍,心事如潮。這人正是沐國公的嬌婿鐵鏡心。
沐家鎮守雲南,世襲「國公」之位,自明太祖朱元簡封沐英為「默寧王」起,第二代就
世襲國公,至今已是第七代了。現在襲位的國公名叫沐瓊,在位已二十多年了,屢立功勳,
當今皇帝為了籠絡他,雖然未升他的爵位,但因他先祖曾受封為王,特准他以國公的爵位擬
王府的建制。沐瓊一子一女,子名沐磷女名沐燕,鐵鏡心娶沐燕為妻,照玉府的建制,尊稱
郡馬。
按說做到沐國公的郡馬,富貴榮華,自是享之不盡,然而鐵鏡心卻總是如有缺陷,鬱鬱
不歡。是嫌棄他的妻子嗎?不是。他的妻子沐燕,不但美若天仙,而與他才貌相當,性情相
近,閨中聯句,月下彈琴,飛閣弈棋,花間作畫,說不盡的夫妻恩愛,韻事頻頻。然而就正
為樣樣都太如意了,就每每令他臨風感歎,歎自己在富貴叢中,繁華夢裡,消磨了壯志雄心。
此際他獨倚雕欄,在花月之下,看那滿園佳木菇蔥,奇花爛漫,不禁歎口氣道:「在這
郡馬府中,又過了第七個春天了。在這七年中我除了添多幾篇詩稿之外,還有什麼?」憶起
少年時候在江湖上奔波的那一段日子,雖然是雨雪風霜,想起來卻別饒情味。驀然間,心底
裡泛出一個少女的影子,他苦笑一聲,心中想道:「於承珠將我比作江南園林裡的玫瑰花,
如今我雖然不在江南,卻何嘗不是點綴國公府的一朵玫瑰?」
忽然一縷柔香,中人如酒,鐵鏡心驀地回頭,只見他的妻子笑盈盈的已走到身後,鐵鏡
心道:「燕妹,你怎麼還未睡?」沐燕笑道:「惦記著你,我又起來了。夜已三更,你為什
麼還在賞月,嗯,你可是得了什麼佳句吧?」鐵鏡心苦笑道:「我近來漸覺詩才枯澀,寫來
寫去,都不過是秋月春花,連自己看著也覺生厭了,哪裡還想得出什麼佳句?」沐燕凝眸看
他,過了半晌,幽幽歎道:「鏡心,你可是有什麼心事麼?」
鐵鏡心道:「有你終生陪伴,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沐燕盯著他的眼睛,微微笑道:
「鏡心,你在騙我!」鐵鏡心急道:「燕妹,誰不羨慕咱們是神仙眷屬,我,我豈有異
心?」沐燕一笑說道:「鏡心,你聽錯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說你變心,只是這幾年來你也太
寂寞了。只有我一個人陪伴著你,只有我一個人還可與你談談,你縱不言,我也知道你心中
寂寞,過了清明,我和你到大理一趟,去散散心吧,你可以和我的師父談談,也可以探問一
些朋友的消息。」當代的第一劍客張丹楓曾教過沐燕三個月的武功,沐燕雖未正式樣師,面
前背後,也總以師父相稱。張丹楓因為曾大鬧過皇宮,被皇帝緝捕,在江南站不住腳,故此
避居大理的蒼山。大理那時已由白族的領袖段澄蒼為主,名義止仍歸明朝管轄,實則與獨立
無殊。張丹楓與段澄蒼是好友,他避居蒼山,乃是出於段澄蒼的邀請。
鐵鏡心怔了一怔,不知妻子是否試探於他,過了半晌,苦笑說道:「張大俠與我也不甚
投緣,再說,岳父是鎮守雲南的國公,咱們去訪他也有不便,以後再說吧。」話雖如此,他
卻禁不住想起當年,在蒼山之下,洱海之中,與於承珠、葉成林等一大班人,月夜泛舟的情
景。也就是在那個晚上,他察覺到於承珠對出身草野的江湖遊俠葉成林脈脈含情,而沐燕則
對自己已深深有意!
沐燕笑道:「我知道你不服氣,我師父最看重葉成林,與你確是不大投緣。其實葉成林
哪能及你萬一?只怕他連詩韻也還未曾弄得清楚呢。於承珠姐姐也奇怪,偏偏會選上他。」
鐵鏡心有點面熱心跳,他平日與沐燕談話,總是故意避開於承珠不提,但今晚談到大理,沐
燕自自然然便想到於承珠,鐵鏡心看她神態,不像有心挑剔,隨口應道:「各人有各人的緣
份,男女之間的情愛,本來就如魚飲水,冷暖自知。」沐燕眼珠一轉,微微笑道:「是
麼?」頓了一頓,忽又說道:「可惜於承珠不在蒼山,聽說她結婚之後,隨著夫婿四方飄
泊,一直到現在還是居無定所,也沒有音訊捎回來。磷弟上且偷偷上大理去見師父,前幾天
才回來,我還沒有問他,不知他可有承珠姐姐的消息?」
正在說話,忽見有一個人匆匆走進花園,鐵鏡心笑道:「說曹操,曹操便到,你看,那
不正是磷弟來了?」沐燕奇道:「半夜三更,他跑來何事?」但見沐磷興沖沖地跑上樓來,
大聲叫道:「姐姐,姐夫,我告訴你們一件大消息!」沐燕道:「你總是大驚小怪,呀,你
這孩子脾氣幾時才改得了?」沐磷面紅紅地叫道:「這回絕不騙你,真是一件出入意外的大
消息!」
沐燕道:「是爹爹責罰你麼?」沐磷氣道:「姐姐,你總是歡喜將我取笑。」沐燕道:
「你偷上大理,爹爹不罵你麼?」沐道:「爹爹不大高興,卻也沒罵我。你當我還是小孩子
麼?嗯,姐姐,你別打岔好不好,這回當真是一件極大極大的消息。」沐燕笑道:「大理怎
麼樣?」沐磷道,「那是震動天下的大消息!」
沐燕將信將疑,喚他進房中坐下,道:「好,你說吧。我倒要聽聽什麼事情足以震動天
下!」沐磷道:「當今皇帝上月駕崩了!」沐燕噗嗤一笑,說道:「死了一個皇帝,有什麼
了不得?大驚小怪!」轉過頭對鐵鏡心道:「不過這消息若是承珠姐姐知道了,她倒是該高
興的。」於承珠的父親于謙,是一個大忠臣,曾挽救過明室的危亡,其後卻被皇帝在殺,故
此沐燕有此一言。
沐磷氣得滿面通紅,道:「姐姐,你還沒有聽我說完呢!」沐燕慢條斯理的呷了一口熱
茶,道:「你說。」沐磷道:「皇帝死後,太子馬上即位,改元成化,從今年起,就是成化
元年啦」沐燕一口熱茶噴了出來,笑道:「老皇帝死了,當然要有一個新皇帝登位,新皇帝
登位,當然要改年號,這有什麼奇怪的?這怎麼能說是震動天下的大消息?」沐磷嚷道:
「我還沒有說完呢,你再打岔,我不說了!」沐燕換過個茶杯,再呷了一口熱茶,道:「磷
弟,沒有噴濕你的衣裳吧?我不打岔了,好,你說,你說!」
沐磷說道:「新皇帝即位,這消息直到昨天才傳到府中。」沐燕道:「咱們雲南,僻處
邊陲,重山相隔,交通不便,從京順來的驛報,一個多月就到,已算得是很快的了。」沐磷
道:「我不是說這個,你聽著呀。」沐燕笑道:「我是聽著呀!」沐磷道:「你說得不錯,
咱們雲南僻處邊陲,所以要一個多月才知道這件大事;但中原各省早就接到驛報了。」沐燕
道:「這個當然。各省督撫,都派有人駐在北京。驛報未發,只怕他們已先用快馬馳報
了。」沐磷道:「是呀,一朝天子一朝臣,誰不想討好新皇帝。於是,登自位的詔書一發
布,各省督撫就紛紛上表道賀,並費盡心血,搜羅珍寶,進貢皇上。」沐燕點點頭道:「這
是必然之理,不足為怪!」沐磷大聲說道:「不足為怪,怪就怪在這兒,所有各省的貢物,
未入都門,全都被人劫了!」鐵鏡心一直微笑著聽他們姐弟說話,這時大吃一驚道:「有這
等事?」沐磷得意洋洋,說道:「你說,這是不是震驚天下的大消息?據現在所知,已有山
西、陝西、甘肅、河南、河北、山東、湖北、安徽、浙江九省的貢物被劫!其他各省正在解
運途中,是否被動,尚未知道。」
鐵鏡心問道:「劫貢物的是什麼人?裡的還是女的?」沐磷道:「這我可不清楚了。消
息是從京中用八百里快馬加緊飛報來的,故此與新皇帝登位的驛報同時到達。朝廷懷疑是咱
們的師父張丹楓,密令爹爹偵察他的行蹤,看他是不是已離開大理,好在我半個月前還在蒼
山見著師父,我告訴爹爹,叫他不心費心偵察了。我這次偷上大理,雖然未得爹爹許可,卻
給他打聽到最確實的消息,所以他雖然不滿意我偷上蒼山,卻也役有罵我。」
停了一停,又道:「河南、河北、山東、浙江幾省的督撫都是爹爹的好朋友,他們也都
有快馬報來,比朝廷的驛報說得更詳細。陝西、山西、甘肅的貢物在盧溝橋被劫的;山東、
河南、河北的貢物是在保走被劫的;浙江、湖北、安徽的貢物是在石家莊被劫的,三日之
間,在三處地方,連劫九省貢物,不但震動京師,而且這消息飛報各省之後,各省的督撫,
個個都慌了手腳!」
沐燕「噗嗤」一笑,說道:「你瞧見他們慌了手腳麼?說得這樣活龍活現。」沐磷道:
「我在爹爹的書房裡,親眼見他走來走去,唉聲歎氣,說是新君即位,這份貢禮是少不得
的,而且咱們世襲國公,還該比別省豐厚才行,可是出了這樣的事情,若然咱們的貢物也在
途中遇劫,這卻如何是好?姐姐,你瞧,我有誇張沒有?咱們的爹爹,經過多少大風大浪,
也自心驚膽戰,其他各省的督執,正在想運貢物進京的,豈不更要手忙腳亂!」沐燕笑道:
「瞧你這副得意洋洋的佯子,倒像是幸災樂禍呢!」
鐵鏡心卻是若有所思,靜靜聽他姐弟說話,心中想道:「這確是震動天下的大消息。十
年前畢擎天劫了兩湖漕運的三十萬兩官銀,已鬧起了滔天風浪,比起現在九省的貢物被劫,
而且還將陸續有劫案發生,畢擎天那件案子簡直算不了什麼!到底是什麼人吃了狼心虎膽,
居然敢幹出這樣驚天動地之事?」
忽聽得沐磷說道:「姐夫,我求你一件事。」鐵鏡心怔了一怔,道:「磷弟,你要什
麼?」沐磷懾懾懦懦他說道:「爹爹的貢物就將押解進京,我想,我想討這個押運使來
當。」沐燕笑道:「你別作夢了。爹爹豈有讓你這位嬌貴的大少爺冒險進京。」沐磷道:
「所以我才要姐夫替我求情,爹爹向來聽他的話,而且我的本領怎麼說也比府中的那些武師
高明吧?只有你說我是大少爺,他們都說我的身手在江湖也是少見的呢!」沐燕掩口而笑,
笑得彎下了腰。
沐磷惱道:「姐姐,你總是看輕我。」沐燕笑道:「豈敢!你要我像那班武師那樣的奉
承你麼?好,那麼我說,在國公府裡,關起門來,你是天下第一。如今到了我這郡馬府來,
可就是——」沐磷笑道:「可就是天下第二啦。」忽地笑容一斂,正色說道:「我的武功當
然比不上姐夫,可是江湖之上,像姐夫這樣的高手,也沒有幾個吧?何況這趟我偷上蒼山,
師父又指點了我一路劍法。姐姐,你不是男兒,你不懂的,男兒志在四方,你就讓我到外面
去經歷一些風浪,見識見識吧!」
沐燕笑道:「哎喲,你是叫他給你作說客麼?」口中,雖然訕笑,心中卻是暗自感傷。
想道:「男兒志在四方?磷弟他也說我不懂男兒心事?鏡心的鬱鬱不歡,難道就是因為我將
他困在軟紅隊裡,羅綺叢中嗎?」
忽見鐵鏡心按桌子,站了起來,微微笑道:「燕妹,我也求你件事。」沐燕心頭一震,
猜到了幾分,勉強笑道:「你說吧,只要做得到的我無有不依。」鐵鏡心道:「你爹爹的貢
物非運不可,江湖上出了這等劇盜,又實在可虞,我承蒙你爹爹著重,豈能不為他分憂?」
沐燕低頭說道:「原來你也是要我給你作說客麼?」鐵鏡心道:「府中既沒有適當的人,那
就不如由我押解貢物,走一趟吧。」沐磷拍掌笑道:「好,姐夫親自出馬,定能說得爹爹允
許。姐夫,你做正押運使,我做副的。」
沐磷興高采烈,沐燕卻是眉黛含愁,過了半晌,幽幽說道:「鏡心,你既然執意要去,
我不攔你。」鐵鏡心道:「燕妹,你放心……」沐燕攔著說道:「只要你心中有我,我有什
麼不放心的?」鐵鏡心本意是說江湖上的風浪,忽聽得沐燕如此說法,呆了一呆,隨即低聲
吟道:「換你心,為我心,始知相憶深。其實這幾句話還說得不夠透徹,夫妻一體,兩心如
一,又何須換?」
沐磷張口要笑,卻不敢笑,沐燕盯了他一眼,問道:「你偷上蒼山,去見師父,可還聽
到什麼消息?」沐磷道:「師弟小虎子前年出師,已經獨自到江湖上闖蕩去了。聽說這兩年
來已掙了不少的名頭。」沐燕道:「還有呢?」沐磷道:「師伯烏蒙夫從江南回來,曾在海
寧見過葉成林和於承珠雜在人堆裡觀潮。」鐵鏡心失聲道:「他倆夫婦倒忒膽大。」沐燕笑
道:「是啊!若是他們被捕,可得勞動咱們的鐵公子去救了。」
沐磷與鐵鏡心儀定,匆匆回去。鐵鏡心和沐燕在燈下默默相對,七年來他倆夫妻從無一
刻分離,這時卻自各懷心事。
過了半晌,沐燕低聲說道:「你出外一趟也好,古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最少
也可以得到些做詩的材料。預祝你歸來之日,行囊中增添出色的詩篇。」鐵鏡心道:「燕
妹,你真是我的紅顏知己,有妻如此,幾生修到!」沐燕「噗嗤」一笑,說道:「你如今嘴
裡說得甜,只怕出到外面,見到什麼女俠……」鐵鏡心急忙截著說道:「燕妹,你怎麼還不
信我?若還……」沐燕一手掩著他的嘴巴,道:「我和你說笑,你怎麼當起真了?我當然信
你,你發咒賭誓作什麼?好吧,你先安歇吧,我給你收拾東西。」鐵鏡心道:「那麼,我也
到書房裡練練功夫,看看幾年來的功夫丟了沒有。」
沐燕雖然是強為歡笑,其實心中十分難捨,鐵鏡心在書房靜坐練功,心中卻也靜不下
來。「這次各省貢物被劫,震動天下,於承珠、葉成林他們會不會來湊熱鬧呢?我的師父下
落不知如何?這些劫案不知與他有無關係?」鐵鏡心的師父石驚濤在三十餘年之前,曾盜過
一把大內的寶劍,鐵鏡心聽到此次驚人的劫案,自自然然想起他來。又想:「承珠浪蕩江
湖,在夜深人靜之時,不知她也可曾想起過我?」一個念頭接著一個念頭。端的是心事如
潮,難以自抑。鐵鏡心七年來困在郡馬府中,幾乎與外界完全隔絕,一旦有機會重走江湖,
興奮之情,自是不可言喻、往日江湖上的相識,一個個泛上心來,而想得最多,最渴望相見
的,則是他曾經一度傾心過的散花女俠於承珠。
正自馳思,忽所得屋頂上有」嚓嚓」的聲息,竟似是夜行人的腳步聲。鐵鏡心吃了一
驚,心中想道:「這夜行人的功夫不弱!」急忙一口氣將燈吹滅,正待穿竄飛出,但聽得唰
的一聲,一支微微閃亮的暗器射了進來,「啪啪」一聲,插在桌上。鐵鏡心拔起一看,卻原
來是柄匕首。匕首尖上釘著一張厚紙,鐵鏡心想道:「什麼人與我弄這手江湖上寄簡留刀的
玩意兒?」不暇閱讀,腳尖一點,立刻從窗口跳出去看。
但見一條黑影,如箭離弦,正自越過假山,看那背影,竟似是個少女,鐵鏡心心頭一
震,「於承珠」三個字幾乎要叫出來。但再一看,這黑影身材瘦小,與於承珠絕不相類,鐵
鏡心不禁啞然失笑,暗笑自己老是想著於承珠,以致一見到夜行少女的背影,就以為是她了。
但認出不是於承珠後,心中驚訝更甚。「這人是誰,為什麼要給我寄簡留刀?」鐵鏡心
細想自己所認識的女子之中,並無一人的身材像夜行少女!好奇之心大起,施展輕功追過幾
座假山。距離漸漸近了,鐵鏡心正想抄過她的前頭,忽聽得沐燕在樓上驚惶叫道:「鏡心,
鏡心!」
鐵鏡心應道:「來啦!」他本來就要追上這個少女,但聽得沐燕呼喚只得停步。那少女
柳腰一擺,腳尖一點,在太湖石上騰身飛越宛如驚鴻掠水,倏地就掠上牆頭,但聽得她噗嗤
一笑,背影登時消失。鐵鏡心呆一呆,想道:「這少女最多不過十五六歲樣子,竟有如此輕
功本事。我這幾載幽居,江湖上又不知出了幾許新人!」抽出那把匕首一看,但見精光耀
目,鋒利非常。鐵鏡心將刀尖釘著的紙張取下,紙上寫有六行字,鐵鏡心默讀道:「虎嘯龍
嶺,鳳鳴幽谷;虎口國情,神龍怒目;妄走扛湖,回頭是福。」後面過兩句意思明顯,是勸
鐵鏡心不要妄自出頭,保護貢物進京。但前面這四句、卻是難以索解,鐵鏡心想道:「虎嘯
龍吟,鳳鳴幽谷,這龍、虎、鳳可不知是否代表三個人?何以又說虎口留情!神龍怒目?」
回頭一看,但見沐燕已急步走來,驚惶問道:「鏡心,出了什麼事情?」鐵鏡心早已將
匕首與詩簡藏好,微笑說道:「沒什麼,我練了內功之後,再起來練練輕功。」他從來沒有
向沐燕說過假話,但這一次他怕沐燕知有夜行人寄書囹簡的事情,難免害怕,一害怕就可能
攔阻他
物進京,若遇強人,如果對方人多勢眾,寧可你失掉貢物,切不可冒險逞能。」鐵鏡心道:
「這些江湖上的行徑,我理會得,燕妹,你放心。」
第二日鐵鏡心去見沐國公,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唇舌,哪知沐國公很爽快的便答應了。原
來沐磷一大清早便來過一回,向老父苦求讓他與姐夫同去,沐國公起初本來頗為顧慮,但繼
而一想,新君即位,這份貢物總要送上京都,鐵鏡心的能力本事,是他深悉的,若然能平安
護送到京,豈非大大露面?再者沐磷年紀漸長,即將承襲國公之位,讓他趁這機會,進京面
聖,不論是否能保全貢物,只要人到京都,就可顯示出他的非凡勇氣,令皇帝賞識了。而最
關鍵的一點是:從各省督撫的報信,沐國公知這劫賊只是志在貢物,不在傷人,雖然有好幾
個押運官與強人頑抵,被賊所傷,但卻並無喪命之事發生,是以沐國公也和女兒一樣的心
思,必要之時,就棄掉貢物好了。
當下沐國公將重要之事,交代一番,答應備好貢物,明日便讓他們起程。鐵鏡心告辭出
來,在花園的走廊上遇到沐磷,沐磷將他拉過一邊,第一句話便道:「姐夫,我昨晚遇到一
件奇事。」不待鐵鏡心問他,便抽出一把匕首,和昨晚那夜行少女寄簡留刀的那把匕首一模
一樣。
鐵鏡心道:「原來你昨晚碰到一個少女,給你寄簡留刀?」沐磷詫道:「你怎麼知道?
咦,那夜行人真的是個少女嗎?美不美呀?」原來沐磷昨晚也像鐵鏡心一樣,一見匕首飛
人,就立刻追出,可是他的輕功遠不及鐵鏡心,只瞧見夜行人的背影一閃即逝,根本就分辨
不出是男是女。
鐵鏡心笑道:「美,美得很呀!」其實他自己也沒瞧見那夜行少女的正面。沐磷道:
「她還留下了六句詩……」鐵鏡心道:「你不必拿出來給我看,我背給你聽。她寫的是不
是:虎嘯龍吟,鳳鳴幽谷;虎口國情,神龍怒目;妄走江湖,回頭是福。這樣六句。」沐磷
呆了一呆,隨即便悟,說道:「哈,原來你昨夜也接到了夜行少女的寄簡留刀!」鐵鏡心
道:「她勸我們不姿妄走江湖,磷弟,你怕不怕?」沐磷道:「有趣,有趣!」鐵鏡心見他
答非所問,答道:「什麼有趣?」沐磷道:「劫各省貢物,今天下震驚,竟然是個少女;縱
使不是她一人所為,她亦必是其中之一,紅妝少女殺得各省高手望風披靡,這豈不有趣?」
鐵鏡心笑道:「你忘了那各省貢物都是在河北境內被動的嗎?若然那少女也參加劫案,她豈
能這樣快的又來到雲南,給咱們寄簡留刀?而且,也沒有這個必要呀。」沐磷嗒然無語,半
晌說道:「那你猜她寄簡留刀,阻止咱們,這是什麼意思?」鐵鏡心說道:「我不像你這樣
會胡思亂想,我猜不到別人的心事。」沐磷面上一紅,半晌又笑道:「咱們未曾動身,就碰
到如此奇事,將來在江湖道上,還不知有多少奇人異事呢?咱們不論是否能把貢物護送至
京,最少也可大開眼界,這豈不有趣。」要知沐磷的性格和他的姐姐大不相同,沐燕嫻靜自
持,滿足於目前的生活,而沐磷則富於幻想,不喜拘束好動好奇,要不然他也不會以小公爹
的身份,苦求老父許他進京。
第二日沐國公果然備辦好了貢物,那是一支價值連城的玉如意,十二顆夜明珠,和一塊
上面生有天然花紋,極像一幅名家山水畫的大理石,在無數百方大理石中,只挑出了這樣一
塊天然的傑作,那當然更是無價之寶了。沐國公叫他們扮成趕考的士子,挑了兩個年老的武
師扮成他們的僕人,貢物就放在書箱之內。這兩個武師一名張寶,一名楊義,本領雖然不算
很高,江湖經驗卻極豐富。
於是鐵鏡心等一行四眾,便離開昆明,押解貢物上京,從昆明上京,本來有兩條路,一
條是經四川入陝西,取道河南而入河北;一條路是經貴州、廣西、廣東再沿海北上,前一條
路山路較多,而且因為沐國公另有安排,他們進京的路線,便取了後一條路。
正是:
少年哪識風波險,喜作江湖萬里行。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客店規雙姝 疑雲陣陣 荒山揮寶劍 殺氣騰騰
一路上沐磷懷著興奮的心情,準備強人攔劫,哪知山路平安無事,走了十來天,小賊也
沒遇上一個。那兩個老武師喜出望外,沐磷卻反而感到平淡無味。
這一日到了黔桂邊境的天峨縣,楊義吁口氣說道:「貴州這一段最險峻、最多強人出沒
的苗區,總算平安無事過了。再穿過這一段廣西境內的山路,到了廣東,廣東的總督是咱們
國公爹的好朋友,就在咱們臨走的那日,他有快馬馳書,說已約了貴州、廣西兩省押解貢物
的大員,至廣州與他會開,聯鑣北上,馳書請咱們也一道同行。所以只要再過這一段路,到
了廣東,四省、護送貢物的高手會合一齊,那就不愁強人劫了。」沐磷「呸」了一口道:
「你們怎的這樣膽小?總想靠別人之力?」張寶笑道:「小公爹,但求貢物能夠平安到京,
你就是天下觸目的小英雄,在路上我可要求你千萬別要逞能!」
黃昏時分,距離縣城還有六十多里,兩個武師力主持重,不趕夜路。便在山邊的小鎮投
宿,鎮上只有一間客店,客店裡只有三間上房,一間已有人住了,鐵鏡心和沐磷合要一間,
那兩個老武師扮成僕人,為了便於照料,隱藏不露,自願住在下房。
吃過晚飯,剛要歇息,忽聽得門外馬嘶人語,一片嘩喧,但見一行打著貴州巡撫衙門旗
號的官差,進來投宿,約莫有十來個人,為首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苗人,穿著四品武官的服
飾,威風凜凜,作威作福,一進門就大聲喝道:「店家,把上房打掃,讓我們住。」店家屈
膝稟道:「有兩間已有客人住了,還有一間,大人將就將就吧。」那苗人武官大怒斥道:
「管他什麼客人,都給我滾出去!」
沐磷氣道:「這小官兒倒神氣得很!」鐵鏡心從門縫望出,卻吃了一驚,原來這苗人,
正是赤霞道人的首徒盤天羅。赤霞道人是天下有數的高手,十餘年前,連他的徒弟陽宗海也
曾名列天下第四大劍客之一,與張丹楓、烏蒙夫、石驚濤等並稱。而這盤天羅乃是陽宗海的
師兄,武功據說尚在陽宗海之上。
鐵鏡心見了大奇,心道:「怎麼這廝也做起武官來了?他要做官,憑他師弟的關係,總
可以當上一名大內衛士,卻為何屈在貴州巡撫衙門裡做一個四品武官?」
盤天羅後面還有一個怪人,相貌似是漢人,穿的卻是苗家服飾,兩邊臂膊,各套五個銀
環,走路之時,銀環搖動,叮噹作響。鐵鏡心心道:「這人想必是盤天羅的師弟蒙元子。」
蒙元子後面是兩個七品服飾的武官,各抱一個鐵箱,鐵箱不過丁方尺許,體積不大,這
兩個武官卻是步履蹣跚,吃力非常,落在鐵鏡心這樣的行家眼中,一看便知道內中是貴重的
金屬。
鐵鏡心心中一動,猜到了幾分,對沐磷笑道:「他官兒雖小,也許和咱們正是一路
呢。」沐磷不明其意,嘖嘖說道:「誰和他一路。嗯,你是說他們也上京麼?」鐵鏡心笑而
不答,只是留心看外面的動靜。
原來約在十年之前,盤天羅的師父赤霞道人到大理蒼山,想找玄機逸士比劍,卻被玄機
逸士的弟子殺得大敗;其後一年,盤天羅的師弟又被天山劍客霍天都殺得大敗,劍失人傷,
無顏再做大內總管,便隨師父師兄同回山苦練。過了這麼多年,他們又蠢蠢欲動,今值貴州
巡撫要覓人保護貢物上京,陽宗海因為功力未復,新練的一套劍法也還沒有練成,便簇擁師
兄出來。盤天羅是個苗人,苗人中很少有做官,盤天羅是個渾人,頗想過過官癮,便答應
了。在他的心目中,以為憑著自己的武功,一定可以將貢物平安護送至京,一至京都,那便
名揚四海,何愁沒有高官厚祿?是以不惜屈就貴州巡撫所委四品武官。他為了百無一失,並
叫師弟蒙元子隨行。一路上大張旗鼓,作威作福,但望能遇到劫貢品的強人,好叫他們有一
個重振師門聲威的機會。
這時盤天羅一聽上房已有客人,勃然大怒,斥令店小二道:「不管是什麼人,都給趕出
去!」店小二哆哆嗦嗦,磕頭說道:「客人乃是店家的衣食父母,這,這……」盤天羅
「哼」了一聲,飛起一腳將店小二踢翻,喝道:「兒郎們自己動手!」
沐磷正自生氣,忽聽得「乒」的一聲,房門已被踢開,沐磷雙臂一振,將兩個硬闖進來
的兵丁直摜出去。蒙元子大吃一驚,急忙跳上;只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士子,器宇軒昂,
擋在門口,高聲說道:「這裡是不講王法的麼?」沐磷是小公爺的身份,說話自有一股凌厲
之氣,蒙元子怔了一怔,但他橫蠻慣了,在眾多兵丁之前,怎甘丟了面子,立即冷笑說道:
「王法?老子便是王法!」雙臂一伸,劃了一個圓弧,竟然施展小天星的擒拿手法來扭沐磷
臂膊。
沐磷用了一招「脫袍解甲」,運力一掙,他雖然跟張丹楓學了一兩成功夫,用的也是上
乘手法,但功力到底與蒙元子相去甚遠,但覺蒙元子的十隻指頭,竟似鐵箍一般緊緊的將他
雙腕箍住,動彈不得。
鐵鏡心微微一笑,跨出房門,長揖說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大人有話好說,萬事都可
商量。」話猶未了,蒙元子突然大叫一聲,沐磷雙手脫出,劈面就是一拳,鐵鏡心左手攔住
沐磷,右手攔著蒙元子,微笑說道:「有話好說,瞧在小可面上,兩位都請住手!」
蒙元子用力一推,竟是不能移動半步,低頭一瞧,自己虎口之處,已有了一道傷痕,原
來是適才鐵鏡心長揖之時,施展了閃電般的手法,用指甲劃傷了他的——蒙元子又驚又怒,
喝道:「你這廝是什麼人?」
盤天羅暗暗嘀咕,他雖然有點渾!但武功遠在師弟之上,更瞧出鐵鏡心是個身懷絕技的
人,心中想道:「我出手也未必準能勝他。」心中方自躊躇,只見鐵鏡心已放開了蒙元子。
欠身說道:「小可是上京趕考的秀才,囊中羞澀,大人若趕我等出去,一來無錢另付房租,
二來也未必覓得客店。我等讀書人又不慣餐風露宿,實是可憐,還望大人見諒。」
盤天羅盯了鐵鏡心一眼,道:「看你是個秀才的份上,就不趕走你吧。」回身對另外兩
個小武官道:「收拾這兩間上房,咱們今晚擠一點吧。」沐磷雙眼圓睜,氣猶未消,鐵鏡心
低聲說道:「磷弟,不可多事!」將他拉回房中,卻不掩門,依舊靜觀事變。
蒙元子氣鼓鼓的飛腳一踢,又是「砰」的一聲,將中間客房的房門踢開,那兩個小武官
就搶進去,忽聽得一聲嬌斥:「什麼人如此無禮?膽敢闖進姑娘房來!」噼噼啪啪,連珠疾
響。只見房子裡竄出了兩個小姑娘,身手之快,無以形容,眨眼間,一人一邊,連打了蒙元
子四記耳光,同時蓮翹疾起,將那兩個武官踢出了一丈開外!
鐵鏡心看得吃了一驚,只見這兩個小姑娘一式裝束,穿的杏黃衫子,鬢邊打著兩個蝴蝶
結兒,身材瘦削,其中一人似是那個寄簡留刀的夜行少女。
蒙元子武功其實不弱,只因猝不及防,才吃了兩記耳光,這時勃然大怒,吐氣開聲,倏
地就是一記大摔碑手劈去,掌風呼呼,剛猛之極,那兩個小姑娘相視一笑,說道:「侍著有
幾斤蠻力,便想欺侮人麼?」左右遊走,有如彩蝶穿花,蜻蜒戲水,小客店地方本來狹窄,
加以有桌椅阻攔,施展閃騰的小巧功夫,實是不便,但那兩個小姑娘,左面一兜,石面一
繞,竟是如魚游水,溜滑非常,蒙元子連她們的衫角也撈不著!
但聽得乒乒乓乓一陣亂響,客店裡的桌椅都給蒙元子打翻,沒了阻攔,他那套剛猛的掌
法展開,再見厲害。但那兩個小姑娘溜滑非常,只是和他游鬥,或前後夾擊,或左右分上,
蒙元子給她們弄得眼花繚亂,拳打掌劈,招招落空。盤天羅眉頭一皺,叫道:「師弟退
下!」話聲未了,只見那兩個小姑娘忽地騰身飛起、噼啪兩聲,清脆之極,蒙元子又挨了兩
記耳光。
盤天羅喝道:「你們師父是誰?」左面那個小姑娘笑道:「打架還要找師父來嗎?」右
面那個小姑娘也笑道:「你們想誆我們去找師父,好讓你逃跑嗎?哈哈,你不敢打架,那也
無妨,乖乖給我們磕三個響頭賠罪,也便行了。」盤天羅本意,見她們身法奇妙,誠恐是哪
位高人門下,故此想先問清楚她們的師父,哪料給這兩位小姑娘奚落一番。盤天羅勃然大
怒,雙臂一伸,十指如鉤,分向那兩個小姑娘抓去。
左面那小姑娘霍地一個「鳳點頭」斜身繞步,輕飄飄的一掌拍進,她這身法,刁鑽非
常,算準了從盤天羅抓不到的方位攻來,這一掌非拍中他的脅下要害不可,哪知就在她的掌
鋒將到未到之際,忽聽得曝粟子似的格格作響,盤天羅手臂口個拐彎,突然暴長了幾寸,這
是赤霞道人的獨門絕學,名稱「通臂猿功」。這小姑娘險些給他抓中,幸而她的同伴配合得
妙,一招「仙姬送子」,接著一招「玉女投梭」掌劈指戳,虛中套實,實中套虛,盤天羅反
手一抓,她已突然從實招變為虛招展飄飄的退出丈許之外。盤天羅的通臂猿功最多也不過能
令手臂暴長幾寸,料不到她退得如此之快,抓了個空。而左面那個小姑娘也趁他分心應敵之
際,輕輕巧巧的從他脅下鑽了出去了。
這兩個小姑娘笑道:「你頭上有紅頂兒,果然比剛才那個笨傢伙厲害一些。」再鬥之
時,絕不冒險躁進,只是施展她們靈活的身法,游鬥擾敵;盤天羅也像師弟最初一樣,用大
擒拿的手法來對付她們,可是功力深厚,出招巧妙,比蒙元子勝過何止一倍。這兩個小姑娘
漸漸被他逼得只有遊走躲閃的份兒,雖有招架之功,卻無還手之力。
鐵鏡心看得暗暗稱奇,想道:「這兩個小姑娘看來都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練到這樣的
本領也算難得。她們的身法和於承珠穿花繞材的身法有些相似,雖然沒有於承珠的變化奇
妙,卻也有她們獨到之處,不知是什麼來歷?」沐磷俏悄問道:「姐夫,你看這兩個小姑娘
可是要劫貢物的人?」
鐵鏡心微笑道:「這兩位小姑娘武藝雖然精妙,但若說到要與天下高手抗衡,那還差得
遠呢!」正是因此,鐵鏡心更起疑心!她們埋伏在這小客店中目的何在,難道真是不自量力
要劫自己的貢物?再者他也懷疑:其中之一,可能就是寄簡留刀的少女。
盤天羅天生神力,愈戰愈勇,擒拿手法加上小天星掌力,虎虎生風,招招凌厲。鐵鏡心
想道:「這兩位小姑娘身法雖然輕妙,終得給他累倒。」忽聽得左面那個小姑娘說道:「紅
頂子,你的兵器倒很特別,那是什麼東西,取出來看看!」右面那個小姑娘也笑道:「是
呀,赤手空拳打架,不夠味兒,咱們再亮兵器鬥鬥!」
盤天羅的兵器名喚鋸齒鞭,鞭的周圍,滿是鋸齒狀的尖刺,既可當作軟鞭使用,又可利
用鋸齒傷人,作為鋸刀使用,還可勾拉敵人兵器,不用之時則纏在腰間,鋸齒傍俊,有如刺
蝟的護身甲冑,端的是一件罕見的厲害的外門兵刃。
盤天羅冷笑道:「我這條鋸齒鞭專打成名人物,你們要用兵刃,我還是這雙肉掌!」兩
個小姑娘相視一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嗖的一聲,各自拔出了一柄短刀,短刀的式
樣也甚奇特。長約一尺,刀柄卻佔了五寸,刀柄雕成龍頭形狀,刀刃精光四射,其薄如紙,
和一柄匕首差不多。鐵鏡心見她們拔出這兩柄短刀,又是心中一動,想起了詩簡上所說的
「虎口留情,神龍怒目」這兩句話來。
這兩個小姑娘短刀在手,突然一改頹風,雙刀滾斫,採取了一派凌厲的進手招數,刀法
比掌法更奇妙得多,這一個用正手刀法,那一個就用反手刀法,互相呼應,變化萬狀。盤天
羅的攜拿手已是使到出神入化,但每每在一抓抓去,就將抓著之際,另十人的短刀就恰恰迎
著他的手指猛削,教他縮手不迭。這樣數十招一過,饒是盤天羅招數純熟,功力深厚,也自
落了下風。
猛然間,那兩個小姑娘縱聲嬌笑,一個柳腰一折,運刀如風,削盤天羅的膝,盤天羅閃
身飛腳,側面露出空門,另一個小姑娘一招」綵鳳剔翎」,短刀一個盤旋,倏的欺身而進,
截腕刺喉。盤天羅又驚又怒,驀地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能腰俯伏,施展出「鐵板橋」
的功夫,教她這一刀兩式,全部落空,雙指一伸,就要奪她兵刃。哪知這小姑娘非常溜滑,
趁他身軀一俯之際,短刀立即抽回,同時左手一伸,疾如電閃,將盤天羅頭上的紅纓頂戴奪
了過來,格格笑道:「這個紅頂子果然好玩,怪不得許多人歡喜弄個官兒做做。」將紅頂子
旋了兩旋,突然拋到腳下,踏得稀爛。
做官的被摘了頂戴,那是最犯忌的事,何況是一個押解貢物的武官,來出省境,就被一
個小姑娘摘了頂戴,而且是在他的部屬面前,當真是威風掃盡,這面子往哪裡擱去?盤天羅
又怒又氣又是痛心,再也顧不得對手是否成名人物,嘩啦一響,撤開了鋸齒長鞭。
那兩個小姑娘笑道:「吹了半天牛皮,到底還是亮出兵器來了!」盤天羅罵道:「乳臭
未干,不知死活的小丫頭。」唰一鞭掃出!這條踞齒鞭長達一丈五六,舞動起來,三丈之內
風雨不透,這小客店地方能有多大?總共也不到三丈方圓之地,鞭風一起,眾兵丁都擠出門
外,有兩個走得稍慢的,已先被長鞭掃著,鞭上的鋸齒陷入肉中,嘩啦一聲,拉出了好大一
片皮肉!
那兩個小姑娘笑道:「先拿自己人祭鞭,果然厲害!」盤天羅飛身一躍,攔住了門口、
喝道:「死到臨頭,還敢油嘴滑舌!」長鞭一振,一招「蒼龍出海」,真如一條毒龍,張牙
舞爪,向那兩個小姑娘霍地捲來,鞭上的鋸齒,看看就要將她們勾著。這兩個小姑娘在間不
容發之際,雙雙飛起,從鞭梢上凌空掠起,沐磷情不自禁地叫道:「好一個燕雙飛的絕妙輕
功!」
唰的一聲,盤天羅第二鞭又到,這一鞭勢沉力猛,長鞭在空中舞成一個圓圈,將前後左
右的退路全都封住,兩個小姑娘被圈在當中,除非能夠破壁飛去,否則不論什麼身法都躲閃
不開,沐磷「呀」的一聲驚叫起來。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兩個小姑娘往地下一蹲,雙刀齊
瓜合力抵住鞭上的兩個鋸齒,長鞭離她們頭頂不到三寸,暫時之間還壓不下來。
沐磷嚇得面色青白,低聲說道:「這兩個小姑娘怪可憐的,死在這凶狠的鞭下,實是可
惜,姐夫,你救救她們吧!」鐵鏡心尚未回答,驟然間,那兩個小姑娘伏地一滾,長鞭
「砰」的一聲掃下地未,這兩個小姑娘恰恰滾開,真是險到極點,若然慢了半分,她們的身
上就要被鋸齒刺上十六八個窟窿!
盤天羅大叫道:「追到天邊,也要將你們這兩條小命取了。」長鞭一指,如飛追出,沐
磷道:「姐夫,你自命是俠義中人,可不能見死不救。」
鐵鏡心想道:「這兩個小姑娘輕功雖好,氣力卻絕比不上盤天羅的能夠持久,終須給他
追上。」加之又懷疑她們是寄簡留刀的那個夜行少女,意欲打破這個疑團,略一躊躇,見沐
磷向他懇求,便道:「好,你小心保護貢物,我救了那個小姑娘馬上回來。」提劍衝出,蒙
元子看了他一眼。不敢阻攔,原來蒙元子也要保護貢物,這時正率領兵丁,圍著那兩個襖
箱,盤天羅沒有回來,他們不敢妄動。
小鎮倚山而建,那兩個小姑娘從客店背後,逃上山去,山路崎嶇,鐵鏡心追了一頓飯的
時刻,才瞧見她們的背影。這時盤天羅正將她們迫到一個山坳的絕路,長鞭揮動,向她們痛
下殺手。兩個小姑娘仗著有巖山草木作為遮蔽,東跳西閃,避開了數招,但見那長鞭著處,
砂飛石起,茅草盡折,兩個小姑娘處境越來越險,猛聽得「嚓啦」一聲,其中的一個小姑
娘,已被盤天羅鞭梢上的利齒,將大襟撕去了好大一片。
鐵鏡心飛身疾上,叫道:「盤大人,你何苦與兩個小姑娘一般見識!」盤天羅正在得
手,被鐵鏡心阻了一阻,怒道:「你是什麼人,和這兩個野丫頭是什麼關係?」鐵鏡心笑
道:「你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她們只不過是初出道的小姑娘,你若將她們斃於鞭下,豈非
大過份了麼?」盤天羅怔了一怔:他怎麼知道我的姓名來歷?莫非是這兩個野丫頭的同黨?
若在平時,盤天羅要顧身份,被鐵鏡心這麼一說,也許就會罷手,此刻他正在氣頭,既恨那
兩個小姑娘當眾摘了他的頂戴,又懷疑鐵鏡心是他們的同黨,如何肯善罷甘休?
盤天羅「哼」了一聲,冷冷說迫:「閣下是要來打抱不平麼?」鐵鏡心笑道:「不敢,
只不過請盤大人瞧在小弟的面上,高抬貴手,放這兩位小姑娘過去。」盤天羅冷笑道:「瞧
在你的份上?好吧,你亮出劍來,勝得過我這條長鞭,我便賣你一個人情。」那兩個小姑娘
拍手笑道:「好呀,打抱不平的被人家一嚇可就要烏龜縮頸了。」言語之間,明明是想挑鐵
鏡心和盤大羅動手,鐵鏡心焉有不知,不過他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人,被這兩個小姑娘這麼一
說,倒下不得台了。
本來鐵鏡心顧念盤天羅和他一樣,是保護貢物上京的人,將來總有見面的時候,實不欲
與他動手,故此正想說出自己的身份,調解開了就算。哪知盤天羅是個渾人,反而出語挑
戰,大言不遜,加上這兩個小姑娘說話一擠,鐵鏡心只好拔出劍來,微微笑道:「既然如
此,可只有不自量力,向盤大人討教幾招,請盤大人手下留情。」
盤天羅喝道:「除非不下手,下手不留情,誰和你講請?」他還當真以為鐵鏡心是怕了
他,但他見過鐵鏡心剛才在客店所露的功夫,也知道鐵鏡心是個勁敵。長鞭一起,一招「老
樹盤根」霍地向鐵鏡心下三路疾掃,果然毫不留情,鐵鏡心動了真氣,有意賣弄功夫,容他
長鞭捲到腳下之際二,長劍往下一削,他這柄劍乃是他師父石驚濤在大內偷出來的寶劍,名
為「紫虹」!有削鐵如泥之能,吹毛立斷之妙。但聽得卡嚓幾聲,紫色的光華一閃而過,盤
天羅鞭梢上的鋸齒,登時被削去了一片!
盤天羅又驚又怒,一聲怪嘯,鋸齒鞭揚空一閃,一招「回風舞柳」,又是疾如風雨般打
來,鐵鏡心橫劍一推,使出了「驚濤劍法」中的一招絕招「八方風雨」,倏地紫虹四射,叮
叮之聲,宛如繁弦急奏,那兩個小姑娘拍掌笑道:「樂聲美妙,真好聽呀!」那正是劍鋒削
著鋸齒所發出的聲音,兩個小姑娘聽來悅耳,盤天羅聽來卻是人耳驚心,數招一過,盤天羅
大叫一聲:「氣煞我也!」原來就在這幾招之內,他鞭上的鋸齒,已被紫虹寶劍削得一齒不
留!
鐵鏡心笑道:「盤大人可以高抬貴手了吧?」盤天羅大怒喝道:「我與你拼了!」長鞭
越掃越急,抽、卷、纏、掃、刁鑽非常,盤天羅的功力本來不在鐵鏡心之下,這一拚命,抖
起了漫天鞭影,鐵鏡心也絕不敢有半點輕敵之心,寶劍雖然鋒利,削鞭上的鋸齒易,削長鞭
則難,因為盤天羅這條長鞭乃是數「十根虎筋所制,亦柔亦堅,韌性甚大,不似鋼鐵之類,
一削即斷,而且鞭長一丈五六,若然一削不斷,還得提防它反而纏上身來!
盤天羅拼了性命,鐵鏡心也逼得抖起精神,將師門絕學「驚濤劍法」施展開來。他的師
父石驚濤在「天下四大劍客」中的排名僅在大俠張丹楓之下,劍法精妙,可想而知,鐵鏡心
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再經過這七八年來的習練,功力大增。劍法展開,端的似驚濤駭浪,迫
人而來。盤天羅與他惡鬥了將近半個時辰,險象環生,卻仍是高呼酣鬥,奮鬥不休。
那兩個小姑娘卻趁著他們酣戰的時候,爬上半山,並排坐在大石之上,居高臨下,意態
悠閒的在那裡指點論戰,清脆的笑聲隨著山風不時飄送下來。鐵鏡心甚為不悅,心中想道:
「我為她們苦鬥,她們卻反而署身事外!」鐵鏡心並非想要她們幫忙,但他卻是這樣的人:
他為別人盡力,總希望別人對他感激。哪知那兩個小姑娘卻好像把他與盤天羅都看作是兩個
毫不相干的人一樣。
盤天羅久戰不下,心中焦躁,突然鼓勇蠻攻,把鐵鏡心激得怒氣暗生,心中想道:「他
既然不知進退,我何必手下留情?」一抖長劍,力透劍梢,盪開了層層鞭影,劍把一翻,喝
一聲「著」,劍柄往前一撞,正正撞著盤天羅胸口的「膻中穴」,盤天羅大叫一聲,登時倒
地。
鐵鏡心抬頭一望,只見那兩個小姑娘在山坡上拍掌笑道:「多謝你啦!」鐵鏡心道:
「算不了什麼)不過,這個凶苗給我打倒了,你們也可以下來了吧。」那兩個小姑娘笑道:
「多謝你給我們將他打倒。我們的兩個姐姐這時也應該得手了,我們要去接應,不陪你啦!」
鐵鏡心這一驚非同小可,叫道:「原來你們是串通了來劫貢物的。」那兩個小姑娘笑
道:「人家說鐵公子絕頂聰明,果然一猜便著。」這一稱讚比罵他更慘,想不到自己一生自
負聰明,卻中了這兩個小姑娘的調虎離山之計,她們引盤天羅追出客店,鐵鏡心反而去幫忙
她們,客店中沒有高手,他們的同黨一來行動,自然是予取子攜!」
鐵鏡心又氣又怒,待要上山追趕她們,又怕店中的貢物有失,那兩個小姑娘格格矯笑,
在山上揚手說道:「皇帝老兒的內庫堆金積玉,什麼珍寶沒有了你們還要進貢給他,我們取
了,也不為過!」疾奔上山,轉瞬之間,轉過山坳,鐵鏡心就是想追也追不上了。只好加快
腳步,趕回客店。
回到小鎮,遠遠便聽到人聲喧鬧,鐵鏡心又驚又喜,想道:「看這情形,劫匪還沒有走
開!」趕上前去,定睛一看,只見客店門前,亂成一片,那一夥保護貢物的兵丁,橫七豎
八,都被人打倒地上,蒙元子大呼小叫,正在和一個小姑娘動手。另一個小姑娘剛剛抓起那
兩個鐵箱,這兩個鐵箱,體積雖小,甚為沉重,而鐵鏡心適才在客店裡,眼見兩個身材魁偉
的武官,一人抱著一個,還是吃力非常,每一個鐵箱,少說也有一百來斤,這個小姑娘,一
手抓起一個,看來卻是毫不費力。
這兩個小姑娘也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乍眼看去,鐵鏡心幾乎以為是剛才那兩個小姑娘
趕了回來,看清楚時,這兩個小姑娘卻稍為肥胖,也是一式打扮,穿著杏黃衫兒,頭上帶著
蝴蝶結,手中的兵刃,也是口柄龍頭短刀。
抓起那兩個鐵箱的小姑娘笑道:「我道是什麼稀罕的東西,卻原來只是兩尊金佛。」言
下之意,似乎這樣的貢物,還是不值一劫。其實,往目的貴州,乃是一個著名的貧窮省份,
有幾句俗語形容貴州是:「天無三月晴,地無三里平,人無三分銀。」其窮可知。貴州巡撫
鑄了兩尊共重三百斤的金佛進貢,已不知搜括了多少民財!』
蒙元子氣得哇哇大叫,人一著急,罵的只是他自己懂的苗語,鐵鏡心一瞧,劫貢物的只
有這兩個小姑娘,自己所保的貢物,藏在書箱之內,看來還沒有被劫,心情寬了一半,聽蒙
元子嘰嘰叭叭的亂罵,有點好笑。他奔上幾步,正自決不定主意,要不要幫助蒙元子奪回貢
口,陡然間忽見那小姑娘短刀一翻,唰的一聲,在蒙元子的額角劃了一刀,血流如注。蒙元
子雙臂一振,臂上所套的十個銀環都飛了出去,這是他們苗家所特有的暗器,十環齊飛,聲
勢極為猛烈,鐵鏡心看了,也不禁暗暗為那小姑娘擔心。
那小姑娘卻是不慌不忙,一揚手飛出了兩柄匕首,只聽得一片叮哨之聲,不絕於耳。原
來蒙元子那十個銀環,分成兩串飛來,還未散開,便給匕有打亂,銀環互相撞擊,都失了准
頭,從那小姑娘的上下左右歪歪斜斜的飛過,卻沒有一個打在她的身上。
另一個小姑娘抓起那兩隻鐵箱,向前疾奔,這時正好與鐵鏡心擦身而過,鐵鏡心只要把
手一伸,就能將她攔住,卻忽聽得那小姑娘低聲說道:「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
霜!」鐵鏡心怔了一怔,又聽得沐磷在客店裡大叫道:「姐夫,快來,快來!」原來沐磷也
瞧見他了。
鐵鏡心誠恐客店裡還有強人,貢物有失,只得捨了那小姑娘奔回客店,他斜眼一瞥,只
見蒙元子滿面流血,也已被那小姑娘打倒地下了。
客店裡的人抖紊瑟縮,躲在牆角里說不出話來,沐磷卻是得意洋洋,將鐵鏡心一把拉人
房內,笑道:「姐夫,你的江湖經驗雖然比我豐富,這回卻走了眼。還是我猜的對,這幾個
小姑娘當真是劫貢物的人。哈,她們對我們倒是賣了情面呢!」
鐵鏡心將房門關好,問道:「怎麼賣情?」沐磷道:「你看!」鐵鏡心隨著他的手指所
指,只見那藏著貢物的書箱上,插著一柄匕首,匕首下壓著一張紙,不問可知,又是這兩個
小姑娘寄簡留刀的把戲了,沐磷道:「她們一進來,就啪啦一聲,擲來了這支匕首,叫我們
不可多事。我本來想與她們鬥鬥的,見她們打了招呼,按照江湖上的規矩,人敬你一尺,你
敬人一丈,所以我也就放過她們了,」鐵鏡心笑道:「只怕是別人放過你吧?」
拔起匕首,將紙片拿下一看,只見上面歪歪斜斜寫著幾行大字:「你們打抱不平,我們
暫且留情,若然不知進退,貢物絕難到京。」鐵鏡心道:「這哪裡是給咱們情面呵,這是恐
嚇咱們。」沐磷道:「咱們的貢物不是紋絲沒動嗎?」鐵鏡心道:「她們是說這一次不劫,
下一次還要伸手。」沐磷道:「那也不怕。咱們四個大人,難道就打不贏她們四個小姑
娘。」鐵鏡心自思:若論武功,自己憑著手中的寶劍,即算這四個小姑娘聯手齊上,自己縱
不能勝,也絕不會落敗。但看這情形,只怕這四個小姑娘的背後還有極厲害的高手,要不然
她們怎敢劫各省的貢物。
沐磷道:「姐夫,你想什麼?當真是給別人嚇一嚇,就怕了嗎?」鐵鏡心笑道:「我不
怕她們,倒是怕那盤天羅醒來之後,趕了回來,咱們不好意思與他相見。好,咱們還是趕快
走吧。」招呼那兩個跟隨武師,給了店錢,連夜動身。這一去也,有分教:
掀起湖滔天浪,玉虎神龍各逞強。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三省連鑣 中途逢玉虎 兩番被劫 意外見神龍
一路上果然沒有再碰到她們。走了二十多天,穿過廣西省境,來到廣東,也沒有遇到半
個強人。兩個老武師按照沐國公的吩咐,請鐵鏡心去拜會兩廣總督,和他們聯鑣北上,以壯
聲勢,沐磷不大樂意,可是這是父親之命,不敢有違,只得隨著鐵鏡心前去拜會,才知廣西
押解貢物的官員早已到了多日,只等與他們會齊。
兩廣總督知道鐵鏡心是沐國公的嬌婿,沐磷更是沐國公的獨子,對他們自是優禮有加;
可是廣東兩省押解貢物的武師,對他們表面雖然恭敬,神色之間,卻總似有些輕視。原來這
兩省請來保護貢物的人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只道鐵、沐人都是貴介子弟,因人成事,想
出出風頭而已。他們以為雲南省隨行的那兩個老武師張寶和楊義,才是真正得力的人,辭色
之間,將他們兩人認為「同行」,江湖上的事情,也只向他們兩人去說。
鐵鏡心和沐磷在總督衙門裡住了兩天,便即起程。省押運貢物的人員有名武師七八人之
多另有四五十名健卒,浩浩蕩蕩,聲勢甚壯。鐵鏡心暗暗擔心,只恐因此反而惹人注目。廣
東省保護貢物的為首武師名叫蔡福昌,是少杯派的高手,壯歲之時,曾北遊京師,與錦衣衛
教頭出武,一日之間連勝七個教頭,而今雖然年近六旬,仍是精神健銳。廣西保護貢物的為
首武師名叫韋國清,四十左右年紀,是巡撫衙門的總捕頭,弓馬嫻熟,善使齊眉棍,在廣西
的武林中也是頂尖兒的人物。
一路上兩個武帥縱談江湖掌故,本身業績,各自炫耀。沐磷聽得不大服氣,要不是鐵鏡
心暗中制止,沐磷幾乎就要譏誚他們。
這一日到了和福建交界的蕉嶺,進入山區,各人都多了一分戒備。中午時分,烈日當
空,走了半天,人疲馬渴,恰好路邊有座茶鋪,蔡福昌吩咐兵丁解鞍休息,他們七八個武師
和鐵鏡心、沐辟等人則進入茶鋪,開了兩張桌子喝茶。
廣西武師韋國清帶有一張鐵胎弓——弓不離手,這時也攜進店中,沐磷一時頑皮,將他
的鐵胎弓提起來掂掂份量,韋國清急忙說道:「小公爹小心,提防閃了手弄傷身子。」沐磷
笑嘻嘻地提了起來,說道:「你這鐵胎弓大約有五六十斤吧?開這樣的大弓,要好大的力氣
啊!」
韋國清見沐磷一隻手居然能提起他的大弓,好生詫異,隨即笑道:「也不必多大的氣
力,我這張鐵胎弓是五石強弓,兩膊有五六百斤的氣力也就夠了。」五石強弓乃是一號的強
弓,韋國清此話自是有意炫耀,鐵鏡心微微一笑,沐磷卻不知就裡,說道:「有五六百斤的
氣力也不算小了。」韋國清怔了一怔,想道:「這小公爺好大的口氣,五六百斤氣力還只是
說不能算小。」隨即又笑道:「射箭氣力還在其次,最緊要的是講派頭。有一次我單人入十
萬大山追一群強盜,對方共有十九個人,在深山中遇上,我僅有十八枝箭,一箭一個,箭箭
中的,十八枝箭射死了十八個人,第十九個慌忙逃了,算他運氣,得以不死,後來才知道這
個人是廣西南路的五寨總寨主,經此一役,他立即遣散盜眾,從此不敢再在綠林道上幹那沒
本錢的買賣了。」
茶鋪另外還有一桌茶客,聽到這裡,那張桌子上發出嘖嘖之聲,似是驚異,又似讚歎,
蔡福昌是老江湖了,見狀暗知不妙,他修養較好,不和韋國清誇口,卻故意做驚歎之狀,拿
起茶杯說道:「壯哉,壯哉!聽了如此英雄事跡,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一口喝盡,把
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頓,口中仍是不停地叫:「壯哉,壯哉!」路旁的茶鋪因為怕瓷器茶杯
容易損壞,用的都是銅杯,蔡福昌這一頓竟把茶杯嵌入桌內,再拿起來時,桌上已陷了三寸
來深的缺口,蔡福昌道:「一時忘形,弄壞了店家的桌子,真不好意思。」趕忙掏出兩弔錢
來放在桌上,作為賠償。韋國清這時才知道蔡福昌的功力在自己之上,但想到自己的箭法神
妙,舉世無雙,心中盡在盤算怎樣我一個適當的機會,顯顯身手,好把蔡福昌比下去。
那張桌子上的茶客肅然無聲,過了一陣,方始有人叫道:「世上竟有這樣好的功夫,真
把我鄉下人嚇死了。」說話雖贊似諷,蔡福昌一看,說話的是個濃眉大眼的少年,另外還有
三四個農夫模樣的人,這夥人匆匆喝了茶便結了茶錢走了。
韋國清這時也瞧出了有點苗頭不對,目送這夥人的背影,冷冷笑道:「若然遇著強人,
且教他料試試我的弓箭。」聲音甚大,乃是故意說給這夥人聽的。
歇了一會,又再啟程,韋國清一馬當先,攬弓顧盼,意態甚雄,沐磷和鐵鏡心跟在他的
後面,蔡福昌屆中策應。走了十數里地,剛剛進入一個山口,忽聽得前面一聲胡哨,一騎快
馬迎面奔來,馬上騎客仰天大笑,正是茶鋪中那個濃眉大眼的少年,韋國清喝道:「你干什
麼,還不下馬,我就要射你了!」那少年大笑道:「我正要試試你的弓箭,喂,你今天帶有
幾枝?」
那粗豪少年的話語說完,但聽得山坡上嘩笑之聲四起,埋伏的盜眾早已撥開茅草湧出身
來,鐵鏡心一眼望去,大約也有四五十人多,心中想道:「雙方人數倒是不相上下,只恐這
幾個武師卻未必是人家的對手。」
韋國清氣揭七竅生煙,大怒喝道:「老爺今天帶的弓箭足夠你們受用,一人一枝,有你
一份!」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兒,只一拉就把那鐵胎弓拉得弓如滿月,果然是名家弓
法,出眾超凡,但聽得嗖的一聲,箭似流星,對準了那少年的咽喉射去。
那少年哈哈大笑,身形紋絲不動,直等那枝箭飛到身前幾寸之處,才把手一指,手法之
快,賽如閃電,韋國清還未曾看得清楚,那枝箭已被他撥到手中,但聽得「卡嚓」一聲,箭
已折為兩段!
那少年搖頭笑道:「箭法如斯,獻醜不如藏拙!」韋國清一生以神箭手自豪,哪禁得他
這樣奚落?弓弦一響,第二枝第三枝接連射出,沐磷見他射出連珠箭法,心中想道:「怪不
得他那麼誇口,確是有點功夫!」
韋國清的箭射得快,那少年接得也快,而且隨接隨折,就像韋國清撈箭送到他的手上似
的。那少年每折一枝,接著就高聲報數,「一、二、三、四……七、八、九、十……」越念
越快,片刻之間,就聽得他從」口」報到了「三十六」,也就是說已有三十六枝箭被他折斷
了!
韋國清面紅耳熱,下不得台,那少年哈哈笑道:「還有幾枝?」韋國清老羞成怒,弓弦
一拉,發出了最後的三枝箭,也使出了平生的絕技,三枝箭同時發出,落點卻分三妙,一枝
上取咽喉,一枝中取胸膛,一枝下射臍眼,端的是凌厲非常,那少年笑道:「射了這麼多
枝,只有這三枝箭還勉強夠格。」以前他接箭之時,身形兀立如山,這一次卻逼得一個轉
身,但就在他轉身之際,手臂輪轉一抄,這三枝箭也都被他抄到手中了。
那少年笑道:「射完了吧?來而不往非禮也,這三枝箭奉還!」一抖手,三枝箭似品字
形地射回,也是分射韋國清的三處要害,韋國清一個「鐙裡藏身」,只閃開了一枝,其他兩
枝非中不可,忽聽得叮叮兩聲,那兩枝箭不知怎的失了準頭,從馬腹旁邊擦過,落在地上。
韋國清哪知道是鐵鏡心暗中相助,逃得了性命,還要和那少年硬拚,取出了熟銅鑄的齊眉
棍,從馬背上一躍而起,一棍照那少年的頭顱擊下,那少年笑道:「這根棍子到是比弓箭難
折得多。」一手抓著棍頭,猛喝一聲:「撤手!」韋國清死死抓著不放,被那少年一迫,虎
口破裂了,流出血來!
那少年笑道:「什麼寶貝,捨不得放?」但見那根熟銅棍漸漸彎曲,韋國清氣力用得過
度,但覺頭昏眼黑,知道再不放手,必受內傷,他生性強項,於死不辱,仍然死死抓住。
鐵鏡心正想出去,忽見蔡福昌起上前來,向他一揖,說道:「鐵公子深藏不露,今番三
省的貢物,全靠你來保全了。盜黨中定有能人,公開請留下押陣,以免有失,這個盜徒且待
老朽應付吧。」原來鐵鏡心剛才用幾粒砂子,打歪了強徒的利箭,瞬得過眾人,卻瞞不過蔡
福昌。蔡福昌知道鐵鏡心的本領遠在他上,故有此言。
鐵鏡心一想,果然有理,若是自己先上,盜黨中只恐還有比這個少年更強的人,乘虛來
劫,誰能抵擋?他見過蔡福昌的功夫,知道由他對付這個少年,縱不能勝,一時三刻,也不
至於落敗。
這時那根熟銅棍已彎成了半個環形,韋國清性命即將木保,那少年笑道:「看在你這點
倔強份上,饒你去吧!」就在此時,官軍隊中兩條人影,如飛掠出,一個是蔡福昌,一個是
沐磷,他們都料不到這個少年盜徒會放過韋國清,抱著同一的心思,要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解救韋國清的性命。
兩人同時奔出,沐磷比蔡福昌先到一步,唰的一劍,有如長虹射日,直取那少年盜徒的
咽喉,沐磷的武功雖不算強,這手劍法卻是張丹楓親授,精妙非常。只聽得「呀」的一聲,
原來是那少年盜徒舉起被拗彎的銅棍,檔了這一劍,同時也就把韋國清放了。
韋國清被盜徒突然放鬆,身形不穩,一個踉蹌,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但仍然抓緊那根銅
棍,撫棍一揖,向沐磷施禮說道:「多謝小公爺了?」他雖然大敗,兵器幸而沒有脫手,總
算還保全了一點面子。這時沐磷已和那少年盜徒過了三招。
蔡福昌扶了韋國清回到陣中,心中又驚又喜,驚者是敵人太強;喜者是料不到自己認為
是公子哥兒的人,竟是兩個大有本領的人物。定睛細看,這時沐磷和那少年盜徒正鬥到緊
處,蔡福昌看了,卻不由得不暗暗為沐磷擔心。
原來沐磷的輕功雖較蔡福昌稍好,功力卻還遠遠不如蔡福昌之高,當然也比不上那少年
盜徒。但見那少年盜徒只憑著一雙肉掌,展開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便把沐磷的劍路封住。蔡
福昌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想道:「小公爹到底是小公爹,雖有幾路花巧的劍法,終是欠缺
真才實學。若被強人所傷,如何得了。」要想上前把沐磷替回,卻被鐵鏡心拉著。
原來蔡福昌看出沐磷不如那少年盜徒,而鐵鏡心則更看出了一個疑竇。好幾次沐磷的劍
路被封,按照武學之理,只要捨掉中路,改襲空門,再用上一招狠辣的招數,便可將沐磷完
全制住。以這個少年盜徒的武功而論,絕無不知之理,然而他卻每每在緊要的關頭,不下刁
毒的殺手,而換用正面撲擊的正常打法。在蔡福昌看來,以為是這少年盜徒因以掌對劍,不
敢太過行險。但落在鐵鏡心的眼裡,卻是心中有數,知道是對方手下暗地留情。為什麼他要
留情,鐵鏡心可猜想不透了。
沐磷卻一點也不知道對方讓他,他初次出道,便遇到強敵,有點驚慌,卻更多興奮,而
且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更激起一勝好勝之心,把師父劍法,盡量施展得光閃閃,劍劍直指敵
人要害。那少年盜徒暗中好笑,施展開空手入白刃的上乘手法,挑、礬、欄、切、封、閉、
擒、拿、撕、扯、撥、壓,在劍光霍霍之中,反而用一派進手的招數,硬來奪劍。
沐磷越戰越慌,劍招也越展越快,但不論他的劍如何迅疾,總傷不著敵人,反覺敵人雙
掌矯若游龍,在自己面門亂晃!沐磷一急,連用猛招,豈料這樣一來,更是心躁氣浮,章法
大亂!
但見對方左掌劈來,右掌跟著一壓,雙掌同時使出兩種不同的招數,又暗藏有極厲害的
擒拿手法,沐磷若然用劍橫封,手腕非給扣著不可;若然伸劍平刺,則胸口又非中掌不可。
沐磷想不出解拆解之法,一急之下,使出一招「抽連環」,劍鋒點胸膛,劍刀指胸脅,竟是
不顧自身的拚命打法,蔡福昌大叫一聲不好,顧不得鐵鏡心的攔阻,飛身一掠而出。
但見那少年盜徒一聲長笑,斜閃步,驟翻身,用「風刮落花」之式,連避三劍,趁著沐
磷劍勢方收,劍招待變之際;驀地欺身直進,疾舒右臂,一托肘尖,喝聲:「撒劍」,沐磷
的劍應聲彈起,落到敵人手中。那少年盜徒哈哈一笑,倒持劍柄,往沐磷懷中一送,沐磷不
知道別人是將兵刃還給他,傻虎虎地站在那兒,不知所措。
蔡福昌剛剛趕到,見此情形,也怔了一怔,說道:「小公爹,你回去吧。」一個箭步跳
上,五指朝上,掌根用勁,右掌從懷內發出,虛擊作勢,向那少年盜徒朗然發話道:「閣下
好功夫,老朽特來領教!」這一掌正是「闖少林」三十七掌中的「捺擊掌」,行家一出手,
便知有沒有,蔡福昌這一掌雖是虛擊作勢,對方已是另眼相看。
那少年盜徒讚道:「果然薑是老的辣。蔡師父既然劃出道來,小可敢不奉陪。」但見他
從沐磷身邊一擦而過,順手將劍插入沐磷腰間的劍鞘,沐磷還不知道。
蔡福昌見盜徒縱到面前,心中一凜,身法好快,掌勢立刻由虛比實,往前一捺,那少年
喝聲來得好,雙臂一分,左掌一頓一搭,撥開蔡福昌的掌緣,右掌一個反穿,用「截手法」
反截蔡福昌的脈門,蔡福昌一個穿花換步,雙拳上絞,使出了闖少林中的「沖天炮」拳。少
林拳共分六路,一曰「闖少林」,二曰「提鋪少林」,三曰「文少林」,四口「拗步少
林」,五曰「武少林」,六曰「神化少林」,而以第一路「闖少林」最為剛猛,「闖少林」
共三十六勢,又以沖天炮拳最為剛勁。那少年盜徒也不敢硬按,使了一個「倒踩七星步」的
步法,左腳往右一滑,掌隨步轉,迅若狂飄,倏地身軀一矮,變為「猛虎伏樁」,掌削膝
蓋。蔡福昌左腿挺伸,右腿屈膝,還了一招「躺擋切掌」,把這少年盜徒的攻勢解了。
這時沐磷已回到了鐵鏡心的身旁,垂頭喪氣,鐵鏡心安慰他道:「你第一次對敵,有此
成績,雖然是別人讓你,但也算不錯的了。」沐磷吃了敗仗,聽說還是別人讓他,更是沒精
打采。鐵鏡心笑道:「你的劍術其實不壞,但以前只是自己練習,等如紙上談兵,一旦真正
交鋒,自是漏洞百出。但一次兩次生疏,十次八次純熟,何必懊惱?你看這位蔡師父吧,他
使的不過是一套普通的少林拳,但招熟力沉,那少年的擒拿手就被他克住了。」
當時少林拳流傳天下,習武之人,幾乎先人不曉,不過
勢招式,終是得其形未得其神;蔡福昌卻在「闖少林」的三十六勢上,下了幾十年功夫,盡
得個中精髓,使開來自是不同。闖少林拳詼有云:「善惡分明招手揚,穿花左右換弓擋。黃
葷落架寒鴉步,向左穿身抱身忙。左起沖天拳左挑,連珠踩退勢堅強。馬襠蹲坐衝拳發,貫
耳雙拳撞太陽。平沙落雁翻身轉,弓步頂心時莫當。白鶴亮翅雙花手,掛面拋拳打面龐。」
少林拳是拳學之宗,鐵鏡心也曾學過,便引用拳訣,為沐磷一招一式的解析。沐磷仔細觀
看,蔡揭昌的每一動作果然都和拳訣符合,不論敵人的擒拿手怎樣奇詭百出,他都是四平八
穩的應付。鐵鏡心道:「這兩人的本門武功都已練到熟極如流的地步,對敵之時,根本就不
必記什麼拳訣掌訣,一招一式自然暗合一武學之道。識是這樣打法,雙方都不敢冒險強攻,
可不知要打到幾時呢。」
這時夕陽西落,天色漸晚,鐵鏡心還不怎麼,一眾武師卻是心急如焚。
眾武師心急,正在和敵人交手的蔡福昌更急,他雖然稍佔七風,但那盜徒身手矯捷,且
是年輕力壯,久戰下去,只恐自己還要吃虧,何況還有許多強人,虎視在側!抽眼一看,但
見山上的盜徒,已有一半下來,背山面河,布成了犄角之勢,留在山上的盜徒,則守著險要
之處,張弓搭箭,捏弦待射,看這情形,大戰一觸即發。
激戰中蔡福昌忽地虛晃一招,跳出圈子,叫聲:「且住!」那少年盜徒嘻嘻笑道:「蔡
師父有何吩咐?」蔡福昌朗聲說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們這趟的差事,諸位自是打聽
得清清楚楚,諸位的來意,老朽也猜到一二。」那盜徒大笑道:「彼此明白,那末咱們大可
不必再繞著彎子說話了。你們保護貢物,我們要劫貢物。欲免干戈,你們將給皇帝的東西轉
而進貢我們,也便是了。」蔡福昌沉著氣說道:「衝著老弟這付身手。我們豈敢不賣交情?
無奈這由不得我們作主!」少年盜徒笑道:「說來說去,原來還是要打!」蔡福昌道:「各
位敢來截劫貢物,自是江湖上有頭有面的人物,料想不至於胡纏亂打,敬請劃下道來。」少
年盜徒道:「劃什麼道?」蔡福昌道:「今日在此,一戰而決,以一對一,雙方同意,請走
幾場。若是我們勝了,便請高抬貴手,讓我們過去。」少年盜徒笑道:「若是你們敗了?」
蔡福昌慘笑道:「我們身家性命都已賠在裡面,敗了還不是任由你們處置麼。」蔡福昌提出
這個辦法,實是意欲避免混戰。估量自己可勝一場,鐵鏡心也可以勝一兩場,另有兩三個武
師,也都是有真才實學的好手,以一對一,未必見得便輸。
鐵鏡心聽得暗暗點頭,想道:「蔡福昌不愧是個老江湖,用說話將盜徒迫住,提出的完
全合乎江湖規矩,不到他不依從。」要知若然混戰,一者恐防盜黨會有後援;二者即算己方
戰勝,混戰中只恐貢物也有損失。
那少年盜徒笑道:「這個麼?你跟我說沒用,我只是個跑龍套的小角色。」蔡福昌怔了
一征,他見這少年盜徒武功高強,只當他便是盜徒首領,說了半天,哪知另有其人。
盜黨中有人叫道:「時候不早,哪有這麼囉嗦?一場一場的比試
詭計多端,不要上他的當!」看情形盜黨見這少年盜徒久戰不下,亦已心焦,但恐官軍也有
後援,是以意欲一哄而上。
蔡福昌大笑道:「我以為各位都是綠林道上響鐺鐺的角色
賊,好,你們恃多為眾,我也不俱,你們便一窩蜂上來吧!」
群盜大怒,紛紛亮出兵器,官軍也布好陣勢,正待迎戰,忽聽得山上有人揚聲叫道:
「總舵主起來啦!弟兄們且慢!」
此聲一出,眾盜一齊止步,那少年盜徒也跳出圈子,垂手道旁,恭迎首領,登時鴉雀無
聲。宮軍陣中的七八位武師,個個睜大眼睛,要看這個盜魁究是何等人物,竟有這麼大的氣
派!
但見三騎快馬,如飛奔來,前面兩騎的騎士,高舉著一面大旗,旗上畫有一隻斑斕猛
虎,迎風招展,聲威懾人,鐵鏡心心頭一震,想起「神龍玉虎」之話,這兩面盜旗,想必就
是「玉虎」的標誌了。
兩面盜旗作為前導,中間那騎快馬倏忽也奔到陣前,眾武師都極為詫異,看這陣勢,馬
上的強盜自是盜魁無疑,然而這個盜魁竟然是個稚氣未消的小子,看來最多不過二十歲的年
紀,比那個少年盜徒還更年輕,長得英俊非常,飛馬到來,便揚手叫道。」我來過了,週二
哥,你們還未得手嗎?這是哪幾省的貢物?」
沐磷呆了一呆,陡然間「呵」的一聲叫了出來,但他驚叫之聲,剛自喉頭發出,立刻便
覺脅下一麻,原來是鐵鏡心伸指點了他的啞穴。
你道這少年盜魁是什麼人?原來竟是小虎子!小虎子是以前御林軍統領張風府的兒子,
他的父親因為不願助明英宗祈鎮復位,慘遭殺戮。小虎子先拜印度奇入黑白摩訶為師,後來
由張丹楓收歸門下,七八年前,沐磷在大理蒼山謁見師父,那時小虎子還是個十三四歲的孩
子,和沐磷年紀相若,天天在一起玩耍。甚是相投,離別之後,沐磷一直對他非常記掛,誰
知竟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場合見面,沐磷焉能不驚叫出來?
好在鐵鏡心出指快極,一點就點正了他的啞穴,眾人都在注視那個年輕的盜魁,並沒有
留意到沐磷的失態。沐磷正自急怒
份,你是小公爹,又是保護貢物上京的人。小虎子是強盜首領,是要劫貢物的人,你豈可與
他相認?被別人知道了,你爹爹也擔當不起!」
沐磷點了點頭,眼睛示意明白。鐵鏡心方始解開他的穴道,仍然不大放心,再次囑咐他
道:「小虎子似乎對你還有情份,等下如果混戰起來,我上去和他交手,你帶著貢物衝出
去。」
只聽得那少年盜徒向小虎子稟道:「這是廣東、廣西、雲南三省的貢物。這位蔡師父想
按江湖上的規矩與我們比劃,總舵主你意下如何?」小虎子哈哈大笑,朗聲說道:「何須這
樣麻煩?每省派出一人,誰能授得上我的十招,我就放難過去!」
蔡福昌年少之時,性情甚剛,而今老了,火氣消退,等閒不易動怒,但聽了少年盜魁這
番言語,縱是泥做的人兒亦自有氣,心中想道:「你年紀輕輕,能有多大本領?即算你比剛
才這個強盜厲害十倍,也絕不能在十招之內,將我打敗!」他是老江湖了,雖然動怒,禮數
仍不稍虧,抱拳說道:「後浪推前浪,英雄出少年,老夫老矣,便拼著這幾根老骨頭擋舵主
十招吧!」這話表面說得謙虛,實是甚為自負,小虎子如何聽不出來,心中笑道:「你怎拿
得穩定能擋我十招?」
但見蔡福昌左手作半合掌,五指朝上,拇指朝內,表示敬禮,擺出少林派開拳的「請
手」姿勢中也道了一個「請」字。在少林拳的「請手」勢中,左手作半合掌是為「善手」,
右手抱拳是為「惡手」。蔡福昌擺出「惡手」,一方面表示禮數,一方面表示敵意,而且是
端著老前輩的身份,要小虎子先行動手的意思。
小虎子微微一笑,道聲:「有僭。」雙掌輕輕拍出,看似漫不經意,倏忽之間已拍了到
來,掌勢飄忽之極,手指戮向面門,掌緣似是要按胸口「敬饑穴」掌鋒卻削向臂彎關節,左
肘又撞他脅下的「朝門穴」,饒是蔡福昌身經百戰,經驗極豐,也捉模不透他的攻勢實是指
向何方?原來小虎子乃是將師父的「百變玄機劍法」化到掌上來,變化奇幻,虛實莫測,蔡
福昌怎生識得?
幸而蔡福昌功力頗深,仍以少林拳的正宗拳法對付,右手畫內弧,左手畫外弧,腳踏
「寒雞步」法,使了一招「白鶴亮翅」,半攻半守的化解敵人來勢,小虎子喝了個「好」
字,但聽得「啪啪啪」三聲,蔡福昌身上已連中三掌。蔡福昌怒吼一聲,一個「衝拳」打出。
眾武師大驚失色,小虎子卻是對蔡福昌暗暗佩服,原來他這三掌雖然打中,卻因蔡福昌
那招「白鶴亮翅」化解得宜,三掌都打不中要害,以蔡福昌的功力,仍然能夠挺著。也即是
說在這轉眼之間,他已擋了小虎子的三招了。蔡福昌知道若全然招架!終難抵禦,是以忍著
疼痛,拚命強攻。
這一拳打出,虎虎有威,相距又近,按說小虎子非硬接不可,哪知蔡福昌衝拳方出,但
覺眼睛一花,微風颯然,小虎子的掌風突然襲到了他的背心。鐵鏡心看得怦然心前,原來小
虎子這一招使的正是雲蕾所授的「穿花繞樹」身法,當年於承珠當年女扮男裝與鐵鏡心相處
多時,後來也是由於承珠使出這路「穿花繞」樹」身法、鐵鏡心才看破她的來歷的,而今見
小虎子的身法,酷似於承珠當年,鐵鏡心想起往事,不禁感觸萬端。
沐磷見小虎子身法美妙,武功高強,幾乎忍不住就要喝彩,鐵鏡心急忙將他止住,兩人
定睛看時,只見蔡福昌反手一掌,沐磷還未看得清楚,但聽得蔡福昌大叫一聲,身子搖搖晃
晃,接連退了三步。原來小虎子這一招使的,卻是從烏蒙夫處學來的一指撣功夫,正正彈中
蔡福昌的虎口,一條手臂登時麻痺,不能動彈。這時小虎子不過使了五招。
蔡福昌怒容滿面,不肯退下,小虎子笑道:「你不服麼?」蔡福昌道:「還未曾真個領
教舵主的拳腳功夫,遺憾之至!」原來蔡福昌自恃功力深湛,卻不料小虎子並不和他硬打硬
接,蔡福昌被他突然用「穿花繞樹身法」,一指禪擊敗,輸得莫名其妙,確是未能心服。
小虎子仰天一看,哈哈笑道:「天色雖晚,但只剩下五招,也費不了多少時候。好吧,
我讓你歇息一會,再來打過。要不要我給你按摩?」蔡福昌怔了一征,雖然氣惱小虎子小視
於他,卻不得不佩他小虎子的大量。尷尬說道:「不敢有勞。只要你能硬接五拳,東省的貢
物我撤手不管!」小虎子笑道:「只怕你未必用得了五招。」蔡福昌一言不發,自己按摩了
一會,活動了一下筋骨,驀地一個「左衝天炮手」打出,這一拳運足氣力打出,而且是完全
沒有受傷的左臂,一拳打出,呼呼挾風,鋼猛之極,小虎子讚道:「功力果是不錯!」驀然
踏上步,以拳對拳,但聽得「砰」的一聲,雙拳相碰,力強則勝,力弱則敗!絲毫沒有取巧
的餘地。蔡福昌但覺對方的拳頭有如鐵錘一樣,一碰之下,痛徹心肺,五根指骨,亦都破裂
流血,但他還是咬牙忍住,乘著小虎子拳勢未收,招數用老之際,急求敗中取勝。右拳一
起,發出了連環錘的絕招。小虎子似乎是意料不到似的,叫聲:「不好!」只聽得又是
「砰」的一聲,蔡福昌這拳結結實實地打中了他的胸口。
沐磷認得小虎子剛才那一拳是「羅漢五行神拳」中的「龍拳」功夫,那是小虎子從黑白
摩訶處學來的拳術,在蒼山之上,他曾教過沐磷的,沐磷心中正在喝彩,突然見他被蔡福昌
打中,大驚失色,忽聽得鐵鏡心微笑道:「蔡福昌這一下可糟啦!」
眾武師轟然喝彩,但彩聲剛出,忽地又都目瞪口呆,啞然無聲,但見蔡福昌這一拳明明
是打中了,卻忽似收步不及,突向前傾,被小虎子攔腰一擊,登時跪倒地上。原來小虎子用
的是印度瑜伽功夫,肌肉內陷,其滑如油,故意讓他打中,然後才好突施反擊的,要不然以
蔡福昌的功力,真可能挨滿五拳。如今先後總計,只不過到了第八招,蔡福昌便一敗塗地了。
小虎子笑道:「蔡老前輩,勝負兵家常事,我豈敢受你大禮!」急忙將他扶起。蔡福昌
羞慚滿面,長歎一聲,奪過一匹健馬,落荒便走,他輸得如此之慘,實是始料不及,但卻也
輸得心服口服,從此削髮為僧,再也不與後輩爭雄了。小虎子大叫道:「還有誰願來接我十
招。」鐵鏡心「嗖」的拔出寶劍,應聲而出,就在此時,韋國清一聲大喝,率領所有武師,
強衝突圍,要知這班武師,被各省督撫聘來保護貢物,責任非輕,心中均是在想:「連蔡福
昌都敗了,我等焉能擋得他的十招,這鐵公子縱能過關,也只不過保得雲南一省貢物而
已。」是以都想趁著盜魁被鐵鏡心絆著之際,帶了貢物,奪路逃生,希望萬一僥倖,或可保
全。
韋國清一馬當前,弓弦響處,射翻兩名盜徒,小虎子毫不理會,把手一場,一柄飛刀破
空射出,咋嚓一聲,將韋國清的弓弦割斷,笑道:「週二哥,你去收拾這些網底之魚,對,
不要傷了人命。」轉過身來,笑道:「你是哪一省的?膽量倒真不小!」
小虎子這是明知故問,鐵鏡心何等聰明,一聽便知其意,那是不欲別人知道他們本來相
識,以免鐵、沐二人異日麻煩。鐵鏡心暗暗感激,但心中卻是在想:「就憑我這身本領,也
未必便輸給你小虎子了。何須領你的情!」
當下寶劍揚空一劃,朗聲說道:「舵主請亮兵刃,俺雲南鐵鏡心特來領教,不必十招為
限,舵主勝得鐵某,雲南省的貢物自當雙手奉上。」
小虎子笑了一聲、心中想道:「怪不得我師姐當年不歡喜他,一別數年,他還是那麼狂
妄自大,絲毫未改。」雙眼朝天,淡淡說道:「天色已晚,不必多費時候,十招之限,絕不
更改!你亮你的寶劍:我還是這雙肉掌相陪!」
鐵鏡心料不到小虎子比他更為倔傲,氣到極點,反而笑道:「你自限十招,這可不是我
要你的。」劍訣一揚,一招「神龍入海」,便向小虎子上三路疾攻,心中暗罵:「我看著你
拜師習藝,你這乳臭小兒,在我面前吹什麼大氣?」這一劍迅如閃電,竟是毫不容情。
豈知鐵鏡心快,小虎子比他更快,啪啪兩掌,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倏然間,竟然衝破
他的層層劍影,欺到身前,鐵鏡心吃了一驚,疾展驚濤劍浩,在身前迫起了一圈銀虹,將小
虎子攔住,劍招一變從「神龍入海」化為「浪湧金山」。鐵鏡心的劍法已盡得石驚濤的真
傳,這一下子展開,但見一圈圈的波浪,四下盪開,真如駭浪驚濤,天風海雨,迫面而來。
小虎子喝聲:「來得好!」施展「穿花繞樹」的身法,走避兩圈,驀然使出一指撣的功夫,
向鐵鏡心的腕骨疾點。
鐵鏡心雖然不懂一指撣功,但卻早有防備,一見小虎子伸指點到,「嘿」的一聲冷笑,
劍鋒一驚,向他手指疾削,這一招用得巧妙之極,小虎子連忙縮手,鐵鏡心正在得意,哪知
他為了破解小虎子的一指撣功,劍勢左偏,驚濤劍法已露出破綻,小虎子何等快疾,立即搶
入空門,揮掌猛攻。鐵鏡心自亦不弱,但待他補了破綻之時,早已被小虎子搶了先手,控制
了局面,一掌緊似一掌,打得鐵鏡心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小虎子不但掌掌催緊,而且招招不同,要知他的父、師、朋友,都是當今之世的第一流
高手,各種奇招妙著,層出不窮,這七年來鐵鏡心的功夫是沒有擱下,但小虎子這七年來的
勇猛精進,鐵鏡心卻是做夢也想不到。但覺今日的小虎子,比起七年前那個頑皮淘氣的小虎
子固然大不相同,甚至比起當年的於承珠,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轉瞬之間,小虎子已接連使出龍拳、鶴拳、蛇拳、百變玄機掌法、一指撣功、大力金剛
掌、瑜伽內功等七八種上乘的拳與掌與上乘內功,鐵鏡心抵擋不住,連連後退,驀聽得小虎
子一聲長嘯,身形疾起,鐵鏡心但覺眼睛一花,手腕忽地劇痛如割,狂笑聲中,小虎子把他
的紫虹寶劍,劈手奪去。
鐵鏡心呆呆發愣,做聲不得。小虎子盯了他一眼,忽地說道:「我說一是一,說二是
二,絕不欺你!」鐵鏡心道:「貢物拿去便是,多說什麼?」心中暗恨:「我只道他顧念著
與磷弟的情份,誰知他做了強盜頭手,果然便毫不客氣。」
小虎子卻搖了搖頭,倒轉劍柄,遞到鐵鏡心手中,微微笑道:「不,我怎能拿你的貢
物?你已接了我十一招啦!」鐵鏡心適才被他打得頭昏眼花,心慌意亂,哪裡還記得多少招
數?聽小虎子這麼一說,想起他自己曾說過「不必限定十招」的話,更覺無地自容,接了寶
劍,一言不發,立刻便走。
這時混戰已止,眾武師都盡被擊倒。鐵鏡心舉頭一望,卻不見有沐磷在內,無暇查究,
出了山谷,跑了一陣,忽聽得沐磷在路旁叫道:「姐夫,大喜呀,貢物沒有失去!」高高舉
起那藏有貢物的紅木書箱,蹦蹦跳跳地走到鐵鏡心面前,口講指劃地笑道:「剛才真險,我
在群盜叢中衝了出來,險些給斫了兩刀、幸而沒有斫著。」
鐵鏡心冷冷說道:「那是盜徒看他們首領的份上,你當真有本領衝出來斫麼?」沐磷笑
道:「彼此彼此!小虎子也定然對你手下留情了,要不然你又怎麼衝得出來?」鐵鏡心為之
氣結,其實他確是擋滿了小虎子十招的,然而他怎麼好意思向沐磷說,是到了第十一招,繪
小虎子打敗。
沐磷笑道:「管他是留情也罷,不留情也罷,咱們總算是脫了險了。只可惜我還未曾與
小虎子說上一句話呢。」話聲未了,忽聽得山間鈴響,快馬飛來,沐磷大喜叫道:「小虎
子!」
小虎子哈哈大笑,在馬背上一個觔斗翻下來,猶是當年的頑皮神態,一把抱著沐磷說
道:「以為你當了小公爹就不理我了。」沐磷也說道:「小虎子,你剛才好威風呵,我以為
你做了總舵主就認不得我了。哈哈,好在你還夠交情。」兩人說著,一齊大笑。
鐵鏡心呆在一旁,招呼也不是,不招呼也不是,尷尬之極,小虎子回身笑道:「鐵公
子,剛才甚是得罪你了。」鐵鏡心板轉臉孔,冷冷說道:「貢物就在這紅木箱中,你要取便
取!」小虎子大笑道:「難道我不劫貢物,你就不容我與小沐敘敘朋友之情嗎?再說你到了
第十一招才給我打敗,我豈能自食前言,要你的東西。我特來邀請你們上山盤桓兩天。」鐵
鏡心落不得台,待要不去,沐磷已拍掌說道:「好,好極了!」小虎子道:「再說,你們那
兩位老武師已在山上,你們似乎也不好撇下他們走吧?鐵公子,你若怪我適才冒犯,我這廂
給了你賠禮了!」沐磷學足鐵鏡心剛才教訓他的神態說道:「姐夫,你居然擋了小虎子十
招,這已經很不錯了,最少就比韋國清和蔡福昌強了許多!」鐵鏡心發作不得,再一想這是
小虎子的地頭,只好裝作毫不介意地笑道:「江湖上一招半式的輸贏算得了什麼?我若不
去,倒顯得我小氣了。」
小虎子撮唇長嘯,叫部下帶兩匹馬來,沐磷笑道:「想不到劫九省貢物的竟然是你!」
小虎子道:「我一人也幹不了這轟天動地之事。」見部下將到,忽地將沐磷拉到身邊,並肩
一站,悄悄說道:「小沐,我比你高半個頭呢。在這裡叫我小虎子無妨,等下到了山上,請
你叫我的名字吧,我叫張玉虎。」沐磷禁不住笑道:「是啊,你如今是總舵主了,好,我當
著眾人,不叫你小虎子便是。」
於是一行人等隨張玉虎上山,鐵鏡心一看,山寨簡陋之極,只是十數間臨時搭起的茅
屋,沐磷道:「小、小,喂,虎哥,敢情你是為了要劫這幾省貢物,才到這裡安賽立戶
的。」張玉虎道:「一點不錯,你這次出來跑了一趟,江湖上的事情懂得多了。過兩天我就
要離開這裡,再去劫其他各省的貢物了。」
這一晚,張玉虎備辦了一桌酒席,請鐵鏡心和沐磷喝酒,同席的除了張玉虎外,只有那
個姓周的少年盜徒相陪。喝了幾杯,張玉虎豪興勃發,笑迢:「其實你們把貢物獻給皇帝老
兒,真是糟蹋了好東西。若是我們拿了,哈,那用處可就大得多了,沐磷你想得到嗎?」
沐磷道:「正要請教。」張玉虎忽地笑道:「小沐,你還記得葉成林,葉大哥嗎」沐磷
叫道:「怎不記得?除你之外,我最惦記的就是他們。承珠姐姐呢?她和葉大哥現在哪
兒?」張玉虎道:「你別心急,慢慢我說給你聽。」斟滿杯酒,一飲而盡,說道:「我們之
所以要劫天下各省的貢物,一半是為了葉大哥……」鐵鏡心心頭一跳,想道:「我以前苦苦
勸過承珠,勸她不要再在江湖上廝混,呀,豈料葉成林終是不肯改邪歸正,聽小虎子之言,
敢情他也做了強盜頭子,於承珠妹妹好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沐磷詫道:「是葉大哥叫你們打劫的麼?」張玉虎道:「不,他根本就不知道。小沐,
你別打岔。」接著說道:「另一半呢,則是為了這位週二哥的尊大人,你們和他是初次見
面,咱們的師父師母和他家卻是世代深交,你們知道他是誰?他的爺爺是昔日威震胡漢的金
刀寨主周健,他的爹爹是如今北方的綠林盟主周山民!他名叫周志俠、在江湖上是響哨哨的
金刀小俠,可惜你們今日還沒見到他家傳的金刀絕技!」
周志俠笑道:「張舵主別盡在我面上貼金了。這位鐵公子我倒是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呢。」鐵鏡心給他一捧,高興之極,急忙謙遜說道:「豈敢,豈敢。小可絕跡江湖,已有多
年,想不到還有人提起葉周志俠道:「我第一次碰到葉成林大哥的時候,葉大哥和我談天下
英雄的事跡,第一個提起的就是鐵公子,說你當年曾冒了性命之危,幫助他們脫險。」其實
那次鐵鏡心幫助葉成林突圍,全是為了於承珠的原故,不過如今聽得葉成林尚自念念不忘,
心中舒服之極,笑道:「七八年了,虧他們夫婦還記得?」對葉成林的敵意,減了幾分。
張玉虎又喝了一大杯酒,續道:「現下滿洲崛起於東北、勢力也未衰弱。週二哥的爺爺
前幾年死了,周山民伯伯繼承祖業,大展鴻圖,現在已有數萬部屬。朝廷、滿洲、鞍翅都不
敢小覷於他,他在東北、西北數干裡的國境上,叱吒縱橫,教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所以他
雖然反抗朝廷,其實卻大大幫了大明天子的忙,勝過朝廷所派的邊防大軍!」沐磷道:「如
此說來,朝廷應該給他封王才是。」張玉虎大笑道:「我的小公爹,可惜週二哥沒有你這樣
的福氣,他的父親不但沒有封王,還常常受到官軍的圍襲。這也罷了,最慘的是邊境窮荒之
地,籌指軍餉十分困難,周伯伯手下的士兵常是有一頓沒一頓的餓著肚皮打仗!」沐磷睜大
了眼睛,對這樣的事,怎麼也想不通。
張玉虎道:「因此天下英雄聚會,商量怎樣給周寨主幫忙,是我出了這個主意,趁著新
皇帝登位,各省都要給他送賀禮的機會,盡劫各省貢物,撥出一大半來,送給周伯伯做軍
餉。另一小半呢,則送給葉成林大哥。葉大哥的叔叔葉宗留葉老英雄,也像周伯伯一樣,現
在正在東海的十三個島上,聚集沿海的義士與貧苦無依的漁民抗倭。倭寇在十年之前,雖然
吃過一次大敗仗,可是他們國中的浪人很多,近年來又結成海盜,蠢蠢欲動了。葉成林大哥
是他叔叔最得力的助手,經常和承珠姐姐一道,在沿海奔跑。」說到此處,張玉虎停了一
下,連喝了三大杯酒,瞅著沐磷大笑道:「小沐,你說我們為此而劫貢物,應不應當?」
沐磷聽得悠然神往,脫口說道:「應當,應當!」鐵鏡心大為著急,橫了沐磷一眼,沐
磷忽地想起要負責將貢物護送到京,登時氣餒,不敢正視小虎子的眼光。
張玉虎笑道:「本來我是想把你這一份也劫的,是葉成林大哥說,看在鐵公子當年幫助
過義軍脫險的情份上,就少劫一份吧。」鐵鏡心聽了,暗暗得意,心道:「到底還是看在我
的情份。」其實葉成林雖有此言,要不是沐磷同來,小虎子如未必肯為鐵鏡心留情。
張玉虎續道:「天下英雄商議已定,因為這主意是我出的,就讓我出面動手。第一次在
京城附近,出其不意,劫了九省貢物,現在京師所在的周圍幾百里之地,都增駐重兵,我們
也等不得貢物將到京師再劫,豈料想各省押解貢物來京,山長水遠,縱有高手保護,難派大
軍相送,是以我們變了計劃,分派各路英雄,攔住截劫。小沐呀,我今日邀你上山,實是對
你大有好處。要不然你逃過我這一關,在路上也逃不過其他關口。」說話之時,取出了一面
小旗,遞給沐磷道:「你拿了我這面旗,勝於多請二十名武師,包證沿途不會有人再劫你
了。」鐵鏡心一看,這面旗子上繡有一隻猛虎,正是小虎子的盜旗標誌。沐磷一手接過,卻
將它轉交給鐵鏡心道:「姐夫,你是正押運使,這面旗由你隨身攜帶吧。」欽鏡心甚是不
忿,心道:「小虎子是什麼東西,我要托庇於他。」但轉念一想,若得平安到京,此時受些
閒氣也算不了什麼,便把這面飛虎旗授了。
沐磷問道:「有幾位小姑娘,是你的手下嗎,怎麼今日不見她們?」此事他一上山就想
問了,一直到現在才有機會發問,小虎子怔了一怔,道:「什麼樣的小姑娘?」沐磷將在昆
明之時,夜行少女留刀寄簡的事情,以及貴州貢物被那幾個小姑娘劫去的事情,詳細說了一
遍。張玉虎越聽越覺詫異。
但他心中雖是詫異,臉上卻不表露出來,沐磷講完之後,問道:「虎哥,這幾個小姑娘
武功不錯,可是你怎能放心讓她們去對付盤天羅?要不是我姐夫幫忙,最先來的那兩個小姑
娘幾乎傷在盤天羅的鋸齒鞭下呢!」張玉虎笑道:「是麼?鐵公子,這麼說來我倒要替她們
向你道謝了,雖然我不認識她們。」沐磷奇道:「你不認識她們,她們不是你的手下?」張
玉虎道:「這次邀請了許多的英雄出來,在各處攔劫貢物。也許她們是哪位老英雄的女兒也
說不定。」其實這次邀請出來攔劫貢物的人,張玉虎都瞭如指掌,卻怎麼樣也猜不透這幾個
小姑娘的來歷。看來乃是另外一幫所為。然而哪一幫綠林有這樣大的膽子?攔劫各省貢物的
事情是天下英雄大會決定,交給張玉虎執行的,誰個參加,都要得到他的邀請或經過他的同
意,卻從哪裡鑽出這幾個不明來歷的小姑娘?
張玉虎當然不會把全部內情透露給沐磷知道,和他在山上相聚兩天,就送他們下山,那
兩個從雲南來的老武師當然也釋放了,還給他們換了四匹好馬。
有了張玉虎這面小旗,一路上果然風平浪靜,走了四五天,到了武夷山區,走出了山上
的「分水關」便是江西和浙江的邊境,再經過上饒玉山便可以進入浙江,那便是鐵鏡心的故
鄉了。鐵鏡心被小虎子挫敗之後,這幾日來都有點懊惱,直到如今,心境才恢復過來。
武夷山是中國的名山,自古以來就有「碧水丹山」之稱,共有三十六峰和七十二巖,溪
泉縈繞山邊,來回往復,分成三灣,又拆為九曲,所以有「武夷九曲」之稱。從福建取道分
水關出省,觸目所見,都是崗巒勝景,山邊有水,水旁有山,山抱山回,明暗曲折,一行人
等在這靠山的驛站上策馬緩行,都覺心礦神怡,俗塵盡滌。鐵鏡心心性風雅,少年時候最愛
遊山玩水,只這武夷山離他的家鄉不很遠,卻沒有來過、這時目觸群峰,遙想那深深隱藏在
重雲幽澗裡的名山勝景,不禁悠然神往,笑道:「要不是咱們趕著護送貢物上京,我真想在
這武夷山中流連幾日呢!」沐磷最為好事,拍掌笑道:「咱們有了小虎子這面旗,沿途不怕
騷擾,就在這裡多耽擱兩天,也算不了什麼。」那兩個老武師老成持重,期期以為不可。沐
磷道:「你們不歡喜遊山,就先到上饒給我們安排了住處,在那裡等候。反正遇上了強人,
你們也幫不了忙。」那兩個老武師甚是尷尬,鐵鏡心微笑道:「兩位老師父到上饒歇息兩天
也好,這四匹坐騎你們也帶去吧,貢物則由我們帶在身邊,即算沒有小虎子的那面旗,也未
必就有強人能劫得去。天下能有幾個小虎子呢?」那兩個老武師見鐵鏡心也是如此說法,不
敢違拗,只好先到上饒替他們打前站去了。
送走了兩個老武師之後,鐵鏡心與沐磷深入山中,山上雲氣迷漫,亂峰如出沒於波濤,
鑲者如龍,踞者如虎,蹲者如狼,馳者如馬,或秀麗娟好如艷妹靜女,或崢嶸突兀如壯士把
關,百怪千奇,目不暇接。山下溪水縈迴,山上飛瀑如瀉,更是蔚為奇觀。
兩人經過「一曲」的張仙巖,「二曲」的鐵板障,再過去便是「三曲」的「小藏峰」,
有塊木板從巖壁上高高突出半空,相傳秦時仙人武夷君中秋佳節曾在峰上宴仙人,席散後化
虹為橋,剩下一塊橋板飛入巖間,遺留至今。再過去是「四曲」的大藏峰,峰下是「臥龍
潭,」潭邊巖上刻有宋代學者朱蔓寫的「流霞飛翠」四個大字,閒雲潭影,景致幽絕!鐵鏡
心逸興遍飛,笑對沐磷說道:「朱衰的道學氣味雖然很重,可是他也真是懂得欣賞山水的
人,他讚賞武夷山水的《九曲掉歌》你讀過嗎?」沐磷道:「我可沒你這樣博學多聞,你念
給我聽吧。」鐵鏡心一時高興,朗聲吟一道:
「武夷山上有仙靈,山下寒流曲曲清,欲識個中奇絕處,罐歌閒聽兩三聲:一曲溪邊小
釣船,慢亭峰影蘸晴川,虹橋一斷無消息,萬壑千巖銷翠煙。二曲享享玉女峰,插花臨水為
難容?道人不作陽台夢,與人前山翠幾重?三曲君看架壑船,不知鼓耀幾何年?桑田海水今
如許,泡沫風燈敢自憐?四曲東西兩石巖,巖花垂露怯輕寒,金雞叫罷無人見,月滿空山水
滿潭。」
九曲掉歌,正自歌到第四曲時,忽聽得空山深處,傳出一串銀鈴似的笑聲,有人說道:
「不是林中高土,妄作山水解人,酸不可奈,俗不可奈!」鐵鏡心生平以風雅自許,聽了大
為生氣,急忙穿入林中尋找嘲笑之人,空山寂寂,卻哪有人在。
沐磷笑道:「遊山回來,你再寫給我看便是。免得我既要看奇山異水,又要記麗句清
詞,分了心神,哈,這一座山峰形狀好怪,咱們上去遊覽一番可好?」
鐵鏡心抬頭一看,但見一座山峰,上大下小,宛如錐子倒立,奇險萬狀。峰頂有塊大盤
石,大小有十多畝地,高二三十丈,峰中有追石縫,石峰裡有條狹長的木梯,約六七層,梯
身靠在兩面山巖峭壁上,要爬上峰頂的大盤石,必須攀登石縫裡那條狹長的小梯,如此奇
峰,而又開了如此奇怪的一道石縫,當真是鬼斧神工,那木梯想必是邑人為了方便遊客,依
著岩石的形勢而建,一層一層,迂迴曲折,鐵鏡心與沐磷攀登到了第三層,忽然間又聽到了
先時的嬌笑之聲。
那嬌笑的聲音就從他們的頭頂上傳下來,鐵鏡心知道發聲之人必定是在木梯的上兩層,
可是石縫曲折,長梯迂迴,梯身又是靠在懸巖峭壁之上,鐵鏡心設法趕過她們的前頭,只有
一步一步的拾級而登,聞其聲而不見其人,空自心中著急。
只聽得那聲音說道:「春杏、夏荷,福建省押解貢物的是什麼人?」另一個少女的聲音
說道:「是一個老鏢頭,夏荷姐姐她太開玩笑,將他的鬚子也拔掉了。這一省的貢物劫來最
為容易。」說罷哈哈而笑。先前那個聲音說道:「夏荷,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劫了他的貢物
也就是了,何必戲侮於他?」那被喚作夏荷的少女說道:「小姐你有所不知,那老鏢頭猖狂
得很,非但不把我們看在眼內,還先向我們調笑呢。我氣他不過,故此把這老不死的鬍鬚拔
了,叫他知道一個厲害。」
鐵鏡心大吃一驚,聽了她們的聲音,這兩個名喚春杏、夏荷的少女,正是貴州戲弄盤天
羅的那兩個少女,聽她們對那少女的稱呼和口氣,敢情竟是那少女的丫鬟侍女?她們的武功
已是江湖罕見,那麼她們的小姐又將是什麼人物?
只聽得那位「小姐」笑道:「你們總算不辜負我幾年來調教的功夫,居然一出手就搶了
幾省的貢物,只是為什麼放過了雲南省的?」夏荷說道:「稟小姐得知,雲南省的貢物是沐
國公的兒子和女婿保的。」那「小姐」冷笑道:「沐國公又怎麼樣?」夏荷道:「是沒怎麼
樣。難道咱們還能懼怕他的威勢嗎?不過,不過——」那小姐道:「不過怎麼樣?」夏荷
道:「那小伙子心腸倒很好。沐國公的那個女婿嘛,也曾經幫了我們一個忙。」春杏插口說
道:「其實他也不是誠心來幫忙的,是夏荷姐姐用的調虎離山之計。」咭咭地帶笑帶說,把
鐵鏡心當日被她們愚弄的事情說了。鐵鏡心聽得好不生氣,想道:「我幫了她們的大忙,卻
反而被她們當作傻瓜了。」
那小姐笑道:「夏荷,這麼樣你就憐憫了他們了?」夏荷道:「不,我們還是按照著江
湖上的規矩辦事,只饒他一次。」那小姐道:「好呀,你放了他們,第二次想再碰見他們,
怕就難了。」夏荷道:「注定了的財氣,逃也逃走不掉,只怕他們要送上門來也說不定
呢!」聽她們的口氣,似乎早已知道鐵鏡心與沐磷就在她們的後面,而他們所保的貢物也准
定會手到拿來。
鐵鏡心勃然大怒,陡覺眼睛一亮,原來已穿出了石縫,只見上面的大盤石上,站著五個
女子,其中四個都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在貴州路上所碰到的那四個少女,另一個年
紀較大,也不過二十歲左右,站在她們的中間,一式杏黃衫兒,艷麗非凡,眉宇之間卻有著
一股令人震懾的英氣。
鐵鏡心冷冷笑道:「幸會,幸會!那日在貴州道上,我可真替你們擔心。」他氣那「小
姐」冷傲迫人,故意不理會她,這話是向那四個丫鬟說的。四個丫鬟之中,夏荷長得比較高
大,人也最為活潑,一聽便知道鐵鏡心有意矜功,立即笑道:「鐵公子,說起來我們還未曾
多謝你呢。要不是你引開盤天羅,我們雖不至於傷在他的鞭下,可也不那麼容易得手。」欽
鏡心道:「你們實在應該多練幾年,才好到江湖上混,我真不明白,你們的頭領怎的這樣忍
心,竟把你們這些嬌嫩的女孩子派出來?」夏荷咭咭笑道:「我也不明白,沐國公坐鎮滇
中,幕下難道沒有人才,怎的派你們這兩個不懂事的書生出來?」沐磷道:「我倒要請教,
我們怎麼不懂事了?」春杏道:「我們曾兩次勸你回頭,你都不聽,還要保什麼勞什子的貢
物進京,這不是成心要自己栽觔斗嗎?」鐵鏡心仰天狂笑道:「只怕也不那麼容易?不信你
們就來試試!」
那位小姐一直沒有作聲,這時忽地揮手說道:「你們退下。」向鐵鏡心笑說道:「你倒
教訓的是,她們是該多練幾年,不過她們一向淘氣慣了,非得湊湊熱鬧不成,我也管她們不
住,幸而她們一路上也沒遇到什麼高手,便弄得更為驕妄,目中無人了。」要知這四個丫鬟
在路上碰到的人,鐵鏡心也是其中之一,她這麼一說,即是把鐵鏡心也不列在高手之內,而
且說話的語氣神情,明裡是罵她的丫頭,睹中實是譏諷鐵鏡心驕妄,鐵鏡心如何聽不出來?
正想借題發作,那小姐又道:「你們四個真是不自量力,如何便要與鐵公子動手?你們既走
江湖,便該知道江湖的規矩,江湖道一七第一條規矩是什麼,冬梅,你說給我聽聽。」排在
最未的那個少女說道:「江湖上講究單打獨鬥,恃多而勝,姓了也不光彩。」夏荷笑道:
「冬梅姐,你還漏了一點,若然輩份不同,或者武功相差太遠,那就不在此例。」
冬梅道:「小姐,你教訓得是。就憑著鐵公子腰間這口寶劍,我們四人之中,就沒有一
個可以打得贏他。」
她們主僕幾人一唱一和,聽來似是捧鐵鏡心,骨幹裡實是全不把他放在眼內。那意思竟
是說鐵鏡心不過比一個丫鬟強些而已,若然四人齊上,她們還怕贏了不光彩呢。鐵鏡心怒極
氣極,又狂笑道:「多謝你們看得起我,我也不是恃強凌弱的人。常言道:強將手下無弱
兵,婢子敢劫貢物,主子自更可知。好吧,我鐵某不自量力,倒要向你這位主子請教請
教?」那位小姐聽鐵鏡心咆哮,只是微笑,隨手折下了一枝柳枝,結成了一個環形。
鐵鏡心怒道:「怎麼,難道我鐵某還不堪承教麼?」冬梅忽道:「鐵公子,請你將這個
小書箱交給沐小公爹。」鐵鏡心怔了一怔,冬梅笑道:「若弄壞了箱中的寶貝,我們的小姐
豈不白費精神?」話中之意,無異是說鐵鏡心必敗無疑,鐵鏡心勃然大怒,但轉念一想,弄
壞了箱中的貢物,確然不當,只好強忍著氣,將書箱交給沐磷,抱拳說道:「好吧,這樣咱
們都可放心,你若勝得了我,箱中的貢物奉送便是。」
兩人劍拔弩張,沐磷看這情形,即將動手,忽地跳上來道:「姐夫,你也忘了江湖上的
規矩啦?」鐵鏡心面色一沉,道:「你懂什麼?」沐磷道:「小虎子那面旗子!」隨即向那
少女施禮說道:「我的一位朋友給了我們一面旗子,先請小姐瞧瞧,若是兩家相識,傷了和
氣,那豈非不好意思?小姐,我那位朋友叫做張玉虎,你貴姓名?」夏荷掩口笑道:「不
錯,江湖上是有這個規矩,沐小公爹這次你倒很懂事呢!我們的小姐姓龍!」沐磷心頭一
震,喃喃自語道:「虎口留情,神龍怒目。呀,你們的小姐姓龍!」他本意是避免與她們爭
鬥,而今忽地想起她們留刀寄簡上這兩句話,揣摸其中,實是大為不妙。
那位龍小姐,笑道:「請拿旗子出來瞧瞧!」鐵鏡心本待不理,轉念一想,且看她如
何?取出旗子,迎風一晃,淡淡說道:「我這位朋友是綠林上剛出道的小人物,這旗子你們
不識,可別見笑。」其實心中卻是在想:「小虎子是主持劫貢物的綠林盟主,你們這幾個丫
頭,諒來還不是要聽他的指揮?」以鐵鏡心的性格,他倒不是想位小虎子之勢服人,而是想
炫耀一下,並有意要看她們的尷尬。
只見那位龍小姐也是淡淡一笑,說道:「的確未聽過江湖上有這號人物。」忽地將柳環
一拋,剛好套著那面旗子,一扯就扯了過來,倏地撕為兩半,丟在地上冷笑道:「黑道白道
我都不賣情面,雲南省的貢物給我留下來!」試想鐵鏡心絕非庸輩,竟然給她閃電般地奪去
了旗子,而柳枝又是極為柔軟之物,這位龍小姐是何等武功,也就可想而知了!龍小姐這手
一露,鐵鏡心的驕妄之氣,登時減了幾分。
沐磷大驚失色迢:「你,你,你竟然撕了這面旗子。」龍小姐目注鐵鏡心,忽地又笑
道:「你和那個什麼小虎子交過手了麼?」鐵鏡心慍道:「怎麼?」龍小姐道:「他是幾招
打敗你的?」鐵鏡心大怒道:「娘兒們嘖嘖唆唆,你到底是不是要和我比劃?」沐磷不知好
壞,衝口說道:「小虎子是到了第十一招才將他打敗的,你問這個幹麼?」
那龍小姐盈盈笑道:「隨便問問,沒有什麼。」沐磷想了一想,驀地叫道:「我知道
啦,你是暗中要與我那小虎子哥哥比賽一下,看他用十一招打敗的人,你要用到幾招?」夏
荷笑道:「你真聰明,居然一猜便猜中了我們小姐的心意。」龍小姐既不承認亦不否認,面
向沐磷微微一笑,又道:「你那小虎子哥哥用了兵器沒有?」鐵鏡心怒不可抑,霍地一招
「龍戰玄黃」,雙掌交叉剪出,慮擬作態,喝道:「你的話有說完的時候沒有?」這一招是
極厲害的一手擒拿掌法,可虛可實,鐵鏡心看她是女子的份上,不欲先出招攻敵,但又氣她
不過,故此掌交叉一剪,迫近她的面門,掌勢卻是將發未發,用意只在擾亂她的心神,叫她
不能分神說話。龍小姐竟似看穿他的心意,並不閃避,粉面一偏,又道:「就只問這一句
啦,快說他到底有沒有使用兵器?」沐磷道:「他沒有使用兵器,我姐夫用的卻是削鐵如泥
的寶劍。」心中想道:「看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沐磷心念剛動,又聽得龍小姐哈哈一笑,道:「好,我知道啦。」驀地向鐵鏡心道:
「還不亮劍,尚待何時?」鐵鏡心氣得七竅生煙,忍耐不了,不顧她是男子女子,掌勢倏地
由虛化實,雙掌一剪,鎖腕切閥,指尖卻直戮到她面上雙睛!
這一招「龍戰玄黃」,掌指兼施,連環三式,兩人相距又近,縱是一流高手,亦是難以
解拆,鐵鏡心雷霆震怒,一招使出,方自微有侮意,自覺對一個未知虛實的少女,先下毒
手,有失身份。哪知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龍小姐只是一飄一閃,身法快到無以形
容,陡然間鐵鏡心那一招三式,全撲了空,但覺微風颯然,掠身而過。鐵鏡心暗叫不妙,防
她偷襲,一個「盤龍繞步」,雙臂斜掠,使出「金雕展翅」的護身掌式,哪知還是遲了一
步,只覺眼睛一亮,龍小姐又已回到了他的面的,手上卻多了一把出鞘的寶劍,劍尖上發生
紫碧色的光芒,可不正是自己那把紫紅寶劍?
那四個小丫頭一齊拍掌笑道:「好呀!」鐵鏡心面色漲紅,左掌護胸,有掌一伸,倏地
屈了五指,使出一招「金豹探爪」,便來奪劍。龍小姐笑道:「本來是給你的,你急什
麼?」倒轉劍鋒,將劍柄向鐵鏈心掌心一塞,鐵鏡心猛然醒悟,這是對方因為自己不便拔
劍,故意替自己拔的,戲侮輕視,莫此為甚!鐵鏡心欲待不接,一咬牙根,將劍柄一抓,劍
到手中,立刻削出。他對小虎子時還只是但求取勝,如今對付這個少女,卻是形同拚命,一
劍削出,隱隱有風雷之聲,使的乃是驚濤劍法中最厲害的一招——「翻江倒海」,劍光有如
浪湧,一圈圈的直追出去,周圍丈許方圓之地,都在劍光籠罩之內!
龍小姐失聲叫道:「果然是把室劍!」身形仍是一飄一閃,倏地反手一揮,兩條長袖隨
著劍風飛舞,雙袖交叉,左邊衫袖向石橫穿,右邊衣袖卻向左方倒捲而上,招數的刁鑽古
怪,鐵鏡心當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鐵鏡心那一招「翻江倒海」,劍勢極為猛烈,劍光
正在盪開,忽覺眼睛一花,龍小姐那兩條長袖竟然貼著劍刃上端掠過,疾捲而來,鐵鏡心暗
叫不妙,幸而他的驚濤劍法純熟之極,亦差不多到了收發自如,隨心所欲的境界,一見不
妙,劍勢突然一收,從「翻江倒海」一變而為「百靈呵護」,劍勢一收,劍圈縮小,就像織
起了一道護身的劍網。但見劍圈風馳電轉,一口寶劍竟似化成了數十百口一般,白森森的劍
尖從四面八方刺出,龍小姐知道他的寶劍吹毛可斷,雖說衣袖柔軟,不易受力,卻也不敢太
過冒險嘗試,就在鐵鏡心變招之際,雙袖一縮,仍然是那麼輕盈盈的一飄一閃。鐵鏡心雖得
運劍如風,終是不能沾著她的半點衣角,但聽得龍小姐一笑說道:「劍法也還不俗!」她盛
贊寶劍,相比之下,對於鐵鏡心的劍法,只不過認為差強人意而已。鐵鏡心對她似贊實諷的
話意自是聽得出來,然而他仗以防身的也只有這把寶劍而已,若在平時,以他的性格,定然
捨劍不用,但此時此際,這口劍不但有關榮譽而且關係貢物的得失!任是他如何高傲,也不
敢將防身的室劍拋開。
但見龍小姐一笑之後,揮袖又來,這一下手法更怪;鐵鏡心一劍削出,龍小姐柳腰後
斬,雲鬢幾乎貼地,突然間長袖拍出,竟然挾著勁風,唰的一聲,如人使劍,竟把鐵鏡心的
劍尖稍稍蕩歪。龍小姐身形何等輕靈迅疾,鐵鏡心的「劍網」稍露空隙,她另一條長袖鑽
進,端的如水蛇遊走,柔滑飄忽,難以捉摸。鐵鏡心幾乎給她拍著脈門,幸而變招得快,半
攻半守,用了一招「偏花七星」,斜走三步,長劍劃弧,好不容易才把她這一招古怪的撲抽
法解了。
龍小姐笑道:「不俗!不俗!連擋了我的三招啦!」轉身躍起,雙袖翻飛,鐵鏡心空有
寶劍,卻給她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激鬥中,她忽地左袖自上拍下,運袖如
鋼,勁風下壓,鐵鏡心的「劍網」又給霍的露出空隙,她右邊袖子一抖,噹的一聲,在鐵鏡
心的肩頭掃了一下,鐵鏡心晃了一晃,還劍入鞘,「嗖」的一聲,也將龍小姐右邊的袖子削
去了少少一截。原來雙方都是快攻快守,龍小姐勝在招數刁鑽,身法溜滑,但鐵鏡心卻有極
厲害的防身寶劍,相比之下,暫時仍是均衡的局面。龍小姐這一下急攻,長袖深入,雖然得
手,縮袖之時,自不免稍饅,故此也給鐵鏡心還了一劍!
龍小姐衣袖被削,固然稍感意外,鐵鏡心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
要知衣袖乃是極柔軟之物,龍小姐能夠揮袖生風,運轉如鞭,已是十分不易,更難的是
她兩條長袖,居然能夠一柔一剛,同時發出兩種不同的力道,一袖如鐵鞭逢撲,一袖卻如水
蛇纏腰,的確是具有極上乘的內功不可。數招一過,已把鐵鏡心逼得喘不過氣來,令他又是
驚奇,又是疑惑、想武林中的各家各派,從未聽說過有這一種奇怪的武功,而這少女年紀輕
輕;卻又怎的便練成了如此高強的本領?
沐磷在旁也看得呆了,但見劍氣如虹,縱橫揮舞,長袖翩翩,矯若游龍;鐵鏡心的劍法
雖然使得風雨不透,但那少女的身法更是輕靈之極、竟是在劍氣縱橫之下,有如彩蝶穿花,
冷不防的欺身進撲,輕盈美妙,縱是天下最悅目的舞蹈,亦不能與之相比!沐磷一方面是觸
目驚心,一方面卻又看得如癡似醉,但願他們打得時間越長越好。
可是鐵鏡心卻已漸感應付不來,龍小姐雙袖的招數越來越是刁鑽古怪,令人防不勝防,
鐵鏡心自知淮敵,狠下了心,劍法一變,使出了驚濤劍法中最兇猛的招數,竟然拼著與敵人
兩敗俱傷!本來高手比拚,斷無不顧自己之理,如今鐵鏡心這樣的一拚命,威力等於驟然強
了一倍,眨眼之間,又過了數招,雙方都是險象環生。
沐磷看得氣也透不過來,這時他亦已看出,若論功力,這位龍小姐似乎比小虎子稍遜一
籌,但比之鐵鏡心卻又要高出少許。若論招數的刁鑽古怪,則小虎於也不能與之相比,尤其
是她那飄忽的身法,看來竟不在於承珠的「穿花繞樹」之下;比起小虎子和鐵鏡心都勝過多
多,不過她的所學,卻沒有小虎子之雜,功力也沒有小虎子之純。鐵鏡心則勝在有一把寶
劍,拚命之下,也實在是凌厲難當。林磷忽發奇想:「正要是小虎子和她比劃,那一定是旗
鼓相當,必然更要好看?」
激戰中忽見鐵鏡心寶劍一轉,倏地飛起了三層紫色的光圈,這一招為「三花蓋頂」,是
驚濤劍法中的一記殺手神招,但是這一招全無攻勢,己方亦是空門四露,若非拼著對方兩敗
俱傷,斷無這樣冒險之理!沐磷心頭一震,想這龍小姐美若天仙,若給寶劍劃傷,縱不殘
廢,毀了顏容,亦是十分可惜;但若是姐夫敗了,這貢物就將不保,豈不是北京也去不成
了?沐磷心中正忐忑不安,連自己也不知道望誰得勝。在眼花繚亂之中,忽聽得那個名喚秋
菊的侍女嬌聲笑道:「好一招飛袖流雲的絕技呀!」那名喚冬梅的侍女接著笑道:「小姐這
一招鐵袖功更是武林絕學,你瞧清楚了沒有?」笑語喧喧,忽見在劍風人影之中,鐵鏡心失
聲而呼,沐磷尚未看得清楚,但聽得「卜」的一聲,鐵鏡心那口寶劍已飛上了半空!
原來是龍小姐趁著他傾力而攻之際,以閃電般的身法,施展了「鐵袖功」拍中了他的脈
門,長袖再一卷便奪去了他的寶劍。也幸而她把一雙長袖運用得揮灑自如,要是施展空手入
白刃的攜拿手法,縱然能奪得寶劍,手指卻必定先被劍鋒削掉。
鐵鏡心一片茫然,呆在當場,心中五味翻騰,臉上卻是全無表情,端的似泥塑木雕一
般,沐磷也替他難過,奇怪的是,龍小姐也似意興闌珊,全無勝利的喜悅,卻反而長長地歎
了口氣。沐磷心中正自想道:「她贏得這樣光彩,卻為何歎氣?」只聽得夏荷笑道:「小姐
雖然多用了兩招,但彼此家數不同,神龍未必便見得輸於玉虎!」沐磷這才恍然,原來龍小
姐是共用了一十三招才把鐵鏡心打敗的。
龍小姐長袖一揮,淡淡說道:「把貢物取了走吧!」夏荷嬌笑道:「沐小公爹,對不住
啦!」一伸手便抓去了沐磷背上協紅木書籍,四個丫頭都跟著小姐走了。沐磷怔怔地瞧著她
們下山,但見那夏荷走到半路,還把那書籍揚了一揚,回頭向他甜甜一笑。
這時方是正午時分,流泉飛瀑,在陽光下泛起彩虹,滿山嫩綠的茶樹,發散著蕩郁的香
味,鐵鏡心倚著一株茶樹,有氣沒力的好像剛剛大病了一場。沐磷道:「姐夫,你的寶劍—
—」將地上的紫紅寶劍拾起,捧到他的面前,鐵鏡心倚著茶樹,面對那天壺峰上倒掛下來的
瀑布,沐磷走來,他渾如未覺出地放聲吟道:「卻似移舟上碧灘,一灘經過千灘難!酷憐劍
氣銷磨盡,飛瀑流泉日影寒!」他心中悲傷抑鬱,想起長江浪湧,後浪推前,物換星移,新
人輩出;自己只不過隔別數年,重出江湖,就似移舟上灘一樣,一灘比一灘難越,勝過自己
的人,竟不知還有多少?禁不住悲從中來,狂歌當哭。
沐磷噗嗤笑道:「驕陽肆虐、你卻怎說日影生寒?前人詩中也只有說月影寒的,你怎的
說日影寒?」鐵鏡心給他弄得啼笑皆非,沐磷忽又作恍然大悟之狀、笑道:「對了,你這是
即景生情,比劍輸了,所以在大熱日頭之下,也居然「寒』了!」哈哈一笑,也學鐵鏡心吟
道:「舞袖翩跋,影搖千尺龍蛇動;歌喉宛轉,聲撼半天風雨寒!哈,也是賦得一個寒
字!」上面四句本來是蘇東坡嘲笑一個軀體魁梧的舞孃的,如今卻被沐磷借了來上句贊龍小
姐的飛袖神功,下句嘲鐵鏡心的狼狽之象。鐵鏡心平素總是愛說沐磷不懂詩,這時沐磷卻移
用蘇東坡的打油詩句,報了他一箭之仇。
鐵鏡心啼笑皆非,罵道:「胡說什麼?」沐磷笑道:「咱們快趕到上饒去吧,要不然天
色一晚,山高風冷,那就更加寒了!」
鐵鏡心心灰急冷,但轉念一想,那兩個老武師還在上饒等候他們,即算自己想回轉昆
明,也應該去告訴他們,於是只好勉強打點精神,與沐磷一同趕路。
到得上饒,天已入黑,鐵鏡心找到了市上最大的那家客店,進去訪問。一進客店,不待
開聲,那兩個老武師已跑了出來迎接。原來他們心中記掛,吃過晚飯,就在當著門口的庭院
裡納涼,等候他們了。
一見鐵鏡心這沮喪的神色,兩個老武師都吃了一驚,楊寶悄悄問沐磷道:「出了什麼事
情沒有?」鐵鏡心板起面孔斥道:「在這裡哆嗦什麼,到房間裡說。」老武師彎腰說道:
「是,是,房間已準備好了。是店子裡最好的一間房間,靠南的上房。有一位客人此刻正在
房間裡等候你們。」沐磷詫道:「是誰?」那老武師道:「小公爹見了自然知道。」鐵鏡心
一肚子悶氣,見這老武師一臉神秘的笑容,更為不快,心中想道:「我在這裡有什麼朋友,
好,只待見了再說。」
兩個老武師帶他們到了房間外面,向沐磷道:「貴客便在裡面,他說有極要緊的事情要
和你說,我們不便進去啦?」鐵鏡心哼了一聲,心道:「什麼人這樣鬼鬼祟祟?」用力一
推,「砰」的一聲,推開了房門,那房門只是虛掩,鐵鏡心收勢不及,幾乎跌倒,就在此
時,只聽得房間裡一陣哈哈的笑聲,但見小虎子正是大馬金刀的坐在裡面。鐵鏡心呆了一
呆,沐磷已槍上去道:「小虎子啊,你害得我好苦!」不由分說,捏起兩隻拳頭就向小虎子
亂捶。
小虎子輕輕一按,將他按下,道:「怎麼反而是我害了你?」沐磷道:「你那面旗子,
哼,哼,一亮出來便給人家撕了。我們的貢物也被劫走啦!要不是你那面旗子害了,也許她
還會手下留情,哼,哼,你說我不怪你怪誰?」小虎子道:「哈,果然出了事了,如此說
來,她們居然在兩日之間,接連劫了福建、雲南兩省的貢物了。」原來小虎子是今晨聽到福
建貢物在途中被劫的消息,這條蹌也正是鐵、沐二人所走的路線,因而他快騎趕來的,本意
是想保護他們,卻不料還是來遲了一步,他們早已在武夷山中被劫了。
沐磷將被劫的經過情形,詳細說了一遍,小虎子兩隻大眼睛轉來轉去,聽說之後,忽地
說適:「你們還是照樣到北京去!」沐磷道:「去做什麼?去給天下英雄笑話嗎?」小虎子
說道:「不,是到京師去大大露面!你們雲南省的貢物包在我的身上給你追回便是!你們一
到京師,我自有辦法交給你們。」沐磷大喜道:「真的?」小虎子道:「豈有戲言!」沐磷
道:「好,那我給你一個定心丸,她是在第十三招才把我姐夫打敗的。你去鬥她,大半可
贏!」
小虎子大笑道:「知道啦!」大笑聲中,倏地推開窗子便跳走了。
正是:
江湖風浪滔天起,且看玉虎鬥神龍。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弄鬼裝神 行屍藏貢物 飛針揮劍 古廟斗妖人
按下鐵鏡心與沐磷暫時不表,且說張玉虎離開了他們二人之後,連夜趕路,第二日午
間,便到了浙、贛、閩三省交界的仙霞嶺下,自唐朝的黃巢在嶺上開出山道七百餘里,直通
建州,並在山上設置仙霞關之後,這條路便一直是浙贛之間的交通要道。
張玉虎雖說拍了胸脯替沐磷追回貢物,其實他心中卻是一片茫然,那位龍小姐是什麼人
物?為什麼要與他作對?劫貢物的用意何在?他都找不到半點端倪。但他已得到消息,說是
湖南、廠西、湖北三省的貢物,這走將從這條路經過,估量那位龍小姐一不做二不休,既然
劫了貴州、雲南、福建三省的貢物,諒來對這三省的貢物也不會放過。
於是他叫副手周志俠徑行人浙,主持截劫江南幾省貢物的事情,而他則從這條路上追蹤
那位有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龍小姐。
這條路雖是山路,因為是浙贛要道,行人倒也不少,但張玉虎一路行來,仔細留意,卻
並沒發現可疑之人,龍小姐與她那四個丫頭固然不見,即連官差也沒碰過一個。
走至午後,山路穿入兩山峽峙下的幽谷,頭上是一線青天!腳下是山谷中奔騰的激流陰
陰沉沉,行人漸漸稀少。張玉虎加快腳步,走了一程,忽聽得前面有吆喝之聲,抬頭一看,
只見前面有兩個從頭到腳都罩著油布的「人」,直上直下地跳著走路。每跳一跳,等於常人
跨出的兩步有多,但動作遲滯卻也比常人慢得多。在這兩個怪物的後面,跟著兩個黑衣漢
子,揮舞皮鞭,面目毫無表情,斷斷續續地發出一些怪叫,有時又大聲吆喝,就像趕牛趕馬
一般。
張玉虎心頭一凜,想道:「莫非這就是所謂萬里行屍麼?」據說湘西一帶,有專以赴屍
為業的人,有些客死異鄉的人,喪家因為搬運不便,便請趕屍的將他們死了的親人「趕」回
故鄉。經了「作法」之後,「死屍」便聽赴屍者的指揮,要走便走,要停便停,縱在三伏天
時,走他十天半月,屍體也不會腐臭。這一行有很多禁忌,神秘詭異之至,路人若是碰到了
「萬里朽屍」,便得遠遠避開更切忌和趕屍的人談話。這種傳說,凡是跑江湖的人無不知
曉。張玉虎卻是一向不信,料不到今天親眼見了。不禁好奇之心大起,想道:「死屍也會走
路,天下哪有這樣奇怪的事情?」他武功既高,人又膽大,好奇之心一起,不但不遠遠避
開,反而遠遠跟在他們後面。
走了一程,忽見的面大路的中央坐著一個人,他明明看見趕屍的走來,也並不逃避,那
兩個趕屍的也好像沒有看見他一樣,仍然揮舞皮鞭,趕著「死屍」,一直向前走去。
張玉虎覺得這人有些眼熟,一時之間,看不清楚,心中方自想道:「這位朋友的膽子倒
大,且看這兩具行屍拿他怎樣?」轉眼之間,那兩具行屍已跳到他的跟前,那個人忽地站了
起來,向趕屍的大罵道:「你們走路不帶眼嗎?將這兩個晦氣的東西趕來撞我!」呼的一
掌,便即發出,敢情竟是特地來挑釁的。
那兩個趕屍的人仍是那樣的木然毫無表情,不發一語,但見那人一掌拍出,剛剛沾著屍
布,忽地大叫如狂,竟然像「行屍」一樣直上宜下地跳起來,不過比那兩具行屍跳得更高更
急,忽地一個失足,踏出路旁,直滾下坡,墜下百丈幽谷,那狂叫之聲,仍然斷斷續續地傳
上來,慘厲之極,饒是張玉虎膽大包天,也不禁心驚肉跳!
張玉虎定一定神,那兩個趕屍的已轉過了山坳。張玉虎驚疑交並,憑著他的武功眼力,
竟看不出那個人是怎樣受傷的,心中想道:「莫非真個有鬼?哼,哼,天下哪有這樣的怪
事?」大著膽子,溜下斜坡。谷底是條山澗,水流湍急,那人已被水流衝出很遠,幸而山澗
水淺石多,不久那人就被擱在一塊凸出澗中心的大石上。張玉虎一提真氣,使出「凌雲縱」
的絕頂輕功,在空中轉了個身,落在那塊石上,一手抓起那人,用力拋出,接著腳尖一點,
仍用「凌雲縱」的身法凌空躍起,在那個人未落下之前,已把他的背心抓住,落下之時,剛
剛落在澗邊,滑出兩步,方才走住身形。走回岸上,腿彎以下,全部濕了。
張玉虎將那人輕輕放下,看了一眼,不禁又是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你是羅大哥?」
一撫之下,氣息毫無,早已死了。原來這人正是仙霞嶺彩虹寨的副寨主羅青,張玉虎與他也
曾有一面之緣。彩虹寨的大寨主楊子周則是應邀攔截貢物的綠林英雄之一,張玉虎本來就想
到彩虹寨去探訪他們的,卻想不到在這裡遇見,而且一見面他已經不會說話了。
張玉虎看來看去,看不出他的死因,忽覺自己的手指有些麻癢,心中一動,撕裂羅青的
衣裳,但見他全身青紫,竟不知是中了什麼劇毒?張玉虎急忙用刀尖剁破自己的中指,擠出
幾滴鮮血,他隨身帶有解毒的丸散立即內服外敷,幸而羅青地屍體已被水流沖刷了一會,張
玉虎不過是指尖沾著他的衣裳,仗著內功深湛,擠出毒血,調息一會,便已沒事。越想越覺
怪異,只好拋下了羅青,爬上大路,一口氣的往前直追,追了一頓飯的時間,這才看見那兩
個趕屍人的背影。
這一天已黃昏,暮色四合,眼見那兩具「行屍」一跳一跳地走上深山,耳聽趕屍者斷斷
續續的怪叫,更是令人心悸。
張玉虎定了一下心神,想道:「就算你真是殭屍,我也要查個水落石出。」遠遠的跟著
他們,直入深山,又走了好一會,只見他們走人一間古廟,這時天色已完全黑了。
張玉虎走到廟後,歇了一下,想道:「羅家兄弟定是遭了那兩個怪物的毒手,但他們的
手腳都罩在油布裡面,究竟是用什麼手段傷人,我卻看不出來。而且他們為什麼要這樣裝鬼
作怪?一見生人便下毒手。黑白兩道中,我可從沒聽過有這樣殘暴的人物!」
再過一會,山間明月漸漸升起,張玉虎飛身跳入破廟,從後面悄悄地溜到前面正殿,躲
在一根柱子後面,偷偷的向裡面一瞧,但見裡面破破爛爛,正中間有一個神案,供著一尊佛
像,案前點有一盞半明不亮的油燈,兩邊的神幔掩了一半,那兩個趕屍人盤膝坐在當中,兩
個,『行屍」則直挺挺的各靠著一根柱子。驟眼看去,當真是鬼氣陰森,令人不寒而粟。
那兩個趕屍人忽然「咦」的一聲,一個人道:「這裡似乎有生人氣息!」張玉虎吃了一
驚,以為已給這兩人發現,正要闖進去,忽聽得廟裡發出哈哈的笑聲,那兩個趕屍的大喝
道:「什麼人在這裡裝神弄鬼?」陡然間,但見神幔無風自揭,竟是一個妙齡少女坐在裡
面,端的是大出眾人意外,連張玉虎也幾乎叫出聲來!
那兩個趕屍人怔了一怔,只見那少女格格笑道:「我正要查究是誰裝神弄鬼?」忽聽得
暗器破空之聲,少女雙袖一拂!將那兩個趕屍人所發的毒錐拍落,倏地拔出一把精光閃閃的
長劍,一躍而下,挺劍便向一具「殭屍」刺去!這少女佛暗器、拔長劍、刺殭屍,三個動作
一氣呵成,端的是快捷無比,連張玉虎看了,也自暗暗心驚!
那趕屍的喝道:「殭屍在此,生人勿近,你找死麼?」話聲未停,那少女已是一劍挑開
罩著殭屍的油布,但聽得卡嚓一聲,寶劍如觸木石,竟然不似刺著血肉之軀!
就在此時,忽地一股黃煙飛起,張玉虎急忙閉了呼吸,又含了解毒之藥,煙霧迷漫之
中,但聽得兵器碰擊之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好在不久就有一陣山風刮來,將煙霧吹散,
張玉虎但覺眼睛一亮,定睛瞧時,只見有兩個木人倒在地上,珍寶撒滿一地,另有兩個怪
人,頸項掛著一串紙錢,身穿麻衣,手提哭喪捧,端的似個殭屍模樣,正在和那少女激戰!
張玉虎看得怦然心跳,他跟過黑白摩訶幾年,自是識貨之人,但見滿地流動的珠寶中,
竟有好幾件價值連城的東西,其中有一尺來高的珊瑚筆架,有鑲著十幾粒「貓兒眼」寶珠的
鳳冠,這些寶物,絕不可能是尋常的富商巨賈所能藏有。地上還有一個火漆封口的大信封,
張玉虎目力特強,雖然在黠淡的燈光下,還是看不清楚信封上所寫的字,但卻可以看得出信
封上蓋有四四方方的大紅官印。
張玉虎這時恍然大悟,原來這幾個人敢情就是湖南省所聘請的、押解貢物上京的高手,
他們叫兩個人扮作殭屍,蒙在油布裡面托著木人走路,另外兩個人則扮作趕屍的人,這一計
策真是想得詭異絕倫,奇妙無比!試想「萬里行屍」,何等恐怖?誰敢沾惹?縱然是極有經
驗的綠林好漢,也難以猜得到貢物就在「殭屍」身上。
但此時此際,最吸引張玉虎注意的既不是價值連城的貢物,也不是扮作殭屍的怪人,而
是那個少女!這少女自必是沐磷所說的那位龍小姐無疑,數日來悶在心上的疑團即將揭破
了。張玉虎打定主意,先不出手,且看她怎樣劫奪貢物。
那兩個殭屍模樣的怪人,仍像日間走路一樣,一跳一跳的,手上的哭喪棒直上直落,身
法棒法均甚怪異,轉眼之間,已和那位少女斗了二三十招。
激戰中忽聽得那少女喝道:「還不露出本來面目,更待何時。」長劍一圈,倏地彈出,
有如龍吟虎嘯,一招「斗轉星橫」劍尖左刺,劍鋒右削,一招之間,連襲兩個敵人,端的是
極得輕靈翔動之妙!那兩個怪人的武功亦是不弱,一見不妙,雙雙跳起,左邊的那條哭喪棒
往下一況,一招「平沙落雁」,捧打少女的脈門;右邊的那條哭喪棒往外一展,一招「長風
振羽」,斜擊少女的雙脈。眼見雙棒一合,那少女已是無可逃避。
哪知這少女的劍術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一個「回身拗步」,長
劍往上一抽,順勢反擊,疾如駭虎!兩條哭喪棒都落了個空,但聽得「唰」的一聲,右邊那
個怪人著了一劍;左邊那個怪人急忙橫棒外封,哪裡還封得著,只見劍光疾閃之中,卡嚓一
聲,左邊一條哭喪棒亦已被削斷了。
劍光疾閃之中,張玉虎暗暗讚道:「好劍法!」心念方動,那兩個怪人忽地一聲獰笑,
那根被削去半截的哭喪棒內裡中空,驟然射出一溜黃光,一股黑氣,張玉虎大吃一驚,只見
那少女柳腰一折,跌到地上!右邊那個怪人哈哈大笑,一棒便砸下去、
「轟」的一聲,哭喪棒卻砸在地上!原來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少女的身軀已在地上滾
出一丈開外,張玉虎吐了口氣,心中一寬,看來這少女並沒有受黑煙毒火之傷。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兩個扮作趕屍人的黑衣漢子,一直虎視眈耽,好不容易才等
到這個機會,那少女的身軀又正是向他們的方向滾來,這兩人大喜,抖動長鞭,霍地便掃,
這少女若是再向前挪動半尺,粉臉就剛好湊著皮鞭。張王虎蔽在柱後雙指一彈,將早就扣在
掌心的兩枝梅花針彈出!
但聽得那少女一聲長笑,身軀平地拔起,捷如飛鳥,倏地便1
.1.,,從那兩個人的頭頂飛過。這時張玉虎的梅花針正巧射中那兩個人的手腕,手
腕突然一痛,不由得都叫出聲來,長鞭掃下,也自失了準頭,打不中少女,卻打翻了神案上
的香爐,登時飛起了滿空煙霧!
張玉虎好生佩服,心中想道:「早知她有如此俊巧的身法,何須我助她這兩枝飛針。」
只聽得就在長笑聲中,突然發出了兩聲悶響,如擊敗草,原來這少女已以閃電般的劍法,劃
破了那兩個「殭屍」的面具!
張玉虎的梅花針到底還是幫了這少女一個小忙,要不是他發出這兩枝飛針,少女雖不至
於被那兩個漢子的長鞭打中,但最少也要遮攔一下,那就沒有這麼容易得手了。
那少女喇了兩劍,戳穿了那兩個「殭屍」的面具,樂得哈哈大笑,說道:「我道是誰?
原來是辰州殭屍門的兩位祝大爺,湖南巡撫的貢物真是所托非人了。可惜碰著了我,我是連
鬼的帳也不買的!」
湖南辰州的「殭屍門」門徒不多,卻是江湖上有名的邪派,行事詭異,「趕屍」這一行
業,大半就是他的門人所為,平時又專喜裝鬼弄怪,嚇騙鄉愚,不過在武功上卻確有特異之
處,又是出名的難纏,武林中人,被它的邪氣所震懾,誰也不敢去沾惹他們。湖南巡撫但求
貢物到得了北京,遂不惜以巡撫之尊,卑辭厚市,托這兩個「殭屍門」的長老親自出馬。這
兩個長老名叫祝節、祝符,乃是孿生兄弟,至於那兩個黑衣漢子,則是他們最得力的弟子。
祝節、祝符一生嚇人,今番卻連一個少女也嚇不到,反而連假皮具也給戳穿,不由得又
驚又氣,這兩兄弟長年累月的帶著面具,面皮干皺,毫無血色,相貌恐怖,其實與殭屍也差
不多。那少女笑道:「你這兩個怪物睜眉瞪眼做什麼?誰還怕了你麼?」祝節、祝符怒道:
「好個不知死活的女娃娃!」一聲怪嘯,聯合了他們的徒弟,站好了四個方位,登時將少女
困在當中!
那少女盈盈一笑,滴滴溜一個轉身,長劍晃動,祝節、祝符和他們的徒弟,每一個人都
覺得冷意森森,寒光耀目,好像那少女的劍鋒就是向他們的面上劃來。祝節、祝符急忙跳
起,雙棒交叉,解開劍勢,那兩個黑衣漢子,也連忙後退,仗著鞭長之利,在一丈之外,繞
著少女遠攻,這樣一來,四角合圍的陣勢已亂。
但這兩個「殭屍門」的長老,武功也確有過人之處,兩人一攻一守,哭喪棒或圈或點或
掃或劈,居然遮攔得風雨不透,更加上了他們的兩個得意弟子,鞭風棒舞,直逼那少女鬥到
百招開外,兀自不分勝負。
張玉虎看得暗暗稱奇,這少女的劍法變幻莫測,竟是自成一家,而那飄忽如風的身法,
也不在自己所學的「穿花繞樹」身法之下。
激戰中那少女忽地一飄一閃,輕輕巧巧的閃到那兩個黑衣漢子後面,那兩個漢子急忙回
鞭反掃,忽見那少女弓鞋一掃,將跌在地上的十幾粒大圓珍珠都掃過來,那兩個漢子吃了一
驚,喝道:「你幹什麼?」原來珠寶雖是四散地上,但這幾個人個個都是武功高強,腳步輕
靈,各自留神,但恐踏壞了珠寶,所以雖然是在劇戰之中,珠寶滾動,都沒有一件曾被踐踏。
料不到這少女弓鞋一掃,卻故意將十幾粒大圓珍珠向他們掃來,珍珠本來不會一踏便
碎,但他們是保護貢物的人,所想的就是唯恐損壞了寶物,事出不意,哪容得詳細思量,急
忙閃避,卻剛好碰著流動的珠子,腳步一滑,兩個漢子登時跌個四腳朝天。
說時遲那時快,少了雙鞭的攔阻,這少女刷的反手一劍,劍光飄瞥無走,祝節提起那半
截哭喪棒一擋,卻聽得「卡嚓」一聲,少女的長劍指東打西,卻把祝符的那根哭喪棒又削斷
了。
張玉虎心中一凜,想道:「她剛剛上了一次大當,卻怎的又來重蹈覆轍?」但見祝符的
那根哭喪棒也噴出一溜黃光,一股黑氣,祝節把手一揚,還加上了幾枚喂毒的喪門釘!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少女長袖一拂,呼的一聲發出一股勁風,妖煙邪火,都被
她撲袖成風,吹得反轉了方向,祝節、祝符哼也不哼一聲,都悶倒了,而且每人都中了三枚
喪門釘。張玉虎這才知道,原來她早已胸有成竹,在關鍵之際,施展出了武林罕見的鐵袖神
功!
少女哈哈大笑,道:「作法自斃,怪不得我!」那兩個黑衣漢子爬了起來,恨恨地盯了
這少女一眼,卻見她並無對自己動手之意,急忙背起師父,飛奔出廟!這一戰也,「殭屍
門』的四師徒,大敗虧輸,當真是始料不及!
那少女輕輕拍了一手掌,說道:「反正是泊來之物,我樂得慷慨一些,兩枚梅花針,分
給你兩成吧。」顯是已發覺了張玉虎藏在外間,也知道了是他剛才發出飛針暗助自己。
張玉虎哈哈一笑,走入廟中,道:「我不是來和你分贓的。小姐,你是不是姓龍?敢問
令師是哪一位前輩?」龍小姐格格笑道:「你不是來分贓的,原來是查家史來了?時間多
著,你且待我收拾了這些東西再說,免得遺害於人。」拿起神案旁邊敲鐘的木錘,將地上那
兩件蒙「殭屍」的油布挑起來,走了兩步,忽又回頭笑道:「麻煩你也給我收拾一下,好
麼?」左手從懷中掏出一個皮羹,拋給張玉虎道:「湖南是富庶的省份,貢物可真不少。你
替我都放入囊中,那件珊瑚筆架和珍珠鳳冠請分開來放。」纖指一彈,又彈出了一顆粉紅色
的丸藥,說道:「等下你胸中若有煩惡之感,請服下這粒藥丸。」
張玉虎怔了一怔,接過藥丸。心中想道:「我與她初次相逢?她竟然就對我這般相信,
不怕我私藏貢物!」向那皮羹吹口口氣,皮羹漲大起來,只見裡面還有幾個暗袋,是用極柔
軟的狐皮做的,只這皮羹就價值不凡,張玉虎將寶物一件一件的撿入囊中,當真是小心非
常,但怕有所遺漏。
只見龍小姐將那兩件「屍布」堆在廟門外的一棵樹下,擦燃火石,將它燒了。一般腥臭
的氣味傳進來,胸中果然有煩惡之感,張玉虎將那顆丸藥吞下,但覺一股清香,直沁肺腑,
登時將那股腥臭的氣味消除得乾乾淨淨,這才知道原來蒙在「殭屍」身上的油布乃是用毒汁
浸過的,怪不得彩虹寨的副寨主羅青稍微沾著一點,便竟送了性命。
龍小姐用劍挖了一個地洞,將那堆毒灰也都埋了。走進廟來,見張玉虎已把貢物收拾妥
當,於是伸手笑道:「多謝,多謝!」張玉虎道:「且慢,這寶囊還不能給你!」
龍小姐道:「怎麼?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不是說過不與我分贓的嗎?哈,哈,你若
肯食言,這區區一省的貢物送給你便是。」張玉虎道:「我不是想你的貢物,我只想問你,
你為何要搶貢物?」龍小姐道:「前兩天廣東、廣西兩省貢物是你搶的不是?」張玉虎道:
「不錯,上個月我還一連動了九省的貢物呢!」龍小姐道:「對呀!你搶得我就不能搶得?
我倒要請你說說這個理由!」張玉虎怔了一怔,心中想道:「她的來歷我尚未知,劫貢物為
周、葉兩位伯伯籌集軍晌的事情,該不該向她去說?」
正是:
神龍逢玉虎,見面便傾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