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豪氣雄風交俠士 奸謀詭計騙兒童
江海天這兩句話個平靜靜道來,就似平常和人當面對話一般,並不特別提高聲調,
聲音卻遠遠送了出去,不但門外的尉遲炯夫妻聽見,丐幫分舵幾十間屋子的上下人等,
沒一個不聽得清清楚楚,而且聽到的聲音都是一般大小,完全像是江海天就在對面說話。
事後這些人談論起來,人人都感到驚詫。江海天內功純厚,比起尉遲炯來,又不知高出
多少了。
尉遲炯大踏步走了進來,後面跟著祈聖因,群豪都在緊張等待,看江海天如何應付。
尉遲炯眼力何等厲害,一踏進屋子,已察覺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與江海天身上。他
便徑直地向江海天走去,恭恭敬敬地問道:「這位想必是江大俠了?」江海大站了起來,
還了一禮,說道:「不敢,尉遲舵主有何見教?」
尉遲炯驀地拔劍出鞘,劍發清輝,明亮得如一泓秋水,正是江海滅那把裁雲寶劍。
眾人大吃一驚,但卻沒人出半句聲,更無人上前攔阻。要知江海天已是武林公認的當今
第一好手,眾人一驚之後,人人也隨即想到,倘若尉遲炯意欲對江海天有所不利的話,
那只是自討苦吃,江海天也絕不用自己幫忙。
江海天神色自如,冷眼看尉遲炯如何動作。只聽得「卜」的一聲,尉遲炯忽地把寶
劍插入自己臂膊,朗聲說道:「尉遲炯曾傷了江大俠的千金,今日恃來負荊請罪,匆忙
中未備荊杖,權且以劍代荊,自行懲罰,不敢有勞江大俠貴手。江大俠若肯恕過,我再
說話,否則,但憑江大俠處置!」
這一舉動大出江海天意外,當下說道:「江湖上過招動手,難免傷損,即以那日之
事而論,小女冒犯了尉遲夫人,小徒宇文雄也曾傷了尉遲舵主,誰也不能怪誰。尉遲舵
主如此自責,倒教江某難以心安了。」
江海天這番說話極為得體,一來為江家的人佔了身份,兩個小輩與你交手,雖然傷
有輕重之分,畢竟也是彼此受傷。二米點明了宇文雄是他新收徒弟,好讓周遲炯憶起與
宇文雄父親的過節。
祈聖因被江曉芙削了頭髮,尚未長長。以紅布纏頭,打扮得甚為怪樣,聽得江海天
那句「小女冒犯了尉遲夫人」,不覺面紅過耳。心道:「若不是我有事請求你,我才不
來受你奚落。」江海天似是知道她的心思,說了那幾句話,隨即便給她作了一揖,說道:
「小女多承夫人劍下留情,江某也在此謝過了。」祈聖因這才化嗔為喜,說道:「江大
俠真是人大量大。」連忙還禮。
江海天掏出了一顆藥丸,雙指一捏一彈,藥丸化作粉未灑出,剛好灑在尉遲炯的傷
口上,這是崆峒派長老烏天朗送給他的秘製金創藥,效驗如神,尉遲炯的流血登時止了。
尉遲炯刺傷自己,以血賠罪,江海天則給他贈藥治傷,亦即是表示這段「梁子」已經解
了。
尉遲炯將裁雲寶劍雙手奉上,說道:「多謝江大俠寬宏恕罪,寶劍名馬,原物奉還。
那兩匹坐騎,已交給丐幫弟子驗過,並無傷損。」
江海天哈哈一笑,說逍:「寶劍名馬,乃是身外之物,無論如何貴重,總也比不上
人。尉遲舵主,請恕江某揭開天商說亮話,我要討的是人。」
尉遲炯說道,「這件事江大俠不提我也要提,請借個地方說話如何?」說至此處,
便向四方作了一個羅圈揖,說道,「我也知道諸位都是江大俠的好朋友,並非外人。但
因內情複雜,並有涉及我夫妻私事之處,我只想說給江大俠一聽。」尉遲炯深知江湖好
漢的脾氣,索性也打開天窗說亮話,免得群豪以為他心目中只有江海天一人,心裡便不
舒服。
江海天道:「既然如此,便請楊舵主借個地方。」楊必大本來有點不大放心,但見
江海天已經慨然答允,心想尉遲炯夫婦在他丐幫重地,也未必敢用什麼鬼手段,暗算江
海天,江海天也不是那麼容易給人暗算的人。江海天已經答應,他做主人的只好給客人
方便。當下楊必大將他們帶進密室,便即離開,並嚴禁丐幫弟子走近,以防有偷聽嫌疑,
失了丐幫身份。
江海天俺上房門,笑道:「我敢擔保隔牆無耳,尉遲舵主可以放心說了吧。」尉遲
炯道:「因妹,你先說。」
祈聖因道:「我們是表明心跡來的。我當家的雖是乾的沒本錢買賣,但我們從蕭志
遠手中搶這孩子,決非存有劫人圖利的打算……」江海天道,「這個我信得過你們夫婦。
可是——」祈聖因道:「江大俠想是要知道原因,實不相瞞,李文成是我表哥,他不幸
遭害,這孩子我想領他撫養。」
江海天道:「我也不是想和你們爭奪這個孩子,但李文成臨死之時,曾鄭重托付蕭
志遠,要他把這孩子帶來給我,由我收他為徒。我和李文成沒見過面,但大丈夫死生一
諾,李文成信得過我江某,鄭重托孤,我豈可負了他的心意?這孩子在我家習技,你們
也可以常來看他。」
祈聖困苦笑道:「江大俠肯收這孩了為徒,那是求之不得。
只可惜只怕這孩子沒有這個福份!」
江海天道:「這是什麼意思?」祈聖因道:「慚愧得很,我保不住這個孩子,又給
對頭搶去啦。」尉遲炯道:「這對頭勢力極大,我們自問搶不回來,是以來求江大俠相
助。」江海天道:「好,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吧。不管對方是怎麼個奢攔人物,我
既伸手要管這事情,那就是管定的了!」於是尉遲炯夫婦說出了一件令江海天也頗為震
驚的事情。
他們說的什麼,暫且不表。且說群豪在外面等待,許久不見江海天出來,禁不住議
論紛紛。甘人龍道:「這位尉遲舵主以血賠罪,還劍解仇,這兩手漂亮極啦,算是好漢
本色!」元一衝道,「江大俠更是不夫大俠風度!」林笙較為小心謹慎,說道:「人心
不同,各如其面。咱們都不知道這位尉遲舵主的來歷,也不能太過相信他了。嗯,我就
是怕江大俠待人太過寬厚,上了別人的當。」
葉凌風恨極了尉遲炯,乘機說道:「不錯,我師父武功絕世,我倒不怕他受賊人暗
算,只怕他被賊人的花言巧語騙過了。我倒有條計策,倘若我師父把賊人拿下,那就算
了。如果他把賊人放走,那麼就可用這計策,稍稍耍個手段。」
楊必大道:「耍什麼手段?」葉凌風道:「咱們派幾個人在前頭埋伏,這賊漢子剛
傷了手臂不難將他擒下。擒了之後,嚴刑拷打,要是審出什麼破綻,那就交我師父發落:
要是確無破綻,那時再放他們。這豈不是萬全之策?可以補救我師父的疏忽。」他聽了
甘人龍的語氣,知道甘人龍未必贊同,但元一衝、林笙二人,也都是吃過尉遲炯大婦的
虧的,他們二人肯依計行事,有理無理,將尉遲炯折辱一場,拷打一頓,也可以稍洩心
頭之氣。
哪知元一衝皺了皺眉,卻道:「遇君子,講禮儀:遇小人,不得已才施詭計。如今
尚來知道這尉遲炯是君子還是小人,那咱們就該先示人以光明磊落,豈可當著江大俠的
面便放他走,背了江大俠卻又去暗算於他?」
楊必大見江海天許久不見出來,必裡正自躊躇,不知好不好派個弟子去探聽消息;
葉凌風碰了一鼻子灰,也正想再下說辭;正自各懷心事,忽聽得尉遲炯粗豪的聲音說道
「勞各位久待了。」話聲未了,只見他們夫婦已是隨著江海天走了出來。
江海天道:「楊舵主,請你送兩匹坐騎給尉遲舵主,交個朋友。」甘人龍哈哈笑道:
「我早說尉遲舵主是個朋友,果然不錯。
哈哈,咱們不打不成相識,可是早就交了朋友啦。」
尉遲炯抱拳說道:「甘大俠的百步神拳,在下是衷心佩服。」甘人龍道:「你老哥
的劈空掌力,也委實不輕。」兩人哈哈大笑。
丐幫弟子報道馬已備好,尉遲炯遂與群雄拱手道別。
周遲炯夫婦走後,群雄紛紛向江海天探問究竟。江海天道:
「現在是風平淮靜,沒有事啦。」楊必大道:「那孩子怎麼樣?」江海天道:「孩
子的下落已經知道,不必再興師動眾了。請楊舵主向各方報訊,免得他門再與尉遲夫妻
為難。這處多承各位熱心朋友幫忙,江某感激不盡,容後補報。」
楊必大道:「既然沒事,江大俠更可以多住幾天了。」江海天面有猶豫之色,甘人
龍道:「那孩子不必江大俠去親自領回來吧?」元一衝道:「想那尉遲炯既來還劍賠罪,
那孩子還會不送回來嗎?」眾人都是這樣推測,因此也都想挽留江海天多住幾大。
江海天不慣說謊,正自感到盛情難卻,而又急首要走,甚是為難。葉凌風道,「各
位有所不知,我師妹那日與賊人交手,受了點傷……」楊必大一拍腦袋,說道:「我真
是糊塗,忘記了賢俘女受傷之事了,既然如此,江大俠自是應該回家去看令嬡。」
剛才尉遲炯以血賠罪之時曾說到「誤傷」江曉芙之事,那時眾人都在全神注視他的
動作,對他提及的這點小事,也不怎樣放在心上,只道江曉芙所受的傷與甘人龍等人所
受的傷大約也差不多,並無大礙;如今見葉凌風說話時一臉孔嚴重的神氣,眾人都意會
得到,他所說的「受了點傷」,實在是「傷得很重」,眾人當然也就不便再挽留江海天
了。
其實江曉芙的傷雖然不輕,但她有上乘內功的底子,服了小還丹之後,傷勢已漸漸
減輕,在江海大找到她的時候,她的危險時期早已過了,用不到江海天親自回家料理。
葉凌風給師父找到這個藉口,一來是他自己想回去親近師妹;二來故意提及此事,
要師父記起他的寶貝女兒是尉遲炯傷的。雖然師父已寬恕了尉遲炯,但在他心上留下一
個疙瘩,也是好的。不過,他找到這個藉口,也是順便給師父解了圍。江海天也就並不
否認,當下便向群雄告辭。
赤龍駒與白龍駒業已物歸原主,兩師徒正好一人一騎,馬行迅速,不消半個時辰,
已出了德州城外十數里地,葉凌風道:
「師父,你怎麼走這條路,這可不是回家的路呀!」江海滅勒著了白龍駒,說道:
「凌風,我正要和你說,咱們不是回家。」
葉凌風怔了一怔,道:「不是回家,是上哪兒?」江海天道:
「咱們要盡快趕往北京。」對凌風愕然道:「為的什麼?」江海天道:「你的二師
弟是落在朝廷鷹爪手中,如今正解往京城。但卻不知他們走的是哪條路,要是在路上碰
不著,哪就要到京城去營救啦!」
原來將李光夏騙走的那個「鹿老大」,那一晚說的全是謊話,他和李文成生前從未
晤面,根本就不相識,更說不上是什麼「八拜之交」了。
那麼他為什麼要騙李光夏呢?內裡有個因由。這「鹿老大」真名叫鹿克犀,有兩個
結拜兄弟,他是老大,老二名羊吞虎,老三名馬勝龍。三兄弟合股在祁連山南北的黑道
稱霸。西北綠林中人,將他們三人合稱為「祁連三獸」。
這「祁連三獸」秘密接受了清廷禮聘,在江湖上充當朝廷耳目,直接受大內總管樸
鼎查的指揮。
這次捉拿「天理教」首腦的這件大案,是由御林軍統領薩福康與大內總管樸鼎查合
辦的。李文成己死,樸鼎查嚴令手下,必須找到李文成的遺孤。這不單單是為了斬草除
根,而是要從李文成兒子的身上,找到一條線索,好去緝拿另一個更重要的首腦人物一
一天理會的總舵主林清。
林清與李文成交情最好,這次他們同時逃出,就是由李文成父子假冒林清父子,引
誘追兵的。李文成是以自己的性命,保護了林清!樸鼎查、薩福康等人估計,林清的行
蹤只有李文成知道,李文成臨死之前,也可能將天理會的一些秘密文件交給他的兒子,
所以要緝拿林清以及搜查天理會的秘密,就要著落在李光夏這個孩子身上。
「祁連三獸」接了樸鼎查的命令,分頭尋覓李光夏的蹤跡。
鹿克犀知道「千手觀音」祈聖因和李文成有過一段情孽牽連,又探悉祈聖因也正在
找尋這個孩子。他便一路跟蹤祈聖因,終於在析聖因手裡,將這個孩子奪了過來。
祈聖因夫婦走出荒谷之後,越想越是起疑,因為鹿克犀實在沒有與她爭奪這個孩子
的理由,尉遲炯是關外大盜,和西北的綠林人物也頗有往來,「祁連三獸」充當清廷鷹
爪之事,雖說是極為秘密,究竟不能瞞盡所有的綠林朋友,而且他們為清廷效力,蛛絲
馬跡,也是多少露出一些。尉遲炯未出山東境內,恰巧就碰到了一個從西北來的綠林朋
友。這人是知道「祁連三獸」的底細的,便把鹿老人是清廷鷹爪的秘密抖露了。
這消息有如晴天霹靂,令得他們兩夫妻大大震驚。祈聖因對李光夏的父母有愛有妒
有恨,她要搶這孩子撫養,心理本來不大正常,但無論如何,總是不願意自己所愛過的
人的孩子,落在敵人手中,即或不死,終生也要過著悲慘的命運。
那位綠林朋友走後,兩夫妻相對惶然。祈聖因泫然欲泣,半晌說道:「大哥怎麼
辦?」
尉遲炯畢竟是有幾分豪俠氣概,一咬牙根,毅然說道:「你大哥拼著豁了這條性命,
也得為你找回這個孩子。」
祈聖因道:「大哥,你,這,這個——」尉遲炯笑道:「李文成已死,我又知道了
你是喜歡我,我還會妒忌他嗎?這孩子既是從你手中失去,不我回來,怎對得住李文成?
我早已對你說過,李文成生前,我雖是心懷妒忌,但他的確是一條漢子,我心裡也是佩
服他的。」
祈聖因臉上一紅,說逍:「大哥,不是這個意思,我怕的是咱們捨了性命,只、只
恐也是無濟於事。『祁連三獸』已是不易對付,何況還有許多大內高手與御林軍官。」
原來鹿克犀雖是「祁連三獸」中的老大,本領卻並非以他最高,尉遲炯可以勝得了鹿老
大,但若是對付「三獸」中本領最高的老二羊吞虎,他自問也就未必有取勝的把握了。
尉遲炯慨然說道:「蕭志遠和李文成素昧平生,尚旦不惜性命力他護送孤兒,咱們
豈可不如他了?成敗生死,聽之天向,只求心之所安吧。」
祈聖因大為感動,說道:「大哥,你對我太好了。我倒有個法子,可以救這個孩子,
只不過要你受點兒委屈,你願意嗎?」周遲炯道:「我死尚且不怕,受點委屈,又何足
道哉?」
祈聖因嫣然一笑,這才說道:「這件事只有去求江大俠相助。」尉遲炯大感意外,
皺眉說道:「咱們殺了江海天的女兒,如何還能求他相助?」祈聖因笑道:「大哥,那
女娃兒沒有死,那晚你叫我殺她,我是騙你的,我用劍斫的是塊石頭。」
尉遲炯生平從未低聲下氣求過別人,但一來是為了成全妻子的心願,二來江海天已
發出英雄帖,他到處受人追捕,淒惶奔走,也不是味兒,若不解開這段樑子,只怕在江
湖上也難立足,更說不到去營救李文成的孤兒了。
這就是尉遲炯夫妻來見江海天的前因後果。江海天知道之後,可也煞費思量。
要知江海天的身份與尉遲炯不同,尉遲炯是綠林大盜,本來就是與朝廷作對了的。
江海天雖則有反清之志,暗中也曾屢與清廷作對,但表而上他總還是東平縣治下的一個
巨姓,有來歷可以根查,未到時機,卻不方便明目張膽地反叛朝廷。
但江海天之所以煞費思量,卻還不是為了考慮本身利害,而是恐怕牽連朋友。他的
一班江湖朋友,情形大致與他相同。例如氓山派與丐幫諸人,都是要等待時機,始能揭
竿而起的。江海天這次營救李文成的孩於,說不定要到京城大鬧一場,甚至要闖進皇宮,
與大內高手廝殺。倘若氓山派與丐幫諸人參與其事,一來人多嘴雜,恐防洩漏機密;二
來牽連太廣,對反清大業,只怕反而有害無益。
因此江海天幾經考慮之後,終於決定了把這副擔子獨自挑起,不讓眾人知道。但葉
凌風是他的「掌門弟子」,他也想藉此機會,讓葉凌風多受鍛煉,是以攜他同行,事情
當然也就不能瞞他了。
葉凌風聽了之後,心頭暗暗叫苦。江海天瞧他面有猶豫之色,不悅說道:「怎麼,
你害怕了嗎?」
葉凌風與師父同行,心知師父必定會盡力保護他,不管敵人怎麼厲害,只要緊緊跟
著師父,便不至有性命之憂。因此,他倒不是害怕進京與大內高手作對,他害怕的是另
外兩件事情。第一件是放心不下師妹,心裡想道:「這次遠赴京都,不知何時方能回轉
江家?字文雄這小子卻日夕與師妹親近,我豈不要大大吃虧?」
第二件是擔心在京城遇到識得他來歷之人,「爹爹曾派七步追魂手諸元來找我回去,
北京是我小時候住過的地方,我爹爹的朋友不少,雖說已隔多年,只怕也還有人識我。
要是碰上了一兩個熟識的人,難道我也能像對付諸元一樣,將他們殺了?」
葉凌風心思靈敏,稍一躊躇,便想好了一番說話,當下胸膛一挺,說道:「我要是
害怕,那日在泰山玉皇頂,我也不敢拚了性命,拔劍助李文成了。當日圍攻李文成的,
可也是大內高手啊!」江海天道:「是啊,我曾聽蕭志遠言道:你那日也曾險死還生。
確是不失英雄本色。照理你是不應該害怕的!」
葉凌風道:「只是——」江海天道:「只是什麼?」葉凌風吞吞吐吐地道:「只是
師父遠赴京都,不要先報個訊與師母嗎?師妹與師弟都在病中,師父,你,你也不要回
去看他們一看嗎?」葉凌風是想師父讓他回家報訊,好有個機會與江曉芙見上一面。
江海天道:「救人如救火,怎還能去料理這些婆婆媽媽的的事情?從這裡回家,雖
然只是三天工夫便可來回,但三天工夫,咱們已可以趕不少路了。你師弟、師妹的傷,
有你師母照料,如何治理,我也早已交待過了,大可以放心得下,還何必回家去看他
們?」
葉凌風不敢說話,江海天道,「我倒是有點不大放心你。」葉凌風吃了一驚,心道,
「難道我有什麼破綻給師父瞧出了?」江海天接著說道:「此去京都,隨時都可能和敵
人動手,你剛入我門,功夫都還沒開始練,憑你現在這點本領,對付普普通通的敵人,
還可以應付,一遇高手,就難免吃虧。」葉凌風這才知道師父並非是瞧出他的什麼破綻,
心上的一塊大石這才放了下來。
說道:「我跟著師父,還怕什麼?」
江海天正色說道:「雖說有我照顧著你,但也總得提防意外。
何況我還想你趁這機會,多受點磨練呢。現在我只有想個變通的辦法,在路上傳你
武功,一路走我一路把口訣念給你聽,晚間歇息之時,你就修習本門內功,同時我以本
身功力助你練功,讓你速成,但這樣你難免要辛苦一些,你可有這毅力麼?」
葉凌風心花怒放,忙道:「多謝師父苦心栽培,弟子感激不盡,如何勞苫,都能抵
受。」葉凌風喜出望外,這才是真正的甘心情願跟師父上京,連江曉芙也拋之腦後了。
按下他們師徒二人慢表。且說李光夏這孩子被那鹿老大騙走之後的遭遇。
李光夏雖然十分機靈,畢竟只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那晚鹿克犀將他從祈聖因手裡
救了出來,替他吸出身上所中的梅花針,李光夏在受了祈聖因的許多折磨之後,一旦得
救,當然把鹿克犀當作了救命恩人。何況鹿克犀還說是他父親的拜把兄弟,更把他哄得
服服帖帖了。
鹿克犀帶著他一路走,走了半天,李光夏見他走的不是大路,問道:「鹿伯伯,為
什麼走進山路來了?這是去東平縣的捷徑嗎?好像方向不大對吧?那千手觀音是帶著我
向西走的,現在咱們為何也是朝著日落的方向?去東平縣應走回頭路,那就是應該朝東
走才對呀。」
鹿克犀心頭微栗,想道:「這孩子倒是會用心思。我也可要多花點心思去哄他了。」
當下笑道,「賢侄,你還是一心想做江大俠的徒弟嗎?」李光夏道:「這是我爹爹的吩
咐。」鹿克犀道:
「這是你爹爹在重飭之後,思路不請,一時糊塗了。」李光夏睜大了眼睛,說道:
「鹿怕怕,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江大俠還能不是好人?」
鹿克犀道:「江大俠當然是好人,但你爹爹可是與他非親非故。」李光夏道:「有
位蕭叔叔是江大俠的好朋友,蕭叔叔義氣深重,他曾捨了性命,拔刀助我爹爹,他說江
大俠會收我的。」
鹿克犀詳細查問了李光夏這幾日來的種種遭遇,暗自記下了蕭志遠、葉凌風的名字,
笑道:「這位蕭叔叔雖然義氣深重,畢竟也還是和你爹爹初初相識的人,江湖上什麼險
詐的事情都有,當然咱們應該估得過這仿蕭叔叔,但也總得提防萬一。再說,你父親是
朝廷欽犯,你就是叛逆之子,蕭志遠說江大俠會收你,那只是他一種揣度之辭,收不收
可還在江大俠啊!何況你又不是沒有親人,何必去寄人籬下?」
李光夏被他一大套說話說得沒了主意,道,「鹿伯們,小侄不懂事,你教導我吧。」
鹿克犀「咳」了一聲,說道:「我與你爹爹是八拜之交,我雖本事低微,也發誓要給他
報仇。你是我的侄兒,我可不放心你跟隨外人。」
李光夏這才明白他的意思,倒也很是感激,說道:「只是怕連累了伯伯。」鹿克犀
道,「若怕連累,昨晚我也不救你出來了。
賢侄,我知道你胸懷大志,你伯伯的本事遠遠比不上江大俠,不配做你的師父。」
說到此處,忽地歎了口氣。
李光夏的確是想跟從名師,學成武藝,以報父仇的。但他見鹿克犀深深歎氣,一來
是為了感激他,二來是不想令他難過,心中暗自想道:「鹿伯伯能夠打敗千手觀音,即
使比不上江大俠,武功也很是不弱了,而且他是我爹爹八拜之交,總要比江大俠親得
多。」當下便道:「鹿怕怕,我只要學到你這一身本領,我已經是心滿意足了。鹿怕伯,
我就——」正要說出「拜你為師」幾字,鹿克犀卻攔住他道:「不,你還不知道我為何
歎氣吧?」李光夏怔了一怔,心道:「你不是自歎武功比不上江大俠嗎?」這句話可不
方便說出來。
鹿克犀道:「江大俠武功天下第一,我比不上他也不用難過。
我是為你找不到名師而難過。要知道你是叛逆之子,一定要找咱們自己人,而又本
領高強的人才合適,這個師父可就難找了。
你說要拜我為師,我是自慚不配。我倒想起了一個最合適的人來,唉,可惜——」
李光夏道:「鹿伯伯,這人是誰?」
鹿克犀歎氣之後,說道:「他和你爹爹也是八拜之交,只是聽說他也逃亡江湖,卻
不知他逃向何方?」李光夏道:「哦,你說的是林伯伯嗎?」這個「林伯怕」不是別人,
正是天理教的總教主林清。
鹿克犀道:「不錯,我所說的就是你的林伯伯了。他武功遠勝於我,與你爹爹又同
是教中兄弟。生死之交,你若能拜他為師,最好不過。只是他是天理教的總教主,藏匿
的地方一定非常秘密,卻怎生找得著他?」
李光夏不知是計,心裡想道:「鹿伯怕是自己人,說也無妨。」便道:「林伯伯曾
與我爹爹相約,嗯,鹿伯伯,我告訴了你,你可不要洩漏了風聲。」鹿克犀大笑道,
「你這小娃兒也知道要守口如瓶,你鹿伯伯是幾十歲的人人了,豈能不識利害?」
李光夏很是尷尬,說道:「不是侄兒過分小心,我爹爹千叮萬囑,叫我不好對人講
的。鹿伯伯,你和我爹爹和林伯伯都是一家人,我這才敢對你講的。林伯伯與我爹爹相
約,若是我爹爹逃得出性命,可到米脂藏龍堡張三叔那幾打聽他的下落。林伯伯說他要
是未死的話,他會托人捎信給張三叔,但他卻不一定住在藏龍堡,因為張三叔有家有業,
怕連累了他。」
鹿克犀眼睛一亮,說道:「這位張三叔是誰?」李光夏有點詫異,說道,「鹿伯伯
不知道張三叔嗎?」
鹿克犀連忙說道:「我知道你爹爹有幾位姓張的好朋友,卻不知誰是排行第三,住
在米脂的。也許他曾經說過,我一時忘了!是張洪彪嗎?是張中岳嗎?……」胡亂說了
幾個性張的名字,李光夏畢竟是個小孩,鹿克犀本來已露出破綻,他仍然不起疑心,答
道:「鹿伯伯,你說的這些人都不是。張三叔是張士龍,我爹爹常常和我提及他的。但
我可是從未見過他。」
鹿克犀一拍腦袋,說道:「你看,我的記性真是不好,張士龍就因為他名字中有個
『龍』字,所以他住的地方才命名為藏龍堡的。我竟然一時想不起來。」
李光夏道:「我也很想找看林伯伯。但我爹爹曾有吩咐,要我長大之後,學成武藝,
才好找他。」鹿克犀道:「為什麼?」李光夏道:「一來是不放心我獨自在江湖行走;
二來因為林伯伯是總教主,不願林伯伯為我的事情操勞。所以,我也不想拜他為師了。」
鹿克犀道:「你爹爹倒也過慮得是,米脂遠在陝北,你林伯伯又不一定住在藏龍堡,
這條路關卡遍佈,要是到米脂撲一個空,這個險就不值得冒了。不如這樣吧,我先帶你
回家。我再到米脂見士龍大哥打聽你林伯伯的下落,有確實的消息,你再去跟他。這個
期間,你可以勤練武功。我有幾個好朋友,個個都是有一身本領的,大家合起來教你,
總能教你成才。」
李光夏道:「伯伯顧慮周詳,侄兒一切聽伯伯作主。」鹿克犀道:「你爹爹臨終之
時,可曾交了什麼東西給你?還有什麼緊要的吩咐?」李光夏怔了一怔,心道:「天理
教的『海底』只能付給教中兄弟,鹿伯伯卻不是本教中人。」
鹿克犀道:「我是怕你年紀小,你爹爹若有重要的物事交付與你,我可以代你保藏。
他若有什麼遺囑關係到天理教的。我也可以代你去辦。我雖未入教,但我與林舵主乃是
結義兄弟,那也就不是外人了。」
李光夏心道:「那句暗號,爹爹已說與蕭叔叔知道,請蕭叔叔去向丘舵主報訊了。
到於爹爹那本『海底』,只是用作本教的憑證的,我已貼肉收藏,絕不至於遺失。爹爹
吩咐過『海底』不能離身,鹿伯伯究竟不是本教中人,這秘密似乎無須讓他知道。」
這回李光夏倒是甚為乖巧,說道:「爹爹沒有東西遺留給我。
只傳了給我這口他生前所用的寶刀。緊要的吩咐就只是蕭叔叔帶我去求江大俠為師
了。」鹿克犀很是失望,心道,「不知這小鬼頭是否說謊,且待我將他騙到京城之時,
再搜他的身了。」
說到此處,忽地隱隱聽得馬蹄之聲。鹿克犀發了一聲長嘯,跟著小聲說道:「這是
我的兩個結拜弟弟來了。但他們和你爹爹的交情卻很平常,你不要把你爹爹和林伯伯的
事告訴他們。」李光夏道:「侄兒懂得。」心想:「這位鹿伯伯的結義兄弟可是真多!」
鹿克犀似是知道他的心思,笑道:「在江湖上行走的人乃是各交各的,所以我和你
爹爹和你林伯伯做了結拜兄弟,另外又和其他人做了結拜兄弟,同樣是我的結拜兄弟,
他們卻不一定相識的。」李光夏雖然也多少懂得一些江湖之事,那是他爹爹和叔伯輩告
訴他的,畢竟知得不多,也就把鹿克犀的話當真了。
說到此處,只見兩個人騎馬跑,後面還跟著一騎空騎。這兩個人看見鹿克犀和李光
夏同在一起,登時喜形於色,便即跳下馬來,大聲叫道:「恭喜,恭喜,老大,你得手
了!」
這兩個人正是「祁連三獸」中的老二羊吞虎和老三馬勝龍。
原來鹿克犀是和他們約定在此相會的。這兩人只知鹿老大是去跟蹤祈聖因,要從祈
聖因身上找到尋覓孩子的線索,當時還未知道孩子已然落在祈聖因手中的。如今他們見
了李光夏,當然知道這一定是李文成的孩子,可是他們只道鹿老大從祈聖因手中奪來,
卻不知是騙來的。
鹿克犀和他們雖是結拜兄弟,心裡也自懷著鬼胎。他是恐防尉遲炯夫婦追來,他的
本領遠不及尉遲炯,這才不能不要兩位把弟幫忙他「保護」李光夏的。可是他又不願意
兩位把弟把他的功勞全都分去,故此一再叮囑李光夏不可將林清的秘密告訴他們。他是
準備在回京見了大內總管樸鼎查之後,單獨向樸鼎查報告他所探聽得到的消息,再去捉
拿林清。林清是天理教的教主,他探聽到林清的下落,這功勞就大得多了。至於拿獲李
文成孩子的這個功勞,則讓他兩個把弟分享亦是無妨。
可是他還需要從李光夏身上多騙出一些消息,這孩子又太倔強、機靈,若然給他知
道真相,知道自己是個「犯人」,只怕寧死也不會讓他押赴京帥,所以他還必須繼續欺
瞞,哄騙這個孩子。
鹿克犀連忙打了一個眼色,說道:「賢侄快來見過兩位叔叔。」接著又歎口氣道:
「我與李文成是八拜之交,他不幸遭害,我不能與他一同赴難,實在愧對故人。好在救
得出我這侄兒.算是稍盡一分心事。今後還得請你們幫忙我教他本事,讓他得以繼承父
業,做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這我就可以了卻心願了。」
羊吞虎和馬勝龍登時會意,哈哈笑道:「我們與李大哥的交情亦非泛泛,你的侄兒,
就是我們的侄兒,我們這點本領,當然傾囊相授,這還何須說得?」
李光夏年紀雖小,卻頗有點心思,羊、馬二人剛才一見就「恭喜」各大「得手」,
這「得手」二字,著實有些刺耳,但李光夏以為江湖上的口頭禪是如此的,雖覺刺耳,
也還不懂得仔細推敲,現在聽了這兩人的說話,不由得想道:「鹿伯伯說這兩位叔叔和
我爹爹不過是一面之交,何以在他們口中又變成了非同泛泛了?」
鹿克犀笑道:「這兩位叔叔的本領比我高得多呢,依我看來,他們比江大俠也差不
了多遠,你只要學得他們的本領,那也不用好高騖遠了。」原來鹿克犀見他若有所思,
知道他是在想著學本領的事情,也許還在惋惜不能拜江大俠為師,因此便暗示他的兩個
把弟顯顯本領,好哄李光夏歡喜,甘心情願地跟隨他們。
「祁連三獸」中羊吞虎乃是老二,武功卻數他最高,他也想要這孩子佩服他,以後
便容易聽他擺佈,當下哈哈笑道:「老大,自己兄弟,還用客氣嗎?江大俠武功天下第
一,你給我臉上貼金,倒教我慚愧了。」話說完了,笑聲卻未停止,而且越來越響,刺
耳非常!正是:
口似蜜糖心似劍,聲聲好笑隱奸謀。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黑夜荒山來怪客 黃童白叟斗三魔
羊吞虎面對著一棵大樹縱聲長笑,笑聲中只見樹葉紛紛飄落,待到笑聲歇止,枝頭
己余一片稀疏,就似刮過一場大風似的。
李光夏心裡又驚又喜,想道:「這位羊叔叔的本領果然高強,看來只怕還在我爹爹
之上。」半年前他曾見過父親在園子裡練劈空掌的功夫,在距離三丈之外,將一棵棗樹
的果實和樹葉全都打下。雖說樹葉比果實輕,羊吞虎距離那棵大樹又不到一丈,但他能
以笑聲搖落樹時,這卻要比劈空掌難得多了。
馬勝龍道:「這棵樹光禿禿的怪難看,我把它所倒了吧。」他腰懸長刀,說到「斫
倒」二字,卻不拔刀,而是橫掌向那大樹斫去,在四邊斫了四掌,大喝一聲「倒!」那
棵大樹果然應聲倒下,李光夏不由得喝彩道,「好個外家的開碑掌力!」
李光夏雖然還不算得是武學的大行家,但對武功的深淺,卻是稍能判別。這棵大樹
一人合抱不過,馬勝龍能以掌力斫斷,雖比不上羊谷虎以笑聲搖落樹時的內功深厚,但
外家功夫,也可以說是差不多登峰造極了。
李光夏畢竟是個孩子,見了他們顯露如此上乘的內功外功,不由得大為佩服,怦然
心動,想道:「鹿伯伯說得不錯,學成了這兩位叔叔的本領,已夠我終身受用了。」
李光夏固然是驚佩無已,羊、馬二人也是好生驚異,羊吞虎心想:「這孩子不過十
歲剛剛出頭,聽我的笑聲,居然不用堵住耳朵,敢情是一出娘胎就跟他爹爹練武的麼?」
李光夏當然不是一出娘胎便即練武,而是由於他稟賦特異,與他父親來往的又都是當世
高乎,所以他的內外功夫,都已有了相當基礎,要勝過一個資質中等的、練過十年以上
武藝的大人。馬勝龍聽他一口道破自己的「開碑掌力」,登時也知道了他不是常兒。
羊吞虎笑道:「你爹爹是當世的大英雄,我這點本領只怕你還看不上眼吧?」李光
夏聽他稱讚自己的爹爹,心裡更為歡喜,想道:「是了,他們是由於敬佩我的爹爹,所
以才把他們自己說成是我爹爹的好朋友的。」他這樣的推測,本來也合於一般人喜歡攀
附英雄的心理,他小小的年紀,能像大人一樣的推理,也是聰明之極,就可惜正因聰明
太過,恰恰就判斷錯誤,竟不再友多想這二人的言語和鹿克犀不相符合的疑點了。
李光夏連忙說道:「哪裡,哪裡,兩位叔叔的本領如此高強,我以前是見也沒有見
過,兩位叔叔肯教我,我是求之不得,」當下便想拜師,羊吞虎卻把他攔住。
羊吞虎道:「賢侄不必著忙,且待咱們有了安身之所,那時再行拜師之禮,也還不
遲。」
原來江湖卜的人物頗多禁忌,若然受了拜師之禮,那就是正式定了師徒的名份,師
父無故殺害徒弟,是被認為不祥,將來要絕嗣的。羊、馬等人不過是想騙騙李興夏而已,
保不定將來會殺害他,他們懷著這種迷信,是以不願正式受他拜師之禮。
李光夏只道他們是嫌路上拜師簡慢,便道:「既然如此,小侄自當聽從叔叔的在
意。」當下對祁連三獸,仍以叔伯相稱。
羊、馬二人帶來了一騎空騎,羊吞虎道:「賢侄會騎馬麼?」李光夏道:「會的。」
羊吞虎道:「如今咱們四個人有三匹馬,你暫且與我合乘一騎,待經過市鎮,再選一匹
好馬買給你。」鹿克犀道:「你個子比我大,你的坐騎馱兩個人比較吃力。不如讓侄兒
與我合乘一騎吧。」李光夏無可無不可,羊吞虎因李光夏到底是老大騙來的,也不好過
份露出痕跡,與他爭功,便由得他這樣安排了。
鹿克犀與李光夏合乘一騎,故意落後少許,在李光夏耳邊低聲說,「你記得我的話
麼?這兩位叔叔待你很好,但重大的秘密還是不可洩漏了。」李光夏點了點頭。
鹿克犀似乎還想叮嚀些什麼,羊吞虎已停下來等他,叫道:
「老大,你的馬跑不動了嗎?」鹿克犀道:「不,剛才那段石頭路,我怕摔壞了侄
兒,所以放慢了一些。」唰的一鞭,催馬便即趕上。李光夏暗暗納罕,心道:「鹿伯伯
囑咐我小心謹慎,不可洩漏秘密,這是應該的。但他與這兩位叔叔乃是八拜之交,為何
彼此之間,也似有點勾心鬥角?」
四人三騎,馬不停蹄地趕路,路上只吃點乾糧充飢,走的也仍是山路。將近黃昏時
分,人未累而馬已疲了,羊吞虎忽地指著前面山頭一座破廟說道:「咱們今晚就在這座
廟裡歇一晚吧。趁著日頭還未落山,老大,你到前面市鎮買一匹馬,順便也買兩隻雞回
來。只吃乾糧,可是吃得厭了。你就換我這匹馬去吧。」
鹿克犀怔了一怔,說道:「不如老三……」羊吞虎截斷他的話道:「不,你是老大,
還是你去的好。」突然接著嘰嘰咕咕他說了幾句江湖切口,說得非常之快。李光夏對江
湖切口懂得一些,聽得不大清楚,聽得清楚的也有許多不懂,聽得懂的只有「報訊」、
「飄把子」、「暗哨」三幾個名辭,鹿克犀忙不迭他說道:
「老二,不必多說了,我去便是。」
原來羊吞虎是要他老大下山傳達消息,找到附近的官府,一方面命他們以八百里快
馬加鞭向京師傳報「喜訊」;另一方面則通知山東撫衙,轉告京中派出來的高手,沿途
在暗中接應他們。「祁連三獸」接受樸鼎查的禮聘,充當朝廷在江湖的耳目,此事甚為
秘密,是由鹿克犀接洽成功的。此次京中派來追緝李文成父子的高手,山御林軍二個統
帶名叫衛煥的率領,此人住在山東撫衙指揮一切,鹿克犀是早已受了命令,得手之後,
就要和他聯絡的。所以羊吞虎便用這個藉口,要他親自下山傳達消息。
鹿克犀本想要老三馬勝龍代勞,但轉念一想,一向都是他自己出頭和官府接洽的,
如今碰到如此大事換個人去,只怕會出岔子,二來他也怕羊吞虎用江湖切口說得多了,
便易引起李光夏的疑心,因此趕忙打斷羊吞虎的說話,答應親自去走一趟。
「祁連三獸」之中,羊吞虎成功最高,鹿克犀雖為老大,也得看他幾分面色,聽他
的話。
鹿克犀換過了馬,笑道:「老二,你習慣了用切口交談,這個習慣可得改一改才好,
在這裡都是自己人那無所謂,若在路上也是如此,給公門的鷹犬聽到,那就要引起疑心
了。」接著對李光夏道:「賢侄,你就跟那位叔叔在廟裡等我回來。你羊叔叔要我去買
馬買雞,還要我打聽有沒有鷹爪在附近出沒呢。我若是回來遲了,你別心焦。」他這番
說話,乃是為羊吞虎用切口交談來作掩飾的,羊吞虎登時省悟,雖不甘心,也只好說道:
「老大,你教訓得是。」又與李光夏搭訕道:「江湖切口雖不可隨便亂用,但也不可不
知,侄兒,你學過沒有?」
李光夏已隱隱有點疑心,說道:「沒有學過。」羊吞虎放下了心,說道:「不緊要,
以後我慢慢教你。」他早已知道李光夏不比尋常孩子,但卻還沒想到這孩子的機伶還超
過他的估計。
李光夏心裡想道:「羊叔叔的切口我只聽懂了幾個字,不知他說的那番說話是什麼
意思。但只就這幾個字而論,似乎與鹿伯伯所解釋的意思又不大符合,他們要報什麼訊
呢?羊叔叔口中的『瓢把子』又是誰呢?鹿怕伯已經是他們的『老大』了,難道另外還
有個首領嗎?嗯,也許他們大人有什麼事情商量,是不想讓我知道的?」李光夏究竟是
個孩子,未曾知道江湖的人心險昨,因此雖是有點疑心,卻做夢也還未想到這三位「伯
怕」「叔叔」是對他含有惡意。
羊、馬二人將李光夏帶到那座破廟,羊吞虎道:「這是一座久已斷了香火的藥主廟,
正好供咱們住宿。老三,你去打水!」
馬勝龍怔了一怔,道:「水壺裡不是還有水麼?」羊吞虎板起臉孔,冷冰冰的只說
了兩個字:「不夠!」
馬勝龍素來畏懼二哥,明知他是藉故遣開自己,也只得勉強笑道:「是。大哥等下
回來,還要宰雞,是該多添食水了。」羊吞虎面色才見緩和,把盛水的皮袋遞了給他,
說道:「你找潔淨的山泉,我還要泡茶呢。」李光夏心裡想道:「羊叔叔倒是講究享受,
咱們這次等於走難,有什麼吃的喝的,馬馬虎虎也就算了。他還要用清泉泡茶,泡茶用
清泉也還罷了,宰雞卻又何須用到潔淨的山泉?」他心裡納罕,可不敢發問。
馬勝龍走後,羊吞虎忽地歎了口氣,說道:「賢侄,我心裡有件事情,著實不安。」
李光夏道:「叔叔有何心事?」羊吞虎道:
「就是為了你的林伯伯啊!」李光夏道:「哦,林伯伯?你說的是林教亡麼?」羊
吞虎道:「還有哪位林伯伯?你爹爹和林教主情逾兄弟,我和林教主也有著過命的交情,
我雖然沒有入教,但以前每次見面,他總是把教中大事,拿來與我商量的。」
李光夏大為奇怪,心道:「鹿怕怕說這兩位叔叔和林伯伯都是不認識的,怎的如今
又變成了他的生死之交了。哎呀,不對,不是鹿伯伯說謊,就是他說謊了。」羊吞虎只
道孩子容易哄騙,哪知他已暗暗生疑。
羊吞虎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林教主現在不知下落,我是惦記得很。你爹爹不
幸遭害,這消息也應該早日傳給他。嗯,賢侄,你——」李光夏道:「林伯伯的消息,
我,我爹爹——」羊吞虎道:「是呀,你爹爹應該知道,他臨終時想必告訴你了?」李
光夏道:「我爹爹沒有告訴我,」
羊吞虎皺起了眉頭,說道:「是你鹿伯伯不許你告訴我的,是不是?」李光夏記著
鹿克犀的吩咐,他心裡對鹿克犀也總是親近一些,便替鹿克犀遮掩道:「不,不是的。
我也沒有告訴鹿伯怕。」羊吞虎鬆了口氣,說道:「對了,這件事情不應該告訴鹿伯伯。
但這麼說來,你是知道你林伯伯的下落的了,你信不過我麼?」
李光夏這才發覺自己剛才那句說話已露破綻,也幸虧他機伶得緊,避開了正面的問
題,故意裝出一副好奇的神氣問道:
「為什麼不可以告訴鹿怕怕?咱們不能相信他麼?」
羊谷虎道:「這個,這個——,嗯,不是信不過他,他,他和你林伯怕並不認識的,
他又有個毛病,喜歡喝酒,喝醉了就胡言亂語,你林伯伯的秘密,一來是用不著告訴他;
二來也得提防他喝醉了酒,無意中洩漏出去,那不是害了你的林伯伯嗎?」他吞吞吐吐,
砌出一個「理由」,這與鹿克犀的說話全不相符。李光夏更加疑心了。
李光夏心道:「鹿怕怕說他和林伯怕是八拜之交,這位羊叔叔卻說他們從不相識。
卻教我相信誰的說話才是?」羊吞虎柔聲說道:「好孩子,你把林伯伯的消息告訴我吧,
我必須找著他才能安心。」李光夏道:「這個,這個我爹爹……」羊吞虎道:「你爹爹
怎麼?」李光夏道:「我爹爹真的沒有告訴我。」
羊吞虎道:「小孩子可別說謊,你剛才已露出口風,明明是知道你林伯怕的消息的,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是你的師父,現在雖未行過拜師之禮,師徒名份已定,徒弟是決不
能欺騙師父的,這條規矩,你還不知道嗎?好孩子,你告訴我,我明日就傳你內功心
法。」
羊吞虎武功比鹿克犀高許多,但人卻遠遠不如鹿克犀之深沉,他越著急,李光夏越
是疑心,「他為什麼這樣著急要知道林伯伯的下落?要我告訴他才肯傳我內功心法?這
可不大像江湖好漢所為!」要知李光夏年紀雖小,但見過的江湖好漢可是不少,小小的
心靈,已隱隱感到這位羊叔叔的「氣味」和他見過的那些好漢大不相同。
李光夏正在不知如何應付,忽見馬勝龍提著一大皮袋的水,已經走回來了。羊吞虎
皺眉道:「你怎麼這樣快就回來了?這是山泉嗎?」馬勝龍道:「恰好附近就有山泉,
我怕二哥等著泡茶,一路飛跑回來的。」羊吞虎很不高興,但馬勝龍已經回來,他可是
小方便再盤問李光夏了。
馬勝龍道:「二哥,我剛才發現兩條人影,身法迅疾,怕是敵人。二哥,你出去看
看如何,我給你燒水泡茶。」
羊吞虎道:「你既發現人影,為何不追上去看?」馬勝龍道:
「他們身法太快,看來武功是遠在小弟之上。我只好趕回來向你報訊,由你去打發
這兩個可疑之人,這才是萬無一失。」羊吞虎道:「未必就是敵人,何用大驚小怪!」
馬勝龍道:「有備無患,這個是二哥你常常吩咐小弟的麼?倘若給那兩個人摸到這兒,
二哥,你本領高強,雖然還是可以打發他們,但萬一給他們逃走,侄兒和咱們一道的消
息豈不是要洩漏出去了?」
羊吞虎喜歡奉承,馬勝龍給他戴上高帽,他一想馬勝龍的顧慮也有道理,便道:
「也好,我就出去看看。光夏,你今日一日奔波,很勞累了,你先睡上一覺吧。侍鹿伯
伯回來,煮熟了雞,我再叫醒你。」李光夏巴不得他有這個吩咐,說道:「是!」躺下
來便睡,故意裝作不多一會便即熟睡,發出鼾聲。羊吞虎這才放心走了。
羊吞虎一走,馬勝龍卻把他「搖醒」,李光夏心道:「又一一個來了!」
馬勝龍也似羊吞虎適才那樣,未曾說話,就先歎了口氣,李光夏暗暗好笑,卻佯作
不知,一木正經地問道:「叔叔因何歎氣?」馬勝龍道:「你爹爹有一位最要好的朋友,
那人和我也是八拜之交,我見了你,不由得想起那人來了。」李光夏道:「那人是誰?」
馬勝龍道:「就是天理教的林教主了。聽說他是和你爹爹一同逃出來的,唉,可惜——」
李光夏忍住了笑,心道:「這兩位叔叔倒像一個師父教出來似的,說的話也完全一
樣。」很不耐煩,索性便打斷他的話道:
「馬叔叔,你是可惜不知道林伯伯的下落,是麼?」馬勝龍道:
「對啦,賢侄,你真是聰明,一下子便猜著了。」李光夏道:「這不是我的聰明,
羊叔叔剛才也是這麼歎氣,這麼問我的。」馬勝龍吃了一驚,道:「你告訴了羊叔叔
了?」
李光夏不置可否,卻道:「馬叔叔,你既是急於知道林伯伯的下落,日間在路上的
時候,你為何不問?」馬勝龍道:「你林伯伯是逃亡的欽犯身份,他的消息豈能隨便讓
人知道?」李光夏道:「鹿伯怕、羊叔叔他們也是外人麼?」
馬勝龍道:「他們雖然不是外人,可是他們和林教主素不相識,這就犯不著告訴他
們了。要知道這種關係重大的秘密,多一個人知道不如少一個人知道。你究竟告訴了他
們沒有?」
李光夏道:「可是羊叔叔說的話卻和你並不一樣。他說他和林伯伯才是八拜之交,
你和林伯怕是素不相識的。」其實鹿克犀也是這麼說的,但李光夏對鹿克犀較有好感,
因此他就只提及羊吞虎的說話了。
馬勝龍大為氣惱,一下子便衝口說道:「羊叔叔是騙你的。」李光夏道:「羊叔叔
為何要騙我?」馬勝龍道:「朝廷懸有賞格,倘有誰通風報訊,因而拿獲林清的,要錢
可得黃金千兩,要官可當三品總兵。這也許是我的過慮,不過你羊叔叔的為人最是貪財,
他這毛病我卻是知道的,不可不防!」
李光夏道:「那麼鹿伯伯呢?鹿伯怕有沒有貪財的毛病?」馬勝龍道:「鹿伯怕不
很貪財,但我知他很想得個一官半職,榮宗耀祖,所以也不可不防!你究竟告訴了他們
沒有?要是你已經告訴了他們,那就得設法補救了。」
李光夏嚇出了一身冷汗,心裡翻來覆去的只是想道:「不錯,是得設法補救了。我
已經告訴了鹿伯伯,聽他們如此說法,只怕鹿伯伯也不是好人。」馬勝龍捉著他的手猛
搖道:「怎麼了,你不用害怕,趕快把實話告訴我。我可以設法通知你的林伯伯,叫他
派人接你。」李光夏定了定神,說道:「我什麼也不知道,也無從告訴他們。」馬勝龍
聽了此言,不覺愕然。
馬勝龍道:「啊呀,說了半天,敢情你這孩子還是不相信我呀!我告訴你,我和你
林伯伯是八拜之交,確確實實是為了你好……」正擬再下說辭,忽聽得馬蹄聲已是隱隱
傳來,馬勝龍面色倏變,連忙在李光夏耳邊說道:「我剛才和你說的話,你可不要說出
去,否則於你不利!」
李光夏不作聲,馬勝龍捏了他一把道:「你聽到了沒有?你倘若將我的話告訴鹿伯
伯和羊叔叔,他們兩人不殺你,我也要折斷你的脖子!」
馬勝龍比羊吞龍更魯莽,不但攻擊兩位義兄,又恐嚇了李光夏,但這麼一來,他的
假面具也就等於給自己撕下來了。李兒夏十分害怕,只得說道:「聽到了,我不說便
是。」
馬勝龍捏著李光夏的手還未鬆開,鹿克犀已是走了進來,「咦」了一聲,說道:
「光夏,你還未睡嗎?你們在談什麼?」馬勝龍道:「他的肚了餓。睡不著。我正在哄
他說是你買了大肥雞,就要回來了。哈哈,你果然是買回來了。好,好,我馬上給你燒
水!」
鹿克犀把兩隻肥雞在地上一摜,說道:「不用煮了,燒來吃吧!老二呢?」馬勝龍
道:「老二他,他出去巡查……」話猶未了,忽聽得一聲虎嘯,鹿克犀道:「巡查什麼?
他名叫羊吞虎,難道還怕老虎嗎?」馬勝龍道:「不是老虎,怕有敵人。」鹿克犀道:
「深山半夜,哪有這許多敵人?他從來也沒有這樣小心,是你,你——」馬勝龍正自嚇
得不知如何回答,忽聽得腳步聲響,羊吞虎也回來了。
羊吞虎面有驚惶之色,一進來就道:「果然是發現有可疑之人進了此山!」馬勝龍
又驚又喜,心想:「我本來是謊騙他的,他卻真是發現敵人,可給我圓謊了。」
鹿克犀道:「你發現了什麼人?」羊吞虎道:「我發現了一頭吊睛白額虎!」鹿克
鹿道:「你又是說人?」
羊吞虎道:「你別心急,我後面的話還未說出來呢。這頭大蟲是受了傷的,一路上
有血跡,老虎是互獸之王,不會是給別的野獸咬傷,一定是給人打傷的!我無暇捉它,
先搜查這打傷老虎的人。我聽得嗎蹄聲,只怕是敵人己向這裡來了,趕忙回來,卻原來
是老人你回來了。」
吊睛白額虎是老虎中最兇惡的一種,鹿、馬二人面面相覷,鹿克犀道:「這人能打
傷大蟲,武功也有點斤兩了。不管是否敵人,總是不能讓他闖了進來。今晚咱們輪流放
哨吧。老三,你先去放哨。」馬勝龍剛剛生起了火,應了一聲「是」,站起身來。
羊吞虎道:「老三,且慢,你為什麼沒有烹茶?我去了這麼久,你在這裡做什麼?」
馬勝龍道:「你去了不久,夏侄聽礙虎嘯,忽地驚醒,我給他搽藥油壓驚……」鹿
克犀發覺他前言不對後語,問道:「哦,光夏,你是給虎嘯驚醒的嗎?」馬勝龍道:
「他醒了之後,直嚷肚餓,再睡就睡不著了。我只好陪他說話,但也沒有說上兩句,你
就回來了。」羊吞虎道:「說的什麼?」馬勝龍道:「我說鹿伯伯買了大肥雞就要回來
了,你肚餓先吃兩個炒米餅吧。哈哈,可也真巧,我還沒有去拿炒米餅,老大就回來
了。」
馬勝龍製造兩個藉口應付鹿、羊二人,可都露出了破綻。鹿克犀心道:「這孩子膽
子非常之大,當日千手觀音用梅花針打他,又要放火燒他,他都不怕,哪會給虎嘯嚇驚
了?」但他生性陰沉,自己心裡又懷著鬼胎,故此雖起疑心,卻不立即追究。
羊吞虎則忍不著問道:「這麼說來,老大回來的時候,這孩子已經醒了?夏侄,你
聽到幾次虎嘯?」馬勝龍連忙代他答道:
「兩次。」
馬勝龍並不是個聰明的人,他製造這兩個藉口,已是煞費思量,傷盡腦筋才編造出
來的了。但還是不能自圓其說。要知羊吞虎臨走之時,李光夏已經「熟睡」,依常理而
論,不會很快就醒,所以他對鹿克犀可以說孩於是因為肚餓而睡不著,對羊吞虎卻不能
用這個理由。他在急促之間,難找藉口,只好推說是給虎嘯驚醒,然後再補加「理由」,
說是驚醒之後,又因肚餓而睡不著,這樣就不至於顯得言語矛盾了。但其實他是在鹿老
大回來之後,才聽得虎嘯的。
那只受傷的吊睛白額虎,確是不止只嘯一次,馬勝龍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才敢用這
個藉口的。但馬勝龍卻沒想到,第一次虎嘯之時,那隻老虎是離此數里之外。羊吞虎疑
心大起,冷冷說道:「這孩子耳朵這麼尖?恐怕是你弄醒他的吧?不要你給他回答,夏
侄,你是怎麼驚醒的?」
馬勝龍拔了雞毛,用樹枝做成一個木叉叉著來燒,故意多用點力,木叉穿過雞頭,
對著李光夏說道:「老二,你這是什麼話,我怎會無緣無故弄醒夏侄?哎呀,我真是粗
手粗腳,這雞頭幾乎給我弄斷了。」羊吞虎厲聲道:「你別打岔。夏侄你說。」
李光夏對敵人的時候,膽於是很大的。但這兩位「叔叔」,卻把他弄得莫名其妙,
他也還不敢斷定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當然更不敢把他們當作敵人了。他受了馬勝龍的
恐嚇,心裡很是害怕,連忙說道:「不錯,我是聽得虎嘯驚醒的。我睡不著覺,這也沒
有什麼緊要吧?」
李光夏迫於無奈,撒了個謊,替馬勝龍遮掩過去。心裡越發思疑:「他們都向我打
聽林伯伯的消息,又都伯我把消息告訴另外的人,這是為了什麼?他們都說自己和林伯
伯是八拜之交,又都說另外兩人可能存有壞心,他們向我探聽消息,是真的為了與林伯
伯的交情,還是想向朝廷領賞、陞官發財?」
鹿克犀柔聲說道:「好孩子,我和羊叔叔都是因為疼你,所以關心你睡礙好是不
好。」他是因為羊吞虎盤問馬勝龍實是問得太著痕跡,他深知這孩子聰明機警,放此輕
描淡寫地替羊吞虎從旁解釋。
羊吞虎也驟然省悟,雖然他對馬勝龍尚有疑心,也就不擬再問下去了。當下說道:
「好,你割下半邊雞,到外面把風吧。」那只肥雞已是烤熟了。
馬勝龍如釋重負,應了聲「是」。抽出佩刀,正要割雞,忽聽得腳步聲響,有個清
脆的女孩子的童音說道:「好香,好香!」
羊吞虎聽得出是兩個人的腳步聲,跳起來大喝道:「是誰?」心中不由得暗暗驚詫:
「一個童音未脫的女孩子,輕功怎的如此不凡?伴她同來的那個大人,只怕更為了得
了。」要知羊吞虎剛才雖在用神盤問馬勝龍,但倘若來的是兩個尋常人,腳步聲他必然
可以遠遠享覺,如今直到他們走近,方始聽得出來,這兩人的輕功造詣當然大是不凡了。
喝問聲中,來人已經進了廟門,一個是年約五十左右,身材瘦長,青衣小帽,面色
焦黃,像個「老家人」模樣的漢子。另一個果然是個稚氣未消的女孩,看來也是十歲左
右,和李光夏差不多一般年紀,梳著兩條小辮子,臉上一對小酒渦,配上一雙黑漆明亮
的眼睛,十分活潑可愛。
那瘦長漢子抱拳道:「對不起,我和這小姑娘趕路,錯過宿頭,想找個地方歇宿。」
那女孩子望著那肥雞似乎不勝垂涎之至,說逍:「好大的肥雞,分一條雞腿給我,行
嗎?」
羊吞虎盯著那漢子問道:「閣下是否剛才打傷老虎的人?」那漢子道:「慚愧,慚
愧,我功夫生疏,竟未能將它一鏢打死,教你老哥見笑了。」羊吞虎哈哈笑道:「彼此
都是江湖上的漢子,不用客氣了。這位小姑娘肚子餓了,是嗎;好吧,這隻雞已經烤熟
了,你們先吃吧。」
那女孩大喜道:「你這人很好,慷慨得很。」伸出小手要拿,那瘦長漢子已攔在她
的面前說道:「剛烤熟的雞很燙,我給你撕開來吧。」這漢子是個老江湖。從羊吞虎的
眼神中已瞧出他不懷好意。
羊吞虎突然大喝一聲:「拿去!」將燒雞朝著那漢於的面門一擲,立即便是一個劈
掌。
那瘦長漢子霍的一個「鳳點頭」,燒雞從他頭上飛過,羊吞虎「呼」的一掌,已朝
看他的天靈蓋劈下。那漢子頭還未抬,右臂高舉,成了「朝天一住香」的招式,中指恰
恰對準了羊吞虎的掌緣的「冷淵穴」,這手是少陽經脈的起點,倘被點中,羊吞虎這條
臂膀勢將殘廢。
羊吞虎見他指法奇妙,不願兩敗俱傷,五指合攏,倏的從「劈掌」變為「勾手」,
只要一抓一勾,就呵將對方的中指拗折。
他變招固然迅速,那漢子也並不慢,就在他化「劈」為「勾」的剎那之間,那漢子
身形一長,也已從「朝天一灶香」變為「童了拜觀音」,雙掌合攏,硬劈羊吞虎的拳頭。
羊吞虎的拳力可以勝於一指,但單拳卻是不能對付雙掌,這時雙方已經正面相對,
誰也不能閃開,羊吞虎右拳一伸,左掌橫掃,倏的也從單拳勾尹變為了「陰陽雙撞拳」,
四掌相交,「蓬蓬」兩聲,聲如擂鼓,羊吞虎退了兩步,那漢子則以右腳腳跟為軸,轉
了一圈,方始消了對方的猛勁,穩住身形。但他雖轉一圈,卻並未後退,功力顯得比羊
吞虎稍勝一籌。
那只燒雞從瘦長漢子的頭頂飛過,飛到了那小姑娘的面前。
鄧小姑娘一手抓著燒雞,說道:「我只要一條雞腿,你怎麼把整只燒雞都給了我
了?」燒雞飛來之時,擋著她的視線,這小姑娘還未知道她家的老僕已與對方動手。
那青衣漢子喊道:「妞妞快跑!」馬勝龍獰笑道,「小丫頭往哪裡跑?」早已攔住
門口,便要抓那小姑娘。那青衣漢子待要過去救援,卻被羊吞虎攔住。青衣漢子功力雖
是稍勝一籌,急切之間,卻也不能把羊吞虎打退。
那小姑娘叫道:「你敢動我一根毛髮,我爹爹把你們全都殺了!」馬勝龍嘻嘻笑道:
「你爹爹是誰?」那瘦長漢子喝道:「不可說出你爹的名字!」
那小姑娘應道,「是。要殺這幾個賊漢子,諒也用不著我的爹爹。」馬勝龍怒道:
「好呀,你這小女娃也會吹大氣,就算你是江海天的女兒,我也要把你殺了。」
鹿克犀笑道:「江海天的女兒已給千手觀音打傷,江海天只有一外女兒。三弟,你
無須顧忌。」鹿克犀只注意那青衣漢子,他打的是如意算盤,準備在雙方功力都消耗得
差不多之後,他再出手收拾殘局。至於這個小姑娘,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馬勝龍罵那小姑娘,嘴巴還未合攏,那小姑娘忽地把燒雞向他擲去,說道:「你們
這班臭賊,我不吃你們的東西!」
馬勝龍若是和大人交手,即使輕敵,多少也會有幾分提防;只因對方是個乳臭未乾
的小孩,他只道手到擒來,毫不在意,哪知冷不防就看了道兒,只聽得「卜」的一聲,
已給燒雞打中,雞頭塞入他的嘴已,門牙都給撞得隱隱作痛,罵也罵不出來了。
那小姑娘嘻嘻笑道:「滋味好麼?」那青衣漢子喊道:「還不快跑?」本來這小姑
娘打中了馬勝龍之後,大有機會可以逃跑,她卻是一副小孩子的心情,見馬勝龍的嘴巴
被雞頭塞住,那只燒雞就似吊在他的嘴邊似的,搖搖擺擺,形狀甚是滑稽,她不該留下
來取笑幾句,機會稍縱即逝,正待轉身,馬勝龍已是騰身飛起,向她撲來。
那小姑娘見他來得勢凶,拾起一根燒了半截的乾柴,笑道:
「你這雞還未烤得熟透,我給你加一把火。」她剛才很容易的打中馬勝龍。只道這
大個子的本領稀鬆平常,還是滿不在乎的戲耍。
帶著火焰的乾柴從小姑娘手中飛出,但馬勝龍這回有了提防,還焉能給她打中,只
聽得「卡嚓」一聲,馬勝龍咬下了雞頭,將雞頭吐出,把那根乾柴打落了。
小姑娘吃了一驚,這才知道這個大個子並非易與。馬勝龍暴跳如雷,惡狠狠地追那
小姑娘,罵道:「臭丫頭,你敢戲弄老子,我不把你撕作兩邊才怪!」張開蒲扇般的大
手,向小姑娘背心抓下,那小姑娘卻是溜滑得很,好幾次眼看就要抓著,還是給她躲過
去了。
鹿克犀忍不著笑說道:「老三,不必暴躁,你只要堵在門口,一個小孩子還怕捉不
住嗎?」他的心神仍是放在那青衣漢子身上。這時那青衣漢子和羊吞虎已交手十數招,
稍稍佔了一點上風,但急切之間,還是不能擺脫羊吞虎的糾纏。鹿克犀是抱定以逸待勞
的主意,並不急於出手。
馬勝龍在「祁連三獸」之中本領最弱,平紊就有點自卑,這時接連幾次抓不著那小
姑娘,深感面上無光,一怒之下,竟然拔出佩刀,就斫那個空著雙手的小姑娘。
他手中拿了一柄三尺來長的鋼刀,刀鋒所及的範圍當然要比乎臂寬廣多了。唰唰唰
幾刀劈出,那小姑娘東跳西閃,險象環生,狼狽不堪。
李光夏不由得動起俠義心腸,突然箭一般地竄出,叫道:
「馬叔叔,你怎麼可以,可以——」馬勝龍喝道:「走開,留神斫傷了你!」唰唰
又是連環兩刀——第一刀從那小姑娘頭頂削過,第二刀圈回來就可以割斷她的喉嚨。這
是馬家「回回刀法」的絕招,即使是武功相若的大人也很難逃避。
那青衣漢子大喝道:「你門還是人麼?殘害小孩,要不要臉?」急怒之下,全身氣
力都湧了出來,呼的一聲,雙掌擊下,羊吞虎接了這掌,胸口如中鐵錘,蹌蹌踉踉的連
退數步,眼睛發黑。
可是這青衣漢子雖然擊退了羊吞虎,亦已遲了一步,他剛一轉身,待去救援,只見
刀光如雪,馬勝龍的第二刀已圈了回來,尖利的刀鋒,幾乎已貼著那小姑娘的頸項。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間,李光夏突然竄到馬勝龍背後,飛腳踢中了他的腿彎。只聽得
「卜通」一聲,馬勝龍那高大的身軀,竟似一根木頭似的倒下去了。原來李光夏的腳尖
正踢中了他的關節穴道,李光夏氣力雖弱,這踢穴的腳法,卻是他父親所授,甚是高明。
馬勝龍被踢中了,一時之間,竟是不能動彈。
這幾個變化都是大出鹿克犀意料之外,待他趕過去時,青衣漢子已拉著那個小姑娘
走出了廟門。這青衣漢子用力過度,受了一點內傷,但鹿克犀不知深淺,見他一掌擊退
了羊吞虎,身手尚自矯健,卻是不敢追趕。
那小姑娘踏出廟門之時,回眸一盼,兩個小酒渦現了出來,笑靨如花,說道:「多
謝你啦!」李光夏忽感不妙,心想:「我救了這小姑娘,兩位叔叔會政過我嗎?」正想
逃跑,馬勝龍已解開了穴道,大吼一聲,跳了起來。一手向李光夏抓下,罵道:「你這
小王……」「小王八蛋」這四個字還缺二字未曾罵出,鹿克犀已擋看他的拳頭,一臂將
李光夏攬住,說道:「老三,你應該體諒侄兒才是。」
馬勝龍怔了一怔,說道:「大哥,你問問他為什麼吃裡扒外?」鹿克犀笑道:「不
必問了,我知道侄兒的心思,他是不願見那小姑娘喪在你的刀下,這也是他的俠義心腸。
夏侄,我說得對不對?」李光夏心道:「到底是鹿伯伯好些。」說道:「不錯。我見這
姑娘怪可憐的。馬叔叔是大人,殺了她似乎、似乎是以強欺弱。」他把心一橫,索性把
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
馬勝龍又羞又惱,雙眼圓睜,待要發作,鹿克犀忽地向他拋了一個眼色,說道:
「老三,他是小孩子,其中的道理,他一時想不明白,待我和他說吧。賢侄,你雖是俠
義心腸,這件事你卻是做錯了。你要知道你是欽犯之子,朝廷鷹爪都是要捉你的,怎能
讓外人知道你的蹤跡?」李光夏道:「這小姑娘總不會是鷹爪吧?」
鹿克犀道:「她雖然不是。但和她同來的這個漢於武功如此高強,你怎知他是什麼
人物了所以寧可殺錯,也不能放過他們,洩漏消息啊。馬叔叔要殺人也是為了保護你,
你做錯了事,快去求叔叔恕罪吧!」
李光夏給鹿克犀一番轉彎抹角的「道理」,說得倒是有點迷茫起來,但小孩子對是
非善惡的觀念最為執著,純潔的心靈總是隱隱感到不對,「馬叔叔是個大人,拿刀殺一
個年紀比我還小的姑娘,這還算什麼俠義道?」但他也是個機伶的孩子,想至此處,也
忽地感到了不妙,「馬叔叔倘若真是壞人,他能殺那小姑娘也就能夠殺我,我在他們掌
握之中,逃是逃不掉的。只好聽鹿伯伯的話,暫且應付一時吧。」便朝著馬勝龍道:
「是我小孩子不懂事,馬叔叔你別見怪。」這幾句話他是迫於無奈說的,小孩子無論怎
樣機伶,要他說違心的說話,總是掩飾不了他那懊惱的神情,語調也是很不自然。
羊吞虎背轉了臉,吐了一口鮮血,他硬稜了那青衣漢子的一掌,雖無性命之危,元
氣亦已大傷。對鹿克犀自是心中含恨,但他卻要比馬勝龍聰明一些,一聽便聽懂了鹿克
犀的意思,心裡想道,「不錯,咱們還需要從這小鬼的口中套取秘密,現在還是不能將
他殺了。不但如此,這小鬼機伶得很,若是給他知道咱們不懷好意,以後就別想叫他聽
話了。只怕在路上也要鬧出事來,那時殺他也難,不殺他也難,殺他難以交差,不殺他,
他會胡叫亂嚷。」再又想道:「鹿老大不講義氣,有心讓我受傷,實是大大可惱。但我
如今功力受損,騙這孩子,也還需仰仗於他,可是不便就在此時發作。罷,罷,我且暫
忍口氣,侍到了京城,我養好了傷,那時再與他算帳。這小鬼到那時再殺,也還不遲。」
馬勝龍餘怒未息,羊吞虎走了過來、咳了一聲,說道:「侄兒一時不明白,老三,
你卻怎麼和小孩子生起氣來了?」馬勝龍最懼二哥,而且他也不是完全糊塗,見鹿、羊
二人都「幫」李光夏說話,登時也就明白過來,立即說道:「我怎麼會與孩子一般見識?
嘿嘿,嘿嘿,他有俠義心腸,我還很歡喜他呢!」為了表示親熱,還輕輕的在李興夏肩
頭拍了兩下。李光夏聽了他那刺耳的笑聲,心中卻是不寒而慄。
羊吞虎道:「咱們的行蹤已給外人知道。明日一清早便得動身,轉一個方向走。老
大,你的事辦好了沒有?」鹿克犀道:
「辦好了。我已約了朋友途中接應,不轉方向,亦是無妨。」他所說的「朋友」;
那是指與京中派出的高手聯絡上了。羊、馬二人當然懂得他的意思,羊吞虎道:「那賊
漢子給我打跑了,諒他不敢再來。不過咱們還是謹慎一些的好,今晚仍然輪流守衛吧。
夏賢侄,你也該早睡了。」可憐李光夏卻哪裡睡得著覺。正是:
虎口叼羊謀稚子,傷心竟夜未成眠。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萬里雙騎追惡寇 千金一諾為孤兒
李光夏翻來覆去想的只是一個問題:「鹿伯伯和這兩位叔叔是不是好人?」馬勝龍
揮刀要斬殺那小姑娘的一幕重現眼前,那青衣漢於的罵聲也似在耳邊,「好不要臉,欺
負孩子,你們還是人嗎?」
李光夏心裡想道:「羊叔叔和馬叔叔一定不是好人,那漢子罵得很對。」但「鹿伯
伯」是好人還是壞人,他可還不敢斷定。
不過鹿怕伯和兩個「不是人」的「叔叔」稱兄道弟,只怕也「好」不到哪裡去。李
光夏越想越是害怕,心裡自思:「最好是不要依靠他們,想個法子逃跑的好。」
但在三個大人的看管之下,這三個人的武功又都要比千手觀音高得多,那次他逃出
千手觀音的掌握已經是險死還生,思之猶有餘怖,如今要在三個大人看管之下逃走,他
雖然機伶之極,也實在想不出法兒。李光夏翻來覆去的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天色已亮。
羊吞虎內傷頗是不輕,他服了隨身所帶的藥丸,休息了晚,仍是覺得胸口隱隱作痛,
他生性要強,不願在鹿、馬二人面前露出來,仍然依照原定的計劃,一大清早,便即動
身。
鹿兌犀道:「夏侄,你今日還是和我合乘一騎,」羊吞虎這才注意到鹿克犀昨晚並
沒買回馬匹。鹿克犀不待他發問,便即解釋道:「昨晚我趕到那小縣城,什麼店舖都早
已關門了,哪裡還有馬市。」羊吞虎道:「你為什麼不向公——」鹿克犀向他拋了一個
眼色,立即打斷他的話道:「你說向馬行公會去買嗎?這小縣城是沒有公會的。我的朋
友也撥不出多餘的坐騎借給我。」
羊吞虎原來的話語是要他向「公家」要一匹,看了鹿克犀的眼魚這才省起自己險些
說錯了話。他經過了這兩日來與李光夏相處,也已知道了李光夏極是聰明,「公家」二
字若一出口,定會引起這孩子的疑心。因此明知鹿克犀是砌辭推搪,也就不必再追問了。
鹿克犀的確是不想放鬆李光夏一步,所以沒有添買馬匹的。
他說的什麼「馬行公會」,當然是捏造的名辭,但李光夏究竟是個孩子,懂得的世
事太少,馬市之外是否還有個「馬行公會」?「馬行公會」又是否不管白天黑夜都有馬
匹出賣的:他可是絲毫也不懂了。因而也就沒有在意。
羊吞虎用力一按馬鞍,跨上坐騎,雖是極力隱忍,也還有點氣喘。鹿克犀看出他是
受了內傷,故意歎了口氣,說道:「我想起一件事情,可是有點危險,不可不防!」
羊吞虎愕然道:「什麼危險?」鹿克犀道:「老二,昨晚和你交手的那青衣漢子,
本領很不錯吧?」羊吞虎裝作不在乎的神氣說道:「不錯是不錯,要和我打個平手,那
他還得再練十年。昨晚僥倖他逃得快,不過他也受了重傷了。」鹿克犀心裡暗笑:「只
怕你比他傷得更重。」卻不揭彼,說道:「老二,你的功夫,大河南北,誰不佩服。這
漢子能和你拆到二十招之外,也算得是一流高手了。」
羊吞虎甚是得意,哈哈笑道:「這倒是真的。」鹿克犀道:
「老二,你聽得他和那小丫頭對話沒有?他不過是人家的僕人哩!」羊吞虎逍:
「這又怎樣?」鹿克犀道:「僕人已然如此厲害,主人本領可想而知!那小丫頭不是嚇
唬咱們,說她的爹爹要把咱們殺得一個不留?」羊吞虎冷笑道,「老大,你就怕了?」
他故作鎮定,其實心裡亦有點發慌。
鹿克犀道:「怕是不怕,但也不能不防。我的意思是最好不讓他回報主人,在路上
就把他殺了。如今天才發白,他受了傷,料想不過逃至山下。趁早去追,還可斬草除根。」
李光夏這一驚非同小可,心道:「原來鹿伯怕也不是好人。
他要斬草除根,豈不是要將那小姑娘也一併殺了?」鹿克犀似是知道他的心意,說
道:「侄兒,這也是為了你好,不讓你的消息洩漏出去。」李光夏道:「我寧可落在鷹
爪手中,鹿伯伯,你饒了那小姑娘吧,」鹿克犀道:「你心地很好。但你可曾想到,要
是你落在鷹爪手中,我們三人也難活命?」李光夏道:「他們未必就是和鷹爪一條線的。」
鹿克犀道:「即使不是,咱們和她的仇也是結定的了。讓她主僕逃了,日後她爹爹
尋仇,你於她有恩,她爹爹可以饒你。我和你的兩位叔叔,說不定三條老命就要豁出去
了。江湖上講的是『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大。』侄兒,你日後要做個闖蕩江湖的好漢,
俠義之心不可無,但心腸也要練得硬一點才好。」李光夏知道說也沒用,索性把心一橫,
準備與他們決裂,說道:「我不忍見那小姑娘死在你們刀下,你們去,我不去,」
羊吞虎心裡躊躇,想道:「那漢子不知傷勢如何,但我己是不能再動手了。」便順
著李光夏的口氣說道:「老大,侄兒的話也是不錯。咱們帶了侄兒去和敵人動手,更是
不便。」他受傷之後,對老大的驕氣,也就不知不覺的減了。
李光夏覺有轉機,正要幫口再說。鹿克犀已是又笑起來,說道,「老二,你怎的糊
塗了。耍殺那個漢子,不必咱們親自動手。
你忘記了咱們還有許多朋友嗎?我已約好他們在中途接應了。」
鹿克犀所說的「朋友」,即是指京中派遣出來的那批高手。
羊吞虎道:「對,那麼老大,你就去報訊吧。」鹿克犀笑道:「我要保護侄兒,侄
兒也離不開我,我看還是老二,你——」羊吞虎趕忙說道:「老三,你麼!」馬勝龍嚇
了一跳,說道:「我去?
我武功低微,要是中途遇上了——」羊吞虎道:「那青衣漢子已受了重傷,即使中
途遇上了他,他也不是你的對手。何況你的馬快,還怕跑不過他的兩條腿嗎?你這樣膽
小,我瞧著就生氣。不許多說,快去!」
馬勝龍最忌二哥,見羊吞虎聲色俱厲,只好說道:「好,好。我去,我去!」鹿克
犀本來想遣開羊吞虎,但轉念一想,羊吞虎已受了傷,讓他同在一起也阻礙不了自己的
行事,也便不加反對,就讓馬勝龍前去報訊。
李光夏暗暗叫苦,卻也無法可施,只有暗求上天保佑,「千萬別要讓壞人捉住了那
小姑娘。」馬勝龍走後,鹿、羊二人也即出山,李光夏躲避不開,也只好似昨天一樣,
與鹿克犀合乘一騎。
李光夏在這裡為著那小姑娘擔憂,那小姑娘此時也是在為著李光夏擔憂,盼他平安
無事。
且說那青衣漢子昨晚逃出廟門之後,立即將那小姑娘背了起來飛跑。要知他雖然也
受了內傷,但總還比這小姑娘跑得快,他是怕敵人追來,對方有三個人,自己受了傷,
又要保護這小姑娘,決計不是他們對手。故此必須拚命奔逃,早離險地,到了山下,那
就不怕了。
那小姑娘叫道:「安大叔,咱們可不能一跑了事呀!」那青衣漢子道:「怎麼?」
鄧小姑娘道:「別人救了我的性命,我不能讓他落在壞人乎中。」那青衣漢子道:「你
是說那小孩子嗎?」小姑娘道:「是呀。你不知道那孩子救了我嗎?我可連他的姓名都
未知道呢。」那青衣漢於道,「咱們是自身難保,不能再顧別人了。那孩子叫他們做
『叔叔』的,總是他們的自己人。」
那小姑娘道:「不,我知道那孩子不會是他們的親侄兒,我看見那惡漢瞪著眼睛斥
罵他的。要是親叔侄,那些人不會對他這麼凶。」青衣漢子苦笑道:「不管他們是親的
也罷,疏的也罷,咱們都不能再顧這孩子了。我老實告訴你吧,我已經受了傷,打不過
人家了。非得快快跑下山去不可。」
那小姑娘大驚道:「你受了傷?」那青衣漢子歎道:「你當你安叔叔是天下無故嗎?
天下無敵的是你的爹爹。待回去見了爹爹,你再叫他打聽那孩子的來歷吧。別多說了,
我要趕緊跑呢!」
那小姑娘伏在她安大叔背上,只聽得呼呼風響,兩排樹木,閃電般的向後退去。那
小姑娘心道:「安大叔的輕功還是如此高強,他所受的傷大約也不是緊要的了。」她哪
知道,她的安大叔是為了要帶她早離險地,幾乎連吃奶的氣力都用上了的。所受的傷其
實已不輕,更糟糕的是,他身上只帶有治外傷的金創藥,對他所受的內傷毫無閒處。
青衣漢子衣襟帶風,飛快前奔,忽地迎面也捲起一陣狂風,樹林中突然撲出了兩隻
吊睛白額虎。其中一隻正是剛才中了他一鏢的,皮毛上還是血跡斑斑,原來這兩隻大蟲
一公一母,公的受了傷,將母的召來給它報仇,老虎是百獸之王,甚嗅靈性,認得仇人。
青衣漢子一鏢打去,那公的吃了個虧,知道趨避,伏地一滾,竟然避開了他這一鏢。
說時遲,那時快,另外那隻母大蟲一聲大吼,從半空中便撲了下來,青衣漢子一掌劈中
它的腦袋,那母大蟲前爪搭地,滾過一邊,腰胯一掀,後爪已在那漢子的腰背抓了一下,
撕下了一片血淋淋的皮肉。就在此時,那只公的也竄來了。
青衣漢子受的虎爪之傷倒不很重,但心中卻是大大吃驚,原來他已使到了九分氣力,
他的掌力本足以裂石開碑,而今一掌打中那母大蟲的天靈蓋也未能將它打死,可見元氣
已是大傷,功力只怕僅及原來的一兩成了。
那小姑娘一躍上樹,折下一根樹枝,當作甩手箭發出,她氣力雖小,瞄得卻是很準,
那只公老虎正跳起來撲那青衣漢子,正巧被樹伎戳中了它的眼睛,一隻虎眼登時瞎了。
青衣漢子背上少了個人,身手矯捷得多,趁此時機,閃電般的雙指一挖,把這傷虎的另
一隻眼珠也挖了出來,迅即躲到大樹背後。
這老虎發了狂,霹靂般的大吼一聲,猛撲過去,一頭撞在樹上,撞得個發昏章二十
一,癱作一團。那母大蟲尾巴倒豎,一剪一撲,青衣漢子轉了兩個圈圈,逗得那母大蟲
跟他團團亂轉。
青衣漢子覷了個准,揪看那母大蟲的頭皮,一按按將下米,擂鼓似的在它背脊上打
了十幾拳,那母大蟲不能動彈了,這才放手。
小姑娘躍了下來,青衣漢子又把她背起飛跑,小姑娘道:
「安大叔,你累了,我自己跑吧。」青衣漢子道:「咱們已耽擱了一會,須得更跑
快些。天黑路滑,你跑路跟不上的。你不用擔心,我還有氣力。」話雖如此,那小姑娘
己是聽得他氣喘吁吁。
東方漸漸現出一片魚肚白,那小姑娘道:「好了,天亮了。
你成我下來吧。安大叔,你跑得好快,哈,原來已經到了平地啦。」那青衣漢子吁
了口氣,說道:「大約可以沒事了,到大路上你再自己走吧。」話猶未了,忽地一個踉
蹌,腳步失了重心,向前傾倒。原米他一不小心,踢著一塊石頭,在山上沒失事,在平
地卻摔倒了。
那小姑娘早已跳下,將他扶起,說道:「安大叔,你跌傷了?」那青衣漢子道:
「沒,沒有,哎喲,咳,……」忽地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原米他早已筋疲力竭,全仗
著一股勁提起精神,到了山下,這股勁一鬆,精神便自渙散,再也支持不住。
那小姑娘慌了手腳,說道:「安大叔,你不能再走路了。我,我扶你走吧。」那青
衣漢子盤膝坐在地上,說道:「不必。再過一會,天色便大亮了。那時,咱們家裡的人
也該在路上了,我再放流星花炮。」
那小姑娘道:「哦,我爹爹派了許多人來找我嗎?」那青衣漢子道:「這還用問。
你不知道,你偷偷走了出來,簡直把你的爹爹急壞了。」
那小姑娘道:「都是我不好,累了安大叔。」那青衣漢子道:
「你以後可別再淘氣了。你要到終南山去玩,也該向家裡人說一聲呀。」那小姑娘
笑道:「我答應了楊哥哥去他家玩的。我怕告訴了我爹爹,他就要把我管得更嚴了。」
那青衣漢子眉頭一皺,說道:「真是淘氣。那楊家——」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
已上氣不接下氣,底下的話還未曾說得出來,忽聽得蹄聲得得,兩騎快馬飛也似地跑來,
那青衣漢子吃了一驚,心道:「這可是兩匹世所罕見的千里馬,騎馬的一定不是尋常之
人。哎呀,倘若是那三個強盜一路的,這可就不好了。」掙扎著要站起來,可惜渾身乏
力,「咕咚」一聲,不由自己的又坐下去了。
轉眼之間,那兩騎快馬已到了他們面前。騎在馬背上的是一個相貌威嚴的中年漢子,
和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一到了他們面前,便雙雙跳了下來。
那小姑娘叫道:「你們是誰?」那少年笑道:「小姑娘別害怕,我們是好人。」那
中年漢子忽地「咦」了一盧,面色沉重,走到了青衣漢子面前,說道:「閣下是誰?因
何受人傷了三焦經脈!」此言一出,青衣漢子不由得大為震駭,這中年漢子只是看了一
眼,就看出他所受的內傷,顯然是個身懷絕技的武學大行家。他不知對方來歷,一時之
間,竟是不敢答話。
那小姑娘道:「三焦經脈受傷,很危險嗎?」那中年漢子道:
「請恕在下直言,若不早些醫治,恐有性命之憂。」那小姑娘吃了一驚,連忙說道:
「他是安大叔,是我家看門的老家人,你會看病,想必也會治傷了?」
那中年漢子心裡也是好生驚詫,想道:「這漢子的內功已頗有根底,想不到竟是一
個看門的僕人,那是什麼人家,僕人也如此了得?」當下說道:「倘若不嫌冒昧,在下
願意效勞。」
那青衣漢子淡淡說道:「多謝了。看來你們是忙著趕路,咱們非親非放,我不敢勞
你費神。」那中年漢子笑道:「出門人彼此相助,理所當為,何必定須相識?我這裡有
顆小還丹……」那小姑娘道:「哦,是少林寺秘製的小還丹嗎?我爹爹曾和我說過,這
是治內傷的第一聖藥,我爹爹自己製煉的只第二……」那青衣漢子喝道,「小華,不要
多嘴!」。向那中年漢子拱了拱手,說道:「閣下好意,安某心領。你有事請便吧!」
言下之意,竟是不耐煩那中年漢了在此囉嗦。
與中年漢子同來的那個少年人皺了眉頭,說道:「師父,人家不領情,咱們又何必
強著給人家治病?哼,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說到最後這兩句話,那少年是
轉過了頭,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語,以發洩胸中之氣的。
那青衣漢子眉毛一豎,慍怒說道:「你說什麼?我是死是活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誰
知道你們是什麼人,我不要你們的藥,你們就罵人啦?」
那中年漢子道:「凌風,不許胡亂說話。」向青衣漢子作了一揖,說道:「小徒言
語莽撞,你別見怪,他心地是好的。你不知我的來歷,也難怪有見疑之意,我是——」
那少年人己在搶著說道:「我師父是江大俠,你想來也該聽過我師父的名字,他贈藥與
你,難道還會害你不成?」
這兩人正是江海天與葉凌風,江海天為了要找尋李光夏,一路留心,他遠遠看見這
邊有個大人和孩子,一大清早,坐在山下,顯得甚不尋常,他在遠處,看不清楚是男孩
還是女孩,故而過來看個究竟的。
那青衣漢子道:「哦,你是江海天,江大俠!」雖然似是有點感到意外,卻也不怎
樣吃驚。江海天道:「大俠二字,實不敢當。我平生喜歡結交朋友倒是真的。這小還丹
你可以放心服了吧?」
江海天以為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那漢子定可坦然無疑,接受他的贈藥,不料那漢子
仍是淡淡說道:「多謝了,這顆藥丸還是請江大俠收回去吧,我心領也就是了!」
江海天不禁愕然,心道:「我好心贈藥,他卻擺出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氣,不也
太過不近人情了麼?」那小姑娘道:「安大叔,這藥……」似是想那漢子接受,那漢子
卻已打斷她的話道:「小華,你忘了家裡的規矩嗎?」
江海天好奇之心大起,但礙於江湖上的禁忌,不便動問。那漢子也似自知不近人情,
抱歉說道:「江大俠,請恕我辜負你的好意,實不相瞞,這是我家主人的規矩。家主恩
怨分明,他不許手下人與人輕易結怨,也不許手下人輕易受人恩惠。尤其因為你是江人
俠,我若受了你救命之恩,我家主人就不知應如何報答你了。這不是我給主人添了麻煩
嗎?」
江海天道,「但你三焦經脈受傷,若不及早救治,只怕過不了今天。」那青衣漢子
道:「江大俠如此古道熱腸,我也就實言相告了吧。我怕的只是過不了這個時辰,若是
過了這個時辰,我的同伴已經來了。」
江海天道:「哦,原來如此,那倒是我多事了。你家主人高姓大名,可能見告嗎?」
那青衣漢子道:「這個要請江大俠見諒,家主閒雲野鶴之身,久已不與江湖人物來往的
了。江大俠名震天下,當然不是尋常的江湖人物可比。但在下若非事先得主人允可,卻
是不敢將主人名諱宣之於口。」
江海天見這青衣漢子頗有英雄氣概,而巨談吐文雅,而這青衣漢子只不過是那家人
家的一個看門僕人,不由得對那主人更增仰慕。當下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只好自歎
無緣結識貴主人了。」
正想離開,那小姑娘忽道:「江大俠,我爹爹聽說你武功天下第一,他也很想見你
一見呢。」江海天喜道:「好,那你家居何處,可以告訴我麼?我還有點事情要辦,待
辦妥之後,一定登門拜探你的爹爹。」那小姑娘道:「只有我爹爹去訪客人,他是不喜
歡客人來訪他的。你願意會我爹爹,我回去告訴他,你等著他來找你吧。」江海天頗為
失望,心道:「這人的脾氣真怪。」便道:「我家住山東東平縣柳家莊,請你轉告你的
爹爹,我在三個月之後,定在家中候駕。」
那小姑娘忽道:「我爹爹是否會來找你,我不知道。但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江大俠
可肯應允?」江海天道:「小姑娘,你說吧,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一定應承。」心裡
暗暗奇怪,「她家既然有不許向外人求助的規矩,何以她又犯她爹爹之禁。」果然便看
見那青衣漢子皺了眉頭,向那小姑娘瞪了一下眼睛。那小姑娘道:「安大叔,你別瞪眼。
我是為了別人求江大伙的,算不得是犯了爹爹禁令。」
江海天微笑道:「什麼人?」那小姑娘道:「是一個心腸很好的男孩子,可惜卻落
在壞人手裡,你可以把他救出來嗎?」
江海天精神一振,連忙問道:「這孩子是不是姓李?」那小姑娘道:「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他的名字中有一個『夏』字,因為有個壞人叫他做夏兒。」江海天大喜叫道:
「對了,一定是李光夏了。小姑娘你快說吧,那些壞人在哪兒?」
那青衣漢子忽道:「小華,不許說!」那小姑娘道:「安大叔,你給那些壞人打傷,
難道還要幫他們隱瞞嗎?」那青衣漢子道:
「你又忘了家裡的規矩了,你爹爹是恩怨分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從不假借外
人之力。這些壞人欺侮了你,打傷了我,那也就是你爹爹的仇人了。這仇非得咱們自己
來報不可!」
江海天又好氣,又好笑,心道:「哪來的這許多怪規矩、臭規矩,這家主人也未免
太驕傲!」說道:「我只把孩子救出來,那些壞人仍然留下,讓你們將來自己報仇,這
總可以了吧?」那青衣漢於道:「不行。那些壞人不會這樣順從你的,總是不免要和你
動手,動手之下,誰能擔保沒有死傷?」
江海天急道:「這孩子是我好朋友的孩子,我正要找他回來的。」那青衣漢子道:
「你放心,這孩子叫他們做叔叔伯怕,料想他們不會將這孩子折磨。待我們報仇之後,
這孩子當然也會落在我們手中。那時,我們再向主人請示,若得主人點頭,我們也自會
將這孩子送到你的府上。」
這青衣漢子只知他家主人的「規矩」,江海天實是拿他沒有辦法,只好說道,「那
幫壞人共有幾個,這你總可以說吧。」青衣漢子沉吟道:「這個嘛,說說倒也無妨,共
是三個。」江海夭道:「其中一個是不是額頭上有個肉瘤的。」那小姑娘道:「不錯。
哦,原來這些壞人你也是認識的麼?」江海天曾聽得尉遲炯說過鹿克犀的形貌,心
知這三個壞人定是「祁連三獸」無疑。
這時朝陽已經普照大地,隱隱聽得遠處有馬蹄之聲。那青衣漢子突然摸出幾個流星
花炮,彈上半空,放出了悅目的煙花。
不多一會,只見七八騎健馬都向這山腳馳來。那青衣漢子道:
「我的夥伴米了。江大俠,多謝你的熱心,但現在你可不必為我擔憂了。」
那一幫人卻不知道江海天是什麼人,只道那青衣漢了是給他打傷的。有幾個性情急
躁的,便大聲吆喝,向江海天飛出暗器:有兩個還從馬上跳起,距離三丈開外,便拿流
星錘向他打來。青衣漢子連忙叫道:「這位是江大俠,我的傷與他無涉,你們不可造次!。
江海天揮掌劃了一道圓弧,那幾件暗器都在半途掉下了,那兩個流星錘也似碰著了
無形牆壁,突然停在半空,江海天微笑道:「請代江某向你們主人致意。少陪!」當下
師徒二人跨上坐騎,絕塵而去。
葉凌風催馬趕上師父,說道:「那漢子真不識好歹,師父,你的脾氣也是太好了。」
江海天道:「他是忠於主人,而且受了傷,難道我還能迫問他的口供嗎?好在我也從他
們口中探聽到了不少消息。那青衣漢子是昨晚所受的傷,那祁連三獸料想是在百里方圓
之內,未曾走遠。咱們先向回頭路找,找不著再向前找。咱們這兩匹坐騎日行千里,這
百里之內,大路小路,總共也不過十來條,即使每條路都走一趟,也用不了一天工夫。」
江海天想不到那青衣漢子乃是昨晚在山上碰到祁連三獸的,他回頭尋找,走的方向恰恰
相反,以致錯過,後來要多耗許多心力,才找得著李光夏,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這時鹿克犀、羊吞虎二人帶著李光夏,也到了山下,不過青衣漢子是在山的南邊,
他們則是北面下山,雙方自是不會碰頭。
鹿克犀與李光夏合乘一騎,他老奸巨滑,早已瞧出這孩子已是生了疑心,他也打定
了如意算盤,倘若從李光夏口中套不出天理教的秘密,就改用強蠻手搜他的身;並將他
拷打,即使也無結果,但林清的下落他反正是知道的了,他只要將李光夏帶到京師,並
將林清的消息報告上去,那己是功勞不小了。
羊吞虎受了傷,一定跟不上他快馬奔馳,說不定還要中途病倒,馬勝龍又已調開,
這功勞也就無人分他的了。他又已約好了京中派出的高乎沿途接應,不怕尉遲炯夫婦截
劫。他唯一恐懼的是李光夏受拷打之後尋死覓活,但他也有辦法應付,他可以點了李光
夏的穴道,將他裝在芝麻袋之中,他不肯進食,就每晚灌他參湯,五七天內,總不至於
餓死,那時他也早已到了京師了。
鹿克犀不斷的在想壞主意,李光夏一路之上也不斷的在想法於擺脫他們的魔掌。可
是鹿克犀的毒辣手段已準備好了,李光夏卻還沒有想出辦法。
羊吞虎快馬奔馳,跟著鹿克犀走了一段路程,果然便已氣喘吁吁,說道:「前面是
座茶亭,咱們進去歇歇,吃點東西吧。」鹿克犀暗暗好笑,說道:「才不過走了十多里
呢,到了前面小鎮再歇吧。」羊吞虎忍氣說道:「我肚子有點餓了。」鹿克犀心想:
「你支持得過今天,也過不了明天。」也就不為已甚,繫好坐騎,便攜了李光夏與
他同進茶亭。
這時日頭還沒多高,茶亭裡只有一個客人,是個駝背的老頭子,自斟自飲,只叫了
一碟花生送酒,看來甚是寒酸。
鹿克犀叫店小二切了兩斤熟牛肉,要了一壺汾酒,羊吞虎只吃了幾塊,就放下筷子。
鹿克犀道:「這滷牛肉味道很不錯呀,老二,你不是說肚子餓嗎,怎的不吃?」羊吞虎
道:「我嫌這牛肉太鹹。」鹿克犀道,「這麼要點別的東西吧?」羊吞虎道:「不用了。
奇怪,現在我的肚子又不餓了。」
原來羊吞虎的內傷喝不得酒,他不願給鹿克犀瞧破,強自支撐,陪他喝了一杯,腹
中己如刀絞,哪裡還吃得牛肉?連忙默運玄功,調勻呼吸。鹿克犀偏偏不住的和他說話,
羊吞虎只好聽幾句,答一句,幸而他功力頗深,沒有當場出醜,心裡可在暗暗的咒罵老
大。
不久又來了一個客人,背著搭漣,似是個小販模樣,一進來就嚷道:「哈,真是巧
遇,巧遇!」鹿克犀不覺愕然,只見那駝背老頭站起米說道:「你不是夏茅鄉的金哥嗎?」
那小販模樣的人道:「張大爺,你好記性,我的姑媽嫁在你這條村,去年我還走過一趟
親戚的。」那老頭哈哈笑道:「不錯,不錯。拿算盤打起來,你還是我的晚輩親戚呢。
來吧,我請你喝酒。」
鹿克犀暗暗好笑:「原來是這糟老頭子碰上了同鄉,幾乎嚇了我一跳。」
那老頭說道:「金哥,你這麼早可是要趕到武邑做買賣。」金哥道:「正是,你老
人家呢?」那老頭道:「我卻是剛從武邑回來。」金哥道:「武邑市道如何,有什麼生
意好做?」那老頭道:「別的我不知道,武邑帶個武字,練武的風氣倒是真的很盛,只
要有點錢的人家子弟,都喜歡騎馬射箭,我看販馬一定可以有幾個利錢。」
金哥道:「我想起來了,張大叔,你的小舅子不就是在武邑做販馬生意的?」那老
頭道:「我這次就是來探他的病的。他上個月不小心,在馬上摔下來,摔斷了一條腿。
我的渾家聽到了這個消息,急得不得了。」金哥道:「哎喲,這是不能不急呀,摔斷了
腿,可不能做販馬這一行了。」
那老頭笑道:「誰知我到他的家門,他一聽到我的聲音就跑出來接我,哈,原來早
已好了。」金哥道:「是哪個醫生給他醫好的,這藥道可高明得緊呀!」那老頭道:
「這人不是醫生,家裡還很有點錢的呢。他醫好我的小舅子,不要一個錢,連藥都是白
送的。」
金哥道:「這人是誰,如此好心?他不做醫生,你的小舅子又是怎生知道他的?」
那老頭道:「那人是武邑西鄉開武館的,如今年老,早已不收徒弟了。鄉下人尊稱他為
程三爺,你知道我的小舅子西瓜大的字認不夠一籮,他也跟人稱他三爺,省得去記他的
名字。我的小勇子曾到過他的鄉下販馬,知道這位三爺擅於續筋駁骨,這次求他醫治,
果然有求便應,一醫就好。當真是天大的造化,好過去求菩薩。」
金哥笑道:「怪不得你老人家喜氣洋洋,在茶亭裡不喝茶,喝起酒來了。」那老頭
哈哈笑道:「可不是嗎?所以我一大清早便要趕路回家,好告訴我那渾家,讓她也高興
高興。」
一個武師懂得續筋駁骨,這也是尋常之事,鹿克犀自己也會,是以聽了這兩個人的
談話,並不特別在意。李光夏聽了,卻是心中一跳,這兩日他與祁連三獸同行,走的又
是山路,經過些什麼地方,他是全然不知,此時聽了那兩入的說話,才知現在是武邑。
武邑在山東與直隸(即今河北)交界之處,天理教發源於直隸,總舵在保定,武邑也有
一個秘密的分舵。李光夏暗自想道:「這位程三爺,只怕多半就是我的程百岳程伯伯了。」
程百岳是武邑分舵的舵主,李光夏聽他爹爹說過,可是卻從沒有見過面。
羊吞虎歇了一會,腹痛已是減輕,但卻不敢再喝酒了。他怕鹿克犀再勸他喝,說道:
「老大,咱們還是趕路吧。」鹿克犀道:「你還沒有吃什麼東西啊,就飽了嗎?」羊吞
虎道:「這裡的東西不合我的口味,馬馬虎虎吃一點也就算了。到前面再吃吧。」鹿克
犀哈哈一笑,將盤中牛肉一掃而光,說道:「我倒是覺得很合口味。好,走吧!」心裡
暗笑:「你吃不下東西,餓著肚子跑路,看你還能支持多久?」
鹿克犀吃飽了肚子,精神抖擻,揚鞭策馬,把坐騎催得四蹄如飛,往前疾跑。羊吞
虎頭昏眼花,咬著牙根急追,不久又是氣喘如牛,兩匹馬的距離又逐漸拉遠。
李光夏低聲說道:「鹿伯伯,我昨晚沒有對你說實話。」鹿克犀道:「什麼?」李
光夏道:「羊叔叔、馬叔叔,他們都曾向我打聽過林教主的消息的。只是他們要我瞞著
你,否則就要殺我。
所以我沒敢告訴你。」鹿克犀道:「你告訴了他們嗎?」李光夏道:
「我怎會告訴他們。唉,如今我才知道,羊、馬兩位叔叔實在不是好人,只有你鹿
伯伯才是好人。」鹿克犀大為得意,說道:
「你知道就好了。」
鹿克犀暗暗得意,正想趁此時機,哄李光夏說出天理教的秘密,李光夏忽道:「鹿
伯伯,你待我這麼好,我很慚愧,我、我對不住你。」
鹿克犀以為這孩子當真是受了自己的感動,於是柔聲說道:
「什麼事情,我不怪你,說吧。」李光夏道:「我、我對你也沒有說實話。」鹿克
犀心頭一跳,道:「什麼?」李光夏道:「我前天告訴你的林伯伯的消息,那是假的!」
清廷最重視的是緝拿天理教總教主林清,教中的秘密還在其次,鹿克犀吃了一驚,
連忙問道,「那麼真的消息又是怎樣?
你的林伯伯如今是真的躲在何處?」
李光夏道:「林伯伯他不是躲在米脂藏龍堡。他是躲在武邑程伯怕的家中。」鹿克
犀更是吃驚,說道:「那豈不是就在此地了?」
李光夏點點頭道:「不錯。但我以前所說的話,也不是完全騙你的。林伯伯與我爹
爹分手之時,說是現在風聲正緊,向遠處逃,日子拖得長,沿途到處可能發生危險,倒
不如在近處躲躲,朝廷的鷹爪想不到我這樣大膽,定往遠處追查,待避過風頭,我再偷
走。他與我爹爹約定,半個月之內,爹爹若是沒事,就到程伯伯家裡會他,半個月之後,
那他就可能逃到米脂去了。」
鹿克犀聽他說得很合情理,竟是相信不疑,於是忙又問道:
「你這位程伯伯叫什麼名字,住在哪兒?你還記得林怕伯與你們分手的日子嗎?」
他提出一連串問題,李光夏裝作有點忙亂,先回答他的最後一個問題,「是上月二十二。」
鹿克犀屈指一算,到如今剛好是十四天。
李光夏徐徐又道:「程百岳伯伯你不認得嗎?」鹿克犀道:
「他住在小縣份,我、我是聽你爹爹說過,卻未、見過他。」他是想李光夏帶他去
誘捕林清,到時必須與程百岳見面,故而不敢冒充認識。
李光夏道:「程伯伯排行第三,剛才那兩個鄉下人所說的程三爺,我猜想多半就是
他了。」鹿克犀道:「這麼說,他是住在西鄉。」他們現在走的是西南方向,一算路程,
到西鄉不過十來里路。
李光夏道:「鹿伯伯,前天我還不敢完全信你,我記住爹爹的吩咐,所以不敢對你
說出實話。昨晚你不許這兩位叔叔打我罵我,我知道你真是好人了,我才敢對你說的。
現在咱們既是經過武邑,我想去見一見林伯伯,你肯送我去嗎?」
鹿克犀心想,林清身為總教主,武功一定不弱,自己一個人只怕對付不了他。但倘
若今日不冒險前去,明日他只怕就要走了,夜長夢多,更從何處緝拿?豈不是丟了奇功
一件?正是:
一心求富貴,各自斗機謀。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虎猛鹿狡謀富貴 主驕奴妄氣英豪
鹿克犀心中轉過無數念頭,終於是因為功名利祿的誘惑太大,利令智昏,遂決意冒
險一試。當下說道:「我和你的林伯伯也是八拜之交,如今既然是知道了他的下落,我
當然應該前去會他。以後你願意跟他還是跟我,都隨你的意思。」李光夏怕他起疑,說
道:「林伯伯以後還要奔走四方,我不願給他多添麻煩,當然還是跟你。我跟你練好武
功之後,那時我也長大了,再跟林伯伯就可做他幫手了,」
鹿克犀道:「好孩子,你真是太懂事了。你懂事,我就放心得多。我和你到了程家,
有兩件事情,你可得牢牢記住,一定要聽我的吩咐!」
李光夏道:「什麼事情,請伯伯吩咐。」鹿克犀道:「我不認得你這位程伯伯,咱
們到了程家,他一定不會馬上叫你林伯伯出來的,少不免要先問一問我的來歷。第一件
事情,我要你記看的是,你不可說出我的真名實姓,也不可說出我是你爹爹的結拜兄弟。
我給你編一個故事,你就說你前兩天落在朝廷鷹犬手中,是我在路上與你相逢,將你救
出來的便了。」
李光夏聰明之極,一聽得鹿克犀這麼說,就知道他以前所說的都是謊話,這些謊話
是決計騙不過程伯伯的,故而要另外編一套,不敢再冒認是自己爹爹的八拜之交。
李光夏心中明白,卻故意裝出一副不懂事的孩子神情,說道:「鹿伯伯,咱們為什
麼要在程伯伯前扯謊?」他知道若不是這麼的同一句,反而會招引鹿兌犀的疑心。
鹿克犀哈哈笑道:「你不懂嗎?好孩子,你這麼聰明,我一說你就懂了。常言道得
好,知人知面不知心,故所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一來林教主是否如今
尚在程家,還未可以斷定,二來也難擔保,你這位程伯伯就真是好人,說不定利令智昏,
他已把教主賣給了朝廷呢?你若一到他家,就說出我的未歷,那就是自投羅網了。必須
見著了你林伯伯才可以說實話。你懂了麼?」
李光夏裝作恍然大悟的神氣,說道:「懂了,懂了。那麼第二件呢?」
鹿克犀道:「到了程家之後,你與我須得寸步不高。程伯伯若是要你單獨和他進去
會林伯伯,你切不可答應。因為我怕他騙你。你我寸步不離,若有意外,我也可以保護
你啊!」
原來鹿克犀打的主意是,用李光夏作為人質,來要脅林清,倘若林清真在程家的話。
只要林清一露面,他就要抓著李光夏,迫林清束手就擒,否則就把李光夏殺了。
鹿克犀深知這類英雄好漢的脾氣,對「恩」「義」二字,看得十分重要。李光夏的
父親李文成是由於做了林清的替身,以致喪命的,他只留下了一條根子,只要自己把這
孩子抓牢,哪怕林清還不就範。即使要他的性命來作交換,想必他也不敢不從。
李光夏聽了,心裡暗暗叫苦,想道:「林伯伯根本不在程家,我和這位程伯伯又是
不認識的。這頭獨角鹿不許我和程伯伯有單獨說話的機會,卻教我怎能掙脫他的掌握呢?」
但這是唯一的指望,當下也就只好滿口應承,說道:「是,鹿伯伯你顧慮得極是周到,
我一定照你吩咐行事。」聲音不覺已是有點顫抖。鹿克犀心道:「不怕你這小鬼刁鑽,
一到程家,我的手指已扣住你的脈門,決不讓你離開半步。」
鹿克犀勒住坐騎,叫道:「老二,老二,快點上來,我有話和你說。」羊吞虎頭暈
眼花,正自喘不過氣來,被他一催,心中著急,「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登時跌下
馬背。
鹿克犀又驚又喜,心道:「也好,省得我另想辦法來擺脫你。」騎馬過去,假惺惺
地問道:「老二,你怎麼啦?」羊吞虎身體已是支持不住,再也不能隱瞞,說道:「老
大,我不能騎馬了,你扶我去找一家農家。」鹿克犀道:「你傷得很重嗎?」
羊吞虎死要面子,說道:「不算很重,但我扭傷了兩條筋。
走路可是不便。昨晚我打那賊漢,用力也甩得多了一些,今朝又是一早趕路,身體
稍稍有點不大舒服,也想找個地方養養伸,只要讓我打坐一兩個時辰,大約也就會好了。」
鹿克犀說道:「哎呀,我正要告訴你,我和侄兒有點事情,如今就要到西鄉去走一
趟。你既然不是傷得很重,你就留在這裡歇歇吧。反正老三隨後也要從這條路來。我給
你出個主意,你點起信香催他們快些來吧。」
羊吞虎聽出內裡大有文章,掙扎著爬起來倚著馬背,說道:
「你們到西鄉幹嘛?」鹿克犀道:「你你專心養神吧,閒事你可不必分神管了。我
們兄弟一場,我總會照顧你的。侍會兒老三他們來了,你留下一個人服侍你,其他的人,
你請他們到西鄉接我。
朋友們幫我的忙,我鹿老大也絕不會虧待朋友的。」
鹿克犀也是話裡有話,那即是有好處他願意分與大家的意思。要知他此去誘捕林清,
雖然早已準備好了狠毒的手段,但心裡仍是不免害怕遭遇危險。
鹿克犀想要功勞,義怕危險,心裡一道:「只要我能計捕林清,最大的功勞就是我
的了。反正拿了林清之後,將來也是要大內高手一同押解的,倒不如現在就請他們前來
接應,分一點功給他們,我卻可以少冒許多危險。」當下他匆勿說了幾句只有他們「祁
連三獸」才懂得的黑話,叫羊吞虎轉告馬勝龍,要他和大內高手,在村頭接應,切不可
走近程家,免得打草驚蛇。他若是遭遇意外,需要救授,當以嘯聲為號。馬勝龍是一早
去與京中派出的那些高手接頭的,估計他們至多是半個時辰之後,就可以從這條路上經
過。
羊吞虎深恨老大不夠義氣,丟下他一個人在大路上,倘若碰上敵人,實在危險之極,
但也無可奈何,只好連忙焚起信香,希望馬勝龍那班人快快趕到,這信香是祁連山特有
的香木所製,燃起的香煙,可以凝聚空中,歷久不散。
鹿克犀撥轉馬頭,就向西鄉走去。他怕李光夏起疑,路上向他「解釋」道:「我是
怕你程伯伯變了心,咱們倘若遭逢意外,陷在他家,也得有人知道。但你放心,若是你
林伯伯當真在程家的話,我絕不洩漏消息,那時你就留在程家,我出來遣散我那幫朋友,
過了一天再去會你。」
李光夏道:「是。鹿伯伯,我知道你樣樣都是為我打算。」鹿克犀放下了心上的石
頭,暗暗得意,想道:「好在我昨晚攔阻老二老三,不許他們責罵這個小鬼,果然哄得
他十分相信,以為我是好人。」
程百岳在武邑頗有聲名,鹿克犀到了西鄉,向鄉人一打聽,便有人給他指路,很容
易的就找到了程家。
程家的大門在白天也緊緊關閉,鹿克犀暗暗的歡喜,心道:
「林清一定是躲在程家了,所以他們才這樣小心門戶。」遂上前打門。
出來了一個門公模樣的老人,向鹿克犀打量了一下,說道:
「三爺這幾天沒空,不接病人。而且他也不懂醫內科的。」原未這門公看見是兩個
陌生人,身體又並無受傷跡象,只當他們是慕名前來求醫,受的是內傷。
鹿克犀道:「我們不是未求醫,是來會友的。」門公道:「會友,會什麼友?」心
想:「三爺的朋友我都知道,就沒見過你這個人。」
鹿克犀道:「你告訴三爺,就說他一位姓李的老朋友的兒子要見他。」那老門公又
道:「咦,你這話我可有點弄不清楚。你是那個姓李的兒子嗎?看來你好像不只在十歲
了。我們三爺怎能和你的爹爹是老朋友?」
鹿克犀道:「哎呀,你老人家怎地這樣纏夾不清。不是我,是這孩子。」那門公打
量著李光夏,道:「這孩子怎麼樣?」鹿克犀道,「他姓李,我姓鹿。他才是你們三爺
那位好朋友的兒子,他的爹爹不幸死了,無依無靠,故此我特地帶他來投靠你們三爺。
你明白了不?請你將我那番話稟報三爺,他自然會知道的了。」
那門公眨眨眼睛,似乎露出一絲吃驚的神色,說道,「好,你等一會兒吧。」過了
一會,那門公出來將門打開,說道:「三爺答應見你們了,請進來吧。」
鹿克犀心情很是緊張,拉著李光夏的手,走進程家,那門公笑道,「鹿先生,你倒
是很疼愛這個孩子啊,像三歲小一樣寶貝他。你和他爹交情一定很好的了?」
鹿克犀心頭一凜,想道:「我也是太緊張了,待林清露面,我再扣著他的脈門也還
不遲。莫叫程家的人看出破綻,那就弄巧成拙了。我與他寸步不離,也不怕他逃得出我
的掌心。」當下裝作漫不經意的隨門應道:「是啊,我最喜歡聰明伶俐的孩子。」他答
復了前面的一個問題,後面的那個問題則不置可否了。
老門公帶他們進了客廳,說道:「你們請坐會兒。」給客人倒了兩杯茶便退下去。
鹿克犀小聲說道:「夏兒,記住。在你林伯伯出來之前,你不可離我半步。」他與
李光夏同坐在一張長椅上,雖然不可扣著他的脈門,但只要一伸手就可抓著他的要害。
過了一會,只聽得「嘟嘟」聲響,一個年約五十左右濃眉大眼的漢子,手裡玩著兩
枚鐵膽,走了進來,很似個老武師的模樣。鹿克犀忙站起來道:「三爺,你好。我帶了
你的侄兒來拜候你啦!」
那漢子似有點詫異神氣,道:「我的侄兒?嗯,你爹爹是誰?」
李光夏道:「我爹爹是李文成。程伯伯,我有為難之事要求求你。」鹿克犀心道:
「什麼為難之事?這孩子簡直不懂說話,」忙接過口道:「是呀,他爹爹不幸慘死,程
三爺,這消息想必你已知道的了?他——」
那漢子忽道:「且慢,這是怎麼回事?你爹爹叫什麼?哦,李、李文成,這名字我
連聽也沒聽過。我不認得你的爹爹,你們弄錯人了。」
此言一出,一老一小都是愕然,李光夏心思靈敏,立即想到:「是了,程伯伯不認
得我,他不知我是真是假。唉,可要怎樣才能使他相信呢?」
鹿克犀著急道:「天理教的李舵主,李文成,三爺,你怎能不知道?」那漢子變了
而色,說道:「什麼天理,良心?我是正正當當人家,從不與三教九流的人物來往。你
們上錯門了,請往別處找吧。」站起米就端起茶杯,這是送客的表示。
李光夏人急智生,忽地站起來嚷道:「專等北水歸漢帝,大地乾坤一代傳。」他手
上端著一杯熱茶,往後一摔,瘦小的身軀,就似彈弓一樣射了出去。
那漢子怔了一怔,叫道:「你說什麼?」鹿克犀被熱茶潑了滿頭滿面,這一下大出
他意料之外,一抓抓空,李光夏已在地下打了個滾,滾到那漢子的腳邊,叫道:「程伯
伯救我!」
李光夏說的這兩句話乃是天理教的聯絡暗號,但必須總舵的各香主和各地的分舵舵
主才知道的,這漢子卻不知道。但他雖不知道,見了李光夏如此情形,也不禁吃了一驚,
心道:「莫非真的是李文成的孩子?」
鹿克犀一聲大吼,跳起來便朝著李光夏的背心大穴抓下,李光夏打了個滾,從那漢
子的胯下鑽過。那漢子的兩枚鐵膽也已飛了出去。
鹿克犀雙掌拍出,那兩枚鐵膽給他拍落,鹿克犀心中一鬆,「原來程百岳的武功不
過如此!」呼的又是一掌拍出,那漢子叫道:「三爺,快——」話猶未了,雙掌相交,
「蓬」的一聲,那漢子禁不起鹿史犀的掌力,己是倒在地下,七竅流血。
李光夏嚇得魂飛魄散,他曾聽他父親說過,說這位程伯伯的武功與他不相上下,這
才敢將鹿克犀引到程家的。想不到程百岳竟是如此下濟,只一掌就給鹿克犀打得重傷,
死多活少。李光夏哭喊道:「程伯伯,想不到我倒是害了你了。」
鹿克犀哈哈笑道:「你這小鬼,膽敢騙我!」李光夏退到牆邊,無路呵走,眼看就
要給他手到擒未。
忽聽得轟隆一聲,窗子飛了半邊,有人跳了進來,喝道:
「往手!誰敢在我程家撒野!」
原來這個人才是程百岳,剛才那個漢子不過是他的管家,要知程百岳乃是天理教的
分舵舵主,身份也是不能暴露的,他未見過李光夏,當然害怕是有人故意布下圈套,隨
便帶一個孩子來冒充是李文成的兒子,套他的口風。所以他個敢露面,卻躲在窗外面愉
聽。鹿克犀、李光夏一直把他的管家當作是他,他更以為是假冒的了。
想不到程百岳太過小心謹慎,卻錯過了時機。本來他的武功是在鹿克犀之上,若然
他不用管家冒充他的話,李光夏一掙脫了魔掌,鹿克犀則只有遭殃的份兒,但如今卻是
慢了一步。
且說程百岳一拳擊破窗子,飛身跳入,鹿克犀已是一把揪著了李光夏的胸口,李光
夏張口一咬,咬得他乎背鮮血淋漓,但仍是給他緊緊揪住了。李光夏的麻穴被他指頭按
住,渾身不能動彈。
程百岳一拳擊下,鹿克犀反手一推,拳掌相交,鹿克犀給震得倒退數步,胸口如受
鐵錘,「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但他仍然是緊緊揪住了李光夏未曾放手。
程百岳這一招是「雙龍出海」,右拳擊出,左拳跟著打來,鹿克犀一個轉身,把孩
子擋在鹵前,迎著程百岳的拳頭,喝道「姓程的,你打吧!」
程百岳知道是李文成的孩子,這一拳如何還能打下?
鹿克犀抹乾淨了嘴角的血跡,哈哈笑道:「你這小鬼好厲害,但畢竟還是逃不出我
的掌心。程百岳,咱們可以好好談了吧?你要這小鬼活呢,還是死呢?」
程巨岳憤然道:「你敢動他一根毫髮,你也別想活著出去。」
鹿克犀笑道:「這麼說,你是要他活了。成呀,咱們做一樁交易吧?」
程百岳道:「這孩了的性命在你手中,但你的性命也在我手中。你放了這孩子,我
也放你。這樣交易,總公平了吧?」
鹿克犀冷笑道:「我怎能相信你的說話?」程百岳怒道:「程某是何等樣人,豈能
騙你,我把你送出大門,你把這孩子放了,如何?」
鹿克犀笑:「即使你不騙我,也沒那麼容易!」程百岳道:
「你要如何?」鹿克犀道:「你把天理教的總教主林清交出來,我要他跟我走。待
林清到京師投案之後,我再放這孩子。」
程百岳道:「你見鬼麼?」誰說林教主在我這兒?」鹿克犀道:
「李文成的孩子說的,這還有假!」程百岳道:「哦,是他說的?」他怔了一怔,
登時懂得了李光夏的用意,心道:「好一個聰明的孩子!」
鹿克犀冷笑道:「你認了吧?這交易你是依不依從?」程百岳正在盤算如何應付,
心想:「卻不知道這廝認不認得林教主,否則,倒可以找一個人假冒,伺機奪下這個孩
子。」鹿克犀大不耐煩,說道:「你交不交人,你若不肯把林清交出來,那你就隨我到
京師投案!」
李光夏被他揪著,掙扎不脫,但卻已運氣衝開了穴道,尖聲叫道:「你這壞傢伙,
你想捉我林伯伯,那是做夢!我告訴你的消息,都是假的!他不在米脂,也不在此地,
我不是這樣騙你,你怎肯來?」
鹿克犀氣得七竅生煙,罵道:「豈有此理,你這小鬼,竟敢騙我!」李光夏叫道:
「你這麼大一個人欺騙孩子才真是不要臉!
程伯伯,你不要顧我,你把他殺了!」鹿克犀見他能自解穴道,好生驚詫,忙用重
手法再點了他的穴道,冷說道:「你想死還不容易,可我還不想殺你呢!程百岳,你隨
我到京師投案!哼,拿不到頂兒尖兒的腳色,拿到第二等的角色,也總是功勞一件!」
程百岳沉聲說道:「你別欺人大甚,你出不了這間屋子!」
鹿克犀大笑道:「你想殺我?你一動手,這孩子先就沒命!
而且還要把你的全家殺絕,你至多是把我打傷,我依然還可以大搖大擺地走出這間
屋子,你信不信?」說罷,發出了一聲長嘯。
不過片刻,只聽得馬嘶人喊,那老門公進來報道:「三爺,外面來了一大群凶漢,
正在打門,要你老人家出去回話!」原來是馬勝龍和一班大內衛士,已把程家同住。
鹿克犀道:「不到黃河心不死,現在你總該心死了吧?你隨我去投案,這孩子和你
家人的性命都可保全,否則,哼,哼,我的人一殺進來,你程家便是寸草不留了!」
那老門公憤然說道,「三爺,把他殺了,咱們馬上逃走!」原來程家因是天理教分
舵所在,有一條秘密地道,可以通到外面的。
鹿克犀哈哈笑道:「不錯,程百岳你的本領是勝於我,但你自問能在五十招之內殺
了我麼?」倏地拔出鹿角叉,說道:「我數到三字,你不依我的話,我就把李文成的孩
子殺死,然後與你動手!一、二、——」
程百岳沉聲說道:「好,我隨你到京師投案!」鹿克犀掏出一副精鋼手銬,說道:
「你叫這老奴才把你雙手銬上!」那門公愴然說道:「三爺,你此去京師,無異是自行
送死!」程百岳道:
「老王,不必多言,快快把我銬上。走得一步是一步,這孩子真的是李舵主的遺孤。」
那老門公無法,只好含淚將程百岳雙手銬上。程百岳淒然說道:「你們逃命去吧!」
顧不得與妻子決別,當下便走在前頭,似犯人一樣的讓鹿克犀押解出去。
程百岳慢吞吞的一步步地走,鹿克犀喝道:「快些,你還在打什麼鬼主意麼?」程
百岳道:「你急什麼?我已然落在你的手裡,大不了是個死字。大丈夫生為人傑,死為
鬼雄,又何足懼哉?好,我就當真打個鬼主意了。」雙手一抬,舉起手銬,朝著自己的
天靈蓋就砸。
一個活的「匪首」當然要比死的價值多,鹿克犀為了自己多得功勞著想,連忙伸出
鹿角叉撥開他的手銬,賠笑說道:「三爺,不是我心急,我是怕外面的弟兄等得心急,
不見咱們出去,萬一打了進來,毀了你的房屋,嗯,那就真是對不起你三爺的義氣了。」
程百岳「哼」了一聲,冷笑道:「姓鹿的,你倒是很夠朋友!
我是趕著腦袋走路,可用不著你假惺惺來給我擔心房屋了。」
話猶未了,只聽得咚咚的重物撞門之聲,外面的武士果然已經在用鐵錘砸打,不一
會大門打塌,如狼似虎的武土一擁而
這幫武上由御林軍副統領賀蘭明率領,鹿克犀投順朝廷,就是走他的門路,兩人相
見,賀蘭明哈哈笑道:「鹿老大,真有你的,這小鬼就是李文成的孩子嗎?」鹿克犀道:
「不錯,托大人的鴻福,把他拿獲了。」
賀蘭明道:「這大人呢?又是什麼奢攔人物?」鹿克犀道:
「稟大人,他是天理教武邑分舵的舵主。」賀蘭明道:「總教主林清呢?」鹿克犀
道:「還未查得確實消息,但總可在這一老一少的口中拷問出一些口供。」其實他已知
道了林清在米脂藏龍堡這個消息,不過,他卻不願立即吐露。
賀蘭明哈哈笑道:「你的功勞可不小啊!好,你們搜屋,看看還有什麼黨羽,將這
人的家小也一起捕了!」
程百岳的家人早已從地道中逃走,武士們搜遍了每個角落,連人影出不見一個。鹿
克犀道:「依我看來,還是將這兩個犯人火速押解京師緊要。這姓程的倔強得很,在此
拷問,急切間只怕難以拷出結果,反要拖延時候。他的家屬黨羽,慢一步再行緝捕也還
不遲。」賀蘭明也怕夜長夢多,出什麼意外,當下便傳令道:「好,馬上起程,放一把
火將他家燒了!」
鹿克犀會合了這班武土,對程百岳可就不再客氣了,給他又加上了一副重重的腳鐐,
就由馬勝龍牽著他走。
不一會火光大起,村鄰們見是一群軍官所放的火,哪裡敢來相救。賀蘭明、鹿克犀
等人哈哈大笑,在煙火瀰漫之下,這才似一群野獸般的呼嘛而去。
鹿克犀得意之極,與賀蘭明並轡同行,一路誇說自己如何機智,如何英勇,獨自破
獲了天理教的武邑分舵。當然他在誇功之時,也沒有忘記給賀蘭明捧場,多謝賀蘭明的
趕來相助,兩人彼此吹捧,皆大歡喜。
可是他們也沒有得意多久,就在剛剛走出村頭的時候,猛聽得馬鈴聲響,只見官道
上塵沙滾滾,幾騎快馬疾馳而來,「嗚」的一聲,遠遠的就射來了一技響箭。
鹿克犀剛才在程家給程百岳打了一掌,雖然傷得不重,亦己頗損元氣,他又要「照
顧」李光夏,生怕響馬衝來,交手不便,連忙抱看李光夏跳下馬背,讓賀蘭明這班人上
前抵擋。
轉瞬之間,那幫「響馬」已經來到,七騎馬,八個人,其中一騎,是一個青衣漢子
和一個小姑娘合乘的。
賀蘭明手下共有十三人之多,還未算馬勝龍與鹿克犀在內。
他一見對方只有八人,其中一個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姑娘,哪裡放在眼內?當下哈
哈大笑,喝道:「哪裡來的瞎了眼的強盜,敢未擋道?你可知你老爺是什麼人?」
賀蘭叫絲毫不以為意,鹿克犀卻是大吃一驚,他認得那肯衣漢子和那小姑娘,昨晚
在古廟裡一場惡鬥,羊吞虎給那肯衣漢子打得重傷,武功之高,鹿克犀是親自見過了的。
如今他們和這許多人堵住道路,分明是尋仇而來。而這幫人也分明不是普通的響馬!
那青衣漢子喝道:「誰管你是什麼人?給我滾開,我我的不是你!你在此礙我了腳,
那就是你自我晦氣了。」賀蘭明大怒,正要發作,忽聽得那小姑娘銀鈴似的聲音說道:
「喏,這馬面漢了就是昨晚要殺我的那個賊人。」
她話猶未了,那幫「響馬」中突有一人自馬背上飛起,儼如饑鷹撲兔,自空掠下,
張手朝著馬勝龍便抓!
馬勝龍已勒著坐騎,人未離鞍,連忙一刀劈出,這一刀是向對方抓來的手臂斫去的,
那人身子懸空,無可閃避,依武學的常理而論,他一條臂膊,非給這一刀斫掉不可。
哪知這人的身手快到極點,人在作空,毫無憑藉,突然翻了一個觔斗,倏的便是一
腳踢出,「噹」的一聲,把馬勝龍那口長刀踢得飛上了半空!他翻了一個觔斗,仍然是
頭下腳上,姿勢未改,一抓之下,恰好抓著了頸背厚肉,將他提了起來,這幾下手法干
淨俐落,快如閃電。賀蘭明未及過去相助,那人已把馬勝龍揪下了馬背。
那漢子揪著馬勝龍道:「華姑娘,你說要如何懲罰?」那小姑殞道:「姑念他還沒
有斫傷我,饒他一命,把他的雙手斷了!」那漢子道:「是!」只聽得「喀喇」「喀喇」
兩聲骨頭碎裂的聲響,馬勝龍的兩條手臂已被那人硬生的拗折!
鹿克犀嚇得魂飛魄散,正想帶了李光夏悄悄溜走,程百岳忽地大喝一聲,提起腳鐐
朝著他猛地便掃。
原來程百岳的腳鐐本是抓在。一個武士手中的,那武士看了這一幕血淋淋的慘象,
也正自嚇得目瞪口呆,程百岳就趁此時機,一個轉身,運用腰力,反而把他拖倒,將腳
鐐抓了過來。
鹿克犀做夢也想不到程百岳帶著腳鐐手銬,竟會突然向他發難,冷不及防,這一下
打個正著,登時將他的手背打得血肉模糊,不由得他不放鬆了李光夏。
就在這時,那小姑娘清脆的聲音又在叫道:「那小哥兒是救我的恩人,誰敢動他一
根毫毛,你們替我把他殺了!」
賀蘭明又驚又怒,喝道:「李大進你們五人把這死囚抓回來。
其他的人隨我殺賊!」李大進是御林軍的一個隊長,武功甚高,這次率領了五名軍
官,會同賀蘭明辦案,做他的副手。李光夏穴道來解,鹿克犀雖然鬆開了手,他仍然不
能動彈。賀蘭明心想有李大進和五個御林軍官,去對付一個帶著手銬腳鐐的犯人和一個
不能動彈的小孩了,自是可以手到擒來。
那青衣漢子冷笑道:「你這個狗官,真是不知死活!」把手一揮,七騎八人都沖了
過來。
有兩個軍官,正要去抓李光夏,李光夏是倒在地上的,他們正自彎下了腰,那青衣
漢子喝道:「給我躺下!」人未離鞍,十數丈外,倏的就發出了兩枝透骨釘,無聲無息
地射了過來,正好一個一枚,射中了那兩個軍官的「笑腰穴」,那兩個軍官倒在地上打
滾,縱聲狂笑,笑礙慘厲之極,先是狂笑,繼而變成了嚎叫,終於氣絕!
另外三個軍官圍攻程百岳,程百岳帶著手銬,雙手被銬在一起,只有手指還能使力,
但他是練過金剛指的功夫的,只用指力,使動那條腳鐐,仍然是舞得呼呼風響,不亞於
一條鐵鞭。
那三個軍官迫切之間,竟是近不了他的身子,轉瞬間,那青衣漢子和那小姑娘已然
飛馬來到。那青衣漢子道:「這犯人卻不知是什麼身份,你去問問這小哥兒,看看是不
是他的朋友?」
原來這幫人講究的是恩怨分明,卻不理是非曲直,是介乎正邪之間的一幫人物。他
們既不同於俠義道的路見不平,便即拔刀相助,對國家大事,也是不聞不間:但又不同
於助紂為虐的邪派之濫殺無辜。只要你不犯他,他也不會犯你。李光夏是那小姑娘的恩
人,所以圍攻李光夏的那二個軍官,都被青衣漢子用透骨釘殺了;而圍攻程百岳的那兩
個軍官,青衣漢子卻不去犯他。
那小姑娘笑嘻嘻的將李光夏扶了起來,說道:「昨晚你救了我,如今我來救你了。
喂,這戴著腳鐐手銬的漢子是什麼人?與你是有恩還是有仇;」
李光夏被鹿克犀用重手法點了穴道,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圍攻程百岳那兩個軍
官卻不知道他不能說話,見那青衣漢子手段如此厲害,怎還敢等待李光夏回答那小姑娘,
只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慌忙逃跑。
賀蘭明大怒,從馬過來,青衣漢子一抖手發出了六枚透骨釘,分打他上中下六處穴
道。賀蘭明武功遠在這班武士之上,冷笑喝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他使的是一
條軟鞭,軟鞭一卷,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青衣漢子所發的六枚透骨釘,都給他
的軟鞭打落。
那小姑娘抱著李光夏一個打滾,賀蘭明的軟鞭捲了個空,啪咕一聲,打得泥上飛濺。
那小姑娘叫道:「這臭賊好凶,劉大叔,你來!」
賀蘭明身為御林軍副統領,第一次被人罵作「臭賊」,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
「臭丫頭,你如此護這小子,那就和這小子都隨我上京去吧。」軟鞭一抖,驅馬趕上,
便要將她也捲起來。
猛聽得一聲喝道:「大膽狗賊,你敢傷了我家小姐,我要你碎屍萬段!」聲到人到,
使的也是一條軟鞭,馬上馬下,兩條軟鞭登時交起手來。
賀蘭明在這條軟鞭上有二三十年的苦練之功,在鞭法上極為自負,哪知這漢子比他
更勝幾分。只見他軟鞭一抖,筆直的就似一桿長槍。武學有云:「槍怕圓,鞭怕直。」
軟鞭若能使得像長槍。一樣圓直自如,功力之深,自是非同小可!
賀蘭明心頭一凜,只聽得「啪」的一聲,兩條軟鞭已是纏在一起。那漢子喝道:
「撒手!」賀蘭明用力一奪,放馬便跑,要想把那人拖倒地上,哪知這人氣力大得出奇,
賀蘭明的坐騎竟給他拖得反而倒退幾步!
賀蘭明玄功內運,力貫鞭梢,要把那姓劉豹雙子甩開,哪知雙方真力一較,賀蘭明
終是遜了一籌,只聽得「卜勒」一聲,賀蘭明的軟鞭雖未至於給他奪去,卻已斷為兩截!
他的軟鞭一斷,對他倒是很有好處,那漢子不能再拖住他的坐騎了。賀蘭明的坐騎
是匹久經訓練的戰馬,阻力一去,登時發力狂奔,四蹄如飛,絕塵而去。
主將一跑,這群武士齊發一聲喊,登時也一哄而散。小姑娘這幫人也不去理會他們。
只有那鹿克犀來不及上馬,走得不遠,給那青衣漢子一把揪住。那青衣漢子道:
「華姑娘,這個人是昨晚那三個惡賊中的一個,殺是不殺?」
那小姑娘無法解開李光夏的穴道,正是沒甚心情,看了一眼,淡淡說道:「這個人
昨晚沒和咱們動手,這小哥兒又是叫他做伯伯的,看來似乎還是好人,放了他吧。」
那青衣漢子道:「對,他也是受了傷的,殺之不仁。好、便宜你了,滾吧!」
程百岳連忙叫道:「放不得,放不得!這廝最為刁滑,正是罪魁禍首。今日之事,
就是他攪起的,他脅迫夏侄,串通了朝廷鷹犬,要捉拿林教主的,你們還未知道呢。」
程百岳只道這幫人是江湖的俠義道,和李文成一定有深厚的交情,所以才興師動眾,
救他兒子,即使不認得林清,但一說起林教主來,他們自必明白。
哪知程百岳是完全猜度錯了,那姓劉的漢子是小姑娘家的管家,這幫人以他為首,
冷冷說道;「我不管你們的什麼教主的閒事。我家的小姐說要放了,你就不用插嘴!」
程百岳是個響噹噹的漢子,當然也有幾分傲氣,幾曾受過人如此奚落?只因這幫人是救
李光夏來的,他才不便發作,但也不願再說話了。鹿克犀在他們爭論的時候,早已跳上
馬背,急急忙忙地跑了。
那青衣漢子道:「小張,借你的緬刀一用。」突然來到程百岳面前,唰唰兩刀,將
他的腳鐐手銬斬斷,說道:「我不問你犯了何事,你也不必問我來歷。瞧你似乎也是一
條漢子,我給你除了鐐銬,你也走吧!」
程百岳道,「這李家的孩子呢?」那青衣漢子道:「這小哥兒於我家小姐有恩,我
們將他帶回去,我們的主人自會安置他,你不用操心了。」
程百岳怔了一嘔,叫道:「不行!」那青衣漢子道:「為何不行?」程百岳道:
「我是他爹爹的好朋友,他本來是要投靠我的。你們不能將他帶走!」
那青衣漢子道:「我們不能聽信你一面之辭。咦,這小哥兒怎麼老不說話?」那小
姑娘道,「安大叔,你過來看看,他似乎是給人點了穴道,我解不開。」
鹿克犀是「祁連三獸」之首,武功不算很高,但點穴卻是獨門手法,另有一功。尤
其他因為第一次用普通的點穴法被李光夏自行解開了穴道,第二次就改用了重手法,這
就更難解開了。
小姑娘的那幫人圍攏過來,端詳了好半天,連李光夏被點的是哪一處穴道都不敢判
定,「解穴」是不能憑著胡猜,輕易嘗試的,他們沒有辦法,唯有面面相覷。
程百岳也不敢嘗試,冷冷說道:「這就是姓鹿那廝下的辣手,可惜卻給你們放走了,
要不然倒可迫他解穴。」
那姓劉的管家在這幫人中武功最強,他雖然也不敢判定所點的穴道,但卻看出了是
重手法點穴,當下「哼」了一聲,說道:「人家已經走了,無法與你對證,你冷言冷語,
也是無補於事。哼,不過是重手法點穴罷了,諒也還難不倒我們。我自有辦法解穴,咱
們走吧!」鄧小姑娘很不放心,說道:「劉大叔,你當真有辦法解穴,那何不現在……」
那姓劉的漢子本來不願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短處,但給小主人一迫,卻不得不說
實話道:「重手法點穴,過了十二個時辰,效力便要大減,那時我只須給他推血過宮,
被封的穴道便可以自行解開了。」
程百岳一再被那些人奚落,不由得心頭火起,這時見那姓劉的漢了已把李光夏抱上
馬背,急得大叫道:「喂,你們怎可如此不講道理?」
那姓劉的漢子道:「誰知道你是什麼人?你別再囉嗦啦。」那青衣漢子道:「不錯,
昨晚那幾個惡賊,這小哥幾還叫他們做叔叔伯伯的呢,還不是一樣的沒安著好心腸。」
言下之意,竟似對程百岳也隱隱含著猜疑。
李光夏心中著急得不得了,卻苦於沒法張口說話,只能對那小姑娘直眨眼睛。那小
姑娘道:「李家哥哥,我不知道你想說些什麼。好吧,看在這人很是捨不得你,就讓他
與你一同到我家來吧。」
那姓劉的漢子忙道:「咱們家裡怎能容許外人胡亂來的?他可不比這小哥兒,這小
哥兒於你有恩,帶回家去,在你爹爹面前還好說話。帶這樣一個大人回去,你爹爹不打
斷他雙腿才怪。那時,你想給他恩典,反而是害他了。」他把允許外人到他主人家裡當
作「恩典」,這話一說,直把程百岳氣得七竅生煙。正是:
主子驕狂奴也妄,家規太不近人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