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四海翻騰雲水怒 百年淬礪電光開
九州生氣恃風雪,萬馬齊喑究可哀。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泰山之巔,驚雷勃發,暴雨驟降,狂風捲石石粉落,黑雲壓山山欲摧,東方天際剛
剛出現的一點曙光也被黑雲遮掩了。但在這傾盆大雨之中,卻有一個虯鬚如戟的粗豪漢
子,披襟當風,迎雷狂吟,雷聲雖響,卻也掩不了他的聲音。
雷聲轟鳴,電光疾閃,厚厚的雲層,便似給炸開似的,一道電光,劃過長空,宛如
橫亙天際的金蛇,突然咬穿雲幕,鑽了出來,照明大地!電光閃處,忽見有個人影向這
虯鬚漢子走來,朗聲讚道:「好詩好詩!蕭大哥,你也好豪興啊!」電光一閃即滅,但
已照見了這人的形容,是一個清秀的少年,文士打扮,和那個粗豪漢子,恰好成為對比。
虯鬚漢子大笑道,「葉兄弟,你也來了。我只道除我之外,再也沒第二個人有我這
股傻勁了呢!哈哈,東海浴日的奇景看不到,咱們卻先變成落湯雞了。」那少年笑道:
「晴光瀲灩,固饒佳趣,風雨晦冥,也未始不佳。泰山絕頂賞雷雨,那也是人生難得一
見的奇景呢。」
原來這虯鬚大漢名叫蕭志遠,是武當派的俗家弟子,胸懷壯志,遊學四方,以武會
友,這少年書生名叫葉凌風,是他新相識的朋友。雖是新知,但因志趣相投,早已是情
如兄弟。他們結什同游,來泰山,觀日出,不料恰巧就在黎明到來之前,碰上了一場大
雷雨。
兩人在古松之下,風雨之中,握手大笑。葉凌風道:「蕭大哥,原來你不但武功出
色,還作得如此好詩!」蕭志遠大笑道:
「我連干仄都還不曉,哪會做詩?這是江南才子龔自珍的佳句。」葉凌風道:「就
是那有狂生之稱的杭州秀才龔自珍麼?」
蕭志遠道:「不錯,就是此人。日前我過鎮江,正碰上鎮江玉皇祠祭祀風神雷神的
大典,那龔自珍也恰巧來看熱鬧,道士求他寫了這首詩,焚化給風神雷神作為禱告的。
詩雖焚化,們已是萬口爭傳了。小弟不懂做詩,們這首詩足以消我胸中塊壘,適逢雷雨,
我就不覺對景狂吟了。」
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說話之間,已是雨過天晴。金霞隱現,銀光閃動,從泰山之
巔,眺望爾海,東海正捧起一輪紅日,霞光燦爛,霄漠頓清。蕭忐遠拍手笑道,「妙呀,
雷雨之後,景色更為壯麗了!」葉凌風卻忽地歎了口氣。
蕭志遠道:「賢弟因何歎氣?」葉凌風道:「正是因聽了此詩,有感而發。想吾中
原淪於夷狄,迄今已百有餘年,多少志士仁人,曾灑熱血,擲頭顱,要把滿洲韃子逐出
夫外,還我河山。但如今經過了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四朝,滿清的根基己固,韃子
對付漢人的手段也是越來越陰狠了,鎮壓與籠絡兼施,鋼刀與紗帽井用,不知多少豪傑
入具級中,民氣消沉,人心麻痺,小民百姓,敢怒而不敢言,這不正是『萬馬齊喑究可
哀』的局面?能不令人浩歎!」
蕭志遠道:「這卻未必盡然,九州生氣恃風雷,你看在剛才那場大雷雨之前,豈不
也是萬木無聲,塵埃不起,但一場雷雨之後,不就是污穢消除,生機勃發,百卉爭榮?」
葉凌風道:「話雖如此,但卻不知何時始有這一場雷雨,洗滌膻腥,震盪九州?再
說到人才方面,咱們同是武林中人,就拿武林的人物來說吧,百年之前,有凌未風大俠
的縱橫塞外,震撼清廷;五十年前育呂四娘女俠的夜人深宮,寶劍屠龍:即二十年前也
還有金世遺大俠,行蹤所至,群丑懾伏,氓山一戰,令得清宮侍衛不敢再行走江湖。如
今這些前輩英雄,死的死了,老的老了,劍氣沒埋,雄風消歇,言念及此,又能不黯然?
小弟遊學四方,尋師訪友,除了與大哥意氣相投之外,也還未碰過真正能令我心拆的豪
傑。」
蕭志遠道:「前輩英雄雖然或死或老,但也不見得從此便後繼兀人?賢弟不用慨歎,」
葉凌風道:「可惜小弟初出江湖,交遊狹窄,世上縱有英雄,小弟也未曾相識,大哥,
你是名門之唇,正派高徒,交遊比小弟廣闊得多,大哥你既如此說法,想必在你心目之
中,定有堪為咱們師友的英雄人物了?」
蕭志遠略一沉吟,終於慨然說道:「愚兄也談不上交遊廣闊四字,但實不相瞞,我
此行卻是想去拜謁一位大俠的。這位大俠近年來雖然收斂鋒芒,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事
跡,但也算得是當世一位英雄!」葉凌風道:「是誰?」蕭志遠道:「就是你剛才提及
的金世遺大俠的衣缽傳人,氓山掌門谷中蓮的丈夫江海天。」葉凌風道:「大哥是與他
相識的嗎?」蕭忐遠道:「我與江家,稍稍有點世誼。論起輩份,他是我的世兄,卻未
曾見過。家父本來早就叫我去拜謁他了,但他一直不在家中,最近才聽說他從塞外回來。」
原來蕭志遠的祖父乃是青城派名宿蕭青峰,蕭青峰可說是江海大之父江南的第一個
師父(事詳《冰川天女傳》),所以算起來,蕭志遠和江海天乃是平輩。但蕭志遠隨即
說道:「這位江大俠現在大約已是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了,他年少成名,我可不敢與他妄
扳平輩。」
葉凌風道:「江大俠家居何處?」蕭志遠道:「就在本省東平縣內的楊家莊,自泰
山東去,不過三百里路程。」原米江海天的外祖母乃是當年北五省武林領袖鐵掌神彈楊
仲英的女兒,外祖父鄒錫九入贅楊家,兼挑兩姓,可惜膝下無兒,獨生一女,嫁給江海
天之父江南。江南是個書僮出身,無家可歸之人,所以一直就在楊家這間老屋居住,那
個莊子也仍然叫做楊家莊。
江海天的妻子谷中蓮是氓山派掌門,但因她是已婚女子,依她前兩輩掌門曹錦兒之
例,每年春秋二祭,才上氓山,聽取各支派的人弟子享報半年內的大事,其餘時間,則
住在夫家。至於玄女觀的日常事務,則由谷中蓮交給她的師伯辣手仙姑謝雲真料理。
蕭志遠約略談了一些江海天的家事,葉凌風聽了,忽道:
「小弟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大哥可肯應承?」蕭態遠道:「你我弟兄,還用得著什
麼客氣,但說無妨。」葉凌風道:「江大俠的名頭我也是久仰的了,只恨無緣得識當代
英雄,我兄既與他有世誼,小弟也想隨同拜謁,不知吾兄可肯引見?」
他這個請求早在蕭志遠意料之中,當下也就慨然答允,說道:「我雖然未見過江大
俠,但也知他是個喜歡提攜後進之人,賢弟胸懷壯志,和他又正是同道中人,想必他也
會喜歡見你的,但去無妨。」
葉凌風大為歡喜,說道:「朝陽初出,正好趕路,那麼咱們就下山吧。」他們是在
泰山最高處玉皇頂看日出,正要下山,忽聽得一聲長嘯,宛若龍吟,蕭志遠吃了一驚,
心道:「此人是誰,功力如此深厚!」心念未已,只嘶得東南西北,也接連發出了四聲
長嘯,或似猿啼,或如虎吼,或似鳴金擊鼓,或如刀槍鏗鳴。
蕭志遠練的是青城派正宗內功,也覺得耳鼓翁翁作響,頗為難受。從這五個人的嘯
聲聽來,竟似是功力悉敵,各具神通,難分軒輊。
那四聲長嘯過後,只聽得有個人朗聲說道,「諸位果是信人,全都來了。林某在玉
皇頂恭候大駕光臨。」人影未見,聲音已似就在耳邊。
蕭志遠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吃了一驚,連忙說道:「看來似是有人在此尋仇約鬥,
這類事情,局外人知道了,可是大大犯忌之事!但咱們要走也來不及了,快快躲起來吧。」
兩人剛在一塊大石背後躲好,只見已有兩個人來到了他們剛才所站立之處,一個披著斗
篷,遮過了面部,相貌看不清楚。從背影看來,大約是個中年漢子,另一個卻是個十一
二歲的小孩子!
那孩子道:「爹爹,你答應我給你幫手。我已學會了九宮步法,那套五虎斷門刀,
我也已練得十分純熟了。」那大漢歎了口氣,說道:「孩了,你當這是好玩的嗎?這次
來的敵人個個都十分厲害。待會兒他們全都上來之後,我與他們一交上手,你就立即溜
走,東平縣楊家莊有位大英雄名叫江海天,咱們與他非親非故,但我相信他會照顧你,
你可以去投靠他。」
蕭志遠心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這話當真不錯。此人與江大俠素不用識,對
他卻是如此信賴。他要孩子去投靠江大俠,他本人大約也不是壞人了。」但蕭志遠卻仍
是大有疑惑之處,這人既是自忖不敵,教孩子獨自逃生,卻又因何帶他前來赴約?不過
他要孩子等待敵人全都上來之後再溜,這卻易解,因為叫方都有敵人,若然現在就溜,
不論逃向何方,都會碰上敵人的。
但敵人全都上來之後,一個孩子是否就能輕易溜走,這希望只怕也是極之渺茫了。
蕭志遠正在琢磨那人的身份,一面也在替那孩子擔心,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孩子已
然說道,「爹爹,我決不逃!爹爹,你是英雄,我也要做好漢!」
那漢子面色一沉,孩了知道父親不肯答應,搶著說道:「爹爹,我不會怪你的,我
一直也沒有怪你!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懂,我是懂得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的!爸爸,你是
死是生,我都陪你,咱們也未必打不過敵人。」蕭志遠可是大為奇怪,這孩子所說的話
令他如墜五里霧中,對父親還有什麼「怪」「不怪」的?
不過,他雖然不懂話中含義,但這孩子卻分明是個十分懂事的孩子。
那大漢似是怔了一怔,忽地哈哈笑道:「好,好,好一個父是英雄兒好漢!也罷,
也正是覆巢之下無完卵,我就答應了吧。
但願你死去的媽能原諒我。噓,噤聲!敵人來了!」
只見四個敵人,幾乎是同時到達。東面來的是個和尚,西邊來的是個道士,南面來
的是個黑衣武士,北面來的則是個面肉橫生,相貌兇惡的大漢。這四個人中、蕭志遠只
認得那個凶漢是江湖上著名的劇盜彭洪。
這四個人來到了玉皇頂,仍然是分向四方站定,將那兩父了圍在當中。和尚與道士
同聲說道:「林舵主真好膽量,你既同時約了我們四人,也請恕我們不能依照江湖規矩
了。我們今日奉命而為,不得已而來殺你,你死了之後,我們必定好好給你念往生咒!」
那漢子哈哈一笑,說道:「倘若真有天堂地獄,我死了定上天堂,你們二人口念彌
陀,身為鷹犬,那卻是必墜地獄無疑的了。這往生咒留給你們自己受用吧!」那武上嘿
嘿冷笑道:「這麼說,你是死也不肯投降的了!你就不憐借你這個孩子嗎?」
那孩子把眼睛瞪得圓鼓鼓的,斥道,「狗強盜,你上來吧!
我死在你的手裡,也決不討饒,誰要你的憐惜!」那武士大笑道:
「這小賊種骨頭倒是很硬。好,那就成全了你們父子二人吧。斬草除根!」
「斬草除很」這命令一下,那和尚掄起禪杖,道士拔出佩劍,迅即布成倚角之勢,
占好了有利的方位,向那披著斗篷的漢子進迫。那大盜彭洪卻仍然站在原地不動,忽地
叫道:「且慢!」和尚、道士愕然止步,說道:「彭大哥,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彭洪這才踏上兩步,驀地喝道:「你是何人?」那武士大吃一驚,叫道:「什麼,
這人,難道不、不是林清?」話猶未了,那漢於驀地把斗篷卸下,哈哈笑道:「你們這
才知道了嗎?林舵主你們是追不上的了,還是讓我姓李的陪你們練幾招吧!」
這一下奇峰突起,不但彭洪這邊的四個人大大吃驚,藏在大石背後的蕭志遠也是心
驚不小。原來江湖上有個秘密的反清組織,名叫「天理會」,林清就是在會中坐第二把
交椅的頭領。
蕭志遠雖然不識其人,但卻是早已聞名,對他頗為景仰的。心中想道,「看這情形,
這幾個人乃是清廷的鷹爪。林清被他們追緝,難道天理會的總舵已被破獲了?」這漢子
義氣干雲,當真是令人欽佩!」
和尚、道土大吃一驚,同聲叫道:「是李文成!」李文成縱聲笑道:「不錯,這很
出你們意外吧。我也想不到你們兩位,千佛寺的高僧黑木大師,萬妙觀的主持白濤道長
竟然都成了清廷鷹犬!」
蕭志遠不識李文成是什麼人,但黑木大師和白濤道人這兩個名字他卻是聽過的,可
都是武林中響哨哨的角色,他們對李文成尚自如此吃驚,可知這李文成也一定是來頭不
小的了!
彭洪早已聽出是李文成的聲音,倒不怎樣吃驚,還在勸道:
「李大哥,你替人代死,這是何苦?」話猶未了,李文成已是猛地一聲大喝,刀光
出鞘,向他劈了過來,厲聲罵道:「彭洪,你毀了綠林義氣,甘作韃子奴才,生不如死,
還有何面目見我?」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一招「力劈華山」,刀光疾閃,己是朝
著彭洪的天靈蓋劈到!
這彭洪是北五省的著名劇盜,武功委實不弱:就在這刀光一閃之間,他的一對判官
筆也已掣了出來,左手筆一招「橫架金梁」,和李文成的鬼頭刀碰個止著,火花飛濺中,
彭洪的右手筆已是一抱「臥觀北斗」,鐵筆橫施,一招之間,連襲李文成的七處要害穴
道。哪知李文成的刀法比他更快,鬼頭刀被對方的左手筆一碰,趁勢反彈,己是轉到彭
洪右側,恰巧又把他的右於筆盪開,閃電般的就是一刀斬下。
彭洪的右手筆餘勢未衰,倘若跨上一步,筆尖仍是夠得上點中李文成腰部的愈氣穴,
但李文成那一刀斬下,卻勢必將他一條臂膊切下,彭洪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劇盜,但在這
生死關頭,卻還當真不敢和李文成拚命,只聽得「噹」的一聲,彭洪硬生生的一個「大
彎腰,斜插柳」,把前進之勢改為後退,雙筆齊揮。
硬接了李文成一刀,蹬,蹬,蹬的連退數步,險險跌倒!
李文成沒有去追,身形一起:斜掠而出,刀光閃處,又已和側面襲來的白濤道人交
上了手。
白濤道人是蘇州萬妙觀萬妙真人的嫡傳弟子,劍法奇詭莫測,端的奧妙無窮,一招
「舉火撩天」,上刺李文成小腹,李文成尚未腳踏實地,陡地便是一個「鷂子翻身」,
雙足「十字擺蓮」,交叉踢出,日濤道人身移步換,劍鋒中途一轉,避招還招,反削李
文成膝蓋,李文成喝聲「來得好!」腳尖著地,一個盤旋,閃過劍鋒,一口氣就斫了六
六三十六刀,但聽得叮叮噹噹之聲,宛如繁弦急管,快得難以形容,刀光劍影之中,白
濤道人驀地「啊呀」一聲,倒縱出一丈開外,原來他頭上所挽的蕾,己給李文成一刀削
去,頭髮蓬飛,要不是閃避得快,腦袋怕下給削去半邊?
李文成的三十六刀快刀剛好使出最後一刀,那和尚這才趕到,李文成喝道:「好,
再領教你黑木大師的瘋魔杖法!」黑木大師外家功夫登峰造極,力大無窮,禪杖使開,
潑水個進,李文成改用游身八卦刀法,瞬息之間和他對攻了二三十招,各自佔不到便宜。
那個小孩突然的來到了和尚背後,抽刀便刺他的右腿。
那黑衣武十笑道:「這小鬼倒是膽量驚人!看在你這份膽量,我倒有意饒你性命了。」
他人未趕到,長鞭已經抖開,向那小孩子霍地捲來,意欲將他活捉。
李文成叫道:「夏兒,小心了!」話猶未了,黑木大師已是一個蹬腳向後踢出,他
眼觀四方,耳聽八方,焉能給一個小孩於偷襲得手?
黑木大師頭也不回,一個蹬腳向後踢出,恰好對準了這孩子的前心,變成了凶狠絕
倫的「兜心腿」,這孩子不過十一二歲光景,骨骼都還未長得堅實,若是給這「兜心腿」
踢中,焉能還有命在?
這剎那間,躲在大石背後偷看的蕭志遠嚇得幾呼叫出聲來,正要出去,身形未動,
場中的形勢已是忽地一變。那孩子機靈之極,就在這性命俄頃之間,突然身軀一矮,竟
從那黑木大師的胯下鑽了過去!黑木大師武功雖是高超之極,但卻從來沒有和小孩子打
過架,這一種小孩子「鑽狗洞」的頑皮打法,對他來說,卻變成了一招意想不到的怪招。
這孩子不但只是從他胯下鑽過,還順手給了他一刀。這一刀正刺中黑木大師的腳踝
接臼之處,孩子雖是年紀小,氣力弱,刀鋒劃過,也挑開了一條軟筋,痛得黑木大師哇
然大呼,不由自己的身軀傾側,向後倒躍。
那武士的長鞭正好捲到,他本米是算準了距離,要活捉這孩了的。哪知變出意外,
黑木大師往後一退,鞭梢正好捲著了他的痛腳,黑木大師一個踉蹌,罵道:「你不長眼
睛嗎?是我!」
那武士滿面通紅,抖開長鞭,呼的一鞭,又朝看那孩子打去,這一鞭他已是絕不留
情,鞭風呼響,鞭梢竟是向著孩子的頸項捲去,是金龍鞭法中一招迫魂奪命的「鎖喉鞭」!
黑木大師更是怒不可遏,他一腿受傷,縱躍不便,驀地把禪杖當作撐竿,在地上一
頓,登時便似巨鳥騰主,饑鷹撲兔,禪杖擊下,竟然也是對準了那孩子的天靈蓋。
李文成大怒喝道:「好狠的強盜,這樣對付孩子,你們還是人嗎?」疾的一掌拍出,
用的一股巧勁,把孩了推卅,恰好避過了那一鞭一杖。
黑木大師一杖擊下,孩子已經避開,李文成便替代孩子成了他的目標,這一杖凌空
下擊,加上了俯衝的力道,實是威不可當,李文成橫刀一揚,刀杖相交,「噹」的一聲,
李文成藉著那股猛勁,身軀也是倏地彈起,刀光如練,已是朝著那黑衣武士殺到。
黑衣武士長鞭翻飛,使出了「回風掃柳」的連環鞭法,唰、唰、唰三鞭打出,李文
成騰挪閃展,衣袂飄飄,黑衣武士的長鞭施展開來,周圍三丈之內,都是一片鞭影,卻
連李文成的衣角都未沾著,但李文成的快刀卻也近不了他的身子。這武士原來是清廷的
大內高手,一身本領,決不在白濤、黑木、彭洪諸人之下。
李文成驀地刀中央掌,一托鞭梢,一招「順水推舟」,刀鋒貼著長鞭便削過去。這
一招用得險狠之極,登時把那武士「回風掃柳」的連環鞭法破了。但那武士也極為了得,
雖遇險招,絲毫不亂,倏地將長鞭一縮,抖起了一個圈圈,攻守兼施,布下圈套,只待
李文成的寶刀劈到跟前,他長鞭收緊,便要反奪李文成的兵刃。
李文成卻不再與他纏鬥,他用意只在破那武士的鞭法,好脫出身來,當下刀鋒一轉,
倏地便如燕子掠彼,斜飛出去,又截住了彭洪。原米彭洪正在追趕他的兒了。
彭洪叫道:「擒賊先擒王,先對付這老的要緊。」白濤道人道「不錯,我再來領教
李舵主的快刀刀法。」這白濤道人本是正派中人,雖受清廷收買,多少還有點羞恥之心,
不願去和一個小孩子為難,同時,他因為剛才輸了一招,心中還不服氣,定要再用本門
劍法把李文成打敗,才肯罷休。他只要挽回面子,雖然是以眾凌寡,那也顧不得了。
那黑本人師卻因為被這孩子刺了一刀,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吃人的虧,怒火難
消,幾是向那孩子追逐。但他一足受傷,一瘸一拐的,卻哪裡追得上這機伶的孩子?
那黑衣武士笑道:「黑木大師,何必與一個小孩子計較?你去對付正點兒吧!」黑
本大師心道:「叫人斬草除根的是你,如今故作大方的又是你,哼,還不是因為我剛才
無心之失,罵了你那麼一句,你就暗中和我較起勁來,總要編派我的不是了。」
但一來因為這黑衣武士乃是他們的首領;二來他也實在迫不上這個孩子,正好藉此
下台;三來他被黑衣武土這一句話提醒,也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故而心中雖是對這武士
很不服氣,還是伙從了他的命令,轉過身來,助彭洪、白濤,圍攻李文成。李文成被彭
洪的一對判官筆和白濤道人的一口長劍緊緊纏住,脫身不得,雖有上乘輕功,已是難施。
黑木大師雖是縱躍不靈,李文成輕功使不出來,也佔不到他的便宜了。
這一場惡戰,看得蕭志遠驚心動魄,場中任何一個人的武功都要勝過他許多,他有
心出去,卻又怕幫不了李文成什麼忙,心裡想道:「幸好現在他們已放鬆了這個孩子了。
我不如把這孩了救了,趕快逃跑,好壞保全他李家一脈。但這孩子強項得很,卻不知肯
不肯聽我的話?」心念未已,只見那黑衣武士已抖開長鞭,截住了這孩子的去路。
李文成叫道:「夏兒,快跑!」但已經來不及廠,那武士長鞭翻飛,宛如怪蟒盤空,
毒蛇匝地,一團鞭影,已是將這孩子的身形罩仕,這孩子東竄西避,身法靈活之極,但
仍是擺脫不開,只聽得唰唰幾聲鞭響,這孩子的衣裳已是化作片片蝴蝶,眼看就要在長
鞭抽擊之卜,體無完膚!
李文成急怒交加,猛地喝道:「無恥惡賊,我與你們拼了」急怒之下,氣力陡增,
神威凜凜,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每一刀都是拚命的招數,刀光閃處,「卡嚓」一聲,
那和尚跳躍不靈,先著了一刀,自左肩斜削而下,一條手臂,被剖作了兩邊。但就在這
同一時間,白濤道人一招「白虹貫日」,自側面襲來,李文成來不及回刀招架,肩上也
著了一刀,血流如注。
如此殘酷的惡戰,不但交戰雙方緊張,躲在大石後面偷看的蕭、葉二人,也是手心
捏著冷汗。兩人緊緊相靠,蕭志遠只覺葉凌風的身軀微微發抖,心道:「葉兄弟初走江
湖,幾曾見過如此陣仗,難怪他害怕了。」
蕭志遠心裡也是害怕的,但眼見李文成父子身處險境,一股義俠之氣,卻不禁勃然
升起,葉凌風一看他的神色,已知他的心意,俏聲說道:「大哥,你,你要出去?」蕭
志遠道:「不錯,你我兄弟一場,拜託你給我梢個信兒,告訴江大哥今日之事,告訴他
白濤、黑本二人已是朝廷的鷹犬了。」原來蕭志遠明知一走出去,即是九死一生,故而
以後事相托,這也是照顧他的把弟,免得他陪著自己送命的一番心意。
就在這時,只聽得「呼」的一聲,那黑衣武士一卷一收,長鞭在那孩子身上繞了一
匝,將那孩子提了起來,作了一個旋風急舞,哈哈笑道:「李文成,你還要不要你的兒
子?」原來他見李文成拚命廝殺,自己這邊人四聯手而攻,雖然可以穩操勝券。
將他置於死地,但只怕也難免有所傷損,何況黑木大師已先著了一刀了。故而還是
採用原來的計劃,捉他的兒子,脅他投降。
那武士笑聲未畢,蕭志遠驀地大喝一聲,猛的就從大石後面撲了出來。他明知那些
人武功遠勝於他,但此時此際,他已根本把生死置之腦後了。
蕭志遠把生死置之度外,想也沒想就跑出去了。這剎那間,葉凌風卻轉了好幾個念
頭,先是想道:「我今年不過二十歲,正有機會可以拜在名師門下,練成絕世武功,前
途似錦!為一個不相識的人送命,值不值得?」心念未已,蕭志遠早已跑了出去,葉凌
風陡地臉上發燒,隨即想道:「蕭大哥可以捨己為人,我怎可以貪生怕死,讓他一人送
命?罷了!罷了!大丈夫死則死耳。
焉能負了俠義二字!我今番若不出去,即使以後武功蓋世,那也難免抱愧終生!」
如此一想,心意立訣,跟著也跑了出去。
那黑衣武土突然見大石後面跑出兩個人來,只道是李文成預先伏下的黨羽,吃了一
驚,說時遲,那時快,蕭志遠已飛身撲到,把手一揚,一道寒光向那黑衣武士飛去。他
發出的是一柄可以斷金切玉的匕首。
黑衣武士獰笑道:「好叮,教你打吧!」他的長鞭已捲上了那個孩子,正在作著旋
風急舞,當下長鞭一抖,要把那孩子當作抵擋暗器的盾牌,不料蕭志遠發暗器的手法精
妙絕倫,那黑衣武土的長鞭又因為捲住一個孩子,十一二歲的孩子身體雖然不重,也有
五六十斤,墜著鞭梢,也是沉甸甸的,饒那武士本領高強,鞭上墜了重物,舞動起來,
總是不夠靈活,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那黑衣武士本來要用孩子來抵擋暗器,卻不
料蕭志遠這柄飛刀恰好在纏看孩子腰部的那一段鞭梢斜削過去,只是分毫之差,違那孩
子的皮肉也沒有觸著,就把那一段鞭梢切斷了。這也是因鞭梢較幼,易於切斷的緣故。
要是削著長鞭的中部,他的匕首雖能斷金切玉,但在那武士沉雄的內力反擊之下,就未
必能一舉斷之了。
那段鞭梢一斷,孩子的身軀疾飛出去,跟著就要摔到一塊大百頭上,這一摔下,怕
不要腦槳迸裂?李文成失聲驚呼,疾衝出去,這時正是他剛剛削去了黑木大師的半條手
臂,打開了一個缺口的時候。但距離尚遠,哪來得及?
眼看那孩子已是如流星飛墜,就要碰上那塊凸出來的岩石了,斜刺裡忽地搶出一人,
卻原來是葉凌風在石後躍出,剛好迎上,葉凌風雙手一張,將那孩子接了下來,蹬、蹬、
蹬連退三步,「蓬」的一聲,背脊撞上一棵大樹,這才煞得住身形,只覺雙臂酸麻,渾
身的骨頭都似要裂開似的,那黑衣武士內力的強勁可想而知。
葉凌風本是仗著一股氣跑出去的,受了這麼一撞,一股氣登時洩了,心想:「我救
了這個孩子,也總算是盡了我的力了。」
葉凌風把孩子放了下來,連忙叫道:「蕭大哥,你保護這孩子下山去吧!」他不好
意思自己逃跑,卻藉著保護孩子這個題目,叫蕭志遠和這孩子逃跑,聽來不是為本身打
算——似乎他只要別人逃跑,自己還要留下來似的。——其實正是為本身打算。
試想蕭志遠若然接受他的提議,護這孩子下山,又焉能讓他一人留下,當然是叫他
同走的了。葉凌風的想法是:敵人太強,與其一齊白送性命,不如給李家留下一株根苗,
敵人們主要目標是李文成,他和蕭志遠護這孩子下山,敵人想不至於分兵追趕。能夠為
一位英雄保全後裔,那也無負於俠義兩字了。
這想法是有自私的成份,但也不能說它完全不對。不料這孩子卻倔強之極,他一落
到地上,立即使向葉凌風一個鞠躬,亢聲說道:「多謝恩公,我不跑!我爹爹不跑我也
決不逃跑!」話聲來了,又舞著短刀,向他爹爹那邊跑過去了。李文成這時正自飛步跑
來,白濤道人與彭洪二人,如影隨形的跟蹤追擊。李文成身上已受了兩處傷,雖然仍是
身手矯捷,已不似剛才那麼跑得快了。
蕭志遠這時正是陷於苦戰之中。險象環生,稍一疏虞,就有血染塵埃之險,已是根
本不能分神說話了。那黑衣武士的虯龍鞭一丈多長,削去了一段鞭梢,也還差不多長達
一丈,他摔脫了那孩子之後,鞭法恢復了原來的靈活,勾、鎖、卷,拉、擊、掃、椎、
磨,「神鞭八決」使得精妙絕倫,猛襲過來,迅如暴風驟雨,蕭志遠全神應付尚自艱難,
還焉能再把他的長鞭削斷。
那武士的本領是勝過蕭志遠不止一籌,幸虧蕭志遠也有一樣本門絕技,他青城派以
劍術著名之外,還有「天羅步法」,也是武林一絕。
青城劍法與峨嵋、武當、氓山三派齊名,武林人士,人所熟知,但「天羅步法「則
是碰到強敵時,才用來保全性命的,這是青城派不傳之秘,輕易也決不肯施展,江湖上
見過這種神妙步法的人,那卻是寥寥無幾了。蕭志遠是青城派名宿蕭青峰的長孫,「天
羅步法」自是十分純熟,他的劍法,那黑衣武士可以隨手拆解:這天羅步法,黑衣武士
卻沒有見過,一時之間,就不知如何破它了。
蕭志遠劍隨身轉,步似行雲,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那黑衣
武士暴風驟雨般的鞭法,竟不能沾著他的衣角,蕭志遠還能夠時不時出真不意的還擊兩
招。但蕭志遠看似從容,其實也是步步凶險,必須著著小心,一點也不輕鬆!
葉凌風見這孩子小小年紀,如此剛烈,心中暗暗慚愧,重新鼓起勇氣,飛步追上前
去,叫道:「小兄弟,我助你一臂之力!
李英雄,蕭大哥,咱們併肩子殺下山吧!」
李文成被自濤、彭洪二人絆住,且戰且走,還差十數丈之遙,未能與兒子會合,黑
木大師突然搶過他的前頭,驀地將禪杖脫手擲出,喝道:「小賊種,洒家超渡了你吧!」
那孩子伏地一滾,禪杖貼著他的頭頂飛過,葉凌風正在他的後面,眼看就要給撣杖
撞個正著,那禪杖來得迅猛之極,要閃躲也已來不及了。
葉凌風心頭一涼,正自暗叫:「我命怵矣!」忽聽得「噹」的一聲,只見李文成的
身子似箭一般的射來,剛好及時趕上,一刀拍下,將那根碗口般粗大的撣杖打落了。
李文成身上本來已受了兩處傷,雖然不是要害,但激戰中沒工夫敷上金創藥,血流
不止,氣力已是大大減弱,這種一拍,差不多已是用盡他全部氣力,撣杖雖然拍落,他
也立足不穩,晃了一晃,就「卜通」地倒下去了。
吆喝聲中,黑木。自濤、彭洪三人同時趕到,黑木被削去了半條臂膊,對李文成父
子恨入骨髓。一見李文成倒地,方即撲上去便是猛地一掌!
黑木大師練的外家功夫造詣非凡,氣力極大,雖然折了左臂,右臂單掌之力,仍是
足以裂石開碑。李文成被他一掌擊中背心,痛徹心肺,仗著內功深湛,一口真氣護著心
頭,雖是雙眼發黑,神智尚未迷糊。
劇痛之中,李文成驀地想道:「我本來就不打算活著回去,卻不能連累了這兩位義
士!」一咬牙根,也不知哪裡來一股氣力,突然一個「鷂子翻身」,把黑木大師揪翻,
壓在他的下面,喝道:「出家人如此狠毒,我佛難容!」雙手用力,叉著喉嚨,「卡嚓」
一聲,把黑木大師的頸子硬生生拗折!
李文成拾起了鬼頭刀,托地跳起,只見彭洪一對判官筆盤旋飛舞,正在把葉凌風迫
得步步後退,險象環生。另一邊,白濤道人,也正在追趕他的兒子!
彭洪一面加緊攻擊,一面喝道:「葉廷宗,你這小子也敢來多管閒事,還不快快撤
劍求饒?」葉凌風心頭一凜:「他怎麼知道我的真名?」但這時已是生死夫頭,他雖然
不願別人知道他的真名,這點小事,那也不足介懷了。倒是生死大事,迫得他不由得不
心裡想道:「是拼了一死做個好漢呢?還是覷顏求活,從此再也抬不起頭來?」正是:
一失足成千古恨,捨生取義要思量。
欲如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為護良朋拼性命 相逢義士托遺孤
心念未已,忽聽得蕭志遠一聲怒吼,聲如郁雷。原來他見葉凌風處境危險,想衝出
來與葉凌風會合,卻忘了自己的處境比葉凌風更險。那黑衣武上的本領還遠在葉凌風的
對手彭洪之上,一條虯龍鞭縱橫揮舞,當真是矯若游龍,早已把蕭志遠的前後左右四方
退路全都封閉,蕭志遠全仗著純熟的天羅步法才能勉強支持,心中一躁,想衝出去,滅
羅步法稍稍露出破綻,登時便給那黑衣武上抽了一鞭,衣裳碎裂,背脊現了一道深紅的
血痕,時凌風在十數丈的距離之外,也可以見到了。
蕭忐遠受傷之後,更加奮不顧身,高呼酣鬥,劍光霍震,每一招都是兩敗俱傷的拼
命招數,他的武功雖然是遠不及那黑衣武士,但他的青城劍法,本來就是最上乘的劍法
之一,一經拚命,更是銳不可當,那黑衣武士也不能不有所顧忌,一輪激戰。
竟給蕭志遠衝出兩步。
可是那黑衣武士用的虯龍鞭長達一丈,蕭志遠的青鋼劍只有三尺,鞭長劍短,黑衣
武士長鞭一揮,立即又攔在他的前頭。
蕭志遠且戰且走,他與葉凌風之間,雖然只有十數丈的距離,但卻似隔了一道鴻溝,
要想會合,談何容易?
但蕭志遠不必衝到葉凌風身邊,葉凌風已是受了他的鼓舞。
他見蕭志遠如此捨死忘生,要想前來救他性命,禁不住熱血沸騰,心中想道:「蕭
大哥寧死不屈,我豈可給他丟臉?」害怕敵人的念頭登時雲散煙消,厲聲喝道:「你這
韃子的奴才,我葉某是何等樣人,豈能向你求饒?」
彭洪怔了一怔,似乎頗覺意處。原來他正是因為知道葉凌風是何等樣人才向他招降
的,心道:「難道是我認錯人了,他不是那位葉知府的大少爺?」心中疑惑,正要向葉
凌風喝問,葉凌風怯意一去,劍招竟是凌厲非常,也似蕭志遠一樣,每一招都是豁了性
命的招數。
彭洪心道:「一定是我認惜人了。一個官宦人家的少爺,豈有不怕死之理?」原來
他在十數年前,曾見過那位葉知府的小兒子,葉凌風是個二十來歲的少年,和他當年所
見的那個十歲小兒當然差別甚大,不過臉部輪廓還依稀相似,彭洪不敢肯定,葉凌風又
攻得很急,不容他仔細問話。彭洪心裡想道:「管他是真少爺還是假少爺,他與朝廷的
叛逆一路,我就可以將他殺了。」
彭洪的武功不及那黑衣武士,但葉凌風的武功也遠遠不及他的蕭大哥,他縱然拚命,
也總是打不過彭洪,彭洪殺機一起,雙筆一招「敵陣縱橫」,交叉插出倏的就戳到了葉
凌風胸前!
「嗤」的一聲,彭洪的筆尖已挑破了葉凌風的衣裳,時凌風心頭冰冷,在這瞬間驀
地起了後悔的念頭,「唉,想不到我竟是如此死了,死得當真不值!」
也就在這一瞬之間,驀聽得一聲大喝,原來正是李文成趕來救他。李文成這時剛剛
殺了黑木大師,在地上拾起了他的鬼頭刀,他縱目一看。見他的兒子和葉凌風都正在生
死關頭,他不假思索,立即便向葉凌風這邊衝來。
李文成雖然差不多耗盡全身氣力,但這一喝仍是神威凜凜,儼如平地起了個焦雷。
彭洪心頭一震,筆尖點歪,沒有點正葉凌風的穴道,只是在他胸膛「璇璣穴」的旁邊,
戳了三分深淺的一個傷口。
葉凌風痛得一聲大叫,猛地向旁邊一跳,躍出了一丈開外,抬頭看時,只見李文成
腳步踉蹌,顯是受了重傷,但他腳步雖然歪歪斜斜,來得仍是恍如暴風驟雨,只聽得
「噹」的一聲,李文成一刀劈下,己是與彭洪的判官筆碰個正著。
時凌風又是吃驚,又是慚愧,心道:「他、他竟然不管他的兒子,先來救我!」他
胸前的傷口鮮血還在沁出,但奇怪得很,忽然一點也不覺得痛了。他身形一穩,立即揮
舞長劍,又殺上去。
李文成呼呼呼連劈三刀,這三刀是他凝聚了全身功力,與敵人作孤注一擲的,當真
不是敵死,便是我亡!雙方性命相搏,決無僥倖!
彭洪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劇盜,但見李文成這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喝聲如宙,刀光
如電,心中也不禁有幾分慌了。大喝聲中,刀光閃過,彭洪驀地一聲慘叫,天靈蓋被劈
去了半邊,兀自向前衝出幾步,這才倒下。李文成剛好是最後一刀才殺了他,但時凌風
都還未曾趕到。
葉凌風幾曾見過如此慘烈的戰鬥,嚇得目瞪口呆,半晌,驚魂稍定,訥訥說道:
「李英雄,你,你——」李文成道:「沒什麼,你快料理你自己的傷吧。」倏地一個轉
身,又向白濤道人奔去,喝道:「你欺侮我的兒子,羞也不羞,來,來,來!有膽量的
你再來與我決一死戰!」
其實在對方四個人中,正是只有白濤一個稍有幾分羞恥之心,他追趕李文成的兒子,
倒並非有意取他性命,而是想把他活捉的。白濤道人受了一處刀傷,這孩子又機靈之極,
東躲西閃,忽而在地上打滾,忽而跳上樹梢,以白濤道人的本領,要殺這孩子不難,但
要想在一時三刻之間,活捉這個小孩,在受傷之餘,倒還當真不易。
白濤道人以玄門正派萬妙觀主持的身份,追逐一個黃口小兒,心裡本已有幾分慚愧,
如今被李文成這麼一喝,更是羞愧贓當,禁不住面紅過耳。
這時他們四人之中,黑木大師和彭洪都已先後給李文成殺了,白濤道人自己也受了
傷,見李文成如此兇猛,也不覺暗暗膽寒,連忙說道:「我這次是奉命而來,身不由己。
並非和你李舵主有甚麼過不去的深仇大恨。好,如今你我也已見過真章了,你砍了我一
刀,我也刺了你一劍,彼此扯了個直,算是各不吃虧,何必再性命相搏?我就交了你這
個朋友吧,青山綠水,後會有期。少陪了!」插劍入鞘,抱拳一拱,行過了江湖禮節,
便即匆匆奔跑下山。
白濤道人由於對敵怯懼,避戰下山,這對李文成來說,卻是天大的僥倖。白濤哪裡
知道,李文成所受的傷,比他不知要重了多少倍!而蕭志遠,葉凌風二人也受了傷,雖
非要害,也是傷得不輕。倘若白濤道人不跑,與那黑衣武士聯手,對付這三個受傷的大
人和一個小孩,李文成這邊人數雖多一倍,決計不是他們的對手,定要被他們盡數擒獲
無疑。
這時對方那四個人,已是兩死一逃,只剩下那黑衣武士,尚未受傷,還在與蕭志遠
惡戰。
蕭志遠被他接連抽了幾鞭,身上傷痕纍纍,眼看就要不支倒地。葉凌風見只剩下一
個強敵,膽氣陡壯,草草裹了傷口,便跑上去助他。李文成想要過去,雙腳已是不聽使
喚。
但這時那黑衣武士也早已慌了,一見葉凌風舞劍沖乘,而李文成又正在雙目圓睜,
向他怒視。雖然李文成身軀尚未移動,但神態威猛之極,無須舉手投足,已是含有雷霆
不測之威!比葉凌風的舞劍狂呼,還更令人駭俱!這黑衣武土哪裡還敢戀戰?
黑衣武士猛地反手掃出一鞭,葉凌風剛好碰上,給他鞭梢一絆,「卜通」跌倒,蕭
志遠忙不迭的前去扶他,黑衣武土也就趁此時機,轉身便跑,他顧不得傷害蕭、葉二人,
蕭志遠也顧不得追他了。
可是還有個李文成虎視眈眈。不肯將敵人放過,心中想道:
「我可不能給林大哥留下…個禍根!」猛地牙關一合,狠狠的咬了一下舌頭,劇痛
之下,氣力陡生,鬼頭刀脫手擲出,這一擲乃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威猛無倫,只見一
道銀虹,快如閃電,倏的追到了黑衣武土身後,「唰」的一聲,從他的琵琶骨插入,穿
過了肩頭,那黑衣武士大叫一聲,骨碌碌就從山坡上滾下去
一場慘酷之極的惡鬥,突然在這黑衣武士淒厲的叫聲中結束了。對方四人,黑木、
彭洪被殺,白濤道人負傷而逃,這黑衣武士被尖刀穿過了琵琶骨,又從亂石鱗峋的山坡
上滾下,即使還能活命,也必將是廢人了。
葉凌鳳這時剛剛爬了起來,似是從惡夢之中醒轉,不,更恰切他說,是從死門關上
逃了回來,山風吹過,還帶著一股血腥的昧道,他摸一摸胸部的傷口,這時才覺得疼痛,
但他也知道戰鬥是確實結柬了,他還活著!他有一種難以名說的喜悅,不單是為了自己
還保住往命,還為了自己第一次參加了戰鬥,像個英雄般的參加了戰鬥,雖然敵人不是
給他打敗的,他也感到了驕做,覺得自己無愧於「俠義」二字,夠得上稱個「英雄」了。
但回想剛才驚險的情形,他也還禁不住不寒而慄!
李文成兀立峰巔,遙望遠方,心中一片安寧,他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的戰鬥了,雄
心尚在,命已難留,死亡的陰影已降到他的身上,但他並沒有在死亡的陰影中感到恐懼,
他已經做了他應該做的事情、雖有遺憾,遺憾不能再與昔日的戰友並轡驅馳,但一個人
總是要死一次的,這也算不了什麼了,他兀立峰巔,四顧茫然,在他即將走到生命盡頭
的此刻,回顧過去一生轟轟烈烈的事跡,既有蒼涼,更多悲壯,情緒興奮,但心境又是
一片平和。他四顧茫然,忽地仰天大笑,笑聲中一口口的鮮血吐了出來!
蕭志遠慌忙向他跑去,叫道:「李英雄,你怎麼啦?」那孩子也過來扶著了他的父
親,叫道,「爹爹,你可不能拋下我啊!」
李文成喘著氣大笑道:「我好,好得很!這一次真是意想不到的好,敵人只跑了一
個,還是受了傷的。夏兒,你的林伯伯和你的軒哥是可以安然脫險了!」笑聲未了,又
是一大口鮮血吐了出來,霎時間面如金紙。
蕭志遠道:「我有治傷的丸藥。」正要拿出,李文成道:「不用費事了,人總是要
死一次的,死得其所,又有什麼可悲?我如今是縱有仙丹也難續命的了,你們兩位傷得
也很不輕啊,你們試試我這金創藥和九轉還陽散,或許比你們的丸藥更有靈效。」
蕭志遠稍懂醫理,手搭他的脈門,只覺脈息散亂,知他所言不假,確是生機已絕,
只是憑著深厚的內功支持一時的了。蕭志遠黯然無語,李文成道:「你們接過去啊,試
試我的藥看。你們還能活下去的就應該愛惜身子!你們快敷了藥,我還有話和你們說。」
葉凌風心頭充滿了感激,暗自想道:「這人在臨死的時刻還是只知照顧別人,這才是真
正的英雄!」
葉凌風敷上他的金創藥,只覺觸體清涼,疼痛果然立即止了。蕭志遠知道李文成受
傷之重,已是回天乏木,無可奈何,也只好含著眼淚,服下他的九轉還陽散,問道:
「李英雄有什麼吩咐?」
李文成道:「李某父子今日多承兩位義士拔刀相助,大恩大德,今生是不能報了,
李某還有身後之事,要麻煩兩位。……」蕭志遠連忙說道:「我們只恨本領低微,幫不
上李英雄的忙。李英雄有什麼吩咐,我們力之所及,赴湯蹈火,決不推辭。」李文成道:
「客氣的話別多說了,兩位義士是——」蕭志遠道:
「我是青城蕭志遠,家祖蕭青峰。這位是我的義弟葉凌風。」
李文成雙眉一軒,道:「哦,原來你就是蕭志遠蕭大哥,久仰了。」他聽得蕭志遠
的名字,知他是個江湖上人所稱道的好漢子,越發放心,便毫不隱瞞的將他所要交代之
事說了出來。
李文成道:「我們天理教的總舵設在保定,這次教中出了叛徒,總舵被破,教主張
廷舉當場被害,副教主林清逃了出來。他要給各地分舵報訊,今後如何收拾殘餘,再圖
恢復,重擔子也都擱在他一人肩上,清廷派出四大高手,專為了追蹤他一人,情勢實在
危險得很。
「我也是天理教的一個頭目,給總舵主做聯絡各地分舵的秘密使者。在保定城中,
則以木工身份掩蔽。我的身份在教中也不公開的,朝廷鷹犬知道的就更少了。這次林副
教主逃了出來,還帶著他的一個孩子,他的孩子名叫林道軒,和我的夏兒一般年紀,今
年都是十二歲。我的孩子名叫李光夏。
「我和林副教主是結拜兄弟,他比我大一歲,兩人的身材也差不多。我和夏兒冒充
林大哥父子的身份,卻操著天理教的『切口』,故意在朝廷鷹犬之前露出形跡,引起他
們的疑心,殺了幾個鷹犬之後,最後那四個高手,以那黑衣武士為首,也以為我定然是
林大哥了,就這樣,我吸引他們轉移了目標,一路跟蹤追我。我還不放心,又故意冒用
林大哥的名義,托丐幫弟於在他們留宿的客店送去柬帖,約他們在泰山絕頂決一死戰,
林大哥的硬朗脾氣他們是知道的,他們只道是林大哥被追得急,自知無法躲藏,故而現
身邀鬥,見了柬帖,果然毫不疑心,被我引到泰山的玉皇頂來。以後之事,兩位都是親
眼見了。敵方高手四去其三,剩下一個受傷的白濤道人,那是決計不能為害林副教主的
了。哈哈,你說今日的結果,不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麼?」
李文成目光緩緩移到孩子身上,含笑說道:「難得這孩子年紀雖小,也懂得要『捨
生取義』的前賢教訓,他無論如何都不肯離開我,跟著我冒充林清父子的身份,如讓那
些鷹犬更無疑心。如今幸得他毫髮無傷,這更是意外之喜,我縱身死,亦已瞑同!」
蕭、葉二人這才知道李文成把孩於帶上泰山,參加這「死亡約會」的內裡因由,對
他的高風亮節、俠義胸懷都是佩服無已。蕭志遠滿懷激動,含淚說道:「李英雄可要我
給林副教主捎個信兒?」
李文成逍:「我已殺了二個敵人,死亦無憾,無需別人給我報仇了。我也不想林大
哥知道今日之事,要是他問起我是怎麼死的,還請你們代我隱瞞一二,不必把詳情都告
訴他,免得他心裡不安。我本身實已無甚奢求,更無後事需要料理。但有一件關係我教
機密之事,卻要拜託兩位義士代為轉達。」蕭志遠道「多謝李英雄信任我們,我們決不
敢有負知己之托。便請李英雄示下。」
李義成道:「剛才那一場大雷雨,兩位可曾碰上了?」蕭、葉二人都是一怔,不知
他何以說到緊要關頭,卻高題萬丈談起雷雨來了,葉凌風道,「碰上了。這卻有何相干?」
李文成道,「目前的局面,就正是與雷雨之前相似,看來大家都已給韃子壓得透不過氣
來,到處都是一片粉飾昇平的麻木氣象,其實卻是人心思變,積怒待發,有如雷雨將臨!
「我一向給總舵主做聯絡各地分舵的密使,經常在江湖走動,除了給本教各地分舵
溝通消息,還結納了不少志士英豪,聯絡了許多江湖幫會,可以和咱們聯誼,共謀大事
的。這些我已有了聯絡的幫會,大部分林大哥是知道的,但也有若干,我連總舵主都來
不及稟報的,他卻是無從得知。如今我把最重要的幾處的首領人物告訴你們,請你們記
下來,可不要寫在紙上,要在心裡牢牢默記,這些人是山東武城的程百岳,河南虞城的
郭泗湖,山西綺氏的侯國龍,川北廣元的徐天德,小金川的冷天祿,陝北米脂的三張:
張十龍、張漢潮與張天倫……」每一個地方名和人名他都說了幾遍,蕭、葉二人用心記
住,複述無訛之後,李文成才接下去說道:「我和這幾個人已經約定,用兩句暗號作為
聯絡,說得出這兩句暗號,彼此就知是自己人,最為緊要,必須牢記,不能洩漏。」說
到此處,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忽地望了葉凌風一眼,似乎心裡稍稍有點躊躇。
葉凌風七竅玲瓏,鑒貌辨色,心裡想道:「李文成莫非對我有相疑之意?知人秘密
者不祥,嗯,這暗號嘛,我不聽也罷!」便站起來,想要找個藉口行開,卻又暗自思量,
「我今番捨了性命,救助他們父子,本是不圖報答,但若由此得以結納天下英豪,他日
風雲際會,說個定就對幹出一番事業。這暗號我知道了也未始沒有好處,最少可以用來
與那些幫會中的義面人物結交,也可以讓他們知道我是大英雄李文成推心置腹、臨終付
托的朋友。」
正自躊躇,李文成已赴忙說道:「我已知得清楚,除了那四個鷹火之外,別無黨羽
隨來,這泰山絕頂,也不會有外人突如其來的,葉兄弟也無須大小心了。這兩句晴號是:
『專等北水歸漢帝,大地乾坤一代轉。』『乾坤,的『乾』字暗指乾隆,意思是說傳了
乾隆這一代,他們滿洲韃子的國運就要完了。這是假托符截,激勵弟兄們的鬥志的,」
李文成輕輕巧巧的幾句話,把時凌風突然站起來這個舉動,解釋為是由於謹慎小心,眺
望把風,絲毫不著痕跡的就把時凌風的「失態」掩飾過去,同時也無異向時凌風解釋,
他對葉凌風決無疑心。
其實在李文成心裡,的確是曾考慮了一下的,這倒不是由於他對葉凌風有所懷疑,
而是由於他的江湖閱歷,看得出時凌風是個未曾經過怎麼鍛煉的貴介子弟,說不定還是
官宦人家,這種人若是落在敵人手上,到了緊要關頭,確難保他不把秘密洩漏。正是基
於這個理由,他曾稍稍有所躊躇。但後來他看見葉凌風站了起來,似是頗有憤懣之意,
李文成是個胸襟寬廣,光明磊落的漢子,立即想道:「這姓葉的捨命救我孩子,我若見
外於他,豈不冷了他的心?何況這只是我的疑慮而已,不見得這姓葉的將來就會那樣。」
因此,還是說了。
葉凌風的不平之氣,登時消散,舒服下來,問道:「北水歸漢帝,這又是什麼意思?」
李文成道:「這是幫會中一種假托符遺的說法,林大哥聽了自然會明白的。兩位義士若
是找不著我的林大哥,在天理教中還有聶人傑與邱玉兩位舵主,可以告訴他們這個秘密。
這是我天埋教的『海底』,交與你們,你們讀熟『海底』,可以隨口應答,我教中兄弟
就會認你們是自己人了。」
原來當時的任何幫會,都有他們自己的一套特殊暗語,稱為「海底」,幫會弟兄查
問身份,稱為「盤海底」。蕭、葉二人未曾入教,李文成將「海底」交與他們,本來不
合規矩,但此時事出非常,也只好從權了。
蕭志遠熟諳江湖規矩,恭恭敬敬作了一揖,將小冊子接了過來,卻交給了李文成的
兒子,說道:「這『海底』應由令郎保管,我可以在路上請世兄口授。」這樣一則表示
他願意接受李文成的囑托,二則表示他不敢以教外人士的身份佔有他們教中的信物。幫
會的「海底」等於是證明身份的證件。
李文成笑了一笑,說道:「也好。這孩子本來應該到十六歲才能宣誓入教的,就讓
他提早幾年吧。夏兒,你接過爹爹的「海底」,以後見了林伯伯再請他給你補行儀式。」
蕭志遠道:「李英雄還有什麼吩咐?」李文成道:「夏兒,你給兩位叔叔叩頭,」
蕭、葉二人欠身道:「這怎麼敢當?」李文成道:「兩位義士若是避不受禮,我底下的
話可就不敢說了。」蕭、葉二人見他如此說法,只好受了李光夏的大禮。
李文成道:「我只怕不能照料這孩子了,還請兩位多多費心。
我與兩位萍水相逢,就要兩位代我挑起一副重擔,大恩大德,只有等待這孩子長大
再圖報答了。」
蕭志遠將李光夏扶了起來,說道,「我們何幸得李英雄當作朋友,敢不盡心。我正
有個主意,不知李英雄可肯贊同?」李文成見蕭志遠老成幹練,對他十分信賴,說道:
「蕭大哥所想的主意,那一定是好的了。便請蕭大哥指教。」他將蕭,葉二人合你的時
候,稱作「義士」,對蕭志遠一人則稱作「大哥」,口吻之間,不覺已是有點親疏之別,
這在李文成是無心之失,蕭志遠也未注意,但葉凌風聽了,卻是有點不大舒服。
蕭志遠道:「我與江大俠江海天有點世誼,此行正是去拜訪他的。我的意思是把令
郎帶去,就讓世兄拜江大俠為師。一來可以跟他練武,二來可以無須憂慮鷹犬加害,你
看可好?」李大成喜道:「這當然是最好不過了!實不相瞞,我與江大俠素昧平生,卻
也正有這個意思呢。如今有你引見,那更好了。夏兒,過來!」
李光夏道:「爹爹有何吩咐?」李文成道:「你自小與別的孩子不同,從來沒有哭
哭啼啼的,爹爹去了之後,你只要記著爹爹平日是怎麼期望你的,不負爹爹的期望那就
是好孩子了。我可不許你多流眼淚!林伯伯已經脫險,你又有了安頓,我大復何求?哈
哈,我夫復何求?」大笑三聲,忽然寂然不動,蕭志遠一探他的脈息,原來已是死了。
李光夏抱著李文成叫道:「爹爹!」他眼眶裡淚珠滾動,卻在說道:「是,爹爹,
我聽你的吩咐,我只記著韃子的仇恨,我要像你一樣,做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我不哭,
我只要報仇!」他說是不哭,淚珠卻也滴下來了。
蕭志遠虎目蘊淚,把李光夏扶了起來,說道:「死有重於泰山,令尊今日為國盡忠,
為友盡義。慷慨捐軀,足以名垂千古,請世兄還是遵從令尊遺囑,暫且節哀,早點給他
辦理後事。」李光夏道:「小侄年幼無知,一切還得請兩位叔叔作主。」
蕭志遠道:「這裡玉皇觀的主持涵虛道長是我朋友,雖是出家之人,但古道熱腸,
對朋友卻最是熱心不過的。他觀中存有各方善士施捨的棺木,咱們可以請他泰山之上人
土為安吧。」李光夏道:「是,多謝蕭叔叔費神了。蕭叔叔,你的傷礙不礙事?」
蕭志遠道:「你急著下山不是?多謝你家的金創膏,我的功力雖未恢復,跑總是跑
得動的。待會見過了涵虛道長,交代了令尊的後事,咱們便可以下山了。至於給令尊建
碑立墓之事,待到你他日學成歸來,再盡孝思吧。」
李光夏道:「是,兩位叔叔也應換一套乾淨的衣裳,才好下山。」要知他們經過一
場惡戰之後,滿身泥土,血染衣裳,自是不便在人多之處露面,蕭志遠暗暗讚這孩子細
心,小小年紀,已經是很懂事,也會替別人想了。
蕭。葉二人上泰山觀日出,就是寄居在涵虛道長的玉皇觀中,這涵虛道長也是個武
學深湛之上,而且還是個暗中贊助反清義士的同道中人,但他一向深藏不露,知道他的
底細的不過蕭志遠等有限幾人。青城山是道教聖地之一,涵虛道人在未做泰山玉皇觀主
持之前,也曾在青城山修過道,與蕭家兩代都有交情,算起來是蕭志遠的長輩。所以蕭
志遠可以毫無疑慮的信賴他,泰山絕頂雖是遊人少到,膽那幾具屍體總是越早掩埋越好,
免得惹出禍來。當下蕭志遠就帶了那個孩子,與葉凌風急急忙忙趕回玉皇觀。
趕到觀前,只見涵虛道人早已在那裡等候,臉上大有驚惶之色,蕭志遠只道他是因
為自己滿身血污,故而驚惶,亦不足怪,正想說話,涵虛道人忽地伸出一個指頭,貼在
唇邊搖了幾搖,示意噤聲,卻悄悄的帶領他們,在角門進入,避開正殿,繞過迴廊,進
入他練丹的靜室。
雙方都是驚疑不定,涵虛道人先問道:「你們怎麼這個模樣?」蕭志遠將剛才所發
生的事情告訴了他,涵虛道人撫摸李光夏的頭頂道:「好孩子,你放心,你爹爹的身後
之事都交託給貧道好了。但貧道現在可還不能出觀,還要馬上應付一樁事情!」蕭志遠
連忙問道:「是觀中出了事麼?」
涵虛道人道:「這倒與玉皇觀無關,是你們兩位的事情。」葉凌風吃了一驚,搶先
問道:「什麼事情?」涵虛道:「有兩個貧道所不認得的陌生人來找你們兩位。」蕭志
遠道:「叫什麼名字?」涵虛道:「其中一人姓冷,留下拜匣,是給你的,拜帖上想必
具名,也不肯說出姓名,到來的情形也比前一個人古怪得多,」蕭志遠道:「他們不是
同來的嗎?」涵虛道:「不是。那個姓冷的先來。」
涵虛道人取出拜匣,說道:「我先說這個姓冷的,看來像是個江湖漢子,很是豪爽,
他一到來便說有緊要之事,要找蕭志遠、蕭大俠,我說我不知道誰是蕭志遠,但我也怕
真是你的朋友,不敢立即回絕,說你不在這兒,我說:『這裡是有幾位遊客寄宿,可是
遊山去了,我不知道裡面有沒有你要找的那位蕭大爺,你是他的什麼人,找他可有何事?
可不可以告訴我,待這幾位客人回來,要是其中有你所找的那位蕭大爺,我就替你傳話。』
那姓冷的說他和你是沒有見過面的慕名朋友,有要事和你當面說。他留下這個拜匣,就
是讓你先看了拜帖,若有意見他,那固然最好,若是不願見他,那就原帖擲還,他也不
敢勉強。我讓他坐在知客房裡等你。」
蕭志遠道:「哦,不認識的慕名朋友,他卻知道我的行蹤,這倒有點奇怪了。」當
下將那拜匣放在香案上,說道:「葉兄弟,你護著光夏世兄,躲過一邊,提防裡面藏有
暗器。」他自己則從正面走過七步,掏出一柄匕旨,一抖手飛出匕首,手法高明之極,
匕筒將拜匣橫剖剖開,毫無異狀。葉凌風心道:「蕭大哥果然是江湖上的大行家,我就
想不到有此一著。」
蕭志遠這才過去取出拜帖,只見帖上畫著一輪紅日,旁邊半彎眉月,下面四個大字,
竟是:「知名不具。」葉凌風詫道:
「鬧了半天,還是沒有姓名,」蕭志遠哈哈大笑道,「原來是冷寨主派人找我,還
可真是慕名已久的朋友了。」葉凌風道:「冷寨主是准?」
蕭志遠道:「是川北手屈一指的英雄人物,也就是李文成剛才提過的那幾位幫會領
袖之一,小金川大芒嶺寨主冷天祿,他以反清復明為職志,日與月湊成一個「明」字,
這是他的旗號。
我和他雖沒見過面,卻有幾個共同的朋友,我在朋友處見過他的手書,這幾個字也
的確是他的筆跡,替他送拜匣這個漢子既是姓冷,想必定是他的子侄輩了。他遠道而來,
定有要事,我當然是非見不可了。」涵虛道長忽道:「旦慢!」
蕭志遠道:「道長有何指教?」涵虛道:」還有一個客人呢!」蕭志遠道:「不錯,
我正要問你,這個客人又是如問?你說他比那個姓冷的更為古怪?」
涵虛道:「姓冷的一來就張口找人,這個人卻深沉得多,像個普通香客的模樣,他
入廟之後,先參神拜佛,東張西望,我看他有點可疑,就親自出來招呼,他和我搭訕了
一會,不待我開口,就說要簽香油,出手倒是豪闊得很,三錠大元寶,每錠都是十兩重
的足色紋銀。」蕭志遠笑道,「這人落足本錢,自是有求於你了。」
涵虛笑道,「可不是嗎?他只當我是個尋常的貪財道士,他簽了三十兩香油錢就容
易打聽消息了。嘿嘿,我也落得受落。他簽過香油,這才笑嘻嘻地問我,說出你們的相
貌,問我你們兩位是否住在這兒?」
蕭志遠道:「你怎麼回答?」涵虛道:「我見他形跡可疑,但也怕他真是你們的朋
友,就像對待那位姓冷的客人一樣,說是你們遊山去了,請他留話。他卻說有點私事,
一定要和你們見上了面才說。他沒有拜匣,也不肯說出名字,我只好讓他也留在知客房
裡等候你們。」
蕭忐遠眉頭一皺,連忙問道:「他和姓冷的那位客人可是同一個房中?」涵虛笑道:
「賢侄放心,這點江湖世故貧道還有,怎會讓他們同在一處?我讓他們隔得遠遠的,一
個在東,一個在西,彼此都不知道。」
蕭志遠這才放下心上的石頭,笑道:「薑是老的辣,道長應付得適當不過,倒是小
侄多此一問了。」他怕葉凌風聽不明白,接著解釋道:「這兩人若是同道中人,那自然
毫無問題。只怕其中有一個是朝廷鷹犬,那就要鬧出事了。還有,即使不是這種情形,
但江湖上宗派複雜,倘若他們之間是有什麼過節的,做主人的一個不知,讓他們碰上了
頭,也會鬧出禍來的。」
涵虛道:「如今姓冷的來歷已弄清楚了,這個客人的底細尚未摸到分毫,依我看來,
這人比姓冷的深沉得多,只怕未必是正路人,他練有歹毒的邪派功夫。」葉凌風心頭一
動,忙問:
「道長怎麼知道?」
涵虛道,「他簽香油的時候,提筆寫字,我暗自留心,他掌心有七點紅點,這是七
步硃砂掌的功夫。倘若給他運起毒功,打中一掌,走不出七步,便會斃命,當然若不是
內功深湛,他的硃砂掌也就未必能七步追魂了。不過,對付這種練有毒掌的人,總是要
加倍小心才好。蕭賢侄,您想想看,你的朋友之中,有誰練過七步硃砂掌的?」蕭志遠
交遊廣闊,江湖上各式朋友都有,是以涵虛道人先向他查詢。
蕭志遠沉思半晌,皺眉說道:「奇怪,我卻想不起有哪個曾練過七步硃砂掌的朋友。」
葉凌風忽道:「這人形貌如何?」涵虛道:「稍微有點發胖的中年人,也沒什麼特別之
處。嗯,對了,有一處地方與一般人有點不同,他的眉毛疏落,而且是淡黃色的。」葉
凌風道:「哦,疏唇毛,淡黃色的?」蕭志遠道,「葉兄弟可是認得此人?」
葉凌鳳道:「我似曾見過這樣的一個人,不過也不敢斷定,要見過了面才知是也不
是?」蕭志遠道:「他是什麼來歷,什麼身份?」葉凌風道,「小弟是一概不知,但我
也懷疑他不是正潞人。此人曾和小弟有點小小過節,說來話長,待我見過了他再說吧。
我看他多半是衝著小弟來的。蕭大哥,你去會那姓冷的,這個人就讓我打發吧。」言下
之意,即是想單獨會見這個怪客。
蕭志遠見葉凌風眼神不定,說話也有點吞吞吐吐,似是有難言之隱。江湖人物常有
些意想不到的糾紛,蕭志遠心想葉凌風或者是有些什麼事情不願當著涵虛說的,他並不
懷疑葉凌風,卻是有點為他擔心,當下說道:「好,那咱們就分頭會客吧。賢弟。你可
得多加小心了。」葉凌風站起身未,蕭志遠想了一想,忽又說道:「道長,你先帶我去
會那位姓冷的客人,回頭再給葉兄弟帶路,這兩個客人既然不是一路,咱們也是避免一
同出去的好。」
原來蕭志遠老於世故,也善於體貼人。他是要拜託涵虛道人,代他暗中照顧葉凌風,
卻怕傷了葉凌風的自尊心,所以要把涵虛拉出雲房之外再說。
葉凌風在房內忐忑不安,思如潮湧,心道:「這人一定是當年那個姓褚的死囚了。
我自小離家,難道他還認得我?我爹爹當年有意給他開脫,後來想必定是辦到了,故而
他重出江湖?」又想:「我風聞他已搖身一變,從一個獨腳大盜變為專門對付江湖義士
的鷹爪,不知是否屬實,咳,若然屬實,這也是我爹爹作的孽。」再又想道:「我的相
貌與名字都已改了,又與蕭大哥一道,說不定他當作我是與蕭大哥同路之人,要來對付
我的?」最後想道:「莫非我爹爹已知我南歸,竟要派他來接我回家的?哼,我如今己
是另一個人,我怎還能回家?我也不願再有人知道我原來的姓名來歷。」
正自胡思亂想,涵虛道人已經回來。他打開丹櫥,取出一顆藥九,說道:「這是可
以防卸毒氣侵害的九轉辟邪丹,有備無患,你先把它服下吧。」葉凌風也不客氣,謝了
一聲,便即接過。
涵虛待他服了藥丸,再又說道:「練這種毒掌的人,身上必有三處單門,是最怕敵
人攻擊的,一是左脅的冷淵穴,一是手心的勞宮穴,一是臍眼的丹田穴。專挑這三處地
方攻擊,縱使他武功遠勝於你,也是只有招架的份兒了。」葉凌風道:「我先看他來意
如何?也未必就要動手。」涵虛道:「能不動手,那是最好不過。好,我現在陪你去吧。」
玉皇觀規模頗大,從涵虛這問雲房出去,還要經過好幾重院,才是卸客房,知客房
也有十數間之多,參差錯落,在大殿的兩側。將近大雄寶殿,葉凌風忽地停下腳步,說
道:「道長,那人是在哪一間房子,你指給我便行。」涵虛聽他的意思是不想自己在旁,
涵虛老於江湖世故,本來也並不準備和也一同會客。
只是給他帶路而已,但卻想不到葉凌風迫不及待,先說了出來。
倒似顯得與那人之間,似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幸而涵虛是個胸襟寬廣的人,心裡雖然稍稍有點不大高興,心想,「我何須勞你囑
咐,我也豈是偷聽別人的秘密之人?」但他也想到葉凌風是個剛出道的雛兒,對他禮儀
上的「無心之失」,也就曲予原諒了。當下指著一間房子說道:「就是這西首的第一間
知客房,你可以在外面張一張望,看看是否真是你認識的人。」儘管涵虛不大高興,但
他還是把應付江湖人物的經驗,對葉凌風不吝指點。
葉凌風到了那知客房前,果然依涵虛之教,先在外面張望一下,似乎躊躇了一會,
又向後面望了一望,這才推門而入。涵虛卻並未曾回去,而是躲在一座假山後面,他為
人甚是熱心,他既曾受蕭志遠的托,要他暗中照顧時凌風,他也就寧冒偷聽別人秘密的
嫌疑了。不過他躲得遠遠的,葉凌風那回頭一望,卻也沒看見他。
涵虛無意偷聽他們的談話,但過不多久,忽聽得有人大叫:
「三官,你幹什麼?你,你下得好,好……」聲音粗獷而又淒厲,「好」字底下,
大約是應該接著「毒手」二字了,卻忽地嘎然而止,似乎是當真遭了毒手了!
這不是葉凌風的聲音,這麼一來,倒是大大出乎涵虛道人的意料之外。他一直擔心
的是怕葉凌風遭受那怪客的毒手,想不到剛剛倒轉過來,是那怪客遭了葉凌風的毒手。
那人的聲音突然中斷,但隨即聽得乒乒乓乓的重物翻倒的聲音,想來是那人雖遭了
一下暗算,卻並未傷及要害,此時正在與葉凌風在客房裡打得落花流水!正是:
畢竟是誰遭毒手,事乖情惹疑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一語起疑誅怪客 雙雄竟不敵紅妝
涵虛是觀中主持,又曾受了蕭志遠之托,聽得裡面打鬥聲起,焉能坐視?連忙跳了
出來,闖進客房,大聲叫道:「兩位有話好說,請給貧道一個面子。」
只見那怪客頭上青筋暴露,口中「荷荷」作聲,似是聽到了涵虛的說話,卻不能回
答,橫眉怒目,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雙掌翻飛,向葉凌風猛打猛撲!掌心已是紅似未
砂,每一掌發出,都有一股腥風撲鼻!
涵虛武學深湛,一看就知那怪客是被點了啞穴,所以說不出話來,另外他左脅「冷
淵穴」下面半寸之處,也被劍尖戳開一個傷口,但因沒有戳正穴道的方位,傷得還不算
太重。從他剛才話聲突然中斷的跡象看來,可以看出,他是先被點了啞穴,然後方受劍
傷的。
那怪客雖受了一點傷,但功力卻遠在葉凌風之上,他雙掌翻飛,著著進迫,已是把
葉凌風迫至牆角,幸虧葉凌風先服了一顆九轉辟邪丹,不懼毒氣侵襲,吸了腥風,亦無
妨礙;他又曾得涵虛之教,運劍如風,劍劍都是指向對方的「罩門」,那醫客也有顧忌,
這才未敢全力進攻。但雖然如此,葉凌風亦已是處在下風,險象環生!那怪客怒氣衝天,
涵虛那喝得他住手?
涵虛一見這個情形,不覺心頭一動,咯有所疑,「葉凌風為什麼一出手就先點了他
的啞穴?」疑心方起,未暇思索;只聽得「錚」的一聲,那怪客忽地化掌為指,中指一
彈,已是把葉凌風的長劍彈開,人掌迅即當頭劈下!
涵虛未明底蘊,也不知誰是誰非,本來是只想把二人勸開,而不作左右袒的。但此
時那怪客己是一掌劈下,葉凌風亦已被迫至牆角,避無可避,當真乃是生死關頭,涵虛
若不出手,難道眼睜睜看著葉凌風斃於對方掌下?
涵虛處此境地,哪容再作思量,只好立即手揮拂塵,一招「橫掃千軍」,向那怪客
揮去,他知那怪客功力甚深,這一招也是不敢輕敵。
涵虛幾十年功力非比尋常,這一招又是為了要救葉凌風性命的,功力用到八九分,
招數也精吵無比,說時遲,那時快,那怪客一掌打下,正好被拂塵拂中他的掌心,他掌
心的「勞宮穴」乃是身上三處罩門之一,涵虛默運玄功,塵尾似利針般的刺了他的「勞
宮穴」一下,那怪客真氣渙散,悶哼一聲,連退三步。就在這一瞬間,涵虛未來得及將
他們拉開,葉凌風已是一躍而上,閃電般的一劍插下!
涵虛駭然叫道:「葉施主,你——」只見葉凌風那一劍已是插進那怪客的臍眼,劍
尖透過了後心,縱有華陀再世,扁鵲重生,也是救不了他的性命了。涵虛想要勸阻的那
一句說話當然也不必再說下去了。
涵虛不由得又多了一分疑心,暗自尋思:「葉凌風為何如此急不可待的就要取他性
命,自始至終,根本不容他和我說一句話?莫非是有什秘密捏在這客人手裡,故而要殺
人滅口麼?」
心念未已,只聽得蕭志遠的聲音已在叫道:「葉兄弟,不必驚慌,我來了!」聲到
人到,後面還跟著一個中年漢子,正是那姓冷的客人。原來他雖然拜託了涵虛暗中照顧
葉凌風,自己仍是畢竟放心不下,所以和那姓冷的客人見面之後,來不及寒暄,便邀那
姓冷的一同來這邊探望了。
蕭志遠進來的時候,葉凌風已是把長劍拔出,那怪客亦已是倒臥在血泊之中,蕭志
遠又驚又喜,道:「葉兄弟,你已把這賊人料理了,你可沒受傷吧?」蕭忐遠對葉凌風
是完全信任,這怪客既是給葉凌風所殺,蕭志遠當然也認定他是壞人無疑。
葉凌風在衣襟上抹乾淨劍上的血跡,插劍歸鞘,說道:「多謝涵虛道長相助,小弟
僥倖未曾受傷。只是可對不住涵虛道長,弄污了你的寶觀了。」
蕭志遠毫沒疑心,涵虛道人卻是有一點疑心,問道:「這是什麼人?」話剛出口,
忽聽那姓冷的客人叫道:「我認得這個人!
好、好極了!」
葉凌風愕然回顧,蕭志遠道:「這位是小金川冷塞主的侄子,大名鐵樵。這位是我
的義弟葉凌風,」他給了兩人介紹之後,便即問道:「這廝是個什麼來歷。冷兄何以說
是好極了?」
冷鐵樵道:「這廝是黑道上的叛徒,罪在不赦,葉英雄一劍送了他的性命,正是給
江湖除了一害!」蕭志遠與涵虛這才知道他那一聲「好極了」乃是讚揚葉凌風殺得對的。
葉凌風哈哈笑道:「我只知他是個狠毒的鷹爪猻,卻也還未清楚他的姓名米歷呢。
這麼說來,我倒是沒有殺錯人了。」葉凌風的江湖經驗容或不足,人卻是聰明之極的,
他鑒貌辨色,已察知涵虛道人對他似有所疑,這活實是說給涵虛聽的。涵虛不作一語,
默然如有所思。
葉凌風得這姓冷的幫腔,自以為已解除了涵虛的疑心,但卻又不能不又添了一重心
事,「這姓冷的不知知道了多少?」故此時凌風假作不知這怪客的姓名來歷,卻讓那姓
冷的先說。
冷鐵樵道:「二十年前,黑道上有個大名鼎鼎的獨腳大盜,外號人稱『七步追魂手』
褚元,便是此人。」蕭志遠道:「哦,原來他就是昔年在齊魯道上,單掌擊斃十三家寨
主的那個七步追魂手褚元。」這是二十年前震驚綠林的火井事件,當時蕭志遠還是個十
餘歲的童子,聽他祖父說過此事。
冷鐵樵道:「不錯,就是他了。」接著說逍:「這件案子過後,褚元儼然成為黑道
上的霸主,大約過了四五年光景,江湖上突然不見此人,有人傳他是為了躲避強仇,故
而銷聲匿跡:有人傳他已發了大財,故而金盆洗手,作富家翁去了。其實兩者俱都不是。」
蕭志遠道:「兩者俱都不是,那麼他銷聲匿跡是為了什麼?」冷鐵樵道:「他哪裡
是自甘於銷聲匿跡,而是不得不然,他被官府拿獲,夫進監牢裡去了。」蕭志遠詫道:
「他那麼大的本領,也被官府活擒?是個什麼官兒,能為倒是不小呀!」
冷鐵樵道:「聽說他是在襄陽府失手被擒的。當時那位襄陽知府,名字我已想不起
了,只知他是個兩榜出身的進士,和這位葉兄弟同一個姓,雖是文官,手下卻很有幾位
能人,有人說他本人也練有獨門武功,不過從不顯露,也無人知道他的深淺。
聽說這褚元就是他率領手下,親自擒獲的。」涵虛忽道:「這位葉知府是否就是現
在官居陝甘總督的葉少奇?」冷鐵樵道:「這個我就不大清楚了。當時我年紀還小,只
是從祖父與客人的閒談中聽到一鱗半爪,道長可是知道此事?」涵虛道:「我是個出家
人,這等秘密事情哪會傳到我的耳朵裡?我不過是猜想而已。
因為如今官居高位者,只有這位陝甘總督是姓葉的。」
葉凌風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想道:「幸而他們也是知道得不很詳細。」有個大
官和葉凌風同姓,這並不稀奇,蕭志遠也不放在心上,問道:「後來怎樣?」
冷鐵樵道:「後來聽說這褚元被那姓葉的官兒收服,搖身一變,變為專門對付江湖
義士的朝廷鷹爪,起初在這姓葉的手下當差,後來一路高昇,屢得保舉,做到了清宮的
帶刀侍衛,但仍是不時奉命在江湖上做朝廷的暗探。有一年他來到小金川,被家叔知道,
聯合了幾家寨主,前往除他,陌路相逢,一場惡戰,他被家叔斫了一刀,家叔這邊的一
個寨主也斃在他的掌下。這惡賊武功確是高強,雖被斫了一刀,仍然給他逃了。想不到
今日他在這兒出現,卻死在葉兄弟的劍下!葉兄弟,你給江湖除了一害,可當真是可喜
可賀哪!」
葉凌風道:「小弟是全仗涵虛道長出手相助,否則只怕早已斃在這惡賊掌下了,還
焉能殺得了他?」他說話倒根謙虛,但仍是掩蓋不住他那洋洋得意的心情。
涵虛道人這時才放下心上的石頭,暗自想道:「原來這人就是七步追魂手褚元,冷
鐵樵亦已證實了他是朝廷鷹犬,這麼說來,葉凌風倒沒有殺錯了人。要不然我的罪孽可
就大了。」
蕭志遠道:「賢弟,我尚有一事未明,你既是不知他的姓名來歷,卻怎地和他結下
了樑子。」
葉凌風早已料到他有此一問,也早已編好了說辭,當下便即等道:「今年春初,小
弟單身行走江湖,發現有人暗地跟蹤,那一晚我在一家小客店投宿,臨時心血來潮,換
了一同房間,那間客房後來也租出去了。
「我倒並非料到定有禍事發生,只不過心有所疑,多作一層防備總是好些,哪知道
惡賊當晚果然來下毒手,我幸虧搬了房間,僥倖得以逃過,卻連累那個客人為我送了性
命。當晚午夜時分,我正自心緒不寧,忽聽得一聲慘叫,正是從我原來要住的那間房間
發出,店裡的夥計和客人都給驚醒,我也隨同大伙進入察看,只見那個客人氣息已絕,
胸衣撕裂,胸瞠上印有個掌印,現出七顆鮮明的紅點。」冷鐵樵道:「這正是七步硃砂
掌的殺人標誌!葉兄弟,你當真是好險哪!」
葉凌風歎了口氣,說道:「我後悔得了不得,早知如此,我也不該搬房,累這客人
為我送命了。我也真不明白,我與他素不相識,他卻為何要對我暗下毒手?」蕭志遠道,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這惡賊不是要專門對付反清義士的嗎?想心是你不夠謹慎,給他
識破行藏,故而要來殺你領功了。賢弟,你這一次搬房,倒是頗為機警,雖是累及無辜,
卻得以保存了你的性命。
那惡賊在黑夜之中想心不知殺錯了人?」
葉凌風道:「不錯,後來就沒有發現他再跟蹤了。」說至此處,又長長歎了口氣,
說道:「雖然如此,我累及無辜,心裡總是大大的不安。因此我也就記下了這惡賊的形
貌,準備他日若能練成武功,總要找這惡賊給那無辜的客人報仇。想不到天網恢恢,疏
而不漏,才不到數月,他已自行投到,我武功雖未練成,卻幸得涵虛道長之助,終於讓
他死在我的劍下了。道長,請你原諒我當時實是氣憤不過,匆匆忙忙的一劍便結果了這
惡賊的性命,未得留下活口問話。」
葉凌風這個故事編得合情合理,輕描淡寫的就把他何以一劍就殺了桔元之事,交代
過去,蕭、冷二人都相信了他,可是涵虛道人卻還不能疑心盡去。
涵虛暗自想道:「聽他這麼說來,他和這七步追魂手褚元是享不相識的了,但何以
褚元卻叫他做什麼『三官』?這似是一個老僕對少主人的稱呼;還有,葉凌風一出手就
先點了他的啞穴,這也分明是存心不許褚元說活。葉凌風顧忌的是什麼呢?」
涵虛隱隱猜到了幾分,但隨即想道:「不管褚元和葉凌風有何關係,褚元既是朝廷
鷹犬,葉凌風就並沒殺錯了他。從今日葉凌風捨命救助李文成父子之事看來,他也算得
是俠義中人,他不願意別人知道的秘密,我又何必苦苦追究?」
玉皇觀裡有各方善士施捨的義棺,當下涵虛就把幾個心腹弟子喚未,收拾了褚元的
屍首,另外,還有給李文成殮喪之事,也交託他們辦理了。
蕭志遠剛才匆匆趕來,還未來得及和冷鐵樵敘話,這時才有餘暇,問他來意。冷鐵
樵道:「家叔在小金川和眾家兄弟聚義,密謀起兵抗清,這是你知道的了。如今時機已
到,白蓮教正在兩湖鬧事,河南拳民聶傑人也糾集揭竿而起,攻佔了許多州縣。
清廷目前正調集大軍,對付自蓮教和河南的拳民,川陝雲貴一帶邊遠之地,它已是
鞭長莫及,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了。家叔的意思是想趁機起義,一來可以牽制清軍,間接
幫助中原義師;二來也司以在川中開創一個局面,振奮人心。家叔已約好了川北廣元的
徐滅德,陝北米脂的張士龍、張天倫等人同時舉事,彼此呼聲。蕭大哥,你是四川人,
又是武學名家、青城高弟,與武林人士,多有淵源,因此家叔特命我前來邀請,務必請
蕭大哥回鄉相助。」
蕭志遠慨然說道:「多承令叔看得起我,且又是鄉邦之事,我豈敢不效弛驅,稍盡
綿力?可是我還有一點小事,要先到東平縣楊家莊走一趟。」冷鐵樵道:「東平縣的楊
家莊?嗯,江海天、江大俠不就是住在那兒的嗎?對了,聽說令祖與江家很有淵源,是
江大俠父親的武學開蒙師父?」
蕭志遠道:「我此去不單是去探訪世交,還是為了給一位英雄托孤的。」當下將李
文成父子之事說了。冷鐵樵聽了李文成的俠義事跡,大為感動,說道:「給李英雄安頓
他的遺孤,這是應該的。好在東平縣離此不遠,只是兩日路程,我也想謁見江大俠,就
陪你門去走一起吧.」
蕭志遠道:「冷兄同去,這是再好不過。」要知李文成是冒充天理教副教主的身份,
清廷必欲得而甘心,雖說追捕李文成那四個高手,已是兩死兩傷,卻難保沒有第二撥、
第三拔續來追捕的?何況還得提防那兩個逃脫的傷者,向附近的官廳通風報訊,又給他
製造麻煩。
蕭志遠受了李文成臨終之托,務必要把他的孩子送到江家才得心安,此去江家,雖
是只有兩日路程,但因有上面所述種種關係,蕭志遠也就不能不加倍小心,恐防路上出
事了。冷鐵樵是冷天祿的侄子,冷天祿是四川綠林中第一高手,冷鐵樵武學是他叔父所
傳,想來必定不弱,有他一路,等於添了一個保鏢,故而蕭忐遠聽說他也要前往江家,
自是歡迎之至了。
當下蕭、冷、葉三人,就攜了李光夏一同下山,第一日平安無事,第二日中午時分
已踏進東平縣境,離江家所在的楊家莊也不過四五十里路了。以他們的腳程而論,不需
兩個時辰,就可以趕到。
蕭志遠放下了心上的石頭,心道:「有江大俠坐鎮此間,宵小之輩,固是聞風遠避,
朝廷鷹大,諒也不敢在此橫行?」哪知心念未已,忽聽得「嗚嗚」的尖銳嘯聲,掠過空
隙,這是兩支響箭!
響箭乃是強盜劫掠之前所發出的訊號,並不傷人,而是示警的。敢用響箭的強盜,
都是比較有來頭的黑道人物。
蕭志遠頗為驚詫,心道:「這股強盜,膽敢在江家的五十里之內行動,也算得是肚
大包天了!」
冷鐵樵哈哈笑道:「我自出娘胎,便是在強盜窩子裡長大的,想不到今日竟有強盜
向我攔路截劫,這可真是大有趣了。」蕭志遠道:「恐怕不是普通的強盜!」冷鐵樵道:
「管他是誰,他若是不賣我小金川冷家的帳,我就要他好看!」蕭志遠道:「且先看他
來意再說。」
話猶未了,只見五騎快馬已是疾馳而來,在他們面前一字散開,為首是個年約三十
左右,長眉入鬢、姿容妖冶的美婦人,後面四個是一式青衣的少女,看來乃是她的丫鬟。
饒是蕭、冷二人見多識廣,也不禁有些驚詫,蕭志遠心道;「女流之輩,大約總不
會是朝廷鷹犬吧?」冷鐵樵本來準備要拿出「道上同源」的身份,與對方交涉的,想不
到來的竟是幾個女子,他平生從未與女子扛過交道,一時間竟不覺有點尷尬,迎上前去,
訥訥說道:「你,你們是哪條線上的朋友?」
冷鐵樵的江湖「唇典」熟極如流,出口之後,這才忽地感到有點不大適當,要知這
些他平日說慣了的唇典,一向都是對男性的同道說的,但如今對方卻是個女的,稱兄道
弟,拉關係、講交情這一套,即使還是可用,也總得換過一套委婉的說辭了,可是冷鐵
樵從無此種經驗,畢竟應該如何措辭,他也不懂。
一個丫鬟忽地「噗噗」笑道:「誰是你的朋友;你這黑漢子也不拿副鏡子照照你的
尊容,憑你這副尊容,也配和我們的小姐交朋友!」那美歸人斥道:「小菊別胡說八道。」
她雖斥責了她的丫鬟,對冷鐵樵可也是一般毫不客氣,冷冷說道:「什麼線上面上,我
可不懂。有話爽直的說!你是想求饒不是?」
冷鐵樵本來就是一副耿直的脾氣,他也從沒受過人這樣奚落,一時氣起,便即大聲
說道:「你是強盜,我也是強盜,你懂不懂?」
那美歸人點點頭道:「晤,原來如此,懂了。」冷鐵樵道:
「你既是明白,就不該再攔我們的路。」那夫婦人驀地面色一端,說道:「你是強
盜,強盜的規矩你懂不懂?」冷鐵樵道:「哪一條規矩?」那美婦人道:「強盜出去打
劫,豈能空乎而回?」
冷鐵樵道:「哦,你是要向我收買路銀子?」摸出一個銅錢,「錚」的一聲,向那
婦人揮去,朗聲說道:「大錢沒有,小錢一個,意思意思。」心裡可在直罵:「當真是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要個是看在你是個女流份上,我真的『孝敬』你一錠元寶,可叫
你吃不了,兜著走!」
要卸所謂「強盜打劫,絕不空手而回」的規矩,這是對付一般客商說的,綠林中同
道相逢,「黑吃黑」尚且懸為厲禁,何況公然聲言要打劫同道?這是一種大大的蔑視,
難怪冷鐵樵生氣。不過冷鐵樵是綠林中極有身份的人物,他可不願和「女流之輩」一般
見識,是以他用發金錢鏢的手法,彈出那枚銅錢,不過是想嚇那婦人一下,聊示儆戒,
倒不是真想傷她。
冷鐵樵這枚銅錢是想打落那婦人的耳環,哪知道婦人輕輕把手一招,銅錢已是落到
她的掌心,她五指收攏,再一張開,那枚銅錢已然粉碎,銅屑就似一撮泥塵灑了下來。
銅錢雖然不算很厚,但她只是這麼一握,就化成粉未,掌力之強,也是非同小可的了。
那美婦人冷笑道:「你口口聲聲和我講什麼綠林規矩,卻原來你還是不懂規矩!強
盜打劫,喜歡拿什麼就拿什麼!豈有隨便你給我什麼我就要什麼的?」
冷鐵樵氣往上湧,怒道:「你喜歡拿什麼就拿什麼?你要我項上的人頭,我也得給
你了?」那美婦人淡淡說道:「你的首級值得什麼,我還不屑要呢!」言下之意,冷鐵
樵在她眼中,實是不值一顧。冷鐵樵大怒,正要發作,蕭志遠連忙攔阻,說道:
「這麼說,你想要什麼?」要知蕭志遠急於把李光夏平安送到江家,卻不想在路上
多惹麻煩。何況對方只是一個婦人,勝之不武。
那美婦人道,「我言出如矢,一發便不可收回。你們可要想清楚了才好,你們敢不
敢答應?」這話的意思,即是要他們答應了她才肯說,而一說之後,那便是非要不可的
了。
蕭志遠心中一凜,暗自尋思:「這婦人言語好怪,好似是存心來找麻煩的了。這可
怎麼答應,倘若她是要這孩子的話,我就說什麼也不能給她了!」
冷鐵樵怒道:「我還不曾見過這樣蠻不講理的人,蕭大哥,你也無謂與她多說了,
且看她有什麼本領,膽敢口出狂言?」
蕭志遠笑道:「彼此都是道上同源,何必傷了和氣?小娘子,這位冷兄是小金川冷
寨主的侄兒,冷寨主的『萬兒』你大約也曾有個耳聞?」蕭志遠還是希望能把話說開,
給他們調解。
那美婦人道:「什麼冷的熱的,煎的炒的,我都是要吃定的了。除非你們答應我兩
件事情,或者可以放你們過去。」
蕭志遠想打探她的來意,向冷鐵樵拋了一個眼色,阻止他動手。冷鐵樵忍住了氣道:
「什麼事情?你說說看。」
那美婦人道:「你們從這條路來,想必是經過泰山的了?」蕭志遠心頭一震,「難
道她已知道了那日之事,為此而來?」便道:
「娘子這話,是什麼意思?」那美婦人道:「你們從泰山經過,當知有句俗話叫做
『有眼不識泰山』……」冷鐵樵冷笑道:「你這個三截流頭兩截穿衣的女流之輩,竟敢
自比泰山?」
那美婦人淡淡說道,「你們有眼不識泰山,嘿!你們自行把『招子』廢了吧!」冷
鐵樵怒極氣極,仰天大笑,那美婦人不待他發話,就在他大笑聲中又平平靜靜他說下去
道:「你們若是不敢自廢招子,那就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響頭。這兩件事情隨便你依從一
件,我都可以放你們過去!」
蕭志遠本想打探她的來意,哪知卻換來了一場侮辱,任他涵養再好,不由得也氣了
起來。冷鐵樵更是怒不可遏,登時掣出兵器!
那美婦人冷笑道:「好呀,你們就併肩子上吧!」蕭志遠付之一曬,他見冷鐵樵上
前,早已退開。冷鐵樵怒道:「你有多大本領,便想見識我蕭大哥的青城劍法?我蕭大
哥劍下不傷無名之輩,你先會會我這對虎抓吧。咄,你還不亮出兵器?」
那美婦人道:「你忙什麼,你先露兩招,待我看看,我是否值得動用兵器?」冷鐵
樵本來想讓她先出招的,被她這麼一激,不禁氣往上衝,大怒喝道,「好,你要看那就
仔細看吧!」他這對虎抓連著鐵柄,長達三尺六寸,狀如人臂,五指如鉤,可以鎖拿兵
刃,可以點人穴道,又可以施展擒拿手法,端的是一種罕見的外門兵器,厲害非常。
不過他在盛怒之中,也還顧著自己的綠林身份,不願傷害一個女流之輩,他「虎抓」
抓去,一直一橫,右手這柄虎抓,直點對方前胸的「氣海穴」,左手這柄虎抓則橫撕過
去,橫直配合,對方即使能避開他的點穴,羅衣也勢將被他的虎抓撕破。冷鐵樵雖是不
想傷害對方性命,但這一招兩式仍是凌厲之極,精妙非常。他是因為氣那女子不過,有
意令她當場出醜,一招落敗的。
虎抓呼呼挾風,眼看冷鐵樵右於這柄虎抓堪堪就要點到那美婦人的胸前,只見她身
形一晃,倏然間就似弄魔術一般,那麼人的一個人,竟突然在冷鐵樵的眼前消失!冷鐵
樵撲了個空,忽聽得鞭聲呼響,那女子已是從他側面襲來,冷鐵樵大吃一驚,幸他慣經
陣仗,雖驚不亂,左手那柄虎抓立即往地下一按,惜著這虎抓一撐之力,飛竄出去,他
在旋身之際,還顯了一手冷家虎抓的獨門功夫,聽風辨器,右手虎抓反抓過來,鎖拿那
女了的長鞭,人在半空,腳還向一蹬,疾踢那女子的手腕。那女了哈哈一笑,冷鐵樵這
一抓一踢,全部落空,但他也避過那女了的一鞭,縱出了三丈開外。
冷鐵樵腳落實地,回過身來,只見那女子已是站在他的面前,盈盈笑道:「也還有
兩下子,好,我就用這根馬鞭對付你吧!」馬鞭是拿來趕馬的,雖然也可用來打人,畢
竟算不得是正式的兵器,可以說對冷鐵樵仍是有幾分藐視。
可是冷鐵樵卻哪裡還敢計較這些?他照面一招。便已險險吃了大虧,不由得倒吸了
一口涼氣,心道:「這賊婆娘不知是從哪裡鑽出來的,她竟能在避招之際,一個晃身,
便立即抽鞭還擊,身手之快,真是罕見罕聞。今日只要能保住不敗,已是萬幸了。」心
念未已,只聽得那美婦人又已笑道,「怎麼,你怕了麼?你現在磕頭求饒,也還未遲!」
冷鐵樵「哼」了一聲道:「你武功確是不錯,但冷某也何至於怕了你了?好,這次
要請你先賜招了。」他豪氣仍在,口氣卻已謙遜許多,不敢再輕視對方是個「女流之輩」
了。
那女子隨手將馬鞭打了一個圈圈,淡淡說道:「也好,你留心接招了!」一鞭打出,
鞭梢伸縮,儼若靈蛇,冷鐵樵舞起兩柄虎抓,一柄護身,一柄攻敵。
那女子笑道:「你真是不自量力。居然尚敢向我還手!」馬鞭盤旋飛舞,夭矯如龍,
霎忽之間,只見漫滅鞭影,罩了下來,那條馬鞭竟似化作了十數百條,在冷鐵樵的身前
身後身左身右,呼呼抽擊。不過片刻,冷鐵樵己是被她打得手忙腳亂,果然只有招架之
功,毫無還手之力。迫不得已,只得把兩柄虎抓都撤了回來護身。
那女子笑道:「好,這才對了。這樣你還可以多按幾招。」她口中說話,千里的馬
鞭絲毫未緩,一團鞭影,越迫越緊,再過片刻,冷鐵樵連招架也覺艱難,不覺大汗淋漓,
連連後退,但那團鞭影已是把他身形罩住,任他連連後退,也總是擺脫不開,旁人看去,
就似他已被馬鞭圈住。
蕭志遠看得手心捏了一把冷汗,要待上去,以他與冷鐵樵的身份,聯手對付一個女
子,即使自己不怕給人笑話,那也是損了冷鐵樵的顏面:但若不上去,冷鐵樵已是眼看
就要支持不住。
正自躊躇未決,忽聽得那女子說道:「冷家的虎抓抓穴功大,我已經見識了,不過
如此,讓你也看看我的吧!」驀地喝聲「著!」唰的一鞭飛出,冷鐵樵跌出了一丈開外,
兩柄虎抓都被那女子的馬鞭捲去了。
蕭志遠大驚,連忙躍出,阻攔對方追擊。那女子哈哈一笑,馬鞭一抖,將那兩柄虎
抓拋出,一左一右,恰恰插在冷鐵樵的身旁,說道:「我若是要取他性命,早已取了。
怎麼樣?你看我這女流之輩,可配向你請教青城劍法了麼?」
葉凌風過去將冷鐵樵扶起,只見他兩眼圓睜,額上青筋暴露。便卻不能說話,也不
能動彈。葉凌風見此形狀,知道冷鐵樵已是被點了穴道,心裡駭然,「這女子竟能用鞭
梢點穴,這要比劍尖刺穴更難得多了。幸好我剛才未曾魯莽爭先。」葉凌風盡其所能,
試替冷鐵樵解穴,絲毫也不見效。那女子冷笑道:「你別白費氣力了,留看點兒,我見
識了青城劍法,說不定也還要試試你的功夫呢。」
蕭志遠道:「蕭某不自量力,正想領教女英雄的高招!」捏了一個劍訣,劍尖下垂,
這是自居於客人的地位,對主人表示謙恭之禮。雖是表示謙恭,但他這麼一亮架垂,淵
停嶽峙,氣概非凡,「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那美婦人只是看了他的亮招架式,
便知蕭志遠的本領又要比那冷鐵樵高出許多。
那美婦人收回馬鞭,把佩劍也拔了出來,說道:「青城乃中原四大劍派之一,今日
得會青城高弟,幸何如之!這裡不是你的地頭,也不是我的地頭,無分主客,蕭英雄不
必多禮了,便請賜招吧。」
這美婦人亮劍迎敵,說話也謙和許多,這固然是由於蕭志遠對她先有禮貌的緣故,
但也可看出,她對蕭志遠實是不敢輕敵。
蕭志遠舉劍平胸,說道:「不敢有僭!」那美婦人道:「好。
那我就不客氣了!」左手捏著劍決一指,右臂向前一遞,劍尖吐出碧瑩瑩的青光,
一招「玉女投梭」,已是腳踏「洪門」(中宮方位),向著蕭志遠的胸坎刺來。她雖不
敢輕敵,說話也頗有孔。
但開筒這一招,卻是用得極為大膽,而且不大禮貌。
要知武學有云:「劍走偏,搶割一線」,又云:「刀走白,劍走黑。」「白」是
「明刀亮斫」,「黑」是「旁敲側擊」,這兩句話都是說使劍的應以輕靈翔動為主,宜
於左右偏鋒走進,不似使槍使刀的可以隨便從正面進招。如今這美婦人開首第一招就從
中宮刺來,不但是犯了劍術之忌,而且也含有藐視之意,儘管她說話頗有禮貌。
蕭志遠老成穩重,見對方劍術不依常軌,分外小心,待她劍尖堪堪刺到,這才驀地
一招「長河落日」,疾圈出去,這是青城劍法中一招帶守帶攻的絕招,蕭志遠又拿捏時
候,恰到好處,這一圈一帶,即使對方本領多強,兵刃也要被奪出手。
哪知這美婦人的劍術完全不依常軌,變化奇幻無比,明明是一招「玉女投稜」,從
正面刺來的,就在蕭志遠還招這了剎那,不知怎的,她的劍鋒一顫,已驀地滑過一邊,
青光疾閃,似左似右,左刺肩胛,右「掛」腰脅。這美婦人變招後發,剎那間已變成了
先手攻敵,拿捏時倏之快、之準、之狠,更在蕭志遠之上!
蕭志遠大吃一驚,連忙使出家傳絕技的「天羅步法」,連人帶劍轉了半個圓圈,這
才險險避過了美婦人這一招兩式。但說時遲,那時快,這美婦人又已如形隨影跟了上來,
青鋼劍疾如風發!
蕭志遠聽得背後金刃劈風之擊,反手便是一劍,用的是一招「金鵬展翅」;截斬敵
人手腕,本來精妙非常,哪知還是給對方搶先了一著,只聽得「噹」的一聲,蕭志遠一
劍刺空,那美婦人已是平劍拍了下來,壓著他的劍脊,沉重如山。
蕭志遠畢竟是名家子弟,雖驚不亂,沉住了氣,運足功力,連人帶劍,疾的再轉了
半圈,這才擺脫了對方的長劍。他用了天羅步法,配合上乘內功和青城劍術才勉強解開
了對方的一招,當真可說是出盡九牛二虎之力,而虎口還是感到陣陣酸麻,不禁心頭大
駭。
那美婦人笑道:「果然不愧是青城高弟,居然沒有撇劍!」笑聲未了,已是接連攻
了七招,蕭志遠用盡平生所學,奮力招架,仍是給她迫得連連後退。
葉凌風解不開冷鐵樵的穴道,又見蕭志遠敗象畢呈,心中大為煩亂,不知如何是好。
在目前的情形之下,蕭志遠要人傭助,失了抵抗力的冷鐵樵也要人保護,葉凌風暗自思
量:「這女賊本領大強,我上去助蕭大哥,也未必是她對手。冷鐵樵已被點了穴道,我
要保護他只怕也是有心無力。不如、不如攜了這孩子逃了吧?他是李文成的遺孤,絕不
能讓他遭了意外!」其實這是葉凌風心裡想逃,自己給自己找個藉口,但藉口雖然有了,
背友而逃,心中也究竟不安,因而也還在躊躇,一時間打不定上意。
李光夏忽地悄聲說道:「葉叔叔,你去助蕭叔叔對付那個女賊。待我試試給冷叔叔
解穴。」他伸出了小指頭在冷鐵樵身上戳了幾下,冷鐵樵喉頭「咕咕」作響,似乎感到
痛苦,身子仍是不能動彈。
葉凌風皺皺眉頭,心裡想道:「這孩子真是不知滅高地厚。
我都解不開的穴道,他也來試。」李光夏見葉凌風尚未走開,忽地又悄聲說道:
「我的內力不夠,我把這手法教給你吧。哎呀。
不好,還是先上去助蕭叔叔吧!」
話猶未了,只聽得那美婦人縱聲笑道:「這一回你該撒劍了吧?」青光疾閃,朝著
蕭志遠的虎口刺來:蕭志遠舉劍相迎,那美婦人劍法奇幻無比.忽地劍鋒反彈,向上一
絞,說到「撒劍」二字,只聽得「噹」的一聲,蕭志遠的長劍果然應盧脫手,飛上了半
空!
那美婦人縱聲長笑,身形疾起,倏然間已到了葉凌風身前,葉凌風大驚,連忙拔劍
迎敵,那美婦人在離他一丈之外,已取出了馬鞭,唰唰兩鞭,第一鞭掃過,把葉凌風頭
上的「英雄中」掃落,第二鞭閃電般的便朝著他的面門抽擊!
鞭聲呼響,勁風撲面,葉凌風一劍刺了個空,急切問撤不回來護身,要躲閃亦來不
及,眼看這一鞭打下,怕不要把他的而日打得血肉模糊?就在這剎那間,葉凌風忽覺鼻
尖上冷風掠過,麻癢癢的有點兒難受,忽聽得那美婦人嬌聲笑道:「瞧你長得怪俊悄的,
倒教我捨不得毀了你這小白臉了。好,讓你稍微知道一點厲害,饒了你吧!」笑聲中,
那條馬鞭在他面門掠過,倏的收回。
葉凌鳳驚魂未定,下意識地舉油一抹鼻端,只見衣袖上一點殷紅,一片污泥。原來
那女子的鞭梢輕輕在他鼻尖碰了一下,抖落了鞭梢上的一片泥土,黏在他的鼻於上,同
時刮破了他鼻尖階一點表皮。鞭法之奇妙,當真是匪夷所思!葉凌風嚇詣目瞪口呆,腿
都軟了。
那美婦人一個轉身,「涮」的又是一鞭打出,這一次卻是向李光夏捲來,李光夏翻
了一個觔斗,這一鞭捲了個空,那美婦人「咦」了一聲,道:「你這小鬼身手倒是靈活
得很!」身形疾掠,唰唰唰接連打出三鞭,李光夏雖然身手靈活,本領畢竟相差人遠,
翻到第三個觔斗,那美婦人的長鞭已纏上了他的身子,將他攔腰捲了起來!
蕭志遠剛剛拾起被打落的長劍,見狀大驚,拼著豁出性命,便衝過去,那美婦人笑
道:「我要取的已經取了,你是我手下敗將,我也不想再難為你了,你卻不識好歹,還
想與我較量麼?」長鞭一抖,將李光夏凌空拋出,她的一個丫鬟接過,立即放馬便逃。
那美婦人隨即也飛身上馬,一聲呼嘯,她那四個丫鬟分向四方逃走,那美婦人則攔
住了蕭志遠的去路,騎在馬上,馬鞭狠狠的抽擊下來,蕭志遠挫敗之餘,他費盡心力所
要保護的孩了又被動去,任他如何冷靜,此時此際,也禁不住心慌意亂了。
不過幾招,只聽得「噹」的一聲,那美婦人又把他的長劍捲出了手,摔於地下。那
美婦人哈哈笑道,「你還要三次較量麼,我可沒工夫奉陪了!」當下撥轉馬頭,鳴鞭趕
馬,絕塵而去。轉瞬之間,與那四個丫鬟,都已走得無蹤無影。
蕭志遠再次拾起寶劍,一片茫然,想不到將到江家,還遭遇了如此意外,而且敗得
如是之慘!葉凌風,雖也難過,卻也暗自慶幸敵人竟然輕易的放過了他們。當下便安慰
蕭志遠道:「這女賊本領太強,咱們栽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蕭志遠一言不發,正想過去察看冷鐵樵,冷鐵樵忽地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來,
大叫道:「氣死我也!」正是
縱橫無敵英雄漢,未甘低首服紅妝。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玉女迎賓招責罵 少年驚艷惹相思
葉凌風嚇了一跳,道,「冷大哥,原來你自己會解穴道,倒教我受了一場虛驚了。」
冷鐵樵滿面通紅,歎口氣道:「慚愧,慚愧!這賊婆娘的獨門點穴手法好不厲害,我哪
裡能夠自己解開?全虧光夏這孩子助我打通了三焦經脈!可惜他救了我,我卻不能救他,
眼睜睜的看著他被那賊婆娘擄去了!」
葉凌風好生驚詫,臉皮也禁不住發起燒來,心道:「我只道這孩子是胡鬧一氣,卻
不料他當真會解這種邪門點穴。」原來李光夏自幼跟隨他父親練武,他父親李文成不但
本身武學淵博,所往來的又多是奇人異士,李光夏也就學了許多本事。只可惜他年紀太
輕,內力不夠,所以他雖然懂得解穴,卻不能立即見效。
冷鐵樵是得了他的助力之後,氣血流暢,再加上本身的功力運氣沖關,這才解開了
被封閉的穴道的。
蕭志遠黯然說道:「冷大哥,咱們這次可是栽到家了。栽了還不打緊,連對方的姓
名來歷都不知道,卻怎地討回那個孩子?
叫我如何對得住李文成?」
冷鐵樵道,「這賊婆娘欺人太甚,遲早我要查出她的來歷,和她算帳。不過話也得
說回來,這賊婆娘雖是不講綠林道義,咄咄迫人,卻也還算不得太過心狠手辣。」
葉凌風想起那女賊的鞭梢在他鼻尖掃過,說是看在他「小白臉」的份上,不願毀了
他的顏容,心中又是歡喜,又是羞愧,卻怕冷鐵樵提起此事,令他難堪,連忙搶先說道:
「冷大哥是小金川的少寨主,這女賊總不能不有點顧忌。」
冷鐵樵雖是性情憨直,但江湖經驗甚豐,想了一想說道:
「這女賊有顧忌是真的,但卻不是為了怕我小金川冷家,蕭大哥,你可曾注意她搶
光夏這孩子之後,她那四個丫鬢,是分別向四個不同的方向逃的?」
蕭志遠亦已冷靜下來,聽了此言,猛地一拍大腿,說道:
「不錯,此地離江家不到五十里,她是怕碰上江家的人。所以將孩子一搶到手,便
急急忙忙逃了。她那四個丫鬟分向剛方逃上,那也是準備江家發覺此事,好叫追兵不能
集中一路的。她在江家附近犯案,可也真是大膽之極,卻不知她何以定要搶這孩子,竟
不惜冒此危險?」
冷鐵樵道:「這且不必管她了。為今之計,還是快到江家稟告江大俠吧。」蕭志遠
苦笑道:「咱們本來是要到江家們,不過卻想不到一進門便要麻煩江大俠。但事已如斯,
也顧不得顏面了,好,咱們走吧!」
他們雖然都在那女賊乎下吃了大虧,卻幸而沒有受到什麼傷,當下施展輕功,四十
多里的路程,不過半過時辰便趕到了。
江海天住的是楊仲英的故居,一切建築佈置還是當年風貌。
附近有個大湖名為東平湖,楊仲英當年就是因為雅愛這裡的湖光山色,故而在這半
山上建造房舍的,一行人來到楊家莊外,但見山巒起伏,湖水晶瑩,湖濱柳樹成行,山
崗秀草沒腔,說不盡元邊景色。但他們有事在身,卻是無心觀賞了。上到半山,柳樹叢
中露出綠瓦紅牆,幾座高矮不齊、倚山建築的平房己是隱約可見。這一列房屋前面,樹
蔭中有一座個台,台上有個女孩子正在練武,舒拳踢腿,練的是一套游身八卦掌。
這女孩子約莫有十六七歲光景,葉凌風一望過去,禁不住眼睛發亮,心道:「世間
竟有如此清麗絕俗的姑娘,剛才那女賊已是美艷動人,但若和這小姑娘相比,那女賊卻
不啻是庸脂俗粉了。素聞江大伙的妻於是個美人胚子,這小姑娘大約是她的女兒了?」
葉凌風只注意這少女的姿色,蕭志遠卻注意她所練的武功。
他們從發現這少女之後,一路走去,走近平台,已看她練了十招八招,初看之時,
還不覺得怎麼,看多了幾招,可不由得蕭志遠不大為驚詫!
這少女練的游身八卦掌,是一套很普通的掌法,這少女使開這套掌法,也沒有什麼
特別創造之處,只可說是平平無奇而已。
然則蕭志遠何以驚詫?他是個武學大行家,等閒的武功那會看得k眼,卻怎的被一套
平平無奇的掌法弄得大驚失色?
原來奇妙之處不在掌法的本身,而在這少女運用的掌力。平台對面有一樹山茶,紅
滿枝頭,密層層也數不清有多少大紅花朵。那少女一掌打出,便有一朵大紅的山茶花離
開枝頭,飄墜下來。初時蕭志遠還以為是偶然的,但看了十招八式,她每一次發招之後,
都有茶花墜下,這當然不是偶然而是給她的劈空掌擊落的了。
功力深厚的劈空掌可以開碑裂石,擊落茶花有什稀奇:但奇就奇在每一次只是一朵
茶花落下,旁邊的花朵完全不受影響,連樹枝也來搖動!這可要比開碑裂石難上十倍都
不止了。
蕭志遠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心道:「這樣的劈空掌力,運用之妙,當真是妙到毫
巔!尤其她只是用一套平平無奇的掌法,而能發揮如許威力,那更是深不可測了。」蕭
志遠正在吃驚之際,葉凌風卻絲毫沒有在意,已搶先上了平台。
那少女倏地收掌,冷冷說道,「你們是些什麼人?」葉凌風抱拳說道:「這裡可是
江大俠的家,我們是來拜謁江大俠的。」那少女忽道,「你有什麼本領,先試幾招,打
得過我,就讓你見江大俠。」
葉凌風怔了一怔,道:「這是江大俠所定的規矩嗎?我可不敢冒犯姑娘。」話猶未
了,那少女已是不由分說,閃電般的便一掌打來,葉凌風想不到她說打便打,大吃一驚,
已來不及閃避,那少女掌鋒倏的從他面門削過,說道:「還不快快招架!什麼冒犯不冒
犯的,憑你這點本領,看來你還未必打得著我呢。快接招,這一掌我可不和你客氣了!」
左掌一圈,右掌拍出,這一掌掌勢稍緩,卻是作勢要打葉凌風的耳光。
葉凌風雖是喜歡這個女子,卻不甘心受她所辱,心道:「我且挫挫你的驕氣,也好
叫你知道我不是本領平庸之輩。」當下使了一招「劈掛掌」,掌背一揮,用崩掌往外一
掛,意欲將那少女雙掌盪開,趁勢刁她手腕。
那少女道:「這一招使是使得對了,功夫可還差得太遠!」衣袖一拂,雙臂一分,
身隨掌走,呼呼兩掌,打將出去,葉凌風變了一招「橫雲斷峰」,掄掌劈下,那少女身
形微晃,立刻反掌截擊葉凌風左腕,時凌風回掌一招,那少女變招奇快,說時遲,那時
快,變掌為指,已是一招「金龍探爪」,欺身直進,唰的朝著葉凌風面門抓了過來。
蕭志遠連忙叫道:「姑娘手下留情!」話猶未了,只聽得「啪」的一聲,葉凌風躲
過了那記耳光,胸部卻已是中了一掌!
這還是那少女無意傷人,只用了一兩分力道,要不然葉凌風更是難堪。
但雖然如此,葉凌風已是踉踉蹌蹌的退出了七八步,險險跌倒。冷鐵樵慌忙將他扶
住。蕭志遠大驚失色,正想過去察看時凌風有否受傷,那少女已是到了他的面前,一聲
笑道:「你這朋友是不夠資格見江大俠的了。旦看看你又如何?」聲出招發,這一次卻
是握掌成拳,朝著蕭志遠的胸膛猛搗。
蕭志遠橫掌一擋,拳掌相抵,掌心火辣辣作痛。那少女笑道:「好,你的本領稍微
好些,再接這招!」加了兩分力道,劈面又是一拳。蕭志遠不敢招架,使用「天羅步法」
閃開,那少女打他不著,「噫」了一聲,說道:「你倒善於躲閃。好,你若能躲過十招,
那我也可以放你過去了:」
蕭志遠道:「我不是姑娘對手,決計接不了姑娘十招,我……」正想自報姓名來歷,
那少女已是一聲笑道:「我還未發招,你怎知接不了呢?留心,接招!」不由分說,雙
掌一分,一招「彎弓射鵰」,已是暴風驟雨般的攻到,蕭志遠哪還敢分神說話,連忙施
展天羅步法閃避,只聽得「嗤」的一聲,那少女指尖刮過,蕭志遠的衣袖被刮破了一小
片,幸沒傷著皮肉。
那少女一招落空,後招續發,迫得蕭志遠透不過氣來,蕭志遠的本領遠遠不及對方,
但天羅步法卻是極為神妙,閃了幾招,心中想道:「好在她只是限定十招,或者我還可
僥倖對付過去。」
心念未已,忽聽得那少女嬌聲笑道:「還有三招,你可要小心應付了!」一掌拍出,
順手一招,蕭志遠使用天羅步法,正自一步跨出,忽覺有股力道將他一帶,這一步不覺
踏得歪歪斜斜,本來可以踏出三尺卅外的,只踏出了兩尺之遙,而旦踏錯了方位,說時
遲,那時快,只覺背後勁風颯然,那少女已是一掌打到。
蕭志遠難以閃避,只好用了全力,反手一掌,雙掌相交,「蓬」的一聲,蕭志遠虎
口酸麻,那少女笑道:「你的本領委實不錯,我已用了一半氣力了。好,再接這最後一
招!」笑聲中。
又是一掌拍到。
蕭志遠暗暗叫了一聲「苦也!」他在接這一掌已是竭盡所能,即使那少女不加氣力,
他也是不能再接一掌的了,何況聽這少女的口氣,這一掌的力道勢必要大大的增強?
眼看這一掌就要拍下,忽聽得有人喝道:「芙兒,不許胡鬧!」那少女吃了一驚,
連忙縮手,回過頭分辯道:「爹爹,我只不過是想給你減少麻煩,我可不敢真的傷人!」
原來這少女名叫江曉芙,正是江海天的獨生愛女。
江海天因為名頭太大,經常有人來求他指點武功,實是不勝其煩。江曉芙便想出這
個辦法,瞞著父親,替他「擋駕」,除非來人打得過她,她才放他進門。她這樣做已經
有好幾次了,江海天許久不見有客米訪,甚是奇怪,也料到幾分是他女兒搗鬼,因此對
他女兒的行動特別多加注意,果然這次給他碰個正著。
蕭志遠喘過口氣,正要說話,江海天已先問道:「閣下是青城派的麼?請問蕭青峰
蕭老爺子是你的什麼人?」原來江海天只看了一眼,已看出蕭志遠的武功家數,尤其那
天羅步法,更是蕭家的嫡傳。
蕭志遠施孔道:「正是家祖。家祖叫晚輩前來謁見江大俠。」江海天大吃一驚,還
過禮後,鐵青了臉喝道:「曉芙,你鬧得簡直太不像話,還不快來給你蕭叔叔叩頭賠罪!」
江曉芙自然知道她爺爺的往事,一聽報蕭志遠自陳家世,不由得心頭「卜通」一跳,
想道:「原來這人的爺爺,正是我爺爺的武學開蒙師父,哎呀,這個禍可闖得大了。」
她一向嬌縱慣了,幾曾見父親生過如此大氣,當下又是羞愧,又是難堪,眼圈兒都紅了,
要不是極力忍住,眼淚都險險流了出來。但武林中最講究的是尊師重道,長幼之禮。淪
起輩份,蕭志遠是長她一輩,她以下犯上,確實是一件不可饒恕的錯誤。她只好含著眼
淚,上去磕頭。
蕭志遠連忙說道:「這也怪我不好,我未見過世妹,也未曾向她自報姓名,她怎知
我是何人?不知不罪,這大禮我是決不敢當!」結果只受了江曉芙屈膝的「半禮」。其
實當時是江曉芙立即迫他動手,根本不容他分說的。江曉芙知他是有心為自己開脫,十
分感激。
江海天面色好轉了些,說道:「要不是蕭叔叔給你說情,我還要責打你呢。再去給
這位客人賠罪。」葉凌風本來是滿肚皮的怒氣的,一見江曉芙宛如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不由得怒氣全消,也連忙說道:「我得姑娘指點招數,感激都還來不及呢,這,這真是……
哎呀,倒是我應該向姑娘道謝才是。」他本來想說的是「這真是幾生修到。」話到口邊,
這才感到是唐突佳人,大大不妥,連忙改口。
江曉芙最喜歡人家奉承,心道:「這小子倒會說話。」本來還是含著眼淚的,見葉
凌風定了眼神看她,口中不住討好,忍不住便低聲笑了出來,說道,「你太客氣了,是
我對你不住,應該向你賠罪的。」檢衽一「福」,葉凌風心花怒放,連忙長揖還禮。
江海天眉頭一皺,說道:「芙兒,快去稟告爺爺,說你蕭叔叔來了。」蕭志遠有事
在身,迫不及待,便即上前說道「江大俠,晚輩這次前來進謁,一來是奉了爺爺之命來
敘世誼;二來恰巧在路上遇了一點小事,還想請江大俠幫忙。」
江海天道:「你我乃是世交,自應如兄如弟,哪來的什麼長輩晚輩,請問蕭兄今年
貴庚?」蕭志遠只好改過稱呼,說道:
「小弟虛度三十三齡。」江海天哈哈笑道:「那麼我比你癡長幾歲,好,我呵要不
客氣叫你一聲老弟了。老弟,難得你遠道來訪,有什麼需要愚兄效力之處,愚兄自當遵
命。進去說吧。這兩位朋友一井請了。」蕭志遠心道:「難得江大俠如此豪爽,一口應
承。」他見江海天已在前頭領路,也只好暫且不說了。
進了客廳,賓主剛剛坐定,蕭志遠正要說話,忽聽得有人嚷道,「稀客,稀客!是
蕭家哪位小哥兒來了?」出來見客的正是江海天之父江南,江曉芙也隨侍在側。
蕭志遠連忙起來行禮,自報姓名,江南道:「呀,日子過得真快,上次見你,你還
是拖著兩筒鼻涕的毛孩子,如今竟已是江湖上響噹噹的好漢子。你爺爺身體可好?你大
哥呢?你成家了沒有?」江海天笑道:「爹爹,你上次獨上青城,芙兒還沒有出世呢。」
江南已是年近六旬,老脾氣仍是一點也沒改變,不但愛說話,而且愛誇張,其實他
那一次在青城山見到蕭志遠之時,蕭志遠也有了十多歲,並非拖著鼻涕的「毛孩子」了。
蕭志遠為了禮貌,不得不先回答他這一串問題,「爺爺去年做了八十大壽,(江南
插口叫道:「哎呀,我都不知道呢!可真是失禮了。」)不想驚動親友,設的只是家宴。
他老人家年過八旬,精神還是很好。大哥三年前已在少林寺出家。小侄還沒成親。
原來蕭志遠父親早已去世,他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姐姐嫁給武當派掌門人雷震子
的大弟子甘宗華,蕭志遠的哥哥蕭志宏則愛上了甘宗華的妹妹甘朝華,甘朝華另有心上
人,蕭志宏情場失意,遂到少林寺出家,拜在方丈大悲禪師名下。
江南道:「你大哥好端端的怎麼出家了?這麼說,你更應該早日成親了。你有了合
心意的姑娘沒有?好,待我給你想想……」蕭志遠大為焦急,道:「這個緩提,我……」
江南哈哈笑道:「三十多歲的大人了,還怕羞麼?嗯,想必是你只知一心練武,這
終身大事就沒擱在心上了?武功是要練的,想當年,我和曉芙一般年紀的時候,連三腳
貓的功夫都還未會,你爺爺,在西藏宣撫使衙門教練大人的公子,這位公子後來和我做
了結拜兄弟的,他們每逢在後園習武,我就悄悄跟著偷練……」
江海天笑道:「你老人家這個故事,蕭兄弟還會不知道嗎?」江曉芙也笑道:「爺
爺,這個故事我已不知聽你說過多少遍!」
江南一本正經地道:「知道了就好。我正是要你們知道我當年習武多麼艱辛,哪像
你們今天有師父教導,這麼容易。不過話說回來,練武、成家都是要緊的,成了家我看
也並不妨礙練武,我二十歲出頭就成了家,武功只有越練越好,你爹爹不到二十就娶了
你媽,他武功比我更好。所以呀,蕭賢侄……」蕭志遠暗暗叫苦,心道:「聽來他又要
向我講一番勸我成家的大道理了!」
蕭志遠為了禮貌,不得不作出「洗耳恭聽」的模樣,但心中的焦急終是不禁稍稍顯
露出來,臉上堆著的笑容也就不大自然了。江海天察覺他的神氣有點不對,霍然省起,
連忙說道:
「蕭兄弟,你不是說有什麼事的麼?那你就先說正經事吧。」這才打斷了他父親的
長篇大論。
江南也有點尷尬,笑道:「不錯,你有什麼事情,不必客氣,叫海天給你去辦。辦
好了正事,我再與你商談你的終身大事。」
蕭志遠向江南告了個罪,回過頭來,這才對江海天道:「天理會有位香主名叫李文
成,江大哥可聽過他的名字?」江海天道:
「哦,是八卦刀李文成嗎?我知道他是一條好漢子。他怎麼啦?」蕭志遠道:「前
日我在泰山碰見他,他,他已給清廷的鷹犬害死了!」江海天大吃一驚,叫道:「可惜,
可惜!他武功不弱,怎的卻死在鷹犬之手。」蕭志遠道:「他還有一位遺孤……」當下
將那日在泰山絕頂所發生的事情,以及李文成臨死托孤等等,簡單扼要的對江海天說了
一遍。
江海天慨然說道:「我年紀不大,在武林中比我德高望重的不知多少,所以我一直
都未想到要收徒弟,也不知拒絕過多少人了。但這個孩子我卻是非收不可,否則也對不
住他的爹爹對我的期望。這孩子呢?你們為什麼不把他帶來見我?」蕭志遠道:「剛才
在離寶莊五十里之處,給一個女賊劫去了!」
江海天又驚又惱,拍案說道:「豈有此理,竟有人敢在我眼皮底下做出這等無法無
天之事!是怎麼樣的女賊?」蕭志遠講了經過,江海天道:「哦,能用鞭梢點穴的?」
腦海裡閃過幾個善於用鞭的武功門派,但一時間也還未能斷定這女賊的來歷。
江海天沉吟片刻,說道:「如今已過了兩個時辰,這班女賊,恐怕已出了東平縣境
了。哼,曉芙,你真是誤事不少,要不是你這麼胡鬧一場,咱們……」江曉芙站了起來
說道:「爹爹,我騎赤龍駒去追拿女賊,將功贖罪。」
江海天道:「也好,但未必追得上了。不過你可以拿我的拜帖去,多拿幾張,給德
州的丐幫分舵主和沿途的武林前輩,請他們幫忙,代傳英雄帖與綠林箭,查緝這個女賊。
到了德州,你就可以回來了。」蕭志遠聽了,心中寬慰不少。
要知以江海天在武林的聲望,他和各大門派又有深厚的交情,這英雄帖和綠林箭,
一傳出去,必將越傳越遠,得到這個消息的武林同道,甚或是綠林中人,誰能不賣江海
天這個面子,給他幫忙?
江海天此次讓女兒給他辦事,也是有心籍此機會,讓女兒到江湖上歷練歷練。那匹
赤龍駒是唐努珠穆送給他的一對名馬之一,日行千里,此去德州,將沿途可能停留的時
間都計算在內,也至多三日,便可以來回。那女賊的武功在蕭志遠等人看來,那是高強
之極,但在江海天的心目之中,卻算不了什麼,相信女兒可以應付得了,何況她帶有自
己的拜帖,一路之上,都有武林前輩照應,自是可以無慮。
但這畢竟是江曉芙的第一次「出道」,江海天免不了多叮囑兩句,說道:「你把我
的寶劍與你媽的那副護身寶甲帶去,萬一碰上敵人,打她不過,你要立即便跑,切勿貪
功,你的馬快,打不過總可以跑得了。若是未遇敵人,到了德州,交妥拜帖給楊舵主之
後,也要立即回來,以後的事情,自有我的好朋友們給我代辦了,不必你再操心。」
江曉芙小嘴兒一噘,說道:「知道啦。你和媽也是十六歲便走江湖的,我如今已是
你們當年出道的年紀了,你怎麼還把我當作小孩子似的,老不放心。」
江南忽道:「我有幾年不出門了,我也想去舒展舒展筋骨。」江海天怔了一怔,道:
「爹爹,你也要去?」江南道:「我還未老呢,你就要我在家裡吃炮便睡,安享情福做
老太爺麼?我歡喜出門散心,你休得阻我。」江海天道:「孩兒不敢,不過——」江南
道:「不過什麼,你怕我武功不夠?想當年我也會過多少英雄好漢,你又不是不知道?
如今我又多練了二十年功夫,即使比不上你,大約也差不多了,你還怕我給你丟臉麼?」
江海天忙道「爹爹言重了!」
江南不理睬他,自顧自他說下去道:「我總比芙兒強一些,也多一些江湖閱歷吧?
芙兒去得,我當然去得。而且,我絕不許你和我一道去,有你一道,敵人聞風遠避,你
的朋友也只知道我是你江大俠的父親,這還有什麼意思?你好好的給我在家裡陪客,不
准你陽奉陰違,待我出門之後,你又悄悄跟我。這點小事,你還怕我辦不了嗎?」
江海天知道父親的脾氣,他雖好說笑,但一認真起來,卻是非常執拗。而且江南說
的雖有點誇張,也是事實,他練了幾十年的功夫,雖未登峰造極,武林中能勝過他的確
是不多了。當下只好依從,說道:「既然爹爹要去,那就騎那匹白龍駒去吧。」
江南這才轉怒為喜,笑道:「芙兒,我和你各走一路,那批女賊,不是分開四路逃
的嗎?你管東南,我管西北,看誰幸運,先發現敵蹤?不論誰先遇上敵人,就發蛇焰箭
為號,這樣就不至於失去聯絡了。你看可好?」
江曉芙嬌聲笑道:「這是最好不過,我就怕爺爺仍是把我當作小孩,不讓我有施展
本領的機會。」江海天心道:「爹爹畢竟是最寵愛芙兒,用心細密。他知道我有意讓芙
兒到江湖歷練一次,卻又不能放心,所以他想出這個法子,既可以暗中保護她,表面上
又是放手讓她單人匹馬去闖。嗯,這法子倒是兩全其美。」當下也就笑道:「哼,你有
多大的本領了,還怕沒有施展的時日麼?好,既是爺爺給你保駕,那你就和爺爺去吧。」
他們一老一少欣然色喜,客人中的蕭志遠心裡可是大大不安,連忙說道:「為了我
的事情,麻煩世妹也還罷了,還驚動了老何,這可叫小侄怎生過意得去?小侄……」言
猶未了,江南己打斷他的話道:「賢侄此言差矣,你可以為素不相識的朋友盡力,我們
就不如你嗎?什麼你的事情我的事情?海天已答應收那孩子做徒弟了,那孩子也就是我
的孫兒了,這還不算得是我的事情嗎?」
江南為人最是熱心,老而彌甚,蕭志遠無話可說,仍自沉吟,江曉芙忽地笑道:
「蕭叔叔,我們家裡可沒有第三匹千里馬了,這次我得罪了叔叔,就讓我代你報這一箭
之仇,作為向你賠罪吧。」蕭志遠正是想與他們同去,卻被江澆芙先識破他的心意,話
中藏話,婉拒了他。
蕭志遠面上一紅,心道:「不錯,他們是騎了千里馬去的,我怎能跟得上他們,我
是那女賊的手下敗將,跟他們去也幫不了什麼忙,反而給他們多添累贅。」當下只好起
立道謝,江曉芙笑道:「我還不知能不能把這女賊捉回來呢?蕭叔叔,我可不敢要你預
先道謝。」
江南也道:「蕭賢侄,咱們不是外人。你可不用和我客氣。
你和你海哥是初次見面,你們倆就多談談吧。你放心,不出三天,我們就回來的,
即使捉不到那女賊,這事情也一定可以辦得有點盾日……」江曉芙怕祖父一說開了,就
不知什麼時候停口,連忙拉他袖於,在外便走,笑道:「爺爺,你看看天色!」江南這
才笑道:「不錯,咱們是該動身了,天黑了可就不好走路啦!」
蕭志遠是臉上發熱,葉凌風可是在心裡發熱,江曉芙清麗絕俗,武藝超群,更加以
天真活潑,宜喜宜嗔,葉凌風一見了她,不由得情思惘惘,靈魂兒已是隨她去了。他目
送江曉芙剛健婀娜的背影走出門,心裡暗自思量:「即使不是為了江家的絕世武功,只
是為了這位姑娘,我也值得冒險搏搏。」蕭志遠似是發覺他的神態有點奇特,眼光向他
射來,葉凌風接觸了蕭志遠清冷的目光,不覺心頭一凜,似是發了高熱的病人清醒過來。
葉凌風心裡自思:「我也是個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豈能作出這等羞辱家門之事?」
只見蕭志遠站起來道:「江大哥,我給你介紹兩位朋友。這位是我的同鄉、小金川冷寨
主的侄兒冷鐵樵,冷大哥。」原來蕭志遠這時才抽得出空來給他們引見,在介紹之前,
他的眼神自是要關顧他們一下,葉凌風卻作賊心虛,以為他發現了自己心裡的秘密。
葉凌風定了定神,隨即想道:「我學了江家的武功,只要是用於行儀仗義,那又有
什麼不好?逆取順守,也還無愧於作個英雄。」他深深吸了口氣,鬆弛繃緊的心弦,空
氣中似還留下江曉芙少女的體香,頓時間葉凌風又禁不住神魂飄蕩,心道:「我不再見
這天仙似的美人兒一面,我又怎捨得離開?唉,只要我能留在江家陪伴於她,一年也好,
一月也好,甚或只是一天半日都好,我即使身敗名裂,也是甘心的了。」
心念未已,江海天已與冷鐵樵寒暄過了,蕭志遠逍:「這位是我的義弟葉凌風。」
葉凌風忽地邁前一步,在江海天面前「卜通」跪倒,江海天大吃一驚,叫道:「葉英雄
怎可行此大禮?」剛要將他扶起,葉凌風已「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一面叩頭,
一面說道:「姑父在上,侄兒拜謁。」
江海天呆了一呆,訥訥說道,「你,你是——」葉凌風道:
「這是家父的信。」江海天驚疑不定,接過信來,打開一看,看了幾行,手指微微
顫抖,忽地叫道:「蓮兒,快來,你大哥的孩子來了。」匆匆閱畢,隨即把葉凌風一把
攬人懷中,雙眼紅潤,說道:「你果然是我侄兒,我們已有二十年未見過你的爹娘了,
這些年來,你姑母想得你們好苦!」
原來江海天的妻子谷中蓮有兩個哥哥,二哥唐努珠穆是馬薩兒國的國王,大哥葉沖
霄因為少年時候受仇人所騙,認賊作父,做了許多壞事,後來知道了生身之謎,兄弟重
逢,這才改邪歸正,但始終是心中有愧,唐努珠穆要把王位讓給他,他就躲起來了。其
問雖因本國有難,曾回國一次,但亂事過後,他們夫婦又逃走了。(事詳《冰河洗劍錄》。)
二十年來,江海天與唐努珠穆雖是天南地北,也還是魚雁常通,只有葉衝霄卻從無
消息,也不知他們夫婦躲在哪兒。想不到今日突然來了個葉凌風,這才帶來了他們的消
息。那封信上有葉衝霄夫婦的署名,信則是時衝霄妻子歐陽婉寫的,江海天認得她的筆
跡。他意外驚喜,一時間也顧不得客人在旁,便叫起他妻子的小名來了。
葉凌風突然在江家認親,蕭志遠也是詫異無比,不覺對葉凌風有點不滿,心道:
「原來他是江大俠的侄兒,這關係比我親得多了。他卻為何一直瞞著我,卻要我來給他
引見?」
蕭志遠是個忠厚老實的好人,隨即自己給他開解,「是了,他們雖是近親,但二十
年來,從無來往。葉兄初到中原,不知江家所在,要我帶路,那也是情理之常。江大俠
名震天下,不知多少人與他攀親道故,葉兄弟不願說出他與江家的關係,正是他矜持之
處,怕別人說他用江大俠近親的身份招搖。但他應該知道我是不會用那種眼光看他的,
他對我也不說實話。卻是有點過份了。」但蕭志遠更是為他們姑侄相認的意外之喜而高
興,這一點點的不滿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谷中蓮恰好在家,一聽得有大哥的消息,這一喜也是非同小可,連忙出來,但她卻
比江海天精細得多,一出來就先說道:
「大哥的信呢,拿給我看。」葉凌風本來就要上前拜見姑母的,見谷中蓮已把信捧
在手中,好像全副精神都放在信上,他只好暫且站在一旁聽候了。
江海天在旁解釋道:「這是大嫂親筆寫給咱們的信。」谷中蓮笑道:「我從來沒見
過大嫂的筆跡,幸虧你還認得。」江海天面上一紅,心道:「蓮兒也真是的。早已事過
境遷,侄兒也已經成人了。她好似還未忘懷舊事?」原來江海天少年時候與歐陽婉有過
一段頗不平凡的交誼,她與谷中蓮的大哥結婚之後,從不來看他們,這大約也是原因之
一。
江海天以為妻子的話語之中,含有挑剔他舊事之意,其實谷中蓮只是要琢磨這封信
的真假,心道:「海哥既是認得大嫂的筆跡,那就決不會是假的了。不過,也還有點疑
竇,這少年人為何說『這是我爹給你寫的信』,而不說『這是我媽寫的』?好,且先看
了這封信再說。」
這封信是歐陽婉的筆跡,但卻是用葉衝霄的口氣寫的,信中說他們又決意到海外另
覓安身立命之所,免得二弟讓位之心始終不息,他們有生之日是再也不回中原來了,因
此特命兒子來投奔姑姑,請江海天夫婦多加照顧。信中並懺悔他們過去的誤入歧途,希
望兒子將來是個俠義中人,好補父母之過。
谷中蓮讀了,不覺熱淚盈眶,心道:「想不到大哥性情如此偏激,大家都寬恕了他,
他卻不肯自己原諒自己。二哥不斷的派人尋覓他的行蹤,想必是給他知道,二哥的好意
反而把他迫走了。」
大哥的心情,谷中蓮是完全可以體會得到的。看了這一封信,谷中蓮已是再也沒有
懷疑,心裡想到:「這信是他的母親替他父親寫的,用的是他父親口氣,他遞信之時,
不想說得太過轉折,便直接說是他爹爹寫的,那也是理應如此。倒是我多疑了。」當下
把信收起,問道:「賢侄,你回過本國沒有?」她所說的「本國」乃是指馬薩兒國。
葉凌風這才上前行過大禮,叩見姑母,說道:「我爹爹叫我直接來找姑父姑母,他
還給了我一條禁令。」谷中蓮道:「什麼禁令?」葉凌風道:「要待馬薩兒國的太子即
位之後,才許我回本國探親,不但如此,他還要請姑姑代為隱瞞,不可讓二叔知道我在
你們這裡。」
谷中蓮點點頭道:「我明白了,唉,你爹爹也真是用心良苦。
他是怕二叔要你繼承王位。好,我成全他的心願便是。」江海天笑道:「做一個笑
傲王侯的江湖遊俠,那是比做一個國王自在多了。」
葉凌風道:「侄兒本事低微,我爹爹叫我代他行俠仗義,只怕我有負爹爹期望。因
此我爹爹意欲,意欲……」谷中蓮忽道:「是你爹爹的意思,想你拜你姑父為師麼?」
葉凌風聰明絕頂,他本來想說「正是」的,忽地感到谷中蓮的間話有點蹊蹺,立即便改
口說道:「這是我媽的意思,後來我爹爹也同意了。最初他好像還不大贊同似的,大約
是怕我資質大差,不配做姑父的徒弟罷。」
谷中蓮心道:「這才對了。大哥改邪歸正之後,雖然是深自仟悔,但他內心卻還是
極其驕傲的。他曾幾次敗在海哥之手,歐陽婉與海哥又曾有過那麼一段尷尬的往事,大
哥總是難免心有芥蒂,是以不肯在信上寫明求海哥授他兒了武功。其實,事過境遷,我
與海哥早已不把往事擱在心上了,」
江海天性情直爽,心思更是沒有妻了這麼曲折,當下便即慨然說道:「侄兒,你既
然到我這兒,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我當然要成全你父母的心願。從今之後,你就與曉芙
一同跟我學武吧.哈哈,想不到我二十年不收徒弟,今天一收就是兩個。只可惜李文成
那孩子還是未見面的徒弟,不知可有師徒緣份?」
武林最重師道,師父比生父還更緊要,葉凌風聽得江海天答應收他為徒,喜不自勝,
連忙再上來行過拜師大禮。
行過禮後,谷中蓮忽他說道:「侄兒,你以前練過些什麼功夫,露幾手給我看看。」
正是:
正喜圖謀皆遂意,哪知還有難題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