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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劍江湖》第14章
第五十七回 清理門戶

  行歌去國心情,寶劍淒涼,淚燭縱橫。臨老中原,驚塵滿目朔風都作邊聲。夢沉雲海,

奈寂寞魚龍未醒。傷心詞容,如此江南,哀斷無名。

                         ——鄭文悼

  練彩虹豁出性命不要,招招狠辣,宗神龍冷笑道:「你的劍法是我教的,如何能夠傷

我?」當下便即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硬槍她的寶劍。不過十數招,練彩虹已是給他逼得

步步後退,劍法散亂,這還是他有所顧忌,恐怕誤傷了練彩虹的緣故,否則練彩虹的寶劍,

早就要給他搶了去。

  眼看宗神龍就要得手,林無雙忽地叫道:「走乾門,轉翼位,刺天在穴!」

  原來她自行運氣解穴,恰好在這緊要的關頭解開了。

  林無雙突然能夠張口說話,宗神龍和練彩虹都是不由得吃了一驚。此時宗神龍正在使到

一招極為精妙的大擒拿手法,練彩虹不知如何抵擋,當下無暇思索,便照林無雙的指點出

招,果然方位立變,唰的一劍刺將出去,輕描淡寫的就把宗神龍的攻勢化解了。

  原來林無雙在精研了虯髯客留在石窟的武學秘笈之後,對本門的種種武功,都已洞悉訣

竅。宗神龍的掌法不論如何變化,都瞞不過她的眼睛,往往他的後一招尚未使出,就給林無

雙先行喝破了。這一來等於是林無雙假手練彩虹對付他,宗神龍如何還能夠在急切之間取

勝?不過練彩虹的真實武功畢竟是和宗神龍相差太遠,此際全憑精妙的劍術禦敵,想要把宗

神龍刺傷,也是不能。

  宗神龍又是吃驚又是惱怒,心裡想道:「若待這丫頭功力恢復,那就更要糟了!」

  當下喝道:「彩虹,你再胡纏,可休怪我手下無情!」呼呼呼連劈數掌,使上了內家真

力,把練彩虹逼得離他越來越遠,但每當他要超過練彩虹想要擒林無雙之際,練彩虹卻又不

顧一切的攔住他的去路。宗神龍也有幾分顧忌她的精妙劍法,不敢太過欺身進逼。他的劈空

掌力令得練彩虹呼吸為之不舒,但練彩虹也還勉強支持得住。

  練彩虹好生後悔:「早知如此,我不該用重手法點了無雙的穴道。不過,她現在雖然還

不能夠動手,要跑總跑得動吧?」她自恃難以久戰,便即叫道:「無雙,你快跑呀,別顧

我!」

  林無雙對她的說話恍似聽而不聞,仍然在那裡靠著大樹,動也不動,只是不斷的出聲指

點她。

  練彩虹大為著急,叫道:「無雙,求求你趕快走吧,他不敢殺我的!」

  原來林無雙此際正在默運內功,調勻氣息,以期血脈暢通。

  本來她的內功造詣比練彩虹精純得多,雖然是給練彩虹用重手法點了穴道,在穴道自行

解開之後,到了此時,也應該可以恢復六七分功力了的。但因她要不時出聲指點練彩虹應敵

的招數,分心二用,這就只能恢復兩三分的功力了。她自己估計,只須功力慚復一半,就可

以和宗神龍打成平手。

  練彩虹為了保護她,不惜和妖師拚命,她如今已經慚復了兩三分功力,但也不肯拋棄練

彩虹而獨自逃生了。「但盼練姐姐能夠多支持半柱香的時刻。」林無雙心裡想道。

  但練彩虹已是力竭筋疲,實在支持不下去了。宗神龍看出時機已到,冷笑說道:「彩

虹,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嘿嘿,你對丈夫無情,對師傅無義,無情無義,我殺了你,你的

丈夫還要多謝我呢!」冷笑聲中,攻勢越來越緊,陡地一聲大喝,飛身向練彩虹撲下!

  林無雙連忙叫道:「走坎位,轉離門,刺環跳穴!」這本是非常精妙的一招劍術,但可

惜練彩虹力不從心,勉強依言出劍,只聽得「嗤」的一聲,宗神龍凌空撲下,衣袖已是裹著

她的劍尖,衣袖雖給刺穿,可沒傷著他。練彩虹長劍被捲了去,宗神龍袖中出指,倏的就點

了她的穴道。練彩虹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宛如泥塑木雕。

  林無雙這一驚非同小可,但神色卻是絲毫不露,反而笑道:「宗神龍,你上了我的當

了!你以為我當真是給她點了穴道嗎?嘿嘿,我是讓你親口對她說出真話!」

  宗神龍本身是個心術奸險的小人,心術奸險之輩,總以為別人也是和他一樣。聽了林無

雙這話,宗神龍不禁也是驚疑不定了,想道:「這丫頭不肯逃走,神色又如此鎮定,莫非她

們當真是串通了來騙我的?」

  林無雙拔劍出鞘,振臂一抖,劍尖抖得嗡嗡作響,喝道:「宗神龍,有膽的你莫逃走,

看你能夠接我幾招?」泰山之會,林無雙曾經只用三招,就把宗神龍打敗了的。但她恐防宗

神不相信她的說話,故而把僅僅恢復了三分的功力都使出來,這才能把劍尖震動得嗡嗡作響

的。

  宗神龍轉過了身,看樣子是想要逃跑的了,林無雙剛剛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不料他只

是走了幾步,忽地又回過頭來!不走了。

  原來林無雙不說這番說話還好了,說之後,反而弄巧成拙了。

  她說「有膽的你莫逃跑」!其實乃是唯恐他不逃跑。宗神龍乃是老奸巨滑之輩!一聽就

聽出了她是色歷內茬!登時起了疑心:「這丫頭的功力若然真的已經恢復!何必與我歲囉嗦

嗦,讓我有時間逃走?哼!莫非她擺的是空城計?」

  疑心一起!宗神龍決意冒一冒險,回過頭來,冷冷說道:「掌門有命,宗某豈敢不遵,

好,我冉領教你的高招!」

  林無雙暗暗吃驚,喝道:「好大的膽子,你還不知道我的厲害嗎?」

  宗神龍道:「我知道你的厲害,但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帥叔,豈能受你欺辱!」

  林無雙道:「你早已不是扶桑派的弟子了,還談什麼輩份?」

  宗神龍道:「你不承認我是師叔,那更好了,大家動手都可不必手下留情!」

  林無雙硬著頭皮說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進來!好,那你出招

吧!」

  宗神龍橫劍當胸,凝神盯著林無雙的劍尖,說道:「我不能以大欺小,你出招吧!」

  原來他雖然起了疑心,畢竟還是有點顧忌,他自己劍法遠遠不及林無雙的精妙,他若先

行出招攻擊,一出手只怕就可給林無雙找到他的破綻,倒不如採取守勢,仗著自己的經驗老

到,危險可以少些。「她一出招,我就可以知她的力力恢復是真是假了。」宗神龍心想。

  林無雙看出他頗有怯意,斥道:「放肆,說什麼以大欺小,我是一派掌門,你懂不懂武

林規矩?」

  彼此都在試探對方虛實,但畢竟還是宗神龍老辣得多,也比較沉著一點,當下他就再進

一步的試探,緩緩的踏上一步,淡淡說道:「你的話也說得不錯,大家都不肯出招,這場架

就打不成了。」

  宗神龍逼近一步,又再逼近一步,看見林無雙仍是毫無動靜,越發放下了心,哈哈笑

道:「好呀,原來你這個丫頭,顯然是擺的空城計,可惜我不是司馬懿,你也不是諸葛

亮!」

  說話之際,宗神龍已是又再踏上步,站在林無雙的面前了。

  林無雙的功力只不過恢復了兩三分,饒是她如何鎮定,此際也不禁有點心慌,劍尖微微

顫抖。宗神龍看在眼裡,登時把最後的一點顧慮也都拋開,冷笑說道:「林無雙,到了這個

時候,你還要擺掌門人的架子嗎?好吧,你不出招,我可要出招了!」

  「出招」二字吐出了口,宗神龍手上的長劍也提了起來,唰的一劍便劃過去。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忽聽得霹靂似的一聲大喝,恍如在宗神龍的耳邊響起焦雷。宗神

龍驟吃一驚,心頭一震,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精芒電閃,林無雙已是搶在他的前頭出招,

宗神龍橫劍一封,「鐺」的一聲,把林無雙的寶劍擊落,但身上卻是同時受了七處劍傷。

  只見兩條人影,捷如飛鳥的疾撲過來,一個扶住林無雙,另一個則擋住了宗神龍,冷笑

喝道:「你我在揚州那一架還沒打完,今日相逢,正好再較量較量!」

  原來是繆長風和雲紫蘿來了。那一聲霹靂般的大喝,就是繆長風所施展的「獅子吼

功」。

  「獅子吼功」乃是源出佛門的一種上乘內功,有極其微妙的作用,尤其是施之於心術不

正的人,這樣突如其來的一喝,立即便可震撼他的心靈。林無雙雖然有點心慌,但她是早把

生死置之度外的,略受影響,並無妨礙。是以她還能夠抓緊機會,施展精妙的劍法。宗神龍

可就吃了大虧了。至於練彩虹,她是給點了穴道,昏迷了的,根本就沒受到影響。

  宗神龍連受七處劍傷,雖說林無雙的功力未曾恢復,傷了他也傷得不重,但總還是受影

響,他的武功本來就略遜於繆長風一籌,此時身上受了傷還如何能夠抵擋?不過數招,便給

繆長風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打落了他手中的長劍。猛地又是一聲大喝,一掌向他劈下。宗神

龍雙掌開出,兀是抵擋不住,「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連忙逃跑,這次可是真的逃跑

了。

  雲紫蘿知道繆長風穩操勝券,用不著自己幫忙。救林無雙脫險之後,便把她拉過一邊,

微笑說道:「我是雲紫蘿,我在泰山之會見過你的。」

  林無雙道:「我知道,孟大哥和我時常說起你的。雲姐姐,你不知道,我多盼望和你見

面,今天才讓我盼著了。嗯,今天真是多虧了你了,但你怎的來得這樣巧呢?」

  雲紫蘿笑道:「我和繆大哥正是要來探訪你的,我也十分盼望和你見面呢。」

  原來她和繆長風本是從「南天門」那面登山,剛剛走過「十八盤」,忽地聽得小天燭峰

那面有廝殺的聲音,這才匆忙趕過來的。

  她們剛說得幾句話,只聽得宗神龍一聲大叫,繆長風已是把他殺得大敗而逃了。

  雲紫蘿道:「可惜還是讓他跑了。」

  林無雙道:「他跑得了這一次,下一次我就不會讓他跑了。」

  雲紫蘿道:「對,他是你們扶桑派的叛徒,繆大哥把他殺了反而不好,是該讓你以掌門

人的身份,親自清理門戶的。」

  繆長風走回來發現躺在地上的練彩虹,不覺怔了一征,說道:「這不是牟宗濤的妻子

嗎?」

  林無雙道:「不錯,我是給練彩虹點了穴道的。」

  繆長風詫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林無雙道:「說來話長,總之她和她的丈夫不是同一條路上的人就是了。待我解開她的

穴道再說。」

  練彩虹也是給宗神龍用重手法點了穴道的,扶桑派的獨門點穴手法必須本派中人才能解

開,好在林無雙歇息了這一會,業已恢復了四五分功力,稍為費點氣力,也把練彩虹的穴道

解開了。她在給煉彩虹解穴之時,簡單扼要的說明了事情的經過。繆雲二人聽說牟宗濤已經

到了玉皇觀鬧事,都是大吃一驚,同時也是暗暗慶幸自己來得恰是時候。

  練彩虹滿面羞慚,說道:「無雙,我真是對不起你,我做夢也想不到他,他會壞成這個

樣子。」

  林無雙道:「一時糊塗,誰也免不了的。過去的事別再提了。當務之急,咱們還是趕快

回玉皇觀吧。」

  當下一行四人忙即施展輕功,趕回玉皇觀去。練彩虹和林無雙一樣著急,但心情卻是大

不相同了。牟宗濤畢竟是她的丈夫,她將怎樣處理這件事呢?

  她好像從一個惡夢中驚醒過來,但可惜她剛才的所見所聞,卻不是夢。

  玉皇觀中,正是到了雙方劍拔彎張,眼看就要一發之際。

  石衛雖有一拼之心,卻又不能不為一眾弟子的安全著想。牟宗濤則是咄咄逼人,冷笑說

道:「石衛,你定要執迷不悟,背叛本門,我只好以掌門人的身份,對你不客氣了!」

  石衛說道:「我只知道林無雙是本派掌門,除非她同意把掌門的位子讓了給你,否則我

只能聽她的話。」

  牟宗濤冷笑道:「好吧,你把林無雙給我找回來吧!」

  話猶未了,忽聽得站在大門口的弟子叫道:「好了,林掌門回來了!」

  牟宗濤大吃一驚,抬頭看時,只見四個人魚貫而進,走在前頭的那個人,果然是林無

雙。

  一個林無雙已經令他吃驚,何況還不只一個林無雙,跟在林無雙後面還有繆長風、雲紫

蘿和他自己的妻子練彩虹!

  繆長風與雲紫蘿的武功雖高,牟宗濤還不如何懼怕,最令他駭懼是練彩虹竟然也和林無

雙一道回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他定睛看時,練彩虹卻正眼也不瞧他一下,他隱隱知道事情不

妙了。

  林無雙恰好在這關鍵的時刻回來,石衛如同拾到天上掉下的寶貝,大聲叫道:「牟宗

濤,你說林掌門不敢回來,她如今已經回來了,看你還能胡作非為麼?」

  牟宗濤環顧全場,心裡想道:「我有三十多名高手相助,動武的話,也還可以穩操勝

券,何必怕她?」定了定神,膽氣復吐,說道:「林無雙,可惜你來遲了一步,本門弟子業

已公決在案,廢了你的掌門之位了!」

  林無雙冷冷說道:「我不是回來爭奪掌門的,我是回來清理門戶的,誰做掌門,那還不

是最緊要的事情,最要緊的事情是本門出了個大叛徒,必須先行清理!」

  牟宗濤道:「你已經不是本派掌門,憑什麼身份清理門戶?」

  石衛立即說道:「你今早挾眾而來,不也是只憑著扶桑派弟子的身份,就要清理門戶

嗎?那時你還未曾僭號『掌門』呢。」

  林無雙道:「對,你說你廢我的掌門,是由本門弟子公決,好,那就算掌門的位未定

吧。我現在以扶桑派一弟子的身份,請求同門公決,驅逐叛徒。」

  牟宗濤道:「誰是叛徒,也不能憑你一面之辭。」

  林無雙道:「你先別心慮,我幾曾說過要獨斷獨行?當然我會把事實先說出來,然後交

由本門弟子公斷。」

  石衛朗聲說道:「牟宗濤,凡事都抬不過一個理字,你剛才廢立掌門,分明是強辭奪

理,也可以藉口是本門大事,要求本門公決;如今林無雙所提出的更是本門大事,她又已經

退了一步,不以掌門人的身份提出了,難道反而不能要求本門公決嗎?」

  石衛在和牟宗濤爭論,兩派弟子也在紛紛起哄。由於林無雙已經回來,本來害怕牟宗濤

的一些人也不害怕他了,他們不但支持林無雙清理門戶,而且根本否定牟宗濤的掌門資格。

有的嚷道:「好不要臉,找來了一班狐朋狗黨,冒充本派弟子,這算是什麼同門公決,乾脆

自己封自己做掌門好啦!」有的嚷道:「何止不要臉,我說他還簡直惡人先告狀呢!」立即

就有人附和道:「對,對!他一來就指責這個行為不當,那個背叛本門,口口聲聲要清理門

戶。好呀,如今林掌門回來,可是真的要清理門戶了,且看誰才是真的叛徒吧?」

  牟宗濤面色鐵青,喝道;「林無雙,你倒底想怎麼樣?」

  林無雙道:「眾弟子且莫喧嘩,掌門的廢立暫且擱過一邊,先行清理門戶要緊,同意的

站過這邊來。」

  話猶未了,眾弟子紛紛站她所指的這一邊,人數要比牟宗濤這一派弟子加上他帶來的那

些假弟子多得多,原來先前中立的那一班弟子,如今失去了顧慮,都擁護林無雙了。

  牟宗濤橫了心腸,想道:「今日之事,反正是要動手的了,就讓她先動口吧。」於是冷

笑說道:「好,你說吧,誰是叛徒?」

  林無雙緩緩說道:「這個人嘛,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牟宗濤早已知道林無雙是要說他,但聽了這話,仍是不禁面色大變,顫聲喝道:「你是

說我!」

  林無雙道:「謎底我總是要揭曉的,稍安毋躁。我先問你,在揚州之時,你和宗神龍、

石朝璣二人在史公祠曾有一個約會,有這事麼?」

  牟宗濤道:「不錯,我是曾經和他們在史公祠偶然相遇,但卻不是如你所說的什麼約

會。」要知他和宗、石二人一起在揚州出現,這是許多人見到的,他自是無法狡賴。

  林無雙冷冷說道:「當真不是有預謀的約會麼?嘿,嘿,你的記憶也未免太壞了。當時

石朝璣給你和宗神龍拉攏,你們那天密商『大計』,商量的就正是你今天所做的事情。也是

鬼使神差,那天我也恰巧在史公祠遊玩,你們所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不但如此,你們後來還

發現了我,你還曾經追拿我呢,僥倖我跑得快,沒有給你們追上罷了,這不過是半年多的事

情,我不相信你居然就會忘記得乾乾淨淨!」

  牟宗濤在一眾同門怒目而視之下,硬著頭皮說道:「胡說八道,哪有此事?這都是你捏

造出來陷害我的!事情不能憑你一面之辭,你有什麼人證?」

  那天在史公祠和林無雙一同聽見他們密謀的還有一個孟元超,孟元超遠在小金川,當然

不能招他作證。牟宗濤特地這樣為難她,目的也是想要她說出孟元超的名字,好把目標轉

移,再攻擊她的。

  林無雙又是痛心,又是氣憤,說道:「牟宗濤,想不到你竟然墮落到這個田地,當面撒

謊,竟也不以為恥!好吧,這件半年前的事情我暫且不說,再說一件今天發生的事情!看你

還能狡辯。」

  「各位同門,你們大概想要知道我為什麼遲至此刻方始回到玉皇觀,因為我受到牟宗濤

巧計安排的暗算!他不但要我不能回來和你們相見,而且還叫宗神龍來加害我,要把我押到

北京送給北宮望做禮物呢!」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斥責牟宗濤之聲此落彼起。牟宗濤提高聲音叫道:「你們容不容

我說話?」

  林無雙擺一擺手,命眾弟子靜止下來,隨即對牟宗濤說道:「好,且看你還有什麼狡

辯?」

  牟宗濤冷笑道:「你說我暗算你,我身在玉皇觀,如何能夠分出身來到小天燭峰去暗算

你?」

  石衛在旁邊哼了一聲,插口說道:「你有這許多狐群狗黨,還用得著你親自出馬,去幹

見不得人的勾當嗎?」他可還沒有想到,暗算林無雙的人竟是牟宗濤的妻子練彩虹。

  喬海鵬駕道:「姓石的,我看在你是師叔的份上,敬你三分,你竟敢罵我們是狐群狗

黨?」他眼看形勢不利,當下就想籍端生事。

  牟宗濤還抱著一線希望,要想狡辯下去,說道:「海鵬,別吵,待會兒為師的與他算

帳。」

  石衛怒道:「好,把事實擺明之後,倘若你當真沒有暗算掌門師妹這件事情,我向你賠

罪!」

  牟宗濤面向林無雙,又是一聲冷笑,繼續說道:「若說另外有人奉我之命去暗算你,你

如今已然無恙歸來,那麼,暗算你的人當然是必定已經給你捉住了,那個人呢?」他面向著

林無雙,眼角卻在向練彩虹瞟去,若有意若無意的盯了她一眼,心裡想道:「你是我妻子,

總不能妻證夫凶吧?」

  哪知他話猶未了,練彩虹已是站了出來,憤然說道:「那個人就是我!」

  練彩虹出來指責丈夫,這更是大家意想不到的事情,頓然間,偌大一個玉皇觀,靜寂得

連一根針跌在地上都聽得見響。

  大家都在睜大了眼睛,看牟宗濤如何答辯。

  牟宗濤面色蒼白,強辭說道:「彩虹,你不是發高燒吧?怎的可以這樣胡說八道?」

  練彩虹亢聲說道:「我說的都是實話!——」

  牟宗濤連忙打斷她的話,說道:「誰不知道你和無雙是一同長大的好朋友,你說你暗算

了她。她應該把你縛回來才是,何以你們還是走在一起,親親熱熱的一同回來?」

  練彩虹又是傷心,又是氣憤,不知不覺流下淚來,說道:「宗濤,到了這個時候,你還

不痛悔前非嗎?我一向以為你是個大英雄,大豪傑,給你騙了這許多年,如今才知道你的本

來面目,你,你竟然是這樣一個,這樣一個……唉,我都不忍心說下去了。」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事情你已經做了出來,為什麼不敢承認?是你叫我去暗算無

雙的,對別的人你可以賴,對我難道你還賴麼?

  「不錯,我是無雙的好朋友,正因為我是她的好朋友,她明白我的為人,知道我是一時

糊塗才上了你的當,她才會原諒我的。

  「宗濤,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羞愧,但我可是為你羞愧!但現在還有最後一個機會,你

立即向掌門師妹悔悟!無雙她會原諒你,你悔悟自新之後,我和你仍然還是夫妻!」

  這番話說得既是義正辭嚴,又是真情流露,眾人無不為之感動。林無雙歎道:「牟宗

濤,你有這樣一個好妻子,若還不知侮悟,那就當真要變成一失足成千右恨,再回頭是百年

身了。」

  牟宗濤臉上一陣青一陣紅,霎那間心中已是轉了好幾次念頭,忽而歎口氣道:「好,我

說真話,你們聽著。」

  林無雙只道他要悔悟,心中大喜,說道:「對啦,把真話說了出來,我們都會原諒你

的。」

  牟宗濤定了定神,說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夫妻確曾商量過如何處置林無雙的問

題,彩虹知道無雙脾氣倔強,料想無雙不會認錯,她怕廢立掌門之議一起,會引起同門間的

自相殘殺,是以她自告奮勇,願意去對付林無雙!」

  眾人一聽,都是感覺有點不對。他應該是自己坦白認錯的,但說出話來,卻好像把過錯

都推到練彩虹的頭上了。

  石衛冷冷說道:「牟宗濤,你老實點吧。」

  牟宗濤道:「我說的都是實話呀,不信你問彩虹,我們不是這樣商量的嗎?」

  練彩虹道:「不錯,是有此事。不過——」

  牟宗濤忙又打斷她的說話,說道:「你承認有這件事就好。不錯,這事我是做得有欠思

量,但用心卻是好的。彩虹和無雙是好朋友,我和無雙更是嫡親的表兄妹,當然不願意和她

兵刃相見,更不願意因此而引起同門的相殘。」

  石衛大怒道:「你暗算掌門,還說是一片好心?」

  牟宗濤道:「這總勝於拚個你死我活吧?無雙年紀輕,見識少,都是你們捧她做掌門,

把她捧壞了的。正因為我是她的表哥,固然我是愛護她,但她在大事上處置不當,我就有責

任糾正她。這才是真正的愛護她啊!」

  本來大家都是期待牟宗濤悔過自新的,不料他的說話越來越荒繆,不但不肯認錯,反而

自命是扶桑派的救主了。

  群情洶湧之下,眼看又鬧成了劍拔弩張的局面。林無雙止住眾弟子的喧嘩,說道:「你

指責我大事處置不當,無非是說我和反抗清廷的義士來往罷了。」

  牟宗濤道:「你剛才不在這裡,沒聽清楚我的意思。我再說一遍,我是反對本派捲入滿

漢之爭的漩渦。本派弟子私人間的交朋接友,我不限制他們,但如你以掌門人的身份,和孟

元超這類人來往,甚至公然幫他和朝廷的人動手,那就大大不宜了。」

  林無雙冷笑道:「好,你說本派應該置身事外,那你為何做清廷的鷹犬,這不是自相矛

盾了嗎?」

  牟宗濤道:「你這是含血噴人,你有什麼證據?我早已說過,我和石朝璣等人的來往,

不過是普通應酬的來往……」

  林無雙道:「用不著你再說一遍。剛才我問你的你都未曾回復呢。好吧,你騙練姐姐暗

算我的事暫且不提,你叫宗神龍捉我去京師給北宮望送禮,這又怎樣說呢?」

  牟宗濤道:「昔日泰山之會,你以三招劍法打敗了宗神龍。此際在場的一眾弟子都是曾

經目擊他,如何能夠把你捉去京師?」

  練彩虹道:「我受了你的騙,用重手法點了她的穴道。宗神龍來了之後,她的穴道方

解。後來幸虧這位繆大俠和這位雲女俠恰巧來到,否則無雙只怕早已給宗神龍捉去了。」

  說至此處,繆長風和雲紫蘿便即站了出來,為練彩虹作證。

  牟宗濤雙眼一翻,說道:「你們兩人來泰山做什麼?」

  雲紫蘿道:「我們本是來拜訪貴派掌門的,恰巧碰上這樁事情。」

  牟宗濤冷笑道:「對呀,這件事可也真是太湊巧了,你們遲不來,早不來,我們扶桑派

今天清理門戶,你們恰巧就在今天來到!」

  繆長風怒道:「你是說我們和貴派的掌門人串通了來作假證的麼?」

  牟宗濤道:「你們是否捏造事實,來作假證,我不知道,不過有些事情我卻是知道

的。」

  繆長風道:「你知道什麼,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牟宗濤道:「繆先生,你說話客氣點好不好?」

  繆長風道:「這要看對什麼人,值得我尊重的人,我自會對他客氣。你要聽不順耳,盡

管劃出道兒。」

  站在牟宗濤這邊的「扶桑七子」之一的包毅連忙作好作歹地勸道:「大家先別節外生

枝,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說。」

  牟宗濤哼了一聲,說道:「繆先生,久仰你是內家高手,待敝派事情了結之後,我領教

你的太清氣功。」繆長風道:「樂於奉陪。但只怕你是未必過得了今天了。」

  牟宗濤道:「雲女俠,據我所知,你和孟元超本是很要好的朋友,聽說尊夫楊牧就是因

為你們交情太好的緣故,才寫了休書給你的。有此事麼?」

  雲紫蘿氣得柳眉倒豎,說道:「有也好,沒也好,與你有何相干?」

  牟宗濤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和我當然毫無關係,不過和我們今天所要澄

清的事情或許就有點關係了。嘿嘿,繆先生,我再問你,你和孟元超也是好朋友吧?」

  繆長風道:「不錯,我和孟大俠是好朋友,這又怎樣?」

  牟宗濤淡淡說道:「沒怎麼樣。敝派的前掌門人林無雙和孟元超也是好朋友。」言下之

意,自是指他們是一夥的人,繆、雲二人作為證人,其言也就不足深信了。

  林無雙怒道:「你這樣說法,難道宗神龍這件事情,完全是我們捏造出來的麼?」

  石衛也冷笑道:「繆大俠、雲女俠的說話你硬要不信那也罷了,難道你的妻子,她也故

意要陷害你麼?」

  招顯山哈哈笑道:「牟宗濤,你這是在耍流氓無賴的手段。但這也很好,讓大家更可以

看得清楚你的本來面目。」眾弟子都已不值牟宗濤之所為,聽了這話,哄堂大笑。

  牟宗濤欣青了臉,說道:「我並沒說他們的話不能相信,但這樁事情也沒這樣簡單,即

使他們都沒說謊,也不能證明宗神龍就是由我指使!」

  石衛、招顯山不約而同的齊聲說道:「事情已經水落石出了,你還要強辯?」

  牟宗濤道:「你們還沒有聽我說呢,怎見得我是強辯?」

  林無雙道:「好,你說!」

  牟宗濤道:「你們有沒有想到,他不會捏造,但宗神龍卻會捏造。他說什麼是我指使他

的,這都是他的自說自語!」

  林無雙道:「彩虹姐姐,你認為宗神龍對你說的那番話是真是假?」

  練彩虹歎口氣道:「我但願宗神龍說的乃是假話,但在當時的情形,他以為我們已是逃

不出他的掌心,似乎無須說謊。」

  牟宗濤也跟著歎口氣道:「彩虹,你竟然不相信你的丈夫,卻相信宗神龍。不過好在你

也還只是猜測而已。我問你,你曾聽見過我怎樣吩咐宗神龍麼?」

  練彩虹道:「這倒沒有。」

  牟宗濤哈哈笑道:「那麼除非你們把宗神龍抓來和我對質,否則你們對我的指責全都沒

有憑據!」

  石衛大怒道:「你知道宗神龍早已跑了才這麼說,真是無恥!」

  牟宗濤板起了臉,說道:「我忍受你們的無禮已經夠了,好,你們一定要誣蔑我,我也

唯有對你們不客氣啦!」

  火雲洞主大叫道:「對,多費唇舌也沒意思,早就應該動武了!」眼看群毆即起,忽聽

得一個陌生人的聲音叫道:「宗神龍來了!」

  林無雙喜出望外,牟宗濤卻是心頭大震。原來說話的這個人正是屢次在暗中幫忙過林無

雙的那個神秘人物。這個人也正是牟宗濤最忌憚的人!

  聲到人到,眾人抬頭看時,只見一個白衣老者,已是昂然闖入,踏進玉皇觀的大殿來

了。他脅下還挾著一個人,這個人正是宗神龍。

  玉皇觀裡牟宗濤這邊的人,初時看不見外面的情形,聽他叫那一聲「宗神龍來了」還以

為是宗神龍由於放心不下,特地回來助牟宗濤一臀之力的,雖然覺得他來得不合宜,但多添

一個高手,總也還是好的。此時方始知道,原來宗神龍是這個樣回來!不錯,他是「回來」

了,但卻是給人家捉回來的!

  宗神龍的本領如何,牟宗濤這邊的人知道的自是不少,這一下可把他們嚇得慌了。試想

以宗神龍的本領,尚且給這老者好像捉小雞一樣的捉了回來,絲毫不能掙扎,他們的本領遠

遠比不上宗神龍,焉能不膽戰心驚?不少人就打定了一見風色不對便即逃之夭夭的主意。

  但這幫人中也還有不自量力的人。白衣老者從兩面人牆峙立下昂然直入,陡然間人堆中

撲出三條漢子,在他前後突施襲擊!

  這三個人,一個是以鐵砂掌稱雄綠林的魯西巨盜周鼎,一個是以分筋錯骨手馳譽江湖的

黑石莊莊主楊茂林,還有一個就是剛才在石衛手裡吃過虧的那個火雲洞主,此時他的手中已

是拿了一柄明晃晃的利劍。

  原來這三個人見白衣老者挾著一個宗神龍,料想他在突然遭遇攻擊之時,勢難兼顧。是

以不約而同的都搶著出來,要撿這個「便宜」。

  周鼎和楊茂林雙掌先到,「卜」的一聲,周鼎的鐵砂掌在白衣老者的背心打個正著,隨

著「卡嚓」一響,楊茂林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分筋錯骨手法扭著了白衣老者的右臂。跟著火

雲洞主唰的一劍,也朝著白衣老者的頸窩刺來了。

  招顯山大吼一聲,撲出去就要幫那白衣老者,林無雙微微一笑,將他拉了回來,說道:

「不用擔心!這三個強盜不過是以卵擊石!」

  話猶未了,果然便聽得乒乓兩聲,周、楊二人跌出了一丈開外!

第五十八回 白衣老者

  陶潛詩喜說荊柯,想見停雲說浩歌。

  吟到恩價心事湧,江湖俠骨恐無多。

                         ——龔定可

  就在此時,火雲洞主那柄明晃晃的劍尖也正要刺到他的頸窩,鐵砂掌和分筋錯骨手可以

用內功反震,但練成多好的內功,也還是血肉之軀,血肉之軀如何能夠抵敵刀劍?是以眾人

雖然都已知道這個白衣老者武功非比尋常,在這驚險絕倫的霎那之間,也還是有不少人禁不

住叫出聲來!

  不料這白衣老者就像背後長著眼睛一樣,就在眾人驚叫聲中,反手雙指一鉗,手法又快

又准,眾人看都未曾看得清楚,火雲洞主的長劍已是給他雙指鉗住,使盡吃奶的氣力,也休

想再進分毫。

  牟宗濤邀來的這幫邪派妖人,其中不乏武功高明之士,白衣老者把周鼎和楊茂林震翻用

的是「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他們還可以看得出來,但只以雙指之力,就能鉗住火雲洞主的

長劍,這種功夫,他們卻是聽也未曾聽過了。

  白衣老者回過頭來,冷笑說道:「虧你是一洞之主,在背後暗算人家,羞也不羞?不過

我還是看在你是一洞之主的份上給你幾分面子,由你去吧!」說話之間,已是把長劍奪了過

來,隨手一抖,長劍斷為兩段。

  火雲洞主踉踉蹌蹌的接連退出了六七步,面色有如死灰,二話不說,一溜煙的就跑出了

玉皇觀。至於那兩個被他震翻的周揚二人,則更是早已跑了。

  林無雙見了白衣老者這手內力斷劍的功夫,心中一幻,想道:「這不是本派的混元一氣

功嗎?原來這位老先生果然是本門的長輩。」原來混元一氣功正是扶桑派的開山祖師虯髯客

秘傳的上乘內功,泰山之會前夕,林無雙得這白衣老者的指引,在那個石窟中發現了祖師的

秘笈,有關拳劍的功夫都已練得純熟,只這「混元一氣功」,遠遠還未練成。

  心念未已,人叢中忽地有兩個人失聲叫道:「東海散人!」這兩個是牟宗濤從東海請來

的兩個島主,他們看出了這白衣老者來歷之後,慌慌張張的也跟在火雲洞主的後面走了。

  林無雙怔了一怔,心道:「東海散人是誰,爹爹似乎曾經和我說過的。」

  林無雙一時想不起來,牟宗濤的黨羽更是面面相覷,誰也不知「東海散人」究是什麼來

歷?

  白衣老者把宗神龍往地上一摜,冷冷說道:「別人不認識我,牟宗濤,你也不認識我

麼?」

  牟宗濤面色蒼白如紙,顫聲說道:「小侄不知是師叔大駕光臨,有失迎迓,還望師叔恕

罪。」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大吃一驚,這才知道白衣老者竟是牟宗濤的師叔。

  可是牟宗濤這個師叔,扶桑派的兩代弟子,卻是沒有一個人認識他。

  林無雙心中一動,連忙上前行禮,說道:「原來是方師叔駕到,弟子林無雙叩見。」

  白衣老者哈哈一笑,說道:「你是本派掌門,依禮我還該參見你呢,不必客氣!」衣衫

一拂,林無雙身不由己的就站了起來,對這位從未見過面的師叔有功力之深,不禁暗暗佩

服。

  白衣老者接著笑道:「你爹好嗎,你怎麼知道是我?」

  林無雙道:「爹爹曾和我說過,說是和方師叔已有三十年未通音訊,十分掛念。想不到

今日有幸,我們做晚輩的能夠見得到你老人家,我想本門的前輩,除了你老人家,恐怕也沒

有誰能有這樣神通了。」

  原來扶桑派在海外分為三支,牟宗濤的祖先牟滄浪是虯髯客的大弟子,他這一支乃是嫡

派正支。林無雙的父親飛魚島島主是一支,宗神龍又是另外一支。這個白衣老者名叫方虛

谷,外號人稱「東海散人」,乃是牟宗濤父親的師弟,他在三十歲之後,就雲遊四海,不知

所之,連林無雙的父親也不知道他已經來到中原,林無雙是在很小的時候,聽她父親提過一

次這位方師叔,後來因為音訊斷絕太久,她的父親也就沒有再提起他了。是以她最初聽得有

人叫出「東海散人」之時,一時間尚未想到就是這位方師叔。

  寒暄已畢,白衣老者指著地上的宗神龍說道:「牟宗濤,你不是說要你的掌門師妹把宗

神龍抓來,才能作為人證嗎?如今我不但替她找來了人證,物證也都有了!好啦,你們現在

可以對質啦!」說罷中指在宗神龍的身上一彈,解開了他的啞穴。但麻穴還未解開,宗神龍

仍然彈動不得。

  牟宗濤面如死灰,想要逃走,可又不敢。

  宗神龍穴道一解,嘶聲叫道:「牟宗濤,你不能把罪過全都推在我的頭上,充其量我只

是從犯,你,你才是——哎喲,喲!」

  「主謀」二字未曾出口,宗神龍忽地一聲慘叫,剛剛站了起來,「卜通」又倒下去了。

原來是牟宗濤趁著大家都在留心聽宗神龍說話的時候,突然偷襲,他那把折扇是裝有機關

的,一按扇柄,一枝扇骨就似短箭般的射出來,剛好射入宗神龍的喉嚨。

  林無雙要救已來不及,大怒喝道:「牟宗濤,你要殺人滅口?」

  牟宗濤道:「宗神龍含血噴人,我豈能容他誣蔑。」

  白衣老者冷冷說道:「他滅不了口的,人證沒了,還有物證呢!」

  白衣老老一面說話,一面在宗神龍的身上搜出一封信來,把這封信遞給林無雙,說道:

「這是牟宗濤親筆寫給北宮望的密件,托宗神龍帶到北京去面交的,諒他不能抵賴!」

  牟宗濤退回他這一邊的人堆之中,雙眼盯著林無雙手上那封信,但卻是不敢輕舉妄動。

要知白衣老者的武功固然是遠遠在他之上,林無雙的本領也不是他能夠暗算的,他只能眼睜

睜的看著林無雙把那封信從頭到尾念了出來。在林無雙念信的當兒,招顯山把宗神龍拖入裡

面靜室施救。

  這封信是牟宗濤給北宮望報功的,不但把他如何進行篡奪扶桑派掌門一事的經過詳細陳

明,還替北宮望出謀劃策,叫他將林無雙囚禁起來,以備在必要時可作勒索之用。雖然信中

所寫的也沒有什麼新鮮的內容,但他的陰謀已是由他親筆所寫的函件揭露無遺了。

  林無雙讀完了信,冷笑說道:「牟宗濤你還有什麼話說?」隨著把那封信交給石衛等人

傳閱。

  牟宗濤的筆跡石衛等人都是熟悉的,當然是容不得他抵賴的了。

  白衣老老說道:「好了,現在沒我的事了。無雙,你是掌門,如今是應該由你來清理門

戶了。」

  牟宗濤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忽地喝道:「今日之事只有拚個你死我活了,大夥兒一齊

上吧!」

  白衣老者喝道:「你們本來不是扶桑派的人,扶派桑的事與你們無關,你們趁早退出玉

皇觀,我可以替掌門人作主,對你們的一時之錯,免予追究,否則,你們倘若一定要跟牟宗

濤在這裡搗亂的話,那就只有自討苦吃了。」

  牟宗濤邀來的這班邪派高手,眼看大勢已去,紛紛溜走,但也還有七八個貪圖功名利

祿、狂妄身大之輩,以為可以恃多為勝,不約而同的一擁而上,同時攻擊白衣老者。他們以

為只要把對方最強的人物打倒,就可以扭轉整個局勢了。

  白衣老者自言自語道:「我只道可以置身事外,誰知還是不能!」說話之間,在群邪圍

攻之下,雙掌一伸一縮,只聽得乒乓兩聲,已是有兩條大漢給他抓了起來,摔出觀門。

  第三個人呼的一掌朝他背心劈下,白衣老者正在應付正面攻來的敵人,當下頭也不回,

揮袖向後一拂,這個人的虎口給他拂個正著,火辣辣的作痛,大吃一驚,連忙倒縱開去。這

個人正是剛才向石衛挑戰的那個喬海鵬。

  喬海鵬本來是一般海盜的首領,橫行海上二十多年,從來未遇敵手。他所練的伏波掌是

在每日潮漲之時,在水中迎著風浪,苦練三年,才練成功的。掌力的剛猛,自負天下無雙。

不料碰上這個白衣老者,只是一招,就令他吃了大虧。而且這一招這老者還沒有和他正面敵

對,只是隨便揮袖一拂而已。嚴格說來,這老者還沒有真正出手呢!

  喬海鵬不由得大為氣餒,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從前自己自負掌力剛猛,天下

無雙,卻原來只不過是井底之蛙而已。氣沮神傷之下,哪裡還敢再上?只盼能夠快快逃出玉

皇觀了。

  石衛喝道:「你不是要與我分個高下嗎?怎麼就要跑了?」

  喬海鵬急於逃跑,二話不說,立即便是一招「怒海擒龍」左抓右劈,向石衛強攻,石衛

還了一招剛中寓柔「春雲乍展」,雙掌一舉一拉,化解喬海鵬這股剛猛的掌力。饒是他化解

得宜,受這掌力一震,胸中也不禁氣血翻湧。喬海鵬被他那股柔力一帶,掌力也是難以再

發,身不由己的一個踉蹌。這一來兩人都是不禁吃了一驚。

  石衛心裡想道:「怪不得這廝剛才敢於口出大言,果然是有幾分硬份。」(硬份即真實

本領之意)

  喬海鵬也在暗自想道:「普普通通的一個扶桑派弟子我打他不贏,今天只怕是要糟

了!」

  說時遲,那時快,喬海鵬一退即上,接著又是兩招「雙龍探珠」「長鯨破浪」,石衛以

林無雙所傳的秘笈掌法,全神化解,接了三招之後,喬海鵬已是強弩之未,只有招架的份兒

了。

  石衛不覺有點詫異:「這廝的掌力本來極其剛猛,怎的消失得如此之快,莫非其中有

詐?」到了第五招,石衛反守為攻,一掌打著了他,這才知道他的確是氣力不加了。

  石工這才恍然大悟:「敢情他已是在方師叔的手下吃了大虧?哎,原來我是撿了便宜尚

還不知,原來喬海鵬給那白衣老者衣袖一拂,已是傷了少陽經脈,但他吃的這個大虧,只有

自己知道,旁人是看不出來的。

  石衛反守為攻,正要施展殺手,白衣老者忽道:「這人接了我的一招,居然沒有摔倒,

也算是難得的了。念在他這身功夫,練成實在不易,由他去吧。」石衛遵命讓開條路,喬海

鵬這才得以逃出觀門。

  牟宗濤和林無雙早已交上了手,此時已是鬥到三十招開外了。

  林無雙使出秘笈所傳的劍法,隨意揮灑,招招精妙。不過她雖然穩佔上風,牟宗濤也還

能勉強抵擋。

  泰山之會,林無雙和牟宗濤第一次爭奪掌門的時候,林無雙只不過用了十數招就勝了

他,此時給他抵敵到三十招開外,兀自未能取勝,亦是不禁有點佩服,心裡想道:「表哥的

確是聰明絕頂,夫生的練武人材,可惜他不肯學好。」原來牟宗濤有過目不忘之能,在那次

失敗之後,細心揣摩林無雙用以擊敗他的劍術,竟是無師自通,領悟了秘笈上的若干奧妙。

但也正因為他是無師自通,領悟的不過一鱗半爪,總不及林無雙的得窺全豹。

  練彩虹站在一旁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們兩人搏鬥,心情也是複雜之極。她不值丈夫的所

為,卻又有點害怕林無雙在一怒之下,殺了她的丈大。

  此時那白衣老者正在把圍攻他的五個敵手引得團團亂轉,這五個人都是邪派中有名的人

物,每個人的武功,都不在喬海鵬之下的。但白衣老者所發的掌力十分奇妙,他們給白衣老

者的掌力牽引,都是身不由己的只能跟著他轉。

  扶桑派的弟子本來十九是注視林牟之鬥的,但此時林無雙已經穩佔上鳳,他們被白衣老

者奇妙的打法所吸引,不知不覺,也就漸漸把目光移開,移到白衣老者身上,要看他如何制

服這五名強敵了。

  正在林無雙暗暗為表哥歎息,練彩虹為丈夫忐忑不安,而眾人則在全神注視著白衣老者

雙掌的時候,牟宗濤突然一個移形換位;身形疾如閃電的一道道到練彩虹身邊,一抓就向她

抓去。原來他是要把練彩虹抓作人質,林無雙是她的好朋友,一有顧忌,說不定就會讓他脫

身。

  練彩虹冷不及防,給他一把抓著,眾人嘩然驚呼,林無雙唰的一劍刺來,劍尖指著他的

背心,喝道:「快快放手,否則取你性命!」

  牟宗濤明知林無雙是投鼠忌器,決不敢不顧練彩虹的安全就下殺手,當下冷笑說道:

「她是我的妻子,我們夫妻生則同生,死則同死,這你能管嗎?你要殺把我們殺掉好了。」

  林無雙正自無可奈何,不料牟宗濤笑聲未已,突然一聲大叫,練彩虹已是掙脫了他的掌

握,在他一個打滾,滾出了一丈開外了。原來練彩虹在他的冷笑聲中,突然張口一咬。牟宗

濤已經令得她的雙手不能動彈,卻想不到她還會用牙齒當作武器。

  牟宗濤的手背給咬得鮮血淋漓,大怒之下,撲上去喝道:「你這賤人,今日我與你同歸

於盡吧!」他起了殺機,不顧一切,便要痛下殺手!

  但「可惜」已是遲了一步,說時遲,那時快,林無雙明晃晃的劍尖已是朝著他的面門刺

來,唰唰唰連環三劍,將他逼得連連後退,牟宗濤做了虧心之事,毒計不逞,膽氣已餒,斗

志消失,接到第三招,林無雙長劍一挺,打落他的折扇,劍尖指著他的咽喉。練彩虹轉過了

臉,不敢觀看。

  殺他呢還是不殺,林無雙卻是不禁有點躊躇了。

  白衣老者此時正在大發神威,掌風人影之中,只見他一抓抓著敵人,就向大門外面拋

棄。乒乓乒乓之聲,不絕於耳。轉眼之間,圍攻他的這五名邪派高手,一個不留,都給摔出

去了。

  林無雙的劍尖還在指著余宗濤的咽喉,牟宗濤低下頭來,閉目待死。

  白衣老者忽地揮袖一拂,拂開林無雙的劍尖,說道:「掌門人,我向你求一個情,請把

牟宗濤交給我吧。」

  林無雙還劍入鞘,說道:「但憑方師叔處置。」

  白衣老者歎了口氣,說道:「論理他是死有餘辜,但念在牟家只此一子,他爺爺是我恩

師,他爹爹與我情逾手足,我想請掌門人看我的面上,饒他一命,讓我帶他回去,嚴加管

教。」

  林無雙正在為著如何處置牟宗濤感到為難,聽了這話,大喜說道:「師叔願意任勞,這

正是最好不過。但願他在師叔管教之下,能夠洗心革面,重新做個好人。」

  白衣老者歎道:「宗濤,你好生令我失望。你自小聰明,我只道你能成大器,哪知你今

日竟然變成這個樣子,唉,這也是我沒有防微杜漸之故。你知不知道,你回到中原之後,我

也跟著來了,我曾經在暗中觀察你的行為,初時見你結交俠義道的朋友,又曾為本派正門

風,逐敗類,清洗了甘為清廷鷹爪的宗神龍,這些行為都令我為你高興。不料你為了一己的

名利,日漸倒行逆施,終於變成了和宗神龍一樣,在這期間,我也曾好幾次暗示出手,向你

警告,你卻仍然執迷不悟,我念在你的祖父你的父親對我的好處,不願你身敗名裂,一直盼

你自知侮改,這才遲至今天,實在迫於無奈,才不能不這樣處置你的。我要把你帶回飛魚島

去,你有什麼話說麼?」

  牟宗濤此時只是恨不得有個地洞,能夠讓自己鑽進去,哪裡還敢說什麼話。

  白衣老者繼續說道:「練彩虹,我把你的丈夫帶去,你的意思怎樣?」

  練彩虹噙著眼淚,說道:「我只當這個丈夫已經死了。但若他當真能夠改過自新,那我

將來也許還可以認他。」

  說至此處,招顯山出來報道:「施救無效,宗神龍已經死了。」

  石衛說道:「咱們如今已是用不著盤問他的口供,死了也就算了。」招顯山說道:「扶

桑派受他的禍害也受得夠了,這一死倒是便宜他啦。」

  白衣老者哼了一聲,說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宗濤,你若不知洗心革面,宗神龍今日

的結局就是你的下場。」說罷,就帶了牟宗濤走了。

  林無雙曉喻眾弟子道:「咱們學武的人,最重要的是明大義,識是非,武功練礙如何,

那倒還在其次。」眾弟子唯唯稱是,只有原先屬於牟宗濤這一派的弟子,心中卻是好生愧悔

了。

  林無雙繼續說道:「好人壞人,往往是不能很容易就分別出來的。須得觀其言而察其

行,說不定要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才能看得出來。我和你們說實話,牟宗濤是我的表哥,我

自小就一直欽佩他,以為他是一個英雄豪傑,直到這一兩年,我才漸漸知道他並不像我想像

的那樣好,但還以為他只是頗有野心而已,想光大本門的用心還是好的,最後到了今天,我

才知道他竟然壞成這個樣子,從我這個例子,也可見得知人之難了!你們有誰一時糊塗,上

了牟宗濤的當的,只須記著這個教訓也就行了,用不著太過耿耿於心。還有,對於知錯能改

的人,誰也不許歧視。」一番話說得眾人都是心裡服帖,牟宗濤這一派的弟子,也都放下了

心上的一塊石頭了。

  石衛說道:「但對於一些口裡說的一套,做的又是一套的人,甚至是裝作糊塗,實際卻

是暗藏的內奸,恐怕還是要查究的吧?」

  林無雙道:「你說的只是包毅吧?」

  石衛說道:「不錯,包毅這廝大概是趁著剛才混亂的時候,已經悄悄溜走了。」

  林無雙道:「好,他既然走了;從今之後,他也就不再是扶桑派的弟子了。今後他倘若

不是胡作非為,咱們也不必理他,若有危害本派的事情,咱們再對付他吧。」

  扶桑派避過一場災難,清理門戶的事情亦告大功完成,大家都是興高采烈,不必細表。

  這晚林無雙和雲紫蘿聯床夜話,大家都有相見恨晚之感。雲紫蘿笑道:「無雙,你今天

說的那番話真是說得太好了。牟宗濤自以為有領袖才能,其實你才是最適宜做掌門人的

呢!」

  林元雙笑道:「你別讚我,這個掌門人我已決意不再做了。」

  雲紫蘿道:「為什麼?」

  林無雙說道:「你不知道,這掌門人本來不是我願意做的,只是因緣際會,迫於無奈,

不得不然。做了將近一年,我已是心力交疲了。好在清理門戶的大事,今天業已料理妥當,

這副擔子,我是想交給石師哥的了。」

  雲紫蘿笑道:「我知道,孟元超曾經和我說過,你是聽他的勸告,才肯挺身而出,把這

掌門人的位子從牟宗濤手中搶過來的。」

  儘管林無雙早已把雲紫蘿當作親姐姐一般,但聽她提起了孟元超,還是不禁有一股好像

「剪不斷,理還亂」的感覺。她面上一紅,說道:「孟大哥也曾和我說過,你忍受了許多常

人難以忍受的折磨,我更是佩服你的勇氣。」

  雲紫蘿暗自想道:「她對我的往事,不知知道了多少?但我卻是應該設法解除她的心頭

顧慮。」當下苦笑說道:「我也是像你一樣,迫於無奈,不得不然。」

  林無雙沉默片刻,忽地說道:「雲姐姐,你和孟大哥從小相識,自必比我更知道他的為

人。」

  雲紫蘿道:「你覺得他的為人怎樣?」

  林無雙說道:「孟大哥很少為自己著想,卻很善於鼓勵別人。我但願學得像他這樣。」

  雲紫蘿笑道:「可惜元超不在這裡,他聽了你這兩句,定會認為你是他的平生知己。」

  林無雙道:「雲姐姐,你早已是他的知己了。」

  雲紫蘿道:「古人云:人生得一知己,於願已足。不過知己卻是不嫌多的,比如我和你

不也是一見如故嗎?但知己之間也有不同,無雙,我和你說句心裡的話,元超實在是個很難

得的朋友,你和他的交情,似乎還可以更進一層。」

  暗室中林無雙看不到雲紫蘿面上的神情,但卻知道她這一番說話,的確是從內心發出來

的,她禁不住面紅耳熱,心裡問雲紫蘿一句:「那麼你呢?」但這句話卻是不便說出口來。

  雲紫蘿接著又是微微一笑,說道:「無雙,你不做掌門也好。」

  少女的心靈是最敏感的,何況她們有著相同的戀人,相同的戀人像是一根線,把她們兩

顆心連在一起。林無雙一聽得雲紫蘿這樣說,便知道她想要說的是什麼了。

  果然便聽得雲紫蘿說道:「清廷正在調兵遣將,準備大舉進攻小金川,你若能夠抽出身

來到小金川去和孟元超共同患難,那就比在這裡做掌門人更有意思了!」

  這正是林無雙想做的事情,卻從雲紫蘿口裡先說出來,林無雙給她說中心事,帶著幾分

少女的嬌羞,小聲說道:「雲姐姐,想必你也是要到小金川的吧,那麼咱們正好一路同行

了。」

  不料雲紫蘿說道:「不,我不去小金川。我和繆大哥有點事情,要到雲南大理。」

  這一回答,頗出林無雙意料之外,但仔細一想,卻又似乎是在情理之中。她對雲紫蘿的

心事,畢竟還是有點捉摸不透,聽了這話,不禁啞然失笑,暗自想道:「她和繆大俠結伴同

來,當然也是要和繆大俠一同走的。我自己一心一意想到小金川去會孟大哥,只道她也是如

我一般想了。其實她和孟大哥即使是舊情人,他們分手也畢竟有了十年之久了。」

  雲紫蘿接著笑道:「元超有你照顧,我用不著再到小金川啦。繆大哥的事情,卻是非得

我和他一同到滇西去辦不行的。」

  雲紫蘿是要和繆長風去接自己的兒子的,說的自是真話。但林無雙聽來,卻是別有用心

了。她只道這是屬於雲紫蘿與繆長風之間的私人事情,當然也就不便多問了。

  第二日雲紫蘿向林無雙辭行,林無雙本來要挽留她多住幾天的,雲紫蘿掛念孩子,卻是

非走不可。她對林無雙笑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我能夠和你一夕長談,已是

平生難得之事。留點不盡的回憶不更好麼?」

  林無雙送他們一直送到山下,雲紫蘿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無雙,你回雲吧。早點

把你這掌門人應該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你也應該到小金川去啦。」

  林無雙依依不捨,說道:「好,那你們走吧。」雲紫蘿卻似乎忽地想起一事,又回過頭

來。

  林無雙道:「雲姐姐,你可是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雲紫蘿道:「不錯,我想請你帶幾句話給孟元超。」

  林無雙怔了一怔,心想不知她有什麼緊要的話要我告訴孟大哥。

  心念未已,只見雲紫蘿好像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面上一紅,微笑說道:「你告訴元

超,我和繆大哥同往滇西,不準備到小金川去看他了,叫他不必掛念我們。」

  其實這幾句話她在昨晚早已和林無雙說了,雖然與昨晚用的字句不盡相同,意思卻是一

樣的。

  不過,雖然昨晚說過,但她此際再說一遍,卻又有了更深一層的含義。第一,她是當著

繆長風的面和林無雙說的,等於是公開承認了他們兩人的親密關係。第二,她在臨行分手之

際,再叮囑一遍,不啻是向林無雙暗示,她和孟元超今後只能是朋友的關係,而且是要林無

雙替她向孟元超表白心跡了。

  林無雙暗暗為他們歡喜,內心深處,也在為自己歡喜,當下笑道:「雲姐姐,你放心,

我一定替你把這口信稍到。」

  她們兩人分子之後,繆長風與雲紫蘿走了一程,忽地輕輕歎了口氣。

  雲紫蘿道:「繆大哥,你知道我不是個輕佻的女子,我剛才說的那話,你,你別見

怪。」

  繆長風道:「我懂得你的用意的,你捨己為人,我佩服你還來不及呢。」

  雲紫蘿道:「那你在歎息什麼?」

  繆長風沉吟半晌,一時間不知怎樣措辭才好。最後說道:「紫蘿,你喜歡讀『飲水詞』

麼?」

  飲水詞是清初滿洲詞人納蘭容若的作品,雲紫蘿說道:「納蘭以貴公子的身份,所寫的

詞卻是純任性靈,纖毫不染,而且往往對他的朝廷頗有微辭,在滿洲貴族之中,恐怕是最難

得的一個人了。我很歡喜讀他的詞,但不知你最喜歡的是哪一首?」

  繆長風道:「他的悼亡詞、塞外詞我都喜歡,很難說最喜歡那首。不過我現在想起的卻

是他那首贈給好友顧梁汾(貞觀)的金縷曲。」當下放聲吟道:

  「德也狂生耳,偶然間,錙塵京國,烏衣門弟。有酒唯澆趙州士,誰會成生此意。不信

道竟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增的拭盡英雄淚。君不見,月如水。共君此夜須沉醉,且

由地娥眉謠琢,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尋思起,從頭翻悔。一日心期

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裡,然諾重,君須記。」

  雲紫蘿苦笑道:「娥眉謠琢,古今同忌。怪不得你會想起這首來!」

  「娥眉謠琢」典出屈原的離騷,離騷中有句云:「眾女嫉余之娥眉兮,謠琢謂余以善

淫。」『眾女」比喻「群小」,「娥眉」比喻「賢才」,「謠」指誹謗,「琢」指讒誣,

「淫」指行為不端。譯成白話文大意即是:「群小嫉忌我的賢能,反造謠誣蔑說我是淫邪的

人。」

  繆長風道:「我們的友誼,曾受過許多謠言中傷,像楊牧就是『眾女』之一。」

  雲紫蘿說道:「狗嘴裡不長象牙,理這些群小作甚。納蘭容若這首詞不是說得正好嗎?

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

  繆長風歎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這話本來不錯,但水流的清濁易分,人的清濁就

不是這麼容易分了。像咱們現在的形跡相依,對咱們誤會的人,恐怕不單是小人呢。」

  雲紫蘿道:「你是不是聽了一些閒言閒語?」

  繆長風道:「這倒不是。不過有些朋友出於善意的關心咱們的事情卻是有的。」

  雲紫蘿道:「我知道經過這一次咱們同上泰山之後,別人的誤會,恐怕就只有更多了。

不過對於林無雙,我卻是有意要她誤會的。」

  繆長風道:「我知道,你這是一片苦心,為了成全朋友。」

  雲紫蘿道:「就只是把你也捲進是非圈中,令你受謠言之苦,我很抱歉。」

  繆長風說道:「我想起納蘭這首金縷曲,也正是由於他這一首詞,最篤於朋友之情。」

  原來納蘭容若寫的這首「金縷曲」有個故事,他這首詞是贈給好友顧梁汾的,但詞中的

「蛾眉謠琢,古今同忌」說的卻是另一個朋友的事。

  這個朋友名叫吳漢槎,是當時有名的江南才子(籍貫江蘇吳江),和顧梁汾及納蘭的交

情都很好。順治丁酉年,吳漢槎考中舉人,但不幸得很,這場考試,由於主考官有舞弊的事

情發生,鬧成大獄。吳漢槎雖然是憑真才實學考中的,也受牽連,被判充軍寧古塔。

  顧梁汾全力營救朋友,想盡一切方法,過了二十年之久,順治換了康熙,仍然無濟於

事。納蘭容若的父親納蘭明珠在康熙年間官封「太傅」(相當於宰相),顧梁汾就在納蘭的

家裡做他父親的幕客。

  他在太傅府中,想起好友在邊塞之地受盡寒苦,於是就寫了兩首金縷曲寄去給他。這是

中國義學史上非常出名的兩首詞,被認為足可以比美李陵與蘇武的『河梁生別詩』並向秀懷

念嵇康的「思舊賦」的。在此不妨一併錄下,以供欣賞。第一首道:「季子平安否?便歸來

平生萬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傳人應見

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冰與雪,周旋久。

  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團圓骨肉,幾家能夠?比似紅顏多薄命,更不如今還有。只絕

塞苦寒難受。甘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相救。置此札,君懷袖。」

  第二首道:「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宿昔齊名非黍竊,只看杜陵窮

瘦,曾不減夜郎屠愁。薄命長辭知己別,問人生到此淒涼否?千萬恨,為兄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時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詞賦從今須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願

得河清人壽。歸日急皤行戍稿,把空名料理傳身後。言不盡,觀頓首。」

  納蘭容若看了大為感動,於是也寫了兩闋「金縷曲」給顧梁汾。

  其中之一就是繆長風剛才所念那首,詞中的「哦眉謠琢,古今同忌」指的就是那個「科

場舞弊案」吳漢槎所受的冤枉事了。他又在另一首「金縷曲」的結尾說:「絕塞生還吳秀

子,算眼前此外皆閒事。知吾者,梁汾耳。」表示他和頤梁汾一樣,目前所要致力的目標,

就是要把吳漢槎救回來。後來他等到了一個適當的機會,求他父親援手。納蘭明珠出了點

力,朋友們大家再湊了點錢,終於把吳漢槎贖回來。時人稱顧梁汾那兩閨金縷曲為「贖命

詞」。又有個名叫顧忠的寫詩記其事道:「金蘭倘使無良友,關塞終當老健兒。」讚美了顧

梁汾、納蘭容若和吳漢槎的友情。

  此際繆長風和雲紫蘿談起這個故事,談起納蘭那首金縷曲「篤於朋友之情」,不言而

喻,已是回答了雲紫蘿的問題了。他的言外之意即是說:「你可以一片苦心,為了成全朋

友,難道我就不能夠嗎?」

  雲紫蘿滿懷歡暢,說道:「不錯,但求心之所安,縱然謠琢紛紜,那又算得了什麼?」

  用不著再說什麼,彼此都已諒解。兩人心底的陰霾,也在陽光下消散了。一路平安無

事,這日到了昆明。

  昆明是雲南的省會,往西走大約還有六百多里路程就是點蒼山所在的大理了。

  繆長風道:「比我估計的早到了三天。這一個月來,咱們每日都是兼程趕路,你覺得累

嗎?」

  雲紫蘿道:「累倒不累,不過恐怕要換過一件新衣了。」一路風塵僕僕,她隨身攜帶的

幾件替換衣裳雖不至於殘破不堪,亦已相當敝舊了。

  繆長風笑道:「昆明是個繁華省會,要換新衣,那還不易?找個巧手裁縫,多給一點銀

子,今晚住一晚,明早他就能趕製出來了。」

  昆明四季如春,是中國氣候最好的一個地方,風景之美,更是膾炙人口。此時時節雖已

仲秋,郊外仍是繁花如錦,進得城來,但見市街整潔,處處花木扶疏。城外西山迤邐,彷彿

側臥的美人在那裡俯瞰全城。西山腳下,有五百里滇池,港漢交錯,儼若江南水鄉。在他們

一路走進昆明之時,已是可以遙瞻秀色了。

第五十九回 滇池風浪

  韶華爭肯偎人住?已是滔滔去。西風無賴過江來,歷盡千山萬水幾時回?秋聲帶葉蕭蕭

落,莫響城頭角。浮雲遮月不分明,欲傾滇池一洗放禾青。

                         ——董晉卿

  進得城來,雲紫蘿笑道:「這地方真好,我看滇池之美,似乎比西湖之美還要來得自

然。」

  繆長風笑道:「你若是登西山賞滇池,那還更美呢!嗯,你既然如此歡喜昆明,咱們何

不在這裡多住一天?反正此去大理也不過六七百里路程,以咱們的腳程,三天功夫最多四

天,一定可以到達。」

  一個多月的奔波,雲紫蘿的體力支持得住,精神也確實是有點疲了,當下笑道:「好

吧,反正不爭在一天的工夫,明天你就帶我跑馬看花吧。」找了裁縫定做衣裳之後,他們便

以兄妹的名義,投宿客店。

  第二天一早起來,繆長風和她說道:「一天的工夫,當真是只能跑馬看花了。不如這樣

吧,貪多嚼不爛,咱們只找兩處風景最好的地方去玩。上午逛大觀園,下午游西山,你說好

不好?」

  雲紫蘿笑道:「我從未來過昆明,一切由你安排。」

  大觀園果然是個風景絕佳之地,一進園門,便覺一路花香,紅酣紫醉。園中有個大觀

樓,樓高百尺,登樓可以眺望滇池,樓上懸掛有孫髯翁寫的一副長聯,上聯是:

  鑲神駿,西耆靈儀,北走婉蜒,南翔縞素,高人韻士,何妨選勝登臨。趁蟹與螺州,梳

裹就風鬟霧鬢,更蘋天葦地,點綴些翠羽丹霞。莫辜負四圍香稻,萬頃晴沙,九夏芙蓉,三

春楊柳。」

  雲紫蘿讀一句讚一句好,再看下聯:

  「數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酒凌虛,歎滾滾英雄誰在!想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

玉斧,元跨革囊,偉烈豐功,費盡移山心力,盡珠簾畫棟,卷不及暮雨朝雲,便斷竭殘碑,

都付與荒咽落照。只贏得幾檸疏鐘,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

  繆長風道:「上聯寫眼前鳳物,下聯寫昆明史實,情景交融,古今並論,確是非大手筆

莫能。」

  雲紫蘿笑道:「賞罷名聯,咱們也該賞一賞聯中所寫的風景了。嗯,你瞧,當真是五百

裡滇池奔來眼底呢!」

  兩人在大觀樓憑欄縱目,看遠處蟹嶼螺州,嚴若風鬟霧鬢;正自心醉神馳,忽聽得當當

當鑼聲在這園中敲響起來。

  雲紫蘿把目光從遠處收回,只見園中的一塊空地上,一堆人圍成一個圈子,圈子裡有個

中年漢子和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打鑼的人就是那中年漢子了。那小姑娘則正在笑盈

盈的向四方作了一個羅圈揖,似乎是在央求圍看熱鬧的人退後一些,好把圈子擴大。

  這塊空地在園子當中,和大觀樓的距離約有五六十步之遙。大觀樓樓高百尺,從樓頭俯

瞰下來,看得清清楚楚,但說話的聲音,就不是聽得十分清楚了。

  這小姑娘的聲音宛如出谷黃鵬,清脆憂耳。可惜說得小聲,雲紫蘿費了好大的勁,凝神

靜聽,方才聽清楚了她說什麼。聽清楚了,笑道:「原來是一對賣藝的父女,這小姑娘說她

爹爹會變戲法,繆大哥,你要不要下去看?」

  繆長風笑道:「江湖上的變法都是假的,我寧可在這裡觀賞滇池的風光。」

  雲紫蘿道:「這小姑娘有副好嗓子,要是她會唱曲子,一定好聽。」

  話猶未了,只見那漢子已是把銅鑼收了起來,換了一把三弦,說道:「妞姐,你先給各

位大爺孝敬一支曲子。」雲紫蘿喜道:「她果然會唱曲子。」

  繆長風道:「咱們在這裡聽也是一樣,犯不著和別人擠。」

  雲紫蘿道:「好的,咱們就一面看風景,一面聽她唱曲吧。」

  本來雲紫蘿不是專心要聽小姑娘唱曲的,不料她一唱起來,卻是把雲紫蘿的注意力都吸

引了。」

  她唱得音細而清,每一個字聽到耳朵裡都聽得清清楚楚,和剛才說話的情形可是大不相

同了。雲紫蘿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原來這小姑娘竟是練過內功的人。」

  要知聲音能夠從數十步外的低處傳到百尺之上的高處,自非中氣十分充沛不可。倘若是

一個粗豪漢子大叫大嚷,他們在大觀樓上聽得清楚不足為奇,如今出於一個小姑娘之口,聽

得這樣清楚,那就有點不尋常了。繆、雲二人都是武學行家,一聽就知她練過內功,放此聲

音才能運氣行遠,雖然這還不是什麼高明的內功,但也有了相當基礎,叫人不能不對她刮目

相看了。

  這一來令得繆長風也不禁要注意起來了。

  但最吸引雲紫蘿注意的還不是這小姑娘的內功,而是她所唱的曲詞。

  歌喉婉轉淒涼,唱的是: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長如訣。但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奈鍾情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容易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唱的竟然是納蘭容若『飲水集』中的一首蝶戀花詞。而這首蝶戀花也正是雲紫蘿最喜歡

的一首納蘭詞。

  「無奈鍾情容易絕!」寫的不啻正是她的心頭恨事啊!

  每當她念這首詞的時候,就不由得想起她和孟元超那一段淒苦的戀情,這本是納蘭容若

的悼亡詞,但在雲紫蘿的處境來說,她和孟元超雖然都還活在人間,但他們這段戀情卻是早

已「死」了。

  如今在這百尺樓頭,忽然聽得一個賣藝的小姑娘唱出這一首詞,雲紫蘿不覺癡了。

  回憶的游絲飄到西子湖邊,她想起了與孟元超湖上同游那段甜蜜的日子,眼前的滇池也

好像變成西湖了。

  一陣熱烈的掌聲把她驚醒過來。

  看熱鬧的人雖然不懂得這小姑娘唱的是什麼,淒涼的調子他們也不歡喜,但由於這小姑

娘的歌聲清脆,長得又惹人憐愛,聽眾還是報以熱鬧的掌聲。

  繆長風道:「這小姑娘唱得很有意思,看來這兩父女恐怕不是尋常人了。」

  雲紫蘿點了點頭,想道:「這小姑娘不過十六七歲,正是春花燦爛的年華,她怎的卻愛

唱這樣淒苦的詞?她又怎能理解詞中的感情呢?」

  一曲既終,那小姑娘換上笑容,說道:「唱得不好,請大家包涵。」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怪裡怪氣地叫道:「小姑娘,你唱得好啊!再來一個!」

  小姑娘笑道:「我已經獻過丑了。大家還是請看我爹變的戲法吧。我唱的不好,我爹變

的戲法卻是很好看的。」

  那漢子哈哈笑道:「我家的小姐兒給我吹牛了,多謝各位捧場,我就給各位表演一段吞

刀吐火的功夫吧。」

  大家一聽有這樣刺激的戲法可看,紛紛鼓掌。

  那漢子道:「我這套功夫可以說是戲法,也可以說不是戲法。」話猶未了,就有觀眾問

道:「為什麼?」

  那漢子繼續說道:「戲法總是假的,我這套吞刀吐火的功夫當然也不免有些是假,但卻

不是完全假的。它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

  那個軍官似乎因為小姑娘不肯再唱,有點不大高興,冷冷說道:「別裝腔作勢了,要變

就快變吧。」

  場子旁邊,有一個賣湯圓的擔子,爐火燒得正旺。那漢子拔出一柄腰刀,小姑娘手持一

根木捧,兩父女對打起來,那軍官說道:「你不是要演吞刀吐火的嗎,誰耐煩看你們父女倆

耍花招。」

  繆長風對雲紫蘿道:「這人耍的是保定劉家的五虎斷門刀法,這幾下刀法倒是如假包換

的真功夫。」

  只聽得」喀嚓」一聲,那漢子一刀把女兒的木棒劈為兩截。那漢子說道:「各位瞧清楚

了,這可是真的鋼刀吧?」看熱鬧的人都說:「不錯,是真的鋼刀。」

  那漢子走到賣湯圓那挑擔子的前面,說道:「朋友,借你的火爐一用。」把腰刀插入燒

得通紅的炭裡,過了一會兒拔出來,只見那把刀也燒得通紅了。

  那漢子把腰刀慢慢送人口中,直沒至柄,眾人嘩然驚呼。那漢子忽地張口一吐,一溜火

光,從他口中噴出,那柄腰刀也跳出了他的口腔。那漢子抱拳道:「獻醜了!」眾人轟然叫

好。

  雲紫蘿詫道:「他這是怎樣弄的,燒得通紅的鋼刀放進口裡,倘若是真的話,他的內功

豈非深不可測。」

  繆長風笑道:「當然是假,他放進口裡這把刀是一節套一節可以縮短的,他口裡含著了

一把刀鞘,刀其實是插進鞘裡。至於口吐火,那就更不稀奇了,有一種藥粉含在口中就可噴

火,那火卻是冷的。」雲紫蘿道:「若是軟刀,何以他那把刀卻能劈斷木棒?」繆長風道:

「放進口裡那把刀是換過的,不過他的手法太快,看熱鬧的人都看不出來。他這換刀的手法

倒也是真功夫。」雲紫蘿笑道:「原來如此,卻把我也騙過了。」

  那個軍官忽地走出來道:「好功夫你再試一試,吞我這一把刀,我不將它燒紅,你應該

更容易吞了!」

  那漢子笑道:「大人,我這是變戲法呀,哪能當真?」

  那軍官冷笑道:「你不是說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嗎?嘿嘿,我知道你是真人不露相,現

在我就是特地來試試你的真功夫啦!」

  那漢子苦著臉道:「大人開玩笑了,我哪裡有什麼真功夫?」

  那軍官板起臉孔,驀地喝道:「誰和你開玩笑?你不吞也可以,你的女兒跟我回去。」

  那小姑娘道:「大人要我去作什麼?」

  那軍官道:「你的曲子唱得好,本城總兵最喜歡年輕貌美的姑娘唱曲子,我陪你見他,

你討得他的喜歡,那就是你的造化了!」

  小姑娘面色一變,冷冷說道:「我不去。」那軍官道:「你不去就讓你的爹爹吞刀

吧!」右手拿著鋼刀,作勢揚空一劈,左手伸出來就要拉那小姑娘。

  那小姑娘柳眉倒豎,伸手便格,她的父親連忙將她拉開,向她使了一個眼色,說道:

「這野丫頭不懂禮數,不堪伺候貴人。大人,你還是饒了她吧。」

  那個軍官喝道:「不行!要嘛你讓她去,要嘛你就吃我一刀。沒有第三樣可以選擇的

了!」

  雲紫蘿身在高樓之上,不禁暗暗為那兩父女著急。繆長風笑道:「你用不著為他們擔

憂,當真動手的話,只這個小姑娘就準能叫那個軍官吃不了兜著走,還無須她的父親出手

呢。」

  雲紫蘿說道:「我知道他們身有武功,但看來他們是頗有顧忌,不敢和官府中人動

手。」

  他們在樓頭議論,話猶未了,只見人叢中忽地走出一個少女,看年紀比那賣藝的小姑娘

也大不了多少,姿容更為艷麗。

  此時正是那個軍官又要抓那小姑娘的時候,那少女突然走上前去,擋著小姑娘向軍官喝

道:「光大化日之下,你這狗官敢欺侮人!」

  那軍官怔了一怔,忽地不怒反笑:「啊,你比她更美,好,你要我放過她,那也行呀,

你替她跟我去吧。」話猶未了,只聽得「啪」的一聲,軍官臉上已是給那少女打了一記清脆

響亮的耳光。

  那軍官又驚又怒,腳步一個踉蹌,喝道:「臭丫頭,要造反嗎?」跟著便是一刀向那少

女斬去,也顧不得什麼憐香惜玉了。

  賣藝那漢子連忙叫道,「大人,使不得!」伸手就要拉開那個軍官,不料他話猶未了,

也還未曾拉著那個軍官,只聽得「喀嚓」一聲,那少女已是一把抓著那個軍官,扭斷了他的

腕骨,把他的鋼刀也搶了過來了。

  少女冷笑道:「你說我造反,我就造反,那又怎樣?」一刀劈下,作勢就要殺那軍官。

那漢子又慌忙叫道:「姑娘,使不得!」

  人叢裡突然走出一個少年,搶在賣藝那漢子的前頭:把少女拉開,埋怨她道:「你闖的

禍還嫌不夠麼?你怎麼老是愛管閒事。」

  那軍官痛得殺豬般的大叫,衝出人叢,一面跑一面罵道:「臭丫頭,你等著瞧!我不叫

你知道我的厲害,我不姓張!」

  看熱鬧的人早已嚇得四散奔逃,有個好心的老者說道:「姑娘,你闖了禍啦,你打的這

個人是本城王總兵的副官,還不快走!」

  少女給那少年拉開,小嘴兒一嘖,說道:「什麼叫做多管閒事,你能夠眼睜睜的看著這

狗官欺侮人嗎?我可不能!」那少年低聲說道:「傻妹子,人家的本領可比你還高明呢!」

  賣藝那小姑娘上前道謝,說道:「為了我連累你們兄妹,我真是過意不去!」那漢子笑

道:「別多說了,強龍難斗地頭蛇,禍既然闖了出來,那還是趕快走吧!」

  轉眼之間,看熱鬧的人,賣藝的父女,和那對兄妹全都走得乾乾淨淨。

  繆長風在大觀樓上一見那少女出現,就不由得大吃一驚,幾乎疑心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人。

  原來那個少女乃是武莊,那個少年是她的哥哥武端。

  繆長風無暇與雲紫蘿細說,連忙和她下樓。可惜還是慢了一步,待他們趕到現場之時,

所有的人都走光了。

  繆、雲二人在園子裡亂轉,碰著人就打聽,人家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有的把他們當作

官廳的密探,只說不知。

  有的則勸他們趕快逃走,別惹禍殃。但即使對他們並無疑心的人,也是不知武端兄妹逃

走的方向。

  原來大觀樓裡,到處是假山樹木,繆長風剛才雖然是在樓上看下來,但武端兄妹混在人

叢中逃走,轉眼之間,就消失了蹤跡,待他們下得樓來,當然是更難尋找了。雲紫蘿道:

「看來此刻他們已是逃出園子了。」

  繆長風苦笑道:「偌大一個昆明城,那就更難尋找了。」

  雲紫蘿道:「他們是什麼人。」

  繆長風道:「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我那個師姐嗎?」

  雲紫蘿道:「你是說我有點像你的那位業已去世的師姐,山東武城武大俠武定方的夫

人?」

  繆長風道:「不錯,剛才所見的那兩兄妹就是我師姐的子女了。男的叫武端,女的叫武

莊。一年前我是在洪澤湖邊和他們分手的,想不到他們也來了這裡。」

  他們這出園子,沒多一會,果然便看見那個軍官帶了一隊兵丁跑來捉人,有幾個剛剛步

出園門的遊人,還給兵士截住了盤問。

  雲紫蘿道:「咱們還去不去西山遊玩。」

  繆長風想了一想,說逼:「賣藝那漢子是個老江湖,看來他們大概也不會在城中逗留

了,咱們還是去吧。」

  一路上繆長風悶悶不樂,雲紫蘿安慰他道:「人生通合有定,要是可以見著他們的話,

用不著怎樣費神尋找,也會見得著的。好在他們都有一身武功,諒也不至於就給鷹爪輕易捉

去。」

  繆長風道:「我是在想念我那去世的師姐,從小她就對我很好的。她和丈夫成仁之後,

我一直慚愧沒能照顧她的子女。直到去年,我才和他們兄妹見了面。」

  雲紫蘿笑道:「我知道。小時候你還曾經為了師姐和你一個姓郝的師兄打過一架呢。」

心裡想道:「一個人總是免不了有些辛酸的或甜蜜的往事可資回憶。當然繆大哥和他師姐並

非男女之情,但在他這一生之中,他的師姐是他最敬愛的人卻是無疑的了。他和我成為知

己,恐怕也有部份原因,是因為我像他的師姐呢。」不禁因此又想起了她和孟元超的往事,

心頭一片茫然。雖然她對孟元超的感情和繆長風對師姐的感情並非一樣,但那深沉的懷念卻

是相同。

  繆長風道:「紫蘿,你又在想些什麼?」

  雲紫蘿霍然一省,說道:「沒什麼。我記得你和我說過,武莊是不是有個好朋友叫劉

抗,是天地會的一個重要人物?」

  繆長風道:「不錯,我也正在想起劉抗呢。他是個響噹噹的漢子,性情和我也很相投。

但我卻是有點奇怪,武端兄妹本來和他是在一起的,如今怎的卻不見他?」

  雲紫蘿道:「或許他也到了昆明,不過今天沒來大觀園罷了。」

  繆長風忽地想起劉抗的性情,說道:「劉抗文武兼修。既是豪邁的江湖好漢,又是一個

頗有幾分名士氣質的文人,很喜歡遊山玩水的。」

  雲紫蘿道:「那麼說不定咱們會在西山碰見了他。」

  繆長風笑道:「哪有這樣湊巧的事情。」

  到得西山,天方過午,晴空一碧,正是最道宜遊覽的好天氣。下瞰滇地,雲影波光,宛

如圖畫,果然就是孫髯翁那副長聯所寫的。給人一種「喜茫茫空闊無邊」的感覺。雲紫蘿登

上西山,胸襟豁然開朗,笑道:「怪不得人家說西山是昆明風景碧華之地,果然名不虛

傳。」

  繆長風笑道:「上到上面,還有更美的風景好看呢。」

  山勢越上越奇,也越來越險。一到「龍門」更是令人驚心駭目了。

  「龍門」是西山的一個名勝,重門疊戶,都是從山峰上鑿出來的。從下望上,峭壁千

丈,上面的廟宇,競似凌空而建,下面是蒼茫無際的滇池。繆、雲二人拾級而上,山風振

衣,飄然如登仙境。雲紫蘿讀「龍門」入口處的一副對聯道:「仰笑宛離天尺五,憑臨宛在

水中央。」下望滇池,不覺悠然神往。

  「龍門」的沿崖都鑿成石廊,迴廊曲折,有的地方,僅容一人穿過。雲紫蘿說道:「這

個地勢,倒有點像泰山的十八盤。不過比十八盤更險更窄。」

  登上龍門,只見一幅壁畫,畫中一條鯉魚,凌空飛躍,下半身是魚身,上半身是龍頭,

據說因為龍門太高了所以滇池中的鯉魚,若能躍過龍門,便能化龍升天。雲紫蘿道:「山西

河津縣也有一個龍門,有著同樣的「鯉魚躍龍門』的傳說,不知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繆長風笑道:「各地的民間傳說多半相同,何須分別真假?不但傳說,名山勝水相同的

名稱也多著呢。杭州有個西湖,惠州也有個西湖;北京有個西山,這裡昆明也有個西山。」

  龍門上還有個魁星的雕像,是用整塊石頭雕出來的,只有魁星手裡拿的筆是木頭做的。

繆長風道:「這個魁星雕刻,有一個很感人的故事,你知道麼?」雲紫蘿道:「不知道,說

來聽聽。」

  繆長風說道:「據說在這峭壁上鑿出的龍門,是一個少年獨力完成的。他失掉了他的意

中人,心無寄托,便獨自跑到西山開鑿龍門,想留下一個勝跡,紀念他那死去的情人,刻到

最後的魁星像時,沒有合適的石頭刻魁星的筆,少年一生致力的工作,就差這一點點不能完

成,傷心到了極點,竟從龍門躍下,喪身滇池。」

  雲紫蘿歎道:「世上競有這樣癡情的人,真是難得!」

  繆長風道:「更難得的是他把悲痛的心情寄托在一件有意義的工作上。所以他後來跳下

滇池自殺,恐怕不能和一般的『殉情』相提並論。」

  雲紫蘿點了點頭,說道:「不錯,當他為了不能完成最後的雕刻而傷心的時候,他所到

達的境界已是更高一層了。我想他做這件工作,最初雖然是為了紀念失去的情人,但到了最

後,他對這件工作本身的熱愛,恐怕是更主要的了。儘管我對他最後的自殺不敢贊同,但我

還是要說他是個懂得愛情的人。」

  繆長風黯然說道:「你說得不錯。所以後人為了完成他的遺志,給他用木頭補成了那個

魁星雕像,本來在龍門上還有個題記的,但現在找不到了。」

  雲紫蘿聽了這個故事,不覺又想起了納蘭容若那兩句詞:「但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

為卿熱。」想道:「像這樣的真情摯愛,恐怕只有故事的這個少年才可當之無愧。」俯瞰滇

池,但見水中片片浮萍,忽地被風吹散,心中更增淒楚。

  兩人相對無言,過了片刻,繆長風忽地悄聲說道:「下面好似有人說話。」

  龍門的石廊是從峭壁上鑿出來的,迂迴曲折,數步之外,彼此不見,但那聲音從石壁上

傳來,雖然聲音很小,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只聽得一個北京口音的人說道:「郝老大,你的仇人也到了昆明,你知道麼?」一個山

東口音的人便即問道:「是誰?」

  繆長風突然聽得熟悉的聲音,不覺吃了一驚,勃然變色。雲紫蘿在他耳邊悄聲問道:

「你認識這兩個人?」

  繆長風點了點頭,小聲說道:「一個是西門灼,一個是郝侃。」雲紫蘿道:「這個郝侃

就是你小時候和他打過一架的師兄,是嗎?」繆長風道:「不錯。」雲紫蘿哼了一聲,說

道:「他們的消息倒很靈通,居然知道咱們到了昆明。」。

  他們在上面說話,西門灼也在下面說話:「是兩個你意想不到的人!」

  郝侃道:「是什麼厲害的對頭聯手來對付我?西門大人,你別賣關子了吧!」

  西門灼笑道:「這兩個人倒不是怎麼厲害,說起來還是你的晚輩呢,你猜不著麼?」

  郝侃鬆了口氣,說道:「江湖上算得是我晚輩的人也很不少。我可不想多費心思去猜

了。西門大人,你就乾脆告訴我吧。」

  西門灼笑道:「是你本門的晚輩。」

  郝侃怔了一怔,說道:「你說的可是武端、武莊兄妹?」

  西門灼道:「不錯,他們不正是你的師侄嗎?」

  繆長風起初只道他們說的那兩個仇人是他自己和雲紫蘿,這才知道不是,心裡更吃驚

了,想道:「武端兄妹給他們發現了蹤跡,這可是大大不妙!我必須阻止他們去害武端兄

妹。不過紫蘿的功夫丟荒了幾個月,只怕未必敵得過他們。」

  郝侃聽了西門灼說出仇人的名字之後,哈哈大笑起來。

  西門灼道:「這可不是什麼好笑的事啊!」

  郝侃仍然笑:「我道是什麼厲害的對頭,原來是這兩個娃娃!」

  西門灼正容說道:「這兩個娃娃當然不放在咱們心上,但要是他們背後另有能人,咱們

就不能不防了。而且咱們前腳剛到昆明,他們後腳跟著來了,你不覺得這件事未免太巧

麼?」

  郝侃霍然一省,說道:「不錯,他們倘若當真是來追蹤咱們的,那背後就一定是另有能

人了。是什麼人,你已經打探出來沒有?」

  西門灼道:「我是剛剛拜會了王總兵就趕到這裡來會你的,王總兵的一個副官剛在一個

時辰之前,碰上他們兄妹。他們背一後還有些什麼人,如今正在查呢。」當下將他聽來的那

個軍官在大觀園的遭遇,給郝侃轉述一遍。

  郝侃聽了之後,說道:「聽你所說,張副官所描述的那對兄妹,確是武端、武莊兄妹無

疑了。那兩個賣藝的父女卻不知是什麼人?」

  西門灼道:「我一時也還琢磨不出是何路道,不過這兩父女身有武功,那也是無疑的

了。」

  郝侃笑道:「只要一不是金逐流,二不是厲南星,三不是繆長風,四不是那個神秘的青

袍老人,咱們就不用害怕。」

  雲紫蘿在繆長風耳邊笑道:「你這師兄挨了你的兩次打,已經給你打怕了。」

  西門灼道:「那個神秘老人把牟宗濤帶走,回到他們原來所住的東海飛魚島去了,這消

息你還不知道麼?」

  郝侃道:「牟宗濤要奪他師妹的掌門之位,本來也邀了我作幫手的,我沒有去。所以只

是聽到一些謠傳,詳情就不知道了。」

  西門灼道:「不是謠傳,不但牟宗濤給他師叔押走,暗中幫忙牟宗濤的石朝璣也吃了大

虧呢。幸虧你沒有去,這件事我慢慢再告訴你,目前緊要的事,我倒是要提醒你多加小

心。」

  郝侃笑道:「咱們比較畏懼的四個對頭,除了牟宗濤的師叔之外,其他都不是老頭。那

個賣藝的漢子已經有了個十六七歲的女兒,顯然不是金逐流、厲南星或者繆長風了。」

  西門灼道:「江湖上咱們不知道的能人還多得很呢。你知不知道,我勸你小心是有原因

的。」

  郝侃道:「請大人明示。」

  西門灼通:「明天起咱們就要分道揚鑣了。我有公事要到小金川去,你也有公事,必須

立即趕回京城。」

  郝侃道:「是什麼公事?」

  西門灼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文書,交給赦侃,說道:「這是王總兵的奏折,你送回去先

給北宮統領過目。文書很輕,『份量』卻是極重,你要特別小心了!」

  郝侃應了一個「是」字,惴惴不安的接過那封文書,貼身藏好。

  西門灼繼續說道:「這封奏折,是王總兵稟報朝廷的用兵計劃,千萬不可失去。如今發

生了武端兄妹這樁事情,你就更不可有絲毫大意了。」

  原來西門灼這次前來昆明,乃是代兵部傳令,要雲南出兵,「會襲」小金川的義軍的。

王總兵乘機就要增募兵士,並向「朝廷」多要軍餉,故此擬了一份用兵計劃,稟報朝廷。這

計劃吹得天花亂墜,以便他冒領軍餉,自也不在話下。

  繆長風心裡想道:「倘能把這封文書搶了過來,對小金川的義軍倒是大有幫助。」

  心念未已,忽聽得西門灼噓了一聲,說道:「噤聲,附近好像有人!」

  繆長風吃了一驚,只道是已給他們發現。正在躊躇未決,要不要冒險去搶他們那封文

書,只聽得郝侃已在小聲說道:「不錯,是有一個人上來了。咱們當作普通的遊客吧。」西

門灼道:「晤,若是形跡可疑,就幹掉他!」繆長風耳朵貼著石壁偷聽,他們小聲說話也還

聽得清楚,只是看不見上來的是什麼人。

  忽聽得郝侃罵道:「你這人怎麼的,走路不帶眼睛嗎?」那人疊聲說:「對不住,對不

住。這地方大窄,碰著了你老哥子。衣服弄污了,我給你拂拭乾淨!」郝侃罵道:「誰要你

獻我慇勤,給我滾!」那人說道:「是,是!」隨即聽得草鞋踏地的聲音,「的撻的撻」的

走上來了。

  繆長風怔了一征,心道:「這人的聲音好熟」,雲紫蘿在他耳邊說道:「好像是快活

張!」

  果然她這邊話猶未了,只聽得郝侃已在下面失聲叫道:「糟糕,糟糕!快,快去捉住那

個小賊!」

  西門灼大驚道:「你失了什麼東西?」郝侃道:「我,我那封文書不見了!」

  原來郝侃給快活張一撞,過後腹部忽地似乎有給人抓著癢處的感覺,不覺猛然一醒,起

了疑心,「他為什麼沒有跌倒,反而我有異樣之感?莫非他這一撞乃是故意的麼?」要知郝

侃是身有上乘武功的人,雖然是在沒有防備的情形之下給人碰著,也會本能的發出一股反彈

之力的。在狹窄的山路上,快活張與他擦肩而過,碰著他不足為奇。但快活張只是腳步一個

踉蹌,居然沒有跌倒,那就不由他不感到有點兒奇怪了。疑心一起,連忙檢查自己有無失

物,這才發現業已著了道兒。

  西門灼大驚之下,還是有點不大相信,說道:「那封文書,你不是貼身收藏的麼?」郝

侃說道:「不錯,但我也不知是怎麼給他偷去了的?」

  西門灼霍然一省,喝道:「好呀,快活張,原來是你!在北京給你僥倖漏網,你居然還

敢跑到這兒和我作對,你也算得是膽大包天!快快把偷去的東西交回來,我可以饒你不死。

否則,嘿嘿,諒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原來西門灼本是在北京見過快活張的,但因快活張

已經化了裝,是以剛才認不出他。假一想能有這樣妙手空空絕技的神偷,天下除了快活張也

沒有第二個了。追上前去仔細一看,那人施展的輕功,果然是快活張的身法。

  快活張離開山路,繞過三清國奔上後山,專揀荊棘最多的地方跑去,在懸巖峭壁上縱躍

如飛。西門灼的輕功稍遜一籌,追他不上。

  此時快活張已是無須掩飾,他回過頭來,哈哈笑道:「西門大人,你養尊處優慣了,走

這山路,可要當心啊。」西門灼喝道:「你以為你跑得了麼?」提一口氣,猛地一掠數丈。

  西門灼幾個起伏,把距離拉近許多。但他這一陣急追,只是憑著功力深厚,一鼓作氣而

已,真正較量輕功,畢竟還是比不上快活張的。風馳電掣,轉眼間上了兩個斜坡,差不多到

了繆長風藏身之處了,西門灼和快活張之間,還是有七八丈的距離。

  雲紫蘿悄聲道:「咱們出不出手?」

  繆長風道:「再看一會。」心想:「文書已經到了快活張手裡,要是他跑得掉,我倒是

無謂多惹麻煩了。」

  快活張笑道:「西門大人,虧你在御林軍混了這許多年,難道還不知道黑道的規矩?東

西到了我們手裡,哪有輕易吐出來的道理?嘿嘿,我勸你還是回京享你的福去吧,以你的身

份,充當捕快,不賺太委屈麼?」

  西門灼忽地把手一揚,冷笑說道:「我說你跑不了,你就跑不了,暗器來了,你小心接

吧!」原來他也自知自已的輕功比不上快活張,這一鼓作氣的急追,只是要把距離拉近了

些,好放暗器的。

  他發的暗器乃是一把銅錢,用「劉海灑金錢」的手法向快活張擲出,十幾枚銅錢全部對

准了快活張的要害穴道,料想快活張輕功再高,也是決計躲閃不開。

  繆長風早有準備,把扣在掌心的一塊小石頭捏碎,驀地長身而起,越過欄杆,把手一

揚,使出「天女散花」的暗器功夫,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西門灼所發的錢鏢,全

都給他打落。

  快活張哈哈笑道:「光棍不斷財路,西門大人,你不講江湖規矩,活該你要吃虧!」跳

上一塊橫空突出的危巖,盤踞觀戰。

  郝侃剛好趕到,驟然見著了繆長風,不禁大吃一驚,西門灼喝道:「怕什麼,你去對付

那個婆娘,趕快將她拿下!」

  郝侃一想不錯,只要生擒了雲紫蘿,不怕繆長風不肯就範。即使他還要頑抗,自己和西

門灼聯手,也用不著害怕他了。於是定一定神,連忙從繆長風側邊繞過。

  繆長風一抓沒有抓著,西門灼一掌橫劈過來,熱風呼呼,逼得繆長風也不能不退後一

步。說時遲,那時快,郝侃已是和雲紫蘿交上了手。

  繆長風大怒喝道:「郝侃,你還有羞恥之心沒有?上次你加害於我,我念在師門情份,

饒你不死,你竟然還是作惡不悛。」說話之間,西門灼一口氣向他連攻了七招。

  郝佩笑道:「師弟,你說我不知羞恥,我說你才是不知羞恥呢!天下哪裡找不到好的女

人,你名滿江湖,何苦和這樣一個背夫私逃的賤婦纏在一起了。我幫你除了她,這正是為了

你的好呢!」他口中說話,手底也是絲毫不暖。雲紫蘿給他氣炸心肺,險些給他打著。

  繆長風在西門灼強攻之下,一時間竟是擺脫不開,心裡好生奇怪,想道:「怎的才不過

一年功夫,他的本領竟然精進如斯?」一年多前,繆長風在太湖西洞庭和西門灼交手,當時

西門灼還有一個炎炎和尚幫他的忙,也不過僅僅和繆長風打成平手而已。

  雲紫蘿道:「沉著應戰,用不著顧我!」郝侃笑道:「他要顧也顧不了你啦,你還是乖

乖跟了我吧。」郝侃的功力本來就勝過雲紫蘿,加以雲紫蘿產後不過數月,本領自是不及從

前,郝侃著著搶攻,業已佔了極大的優勢,只道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雲紫蘿手到擒來。

  不料正在他洋洋得意之際,雲紫蘿忽地劍快一領,唰的一招「金針度劫」,竟然從他意

想不到的方位刺來,郝侃連忙沉肩縮肘,揮袖一拂,待要裹住她的劍鋒,便用空手入白刃的

功夫搶她的劍,雲紫蘿劍鋒一轉,嗤的一聲刺破他的衣袖,翩如飛鳥般的從他身旁掠出,搶

先佔了高地。繆長風叫道:「過我這邊!」但話猶未了,郝侃已是又近雲紫蘿了。原來雲紫

蘿是有意把郝侃引開,免得繆長風為她分心的。

  郝侃罵道:「好狠的潑婦,怪不得楊牧不要你。」雲紫蘿斥道:「狗嘴裡不長象牙,看

劍!」居高臨下,唰唰一連幾招凌厲的劍法,擋著了郝侃的連攻。

  可惜她的劍法雖然精妙,氣力卻是不加。三十多招過後,又給郝侃逼近幾步,若然他也

搶上了高地,雲紫蘿所佔的地利就要完全消失了。

  快活張蹲在危崖之上,忽地說道:「投桃報李,姓郝的,多謝你給了我一份進見義軍的

厚禮,我也請你吃點好東西吧。」危崖上一把泥沙灑下來。

  郝侃站在較低之處,而且是面向著快活張的,快活張這把泥沙灑下來,雲紫蘿沒受多大

影響,郝侃怕給泥沙入眼,只好騰出一雙手來,以劈空掌力掃蕩。罵道:「無賴小賊,給我

抓住,我要抽你的筋,剝你的皮。」快活張笑道:「牛皮不可亂吹,你抓著了我,再說這話

也還不遲。」他居高臨下,一見雲紫蘿急躁,又是一把泥沙灑下。

  郝侃給快活張擾亂了心神,這麼一來,雲紫蘿又勉強可以應付他了。

  龍門地勢,迂迴曲折,繆長風在下面一層和西門灼惡鬥,看不見上面的情形,但雖然看

不見,卻是聽得見的。從雲紫蘿唰唰的劍聲,他聽出了雲紫蘿已是有攻有守,心神稍定。

  他心神一定,太清氣功的威力逐漸發揮,人也沒有剛才那樣感到懊熱了。西門灼在他掌

風籠罩之下,卻是感到如受春風吹拂一般,昏昏思睡。不消片刻,已是主客易勢,繆長風占

到了上風。

  原來繆長風剛才之所以屈居劣勢,並不是因為西門灼的武功精進,而是因為繆長風自己

心頭煩躁之故。西門灼練的是「火龍功」,繆長風心頭一躁,更易受到感應。

  繆長風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佔到了上風,霎時也就明白了其中緣故,心裡想道:「欲

速則不達,不錯,我是應該沉住了氣,先把西門灼這廝打發了,才好去對付郝侃。」

  但繆長風這邊佔了上風,雲紫蘿那邊卻又漸漸有點支持不住了。

  郝侃猛攻數招,搶上高地,立即採取「繞身游鬥」的戰術,從四面八方,發掌向雲紫蘿

攻擊。

  形勢這麼一變,郝侃和雲紫蘿已是站在同一高處,快活張的泥沙也就不敢胡亂灑下來

了。

  本來雲紫蘿於輕功一道,頗有獨到之處,原不輸於郝侃,可惜她氣力不加,沒法跟著郝

侃來轉,給郝侃繞著她轉了幾個圈子,不覺頭昏眼花。

  繆長風耳聽八方,聽得雲紫蘿所出的劍法似乎漸漸凌亂,不禁又是心神微亂。

  就在此際,忽地又聽得有腳步聲跑來,繆長風吃了一驚,心裡想道:「若是再添一個強

敵,這回可真是糟糕了!」

  西門灼也是不禁暗暗吃驚,心裡想道:「這人能夠在懸巖峭壁步履如飛,武功委實不

弱,不知他是繆長風的幫手,還是王總兵的部下。」

  轉眼之間,只見一個年約三十左右的書生裝束的人已是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繆長風大喜道:「劉兄,原來是你!」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繆長風剛才和雲紫蘿談及的

劉抗,劉抗說道:「繆大哥,把這廝交給我吧!」

  西門灼本就敵不住繆長風,此時看見又來一個強敵,不由得暗叫不妙。三十六計,走為

上計,一個轉身,便要逃跑。

  繆長風喝道:「你想跑,跑得這樣容易。」呼的一掌劈出,這一掌運上了太清氣功,掌

力有如排山倒海。西門灼反手接招,招架不住,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踉踉蹌蹌的急退數

步,幾乎跌倒。

  繆長風哈哈笑道:「劉兄,這賊子交給你啦!」料想西門灼元氣業已大傷,劉抗無論如

何也不會輸給他了,於是放心跑上去幫忙雲紫蘿。

  說時遲,那時快,西門灼身形未穩,劉抗又已攻來。西門灼硬充好漢,說道:「你們盡

管用車輪戰吧,大不了我捨了這條性命給你,死了也是好漢!」口出大言,實是心虛膽怯。

說這番話的用意,乃是希望劉抗放他過去的。

  劉抗冷笑道:「你們師兄弟助紂為虐,害了我們多少志士仁人。哼哼,我和你這個鷹爪

孫講什麼江湖規矩,我是非打落水狗不可的了!」

  雙掌相交,劉抗身形一晃,西門灼哇的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劉抗左足橫掃,右掌一

招「五丁開山」,掌心朝天,五指微屈,用掌背拍出,這一招是他本門的絕技,和其他各派

用掌心拍下不同。這一拍,五根指頭的骨頭都可傷人,威力之大,當真是有鐵斧鑿山,巨錘

鑿石。

  西門灼大喝道:「我與你拼啦!」雙掌開推,哪知劉抗的掌法奇妙無比,「五丁開山」

的掌力只是吐了一半,倏的又是一個變招,只聽得「喀嚓」一聲,西門灼左手腕骨折斷,右

掌掌心卻如突然給利針刺了一下似的,痛得死去活來。原來劉抗先以「五丁開山」的掌力抵

消了來的「火龍功」,迅即便改用分筋錯骨手折斷他的腕骨,同時右掌又已改劈為戳,一指

戳破了他掌心的「勞宮穴」。

  西門灼傷上加傷,如何禁得起?跑了十數步,眼見劉抗就將追到,只好打個死中求生的

主意,猛地一咬牙根,就在峭壁的邊緣縱身一躍,跳下滇池。劉抗從高處望下去,只見「卜

通」一聲,浪花四濺,卻看不見西門灼的身子浮上來,也不知他是死是活了。

第六十回 有情相會

  芳掛當年各一技,行期未分壓春期。江魚朔雁長相憶,秦樹嵩雲自不知。下苑經過勞想

像,東門送餞又差池。灞陵柳色無離恨,莫在長安贈所思。

                         ——李義山

  就在此時,山坡上出現了一對少年男女,正是武端、武莊兄妹,「龍門」是從峭壁上開

鑿出來,山路迂迴曲折,他們還看不見上面的劉抗和繆長風。

  武莊吃了一驚,叫道:「有人自尋短見!」武端咦了一聲,說道:「這個跳水自盡的人

好像是西門灼。」

  武莊看見有人跳水,就不敢仔細看了,她半信半疑,說道:「你看得清楚麼?當真是西

門灼?西門灼這惡賊怎麼會跳水?」

  武端說道:「我決不會看錯,我倒希望不是西門灼呢,他若然跳水死了,我就不能親手

殺他了。」

  武莊說道:「你聽見腳步聲嗎,好像又有人來了,先別說話。」

  話猶未了,只見茅草叢中,一個中年漢子和一個少女已是走了出來。

  這次武莊和她的哥哥都是不約而同的咦了一聲,說道:「你們怎麼也到這裡來了。」

  原來這一男一女正是他們兄妹上午在大觀園遇見的那對賣藝父女。

  中年漢子說道:「武公子,你沒看錯,跳下滇池的那個人是西門灼,我猜想他是給劉抗

打落水的。」

  武端詫道:「你怎麼知道我是誰?又怎麼知道劉大哥是在這裡?」

  中年漢子笑道:「我和小女正是應你們劉大哥之約,特地跑來這裡和他相會的。」

  武莊又驚又喜,說道:「啊,原來劉大哥要見的朋友就是你們?」

  中年漢子道:「不錯、你瞧劉大哥已經走下來了。」

  劉抗皺皺眉頭說道:「你們為何不聽我的話也跑來這裡找我?」

  武莊嗔道:「你還未曾知道我們的遭遇呢,就先怪我。不過我現在還沒工夫和你細說,

你先告訴我,是不是你已經殺了西門灼了?」

  劉抗說道:「西門灼跳下滇池,死活尚難斷定。不過,老程,你卻只是猜中了一半。」

  那中年漢子道:「什麼一半?」

  劉抗說道:「不錯,西門灼是給我打落水的,但卻是給繆大俠先傷了他,我才能擊敗他

的。」

  武端怔了一怔,大喜說道:「繆大俠?你說的可是我們的繆師叔?」

  劉抗笑道:「你仔細聽聽,上面是不是有打鬥的聲音?你們的繆師叔正在和敵人惡鬥

呢。我還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莊妹,你所仰慕的那位雲女俠也來了,如今正是和你師叔

一起聯手禦敵。」武端兄妹驚喜交集,說道:「那咱們趕快上去幫繆師叔呀!」

  劉抗笑道:「用不著了,那個人決不是你們繆師叔的對手,就這個時候,恐怕他已經把

敵人料理了。」

  武端說道:「那個敵人是誰?」

  劉抗笑道:「說出來包管你們又驚又喜,不過,我現在卻想賣個關子。」

  武莊嗔道:「你不說,我們自己上去看。」

  她剛跑得幾步,話猶未了,只見一個人骨碌碌的從山坡上滾下來。

  劉抗所料不差,郝侃當然不是繆長風的對手。只是一個照面,繆長風就把郝侃打傷了。

不過雖然勝來容易,其中經過,也有點小小的風險。

  郝侃看見繆長風上來,情知難以倖免,猛的就向雲紫蘿急攻。

  雲紫蘿一劍刺出,招裡套招,式中藏式,是她家傳「躡雲劍法」最精妙的一招劍法。

  郝侃雙臂箕張,如鷹撲兔,摟頭疾抓下來!

  他這一撲,用盡全身氣力,是拼著受雲紫蘿一劍之傷,要將她抓作人質的,若是捉不

成,就與她同歸於盡。

  猛地耳邊好像響起焦雷,郝侃這一撲還未抓著雲紫蘿,陡地心頭一震,背心同時感到一

陣火辣辣的疼痛。

  原來繆長風恐怕趕救不及,情急之下,使出了輕易不肯一用的「獅子吼」功,同時以劈

空掌力,在距離數丈之外,向郝侃打去。

  只聽得「嗤」的一聲,雲紫蘿的衣袖給郝侃撕了一幅,與此同時,雲紫蘿「唰」的一

劍,也刺著了郝侃的左肩。

  好在郝侃受了「獅子吼」功的震懾,掌力波及雲紫蘿身子之時,已經減弱一半,雖然撕

破她的袖子,卻是傷不了她。

  郝侃所受的傷可重得多了,左肩著的這一劍還不怎麼緊要,背心所受的劈空掌力,卻震

得他氣血翻騰,五贓六腑,都好像移了位置。

  繆長風如飛跑到,喝道:「自作孽,不可活!這是你自尋死路,不是我要殺你!」大喝

聲中,立下殺手!

  赦侃魂飛魄散,叫誼:「師弟,我知錯了,求你念在師門之情,饒了我吧!」

  繆長風心頭一軟,掌力撒了一半。但這一半的掌力,郝侃已是禁受不起。

  雙掌相交,郝侃大叫一聲,骨碌碌的從山坡上直滾下去。

  武端兄妹正在朝著山上跑,郝侃從上面滾下來,恰好滾到他們的面前,就一個「鯉魚打

挺」,翻個身跳起來了。

  武端吃了一驚,驀地喝道:「好呀,原來是你這狗賊!」說時遲,那時快,兄妹倆不約

而同的拔劍出鞘,立即向郝侃刺去。

  郝侃雖然受了重傷,本領畢竟還是要比他們兄妹高強,他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獰笑說

道:「你這兩個娃娃送上門來,我這個做師叔的只好不客氣了。」原來他在高處看下,早已

看見武端兄妹後面的劉抗,情知難以逃胞,是以惡念陡生,便要把他們兄妹隨便抓著一個,

作為人質。

  雙方喝罵聲中,郝侃騰的飛腳一踢,武莊手中的長劍給他踢落,但他的腳跟卻也給劍尖

劃開了一道傷口。

  說時遲,那時快,武端唰的一劍,已是指到他的咽喉,郝侃突然張口一咬,咬著了劍

尖。武端用力一插,竟是不能再進分毫。

  劉抗剛剛轉過山坳,看見了這個情景,也是不禁嚇得呆了。施救不及,一呆之後,只好

連忙叫道:「棄劍,棄劍!」

  武端到底是欠缺臨陣的經驗,他想不到郝侃有此一招,一給他咬著了劍尖,只知道要用

力把長劍插進去,卻未想到要棄劍逃跑。

  劉抗出聲指點,已是遲了一步。郝侃雙臂一伸,倏的就把武端攔腰抱住!

  武莊拾起長劍,一招『明駝駿足」刺郝侃下盤,郝侃滴溜溜一個轉身,把武端推向前

面,喝道:「刺罷!」

  武端叫道:「繆師叔快未!妹妹,不必顧我,快刺!」他給赦侃攔腰抱住,身子不能動

彈,一個「肘捶」,就撞郝侃心口,郝侃怒道:「你找死麼?」他的兩排牙齒仍然咬著武端

的劍尖,從牙縫裡漏出聲音,就好像患了重傷風的人說話一般。

  本來郝侃此時雙手不敢放鬆,武莊要刺他一劍,那是易如反掌。但哥哥被郝侃抱住當作

盾牌,她的劍法縱然精妙,也悄萬一失手,誤傷了哥哥,如何敢魯莽從事?

  武莊正自無計可施,忽見一條人影,凌空撲下,撲在郝侃身上,赦侃發出一聲裂人心肺

的呼叫,武端的長劍已是拔了出來。郝侃抱著他一同倒地!

  與此同時,那條人影也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跌了下來,正是那個賣藝的姑娘。

  原來那個賣藝的姑娘在武端遇險的時候,立即爬上懸崖,攀著一條山籐,像蕩鞦韆似的

悄無聲的凌空飛渡,蕩將過去,撲到郝侃身上。這種「飛索橫空」的功夫,正是她的拿手本

領。郝侃背向著她,根本沒有發覺。

  她一撲到郝侃身上,就狠狠的朝郝侃的後頸窩一咬,這是人身要害之處,郝侃給她狠狠

的一咬比受利劍所傷更慘,當真是痛徹心肺,不由得殺豬般的嚎叫起來。

  這麼一來,他咬著劍尖的牙齒自是不能不鬆開了。武端用力一插,劍尖透過他的咽喉!

  他的內功確也了得,臨死之際,居然還能牢牢的抱著武端一同跌倒。那賣藝的少女,也

給震得從半空中跌下來,那條細長的山籐,早已斷了。

  賣藝的漢子忙把女兒接下。武莊也連忙上前,給郝侃補上一劍。郝侃勁力一消,雙臂軟

綿綿的鬆開,武端這才能夠脫身,伸了伸舌頭,說道:「好險!」

  武莊說道:「哥哥,人家為你冒的險更大呢!」武端霍然一省,跑過去向那少女道謝。

  只見那少女面如金紙,她的父親正在給她推血過宮。武端十分過意不去,說道:「姑

娘,你捨命救我,我還未曾知道你的名字呢,你怎麼樣了?」

  賣藝那漢子說道:「我姓程,名叫新彥,小女名叫玉珠。武公子不用擔心,小女雖然受

了郝侃這廝內力所震,幸好並未重傷。她歇一歇就會恢復如初的了。」

  說話之間,從山頂下來的繆長風和從山坡上來的劉抗都已到了。

  程新彥說道:「劉老弟,我來遲了一步,幾乎累了武公子。這位就是繆長風繆大俠嗎,

幸會,幸會,幸會!」

  繆長風歎道:「我剛才一念之慈,沒有殺掉郝侃,要不是得令嬡救我這師侄,我的罪過

就是百死莫贖了。」

  武端兄妹忽地朝天一拜,隨即把郝侃的頭顱砍下來,哀聲說道:「爹爹、媽媽,孩兒不

孝,今日才能為你們殺掉一個仇人。」跟著又向程玉珠跪下磕頭。

  程玉珠會得滿面通紅,她不便扶起武端,只好也跪下來還禮。

  繆長風與劉抗相視而笑,心裡不約而同的都有一個念頭:「這位程姑娘和武端倒是很好

的一對,看來他們似乎也都有點意思了。」當下繆長風扶起武端,劉抗扶起武莊。繆長風笑

道:「想不到你們這些少年人比我們老一輩的還要多禮。」另一邊程新彥扶起了女兒,笑

道:「珠兒,你不是有話要和武公子說麼?」

  程玉珠臉泛紅霞,說道:「武公子,適才在大觀園多蒙你和令妹拔刀相助,我也還未曾

得向你們道謝。你們兄妹這樣多禮,教我如何擔當得起?」

  武端正容道:「程姑娘,你有所不知,郝侃這廝是我們殺父仇人之一,今日多得你幫

忙,我們兄妹才得手殺仇人,我們如何能不感謝你的大恩大德?」

  程玉珠臉更紅了,說道:「我這點微末功夫,哪幫得上你的忙了。這惡賊,是給繆大俠

先打傷了的。」

  武端說道:「繆大俠是我師叔,他是為本門清理門戶。」言下之意自己人就無須這樣客

氣了。程玉珠聽了,頗為有一點失望,心想我捨命,你卻還把我當作外人。繆長風道:「不

錯,這是我份內之事,論理郝侃這廝作惡多端,我也是早該殺他的了。但武師侄,我卻還未

知道他是你的殺父仇人呢。」

  武端說道:「我爹和媽當年中伏犧牲,就是給郝侃這廝出賣的。這件事劉大哥知道得最

清楚,我也是他告訴我的。」

  劉抗說道:「這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武大俠夫婦率領一支義軍,在山東蒙陰作戰,

我和他們住在一起,郝侃這廝也在義軍之中。

  「那年我不過二十歲,剛剛出道,由於我是武家的鄰居,武大俠把我當作子侄一般,他

帶我出道,一直讓我跟在他的身邊。

  「在蒙陰我們和官軍作戰,形勢一天天不妙。有一天晚上,郝侃跑來和武大俠商議軍

情,他是武夫人的師弟,武大俠當然是相信他的。

  「他們在密室商議,只有我在旁邊給他們伺候茶水。赦侃說打聽得官軍將要大舉增援。

僵持下去只怕更為不妙,他獻策不如把這支軍轉移,到祖深山去和另一支義軍會合,他說他

對這一帶地方很熟,並且已經繪了一份軍用地圖,呈給武大俠詳閱,指手劃腳,說是怎麼樣

怎麼樣的走法,就擔保可以安全通過。武大俠給他說動,決定依計行事。第二天晚上,便即

率領義軍突圍。」

  繆長風道:「原來他在十年之前已經成了叛徒,可惜我到現在方才知道。」對自己適才

的一念之慈,險些誤了大事,甚為後悔。

  劉抗繼續說道:「行軍路線,武大俠並沒告訴外人,只有他們夫婦和郝侃知道,不料行

軍到了一個險隘所在,突然遭遇一支精銳的官軍,官軍中競有三名一等一的高手,那就是後

來聯手殺害武大俠夫婦的北宮望、西門灼師兄弟和少林寺出身的叛徒沙彌遠了。

  「義軍中伏之時,郝侃業已不知去向,但其時武大俠也無暇查問他了,武大俠對我說他

已決定殺身成仁,能夠保全一個弟兄就是一個弟兄,他要我趁著敵人的目標都在對著他的時

候,趁機逃亡。我本來不肯的,但地以武端兄妹相托,我可不能不聽命去保護他的子女了。

於是找連夜逃回武城,沒多久,就接到了武大俠夫婦求仁得仁,同一天天犧牲的消息。」

  武端咽淚說道:「當時我只有十一歲,妹妹才九歲,幸虧劉人哥帶我們出走,才得倖免

於死,就在我們離家之後的第二天,官軍就來把我們的家燒了。」

  武莊的年齡和劉抗相差十一歲,繆長風心裡想道:「怪不得武莊不因年齡的差別愛上劉

抗,原來不僅僅是因鄰居的關係,他們是從患難與共之中產生的感情。」

  劉抗繼續說道:「那晚出事之後,我已經有點懷疑郝侃了。義軍行軍的秘密,倘若不足

郝侃洩漏,官軍如何能夠知道呢?不過當時還沒確實的證據,我也只好姑且存疑。」

  「這十年當中,我曾遭受數次鷹爪的暗算,最後一次,行刺的人,給我抓著,逼出口

供,這才知道他是奉了北宮望之命來殺我的,而北宮望之所以派人殺我,乃是由於郝侃的告

密。」

  繆長風道:「這就不用再問了,知道他出賣武端父母秘密的人只有你,他當然走要斬草

除根。」

  劉抗說道:「還有更確實的證據呢。我逃出來,加入了天地會。去年天地會統屬的義軍

俘虜了一個軍官,這個軍官以前是曾為北宮望掌管文書的,當年蒙陰之戰,他是正在北宮望

的左右。我知道此事,立即去審問這個軍官,一向之下,果然審了出來,那次義軍的中伏,

正是由於郝侃的通風報訊。」

  繆長風道:「郝侃這廝真是死有餘辜,也幸虧有你們及時趕到,不至於因我一念之差,

令他漏網。但這麼說來,你們是為了迫蹤郝侃,才來昆明的了?」

  劉抗笑道:「說來也是湊巧,敝會的李副舵主打聽得北宮望派人到昆明來送機密公文,

猜想這件公文多半就是要在昆明調兵遣將的,是以叫我們趕來追截這兩個人,想不到這兩個

人就是西門灼和郝侃。但可惜我們還是來遲了一步,聽說西門灼昨天晚上已經見過巡撫和總

兵了。」

  繆長風心裡想道:「這姓程的父女雖然是劉抗的朋友,我還未曾知道清楚他們底細,快

活張已經偷了那件密折之事,慢慢和劉抗再說不遲!」

  劉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後,接著問武端兄妹:「我不是叫你們在客店等我的嗎?

何以你們又跑來這裡找我的?聽你們的口氣,你們似乎早已和我這位程大哥相識,這又是怎

麼回事。」

  程新彥笑道:「我們是剛剛相識的。」

  武端說道:「我們本來不知道你所約會的人就是他們父女。不過我們回不了客店,只好

跑到你們約會之處來找你了。」

  武莊接著笑道:「想不到我們上午才和他們父女在大觀園見了面,在這裡又見著了。」

當下把他們上午在大觀園的遭遇告訴劉抗和繆長風。

  劉抗這才明白,笑道:「這麼說,你們也真算得是有緣了。」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程

玉珠的粉臉不禁又暈嬌紅了。

  說話之間,雲紫蘿和快活張都已從上面下來。快活張見了程氏父女,十分歡喜,說道:

「怎的今天這麼湊巧,你們不約而同的都跑到西山來?」

  程新彥笑道:「不,我們倒是有約的,約會我們的人就是劉抗。」

  劉抗道:「啊,原來你們也是早就相識的?」

  快活張笑道:「他是跑江湖的藝人,我是日走千家夜偷百戶的小偷,同是江湖上三教九

流的人物。早在五年之前,我就和他交上朋友了。」

  劉抗說道:「那我比你更早認識他們父女,我認識程大哥的時候,他還是個莊主呢!」

  程新彥啃然歎道:「過去的事,那也不必再提了。」

  繆長風頗覺奇怪,心想夠得上稱為「莊主」的人,自必頗有家財,怎的會淪落江湖賣

藝,但因這是別人的私事,他也不便打聽了。

  劉抗說道:「對,咱們不談過去,只談現在。你們現在有什麼打算?」

  程新彥道:「我們是隨遇而安,哪談得上什麼打算?」

  劉抗因為有好幾年沒有和程新彥見過面,是以先行試探,問道:「聽說你和淮揚的海砂

幫幫主羅金鰲交情不錯,你可知道他最近的事?」

  程新彥說道:「聽說他最近劫了朝廷的糧船,可惜我知道得遲,未能趕去幫他的忙。」

  劉抗聽他這麼一說,已知他和羅金鰲的交情確是不假,於是放下了心和他說道:「羅金

鰲之所以要劫清廷的糧船,那是為了阻遲清軍去進攻小金川之故。你們若是沒有別的地方好

去,不就到小金川投奔義軍?那兒的義軍領袖蕭志遠、冷鐵樵、孟元超等人都是我和繆大俠

相熟的朋友。你去幫他們的忙,也就等於是幫了我和羅金鰲的忙了。」

  程新彥想了一會,說道:「多謝你的好意:不過目前我恐怕還不能到小金川去,過一些

時候再說吧。」

  劉抗本來以為他一定答應的,聽了大為失望。但想到人各有志,他只有一個初長成的女

兒,不想連累女兒冒這樣大的危險,那也是人情之常。人各有志,不便相強,也就只好不再

說了。

  程新彥說道,「劉兄、張兄,今日得與你們重見,更有幸又得結識了繆大俠和雲女俠,

在我已是足以快慰平生,我們父女先走一步,但願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程新彥父女走了之後,武莊問道:「劉大哥,我以前可沒聽你提及過他們父女。」

  劉抗說道:「我和他們也不是深交,我是最近才知道他和羅金鰲有交情的,羅金鰲說他

為人不錯,我世知道他是個重義的人,但卻覺他們父女的行跡很是詭秘。不過今天我見他的

女兒肯捨命來救武端,我才敢介紹他們到小金川罷了。」

  武端說道:「劉大哥,你最初認識他的時候,他是個財主,是嗎?」

  劉抗說道:「不錯,他是一莊之主,當然也算得是個富戶了。不過他這個富戶卻有點和

尋常的財主不大相同,會武功那是其次,他很喜歡結交江湖好漢,曾有小孟嘗之稱。我就是

因此,大約在十年之前,叫他小孟嘗之名,到過他的家裡做過兩天食客的。」

  武端說道:「是呀,他突然從莊主變為藝人,這件事就古怪得很。不過,我這樣說,也

不是對他有甚懷疑,他們父女救過我的性命,我總是感激他們。」

  劉抗一聽他的口氣,就知武瑞對程新彥父女的來歷,很感興趣。武莊卻笑道:「救你性

命的只是女兒,你應該單獨感激那位程姑娘才對。」

  武端面上一紅,說道:「妹妹,你怎麼老是和我開玩笑?」

  劉抗笑道:「咱們說正經事吧,快活張,你又是怎會到這兒來的?」

  快活張笑道:「和你一樣。不過你是奉你們天地會舵主之命,我是自告奮勇給金逐流、

羅金鰲他們當當跑腿罷了。」

  劉抗喜道:「原來你也是來偵察西門灼來到昆明的動靜的嗎?」

  快活張笑道:「西門灼那封機密文書,早已到了我的手了。」劉抗接過來一看,大喜過

望,說道:「這是黃總兵給清廷的奏折,他準備怎樣用兵的計劃,都已寫在上面了。這封文

書送到小金川去,對冷鐵樵、蕭志遠他們,倒是大有用處呢!」

  繆長風道:「劉兄,你來得正好,這封文書,就請你送往小金川吧。」

  劉抗道:「繆兄,你上哪兒?」

  繆長風道:「我們準備往大理去走一趟,所以送信之事,只好偏你了。」

  劉抗聽了,若有所思,沉吟不語。

  繆長風道:「劉兄有甚為難之事麼?」

  劉抗說道:「這倒不是,不過他們兄妹——」繆長風說道:「他們怎樣?」劉抗笑道:

「好在你也是要到大理去的,我可以放心得下下。」

  繆長風回過頭來問武端兄妹道:「原來你們是要到大理的嗎?去做什麼?」

  武端說道:「是這樣的。我們還有一個殺父仇人,如今正在大理。」

  繆長風一想,當年聯手殺害他們父母的乃是北宮望、西門灼和沙彌遠三個人,西門灼剛

才已料理了,北宮望如今正在北京,他是御林軍統領,不會隨便出京的,便道:「是沙彌遠

麼?」

  武端說道:「正是。我們已經打聽清楚,沙彌遠這廝得北宮望的保薦,業已外放大理,

如今是在大理的定邊將軍府中。我們本來是想趁劉大哥這次前來昆明之便,請他幫忙我們,

再去大理報仇的。」

  繆長風道:「你的母親是我師姐,給你們兄妹報父母之仇,在我更是義不容辭,咱們就

一同去吧。不過劉大哥可得和你們分開些時日了!」

  武莊面上一紅,說道:「有繆師叔幫忙,我們更是求之不得。」

  劉抗笑道:「你們現在可以放心啦,你們繆師叔的本領比我高明得多。」

  繆長風正色說道:「劉兄,你到小金川送信,這是公事,更為緊要,希望你一路之上,

多加小心。」

  劉抗忽有所感,說道:「可惜程新彥不知為了什麼事情,不肯到小金川去。」

  武端說道:「他是財主出身,要他們父女和咱們一樣,於這種危險又大、過的日子又苦

的事情,本來就是有點強人所難。」這話似乎是為程新彥父女辯解,實則大感遺憾,誰也聽

得出來。

  劉抗說道:「不過他以莊主的身份,甘做走江湖的藝人,這已經是很難得了。我看他們

父女也未必是害怕冒險、害怕吃苦,或許另有原因。」

  武端說道:「對啦,我也覺得他們行蹤詭秘,不知他們何以會變成江湖藝人的?劉大

哥,你沒聽人說過嗎?」

  劉抗說道:「有人說仗義疏財,家資散盡,因此淪落江湖的;也有人說他是遭遇了一件

不知什麼失意之事、心灰意冷,故而拋棄榮華的,我因為和他沒有深交,也就沒有深究了。

張兄,你和他比我熟悉,你可知道?」

  快活張道:「你們都猜錯了。程新彥是因為二件大冤獄,逼得他毀家逃亡的。他現在之

遁跡江湖,依我看來,恐怕也還是想有所作為的呢!」

  劉抗吃了一驚,說道:「啊,他碰上什麼委屈的事情,你快說給我聽!」

  快活張說道:「他本是江蘇准安府的富戶,雖不算是首富,也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莊園,

為人仗義疏財,向有小孟嘗之稱,這是劉大哥你已經知道的了。」

  「但也有你不知道的。或許由於他從小過著安逸的日子,不知人心險惡,聽說他讀書學

武,都很聰明,可腦筋卻是著實有點糊塗,好人壞人,分不清楚,江湖好漢他固然結交,官

府中人,他也常有來往。」

  劉抗頗有感觸,想起他的另一個朋友,心道:「韓朋可不正是如此?」當下說道:「像

他這樣出身的人,一時的糊塗恐怕是難免的了,不過在受了慘痛的教訓之後,總會醒悟過

來!」

  快活張道:「你這話說得對極,要是程新彥不碰上那次的冤獄,恐怕他現在還是在淮安

做他的莊主。」

  武莊說道:「劉大哥,你先別發議論,聽張大叔說下去。」

  快活張道:「約在十年之前,淮安來了一個姓韓的兩榜出身的進士來做知府。」武莊

道:「這知府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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