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撲朔迷離 耐心詳怪夢
尋幽探秘 無意會高人
張青原正在驚慌,忽聽得一聲清脆的女子聲音:「你不要打,他是好人!」黃衫少年微
微一笑,放下拳頭,道聲「得罪」不理張青原,便迎將上去,張青原回頭一看,見是冒浣蓮
持劍趕至。他弄得莫名其妙,吁了口氣,隨手打翻上來偷襲的幾個幫匪,搶過一桿大搶,再
殺出來,看他們兩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山腳下那彪人馬,大約有三五百人,也殺了上來,打著「大清平西王」旗號,原來
領這支兵馬的是吳三桂手下的一個大將,原駐霸益縣城,奉吳三桂命,代表王府來收編五龍
幫的,這時吳三桂尚未正式舉事反清,所以旗幟上仍然有「大清」字眼,冒浣蓮指著那面旗
說道:「你看那上面寫的是什麼字?我沒有騙你呀!」黃衫少年瞧得分明。又見五龍幫已分
出人迎上去,接著前面那個帶兵馬的官,打躬作揖,那帶兵官大聲呼喝,立刻指揮清兵,兜
拿張青原的人。黃衫少年不禁勃然大怒。忽然飛步衝入陣中,五龍幫匪四散退讓。片刻之
間,他已衝到那個帶兵官的面前。
那帶兵官見五龍幫匪四下分開,一個少年怒目握拳,自陣中衝出,兵丁竟攔他不住,給
他空手撲倒,又驚又怒,一提馬韁,斜刺衝出,黃衫少年迅疾如風,幾個起落,已攔在馬
前,睜目猛喝,如綻春雷,那馬給他喝得前蹄踢起,人立起來,軍官急忙一按馬頭,將長矛
一挺,在馬背上用力刺下。黃衫少年毫不退讓,一伸手就接著長矛,喝聲「你下來!」用力
一扯,清軍軍官應聲落馬。附近一員副將捨命撲來。黃衫少年又是一聲大喝:「你回去!」
左掌一揚,在敵人胸口上猛力一擊,那員副將給震得軀體騰空,手中朴刀也脫手飛出。
黃衫少年按著清兵統領,搶過朴刀,喀嚓一聲,將頭割下。清兵和幫匪都給嚇呆了,沒
人再敢攔阻,黃衫少年縱橫戰陣之中,竟然如入無人之境。」
五龍幫五個首領起初聽得黃衫少年聲音,喜形於色。心想:援軍已然趕到,黃衫少年又
來,敵人再厲害也不怕了。過了一會,在後面用毒蒺藜助陣的唐五熊,見黃衫少年提著一顆
人頭,怒沖衝跑回,大喜叫道:「黃衫兒來啦!」李二豹急忙喊道:「黃衫兒,你快過來,
對面這個老的是壞人!」黃衫少年右手一揚,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飛入陣中,撲的一聲,正
打在李二豹面上。
黃衫少年擲出人頭,凝身怒道:「你才是壞人!」李二豹驟出不意,給人頭擲中,三節
棍打出已不成章法。傅青主趁勢搶進。長袖一捲,三節棍呼的一聲給拋了出去。錢四麒從右
面一拳搗來,傅青主更不回頭,雙袖向後一拍,使出「流雲飛袖」中的「反手擒羊」絕招,
只一拍就將錢四麒拍倒地上,同時他右腳也已飛踢出去,將李二豹踢出三丈開外,登時斃
命。
「五龍」已去二龍,陣勢頓時瓦解。以「五龍」之力尚敵不住傅青主,何況只餘「三
龍」?連逃也逃不了。趙三麒雙手支地,全靠兩腿發招,時間一久,已自覺累,這時正待翻
轉身來,給傅青主覷個正著,起腿橫掃過去,喝道:「叫你也嘗嘗地堂腿滋味!」趙三麒兩
腳朝天,尚未翻轉,給傅青主一腿掃去,兩腳齊根截斷,頓時變成了個血葫蘆,在地上團團
亂滾。
唐五熊發出最後三枚蒺藜,掩護退卻。傅青主把袖一捲,露出雙手,他練過「鐵揩禪」
功夫,不怕蒺藜刺,皮膚不破損,有轟也無妨。只一捉,便捉住了兩枚蒺藜,哈哈大笑道:
「你也接接它玩玩。」雙手一拋,將兩枚毒蒺藜反打出去。第一枚與唐五熊打來的第三枚撞
個正著,雙雙跌落,第二枚逕取唐五熊上盤,其疾如飛,唐五熊雖然是使毒蒺藜的能手,卻
躲不開自己暗器。給蒺藜在肩頭穿了一個大洞,慘叫一聲,又是翻身倒地。
張一虎見勢頭不好,連忙逃跑。黃衫少年冷冰冰地攔在他的面前,張一虎急道:「你趕
快幫我呀,我養了你這麼多年。」黃衫少年面無表情,搖了搖頭。張一虎往左一竄,腳未落
地,黃衫少年身形微動,已自站在他的面前;張一虎再向右一竄,仍是腳未落地,又見黃衫
少年冷冰冰地站在他的面前。張一虎發起急來,猛的雙掌擊出,用足十成力量,向黃衫少年
打去,他練就的是鐵沙掌功夫,這一擊力量何止千斤,黃衫少年舉臂一擋,叫道:「你真的
要打?」手臂一振,張一虎就似打在鐵石上一樣,竟給反彈出去。傅青主剛好趕上,一手撈
著,順勢就點了他的軟麻穴。
這時「五龍」已四死一傷,清軍軍官也給黃衫少年宰掉,清軍和幫匪那裡禁得住張青原
等一幫人衝殺,滿山奔逃,張青原等也不窮追,片刻之間,他們已逃得乾乾淨淨。
黃衫少年這時雙手背在後面,自顧自的低頭漫步,冒浣蓮從後趕上,和他並肩而行,咽
喝細語,好像是安慰他一樣,黃衫少年抬起頭來,眺望遠方,虎目蘊淚,忽然又咧嘴傻笑,
對冒浣蓮低聲說道:「你真好,我聽你的話!」
傅青主瞧了一下,若有所感,不再理會他們,逕自將張一虎放在地上,說道:「現在,
我問你話,你若據實回答,我可以饒你一死。」張上虎喜出望外,道:「請說。」傅青主
道:「在劍閣棧道的絕頂,住有一個黑瘦老人,你可知道他是誰?」張一虎詫然答道:「我
連劍閣都沒有到過!」傅青主喝道:「你這廝說的可是真話?」張一虎道:「我為什麼要騙
你?」傅青主伸手在他背後一拍,用分筋錯骨之活,弄得張一虎慘叫起來。這分筋錯骨的手
法,比什麼酷刑拷打都厲害,受的人全身筋骨似欲寸寸碎裂,煞是難挨。張一虎叫道:「你
叫我說什麼?我實在不知道。」傅青主見他身受劇痛,尚說不知,又想以他的本事,就是走
上黑瘦老人住處,恐怕也難辦到。看來他確實不知黑瘦老人其人。但何以黑瘦老人臨死,卻
殷殷以五龍幫為念,叫自己替他在五龍幫內找一個人,這人又究竟是誰?莫非就是黃衫少
年。他又一掌打在張一虎肩頭上,再喝問道:「這黃衫少年又是哪裡來的?」一掌打下,張
一虎忽然「哇」的一聲,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他為了怕受折磨,竟自咬斷舌尖死了。
這時張青原等已聚攏了來,向傅青主道謝。問道:「傅老前輩可願和我們到昆明去。」
傅青主想五龍幫之事既查不出來。到昆明去也可順便訪訪凌未風和劉郁芳,而且還可以有助
於李來亨,當下慨然答應。
就這樣,傅青主、冒浣蓮和黃衫少年都和張青原等一班人到了昆明,一到達,立刻就給
一件意外的事情驚駭住了。
張青原等一到昆明,找著了李思永預先埋伏在昆明的人,這才知道事情已發生了變化。
李思永初到昆明那幾天,遊山玩水,和他們暗中還保持著聯絡。自第四天起,便音訊沓
然。十多天後在王府中「臥底」的人才探出,李思永和另外一個面帶刀痕的男子,已經被困
在王府之中了,張青原等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欲偷襲王府,勢所不能;欲飛騎調兵,又
是關山阻隔。
幸好天無絕人之路,又過了幾天,王府中人傳出消息,吳三桂最寵愛的孫子吳世播得了
怪症,半身麻痺,不能起床,徵聘各地名醫,都束手無策。傅青主一聽,就背起藥囊,逕自
投到平西王府應聘。
王府的管門,起先還不許他進內,傅青主索性自報姓名,把他嚇了一跳。傅青主醫名滿
全國,真是誰個不如,哪個不曉,吳三桂也久聞其名,只是不知他除了是個名醫,還是個武
林俠隱。當下即刻延見,待為上賓,傅青主自稱是仰慕滇中山水,所以不遠干裡來作壯游。
適逢王府徵聘名醫,特來應試。
以傅青主的神醫妙技,自然是藥到病除,服了一劑,吳世播身子就能轉動,五天之後,
便如常人,吳三桂敬如天人,而傅青主又曲意奉承,因此不久就可以在王府自由走動。這時
適逢保柱被凌未風挾著,同陷水牢,過了多天,看守的人報說,水牢裡的人似乎已病了。吳
三桂想要挾李思永結盟,自然不想他死,何況還有自己的愛將保柱在內。若請第二位名醫去
看,又恐防洩漏機密,想來想去,只有傅青主適合,他既是國手,又是異鄉人,即算知道機
關,也無大礙。
就這樣,傅青主藉行醫為名,救出了李思永和凌未風等人,而且透過王府中臥底的人,
預先約好黃衫少年和冒浣蓮接應,把平西王府鬧得不亦樂乎。
書接前文,傅青主和冒浣蓮將前因後果,細細道來,剪燭清談,曙光欲露,談完之後,
黃衫少年還是熟睡未醒。李思永先謝過傅青主相救之恩,再指著黃衫少年道:「此人身世,
必有隱秘,可惜他一身武功,卻得了如此怪瘴。當今用人之際,傅老前輩和冒姑娘可得把他
醫好才行。」傅青主笑道:「我也多謝李公子,李公子和凌大俠都已證實那黑瘦老人名叫桂
天瀾,只要知道這個老人姓桂,黃衫少年便有法子醫了!」李思永詫然問道:「這是怎麼個
說法?」冒浣蓮盈盈一笑道:「你不見他昨晚經過桂花樹下,神情突感不安嗎?後來吃桂花
做的蜜餞,又突然發怒,將蜜餞掃落地上嗎?」
傅青主拍掌笑道:「好姑娘,你越來越行了,我這點本領都快要給你掏去了!」說罷站
了起來,捻了一張紙條,在黃衫少年鼻孔,撩了兩撩。
黃衫少年輕輕地「晤」了一聲,手腳顫動,傅青主對冒浣蓮笑道:「我們都出去,現在
要看看姑娘的醫術了!」
黃衫少年動了幾下,忽然直跳起來,叫道:「老虎!老虎!」冒浣蓮盈盈走過,柔聲叫
道:「別怕,我在這兒。你發了什麼惡夢?」黃衫少年用手輕拍頭顱,睜大眼睛,四圍一
看,看見自己的兩把長劍,墮在地上,驚駭地問道:「我真的和人打架了嗎?我殺了人沒
有?」冒浣蓮搖了搖頭,說道:「沒有!你從樓上走下來,在這裡睡了一覺。」
黃衫少年定了定神,屋內燈光搖曳,屋外夜風低嘯,冒浣蓮盈盈地站在燭旁,一雙如秋
水的眼睛盯著自己。他又困惑地用手搔了搔頭,問道:「這是不是夢?」冒浣蓮笑道:「當
然不是,不信你咬咬手指。」黃衫少年道:「那你來這裡做什麼?」冒浣蓮道:「我來告訴
你你是誰!」
黃衫少年驟吃一驚,攤開兩手叫道:「請說!」冒浣蓮道:「你先把你做的惡夢告訴
我,然後我才告訴你!」黃衫少年想了一想道:「好,我先告訴你。」
他說:「夢中我在一個大山中,山中有一棵桂樹。」說到桂樹,他面色蒼白,歇了一
下,再往下道:「樹下有兩隻綿羊,一老一幼。突然間空中飛來了一隻老虎,這老虎有翹膀
的。這老虎很和善,和校亨羊玩起來啦。後來不知怎的,那老綿羊和它打架,老綿羊的角把
老虎觸得直退,那老虎飛了起來,張開大口就咬,樣子非常可怕。我一顆石頭打過去,把老
虎的翅膀打斷,兩隻綿羊嘩暉大叫。後來一陣狂風吹過,把桂樹吹折,樹幹正正打中我的鼻
梁,我就醒了!」
冒浣蓮一面聽一面想,聽完之後,眼睛一亮,說道:「聽著,我現在告訴你,你是不是
懷疑自己以前殺過一個很親的人,但卻想不起這人是誰?」黃衫少年全身戰抖,點了點頭。
冒浣蓮道:「你不敢想,因為這人是你的父親,你以為你自己殺了父親。」
黃衫少年一聽之後,面色大變,伸開大手,朝冒浣蓮當頭抓下,冒浣蓮凝立不動,鎮定
地看著他,黃衫少年的手已觸著冒浣蓮頭上秀髮,以他的功夫,只要往下一抓,十個冒浣蓮
也不能再活。
冒浣蓮微微笑著,定著眼睛看他,黃衫少年躊躇一下。冒浣蓮緩緩說道:「但你並沒有
殺死自己的父親!你趕快放手,別弄亂了我的頭髮,你再不放,我要生氣了。」
黃衫少年吁了口氣,突然像鬥敗的公雞似的,頹然倒在地上,掩面啜泣。冒浣蓮理好秀
發,讓他哭了一會,這才過去將手搭在他肩上,輕輕說道:「你起來,你想起了自己是誰
嗎?」黃衫少年隨著冒浣蓮的聲音站起,說道:「還是想不起!我只是記起了我真的殺死了
父親呀!」冒浣蓮悅道:「我說你沒殺死就是沒殺死,你不信我的話?好,我給你看一樣東
西!」
冒浣蓮坐了下來,在桌上取過紙筆,吮墨揮毫,不過片刻,便畫成了一幅絕妙的山水
畫。畫的是劍閣棧道絕頂處的景象,棧道之旁,有一奇峰突出,底下是兩峰夾峙的幽谷,畫
完之後,擲筆一笑,對黃衫少年道:「你看看,這地方你可熟悉?」
黃衫少年「咦」了一聲,凝神說道:「著地方真熟,我好像在這屋靠近右邊的松樹,不
是在兩顆松樹的中間。」冒浣蓮道:「你對了,這地方你比我熟,我故意畫錯一點點,你都
看得出來。」
黃衫少年這時也坐了下來,支頭默坐。冒浣蓮也不理他,再在茅屋前面畫了一個黑瘦老
人和一個紅面老人,冒浣蓮是一代才子冒辟疆之女,丹青妙筆,得自家傳,畫起來神似得
很。畫成之後,推了黃衫少年一把,叫道:「你再睜開眼睛看看,哪一個是你的父親?」
黃衫少年睜大眼睛,只一看便跳了起來,冒浣蓮叫道:「你靜靜,不要發慌!」黃衫少
年面色大變,在這幅畫側站著,動也不動,他們是在大鬧平西王府之後,和李思永等人分手
的。李思永估計吳三桂的反清,就將發動,因此在脫險之後的第二天,就率眾返回防地。傅
青主、劉郁芳等也接受了李思永的邀請,到他軍中暫住。傅青主臨行前,悄悄將冒浣蓮拉過
一邊,對她說道:「自你父親死後!多年來我和你相依為命,情如父女,但父女也不能一世
相依。黃衫少年如未雕的璞玉,一旦恢復靈智,必將大露光芒。而且這人雖然在迷失記憶之
中,心地也表現得極為純厚。你好生照顧他吧!」他還指點了冒浣蓮幾個關於醫治精神失常
的法子,兩人這才烯噓道別。劉郁芳也悄悄地和凌未風道別,說道:「如果你幫助浣蓮姑
娘,醫好了黃衫少年之後,就趕快回來。我但願有一天能和你到錢塘江看潮!也看看波濤沖
去的往事。」凌未風怔了一怔,隨即說道:「我並沒有像黃衫少年那樣失掉記憶,有一天我
會告訴你的。」劉郁芳兩眼潮濕,不再言語,便即道別。
凌未風和冒澆蓮都是一樣的和自己平生最親愛的人小別。可是冒浣蓮離開了傅青主之
後,和黃衫少年一道,卻是神來飛揚,越來越像個成熟的少女了。愛情的光輝,消滅了她身
世的陰影。凌未風內心卻仍是非常沉鬱,以前在王府水牢之中,他幾乎就要說出他是誰,在
此次臨別之時,也幾乎要對劉郁芳承認往事。然而他按捺住了,他喜愛自己倔強的性格,而
此刻,卻又有點憎恨自己倔強的性格了。
一路上,他總是跟在冒浣蓮和黃衫少年後面,看他倆並肩而行,心中暗笑,自己所擔當
的真是個最奇怪的差使。傅青主和李思永是恐怕黃衫少年迷失理性,或者突然半夜夢遊,會
傷害了冒浣蓮。所以要借重他的武功,以防萬一。但現在看他們兩人親熱的樣子,凌未風心
想,就是黃衫少年再迷失理性,全世界的人都不認識了,他還是會聽冒浣蓮的活的。而事實
上,一路行來黃衫少年也是一天比一天清醒,並沒有鬧過什麼意外。
這天黃昏時分,他們到了劍閣之顛。黃衫少年雙目炯炯發光,披荊覓路,很快就找到了
那兩株虯松交覆下的茅屋,他衝進屋內,屋內已空無一人,他撫弄著屋內剩下的東西,一幾
一凳,一弓一箭,好像對這些東西都充滿了感情。忽然間他嚎陶大哭起來,跑出屋外,指著
下面的幽谷道:「我就是在這裡殺死找的親人的。我在這間茅屋裡長大,那個黑瘦老人教我
武功,他起初是我的父親,後來忽然又不是了。蓮姐姐,如今我回到故居了,我的親人卻在
哪兒?你趕快給我找出來吧!」
冒浣蓮以為他到了生長的地方,就會完全清醒,那料還是這個樣子,正在躊躇,忽然凌
未風走了上來,向幽谷一指……。
幽谷遠處,有星星渴火,不是目力極好的人,根本就看不到,凌未風心想既有渴火,便
當有人家,他站在峭壁邊緣,俯視黑黝黝的深谷,腦子裡突然閃過自己和楚昭南在雲崗惡鬥
的一幕,兩人也曾滾了峭壁,但卻都沒有斃命。劍閣棧道雖比雲崗峻險得多,但若武功極好
的人,又假使有人接應的話,滾下去也未必斃命。
他心念一動,回頭看黃衫少年還是呆呆哭泣,神志迷糊。他對冒浣蓮招呼一聲道:「你
伴著他,我下去看看。」雙臂一振,向幽谷下面躍去。
凌未風施展絕頂輕功,在躍下之時,已看準山腰突出的一塊岩石,足尖一點,換勢再
躍,忽落在第二塊石上,似這樣,連換了十幾次身形,才腳踏實地,到了谷底。
幽谷下怪石磷憫,凹凸不平。凌未風點燃了火折子,四圍察看,並無異狀,正待向爝火
所在走去,猛然間,一股銳風,斜刺撲來。凌未風慣經大敵,輕輕一躍,就避開了來襲的暗
器,但手上的火折卻給來人打熄。
凌未風大吃一驚,將火折拂在地下,說時遲,那時快,又是銳風斜吹,帶著嘯聲,勁而
且銳,凌未風聽風辨器,腰肢一扭,一枚暗器,貼著身旁,倏然穿過,凌未風回身借勢,一
掌劈出,將第二枚暗器打落,再伸手向上一撈,把第三枚暗器,接在手中。
這二枚暗器打的都是凌未風致命穴道,在黑夜之中認穴奇準,凌未風雙指一捻,只覺接
著的暗器,形狀甚小,內部中空有如耳環。凌未風喝道:「來者何人?昏夜之中,偷襲暗
算,這豈是好漢所為?」
一個低沉陰惻的聲音遠遠接著道:「你們這些賊子,昏夜之中,無恥傷人,還敢和我喊
話,講道義、論規矩,呸!你再接三枚。」話聲未了,又是三枚暗器,聯翩飛來,凌未風仍
用聽風辨器之術躲避,不料這次來人不知用了什麼手法,竟是後發的先到,而且其聲在左,
忽的奔右,凌未風上了大當,只避過一枚,其他兩枚都打中了穴道。
深林茂草之中,一個黑衣婦人長身而出,她以為凌未風給打中穴道,厲聲罵道:「小
賊,叫你知道姑奶奶的厲害!」那知話聲未了,凌未風已是在她面前現出身形,三枝獨門暗
器亦已電射而出,喝道:「叫你這賊婆也嘗嘗我天山神芒的厲害!」
那老婦人猛見三道烏餘光芒,劈面掃來,身子一搖,手中劍疾的向前一蕩,只聽得
「嗖」的一聲,火星飛濺,她順勢右足撐地,左足蹬空,頭向後仰,想用「鐵板橋」身法閃
過第二枝神芒。不料凌未風的手法也怪異之極,第一枝神芒飛來尚無異狀,第二枝速度稍
緩,剛到頭上時,第三枝電也似的追上,兩枝一撞,斜飛出去,老婦人施展驚人武功,半身
懸空,頭顱一旋,單足仍點地面,身子已轉了一個大圈,方位立變。饒是如此,還是給第三
枝神芒,飛掠而過,打飛了頭上的包巾,露出滿頭白髮!
老婦人站了起來,心裡說聲「好險!」再一看劍尖已給第一支神芒打缺了一個小口。她
平生從未遇到如此強敵,又疑來的乃是仇家,身子平空飛掠,如怪鳥一般,朝凌未風撲去,
用的是五禽劍法,凌空下擊,厲害異常!
凌未風倒提青鋒,向後一縱,身子落地,未及回眸,只覺金刃劈風之聲已到背後,他反
手一劍,電光石火之間,與對方的劍碰個正著,兩人都覺得劍尖嗡嗡作響,劍身顫動不休!
凌未風心想,可惜我的游龍劍已換給了劉郁芳,要不然準能將她的兵刃截斷;老婦人心想,
可惜我的五禽劍法擊下時未加變化,否則準能叫這小子掛綵。
凌未風橫劍回身,急忙喝道:「先別動手,你是何人?」老婦人「呸」了一聲,毫不理
會,唰!唰!唰一連幾劍,劍劍直指要害,凌未風怒道:「我看在你是個老婆婆份上,讓你
幾分,你以為我怕你不成!」老婦人道:「誰要你讓?」手中劍忽左忽右,竟如疾風暴雨,
將凌未風罩在劍光之下。
凌未風身軀一搖,手中劍如風飄落葉,倒捲而上。他認得老婦人的五禽劍法,五禽劍法
是劍劍取勢,從上空劈刺下來,總之要使自己的劍壓在敵人的劍上,若敵人要爭取位置,則
必被乘虛而入,凌未風劍法則剛好相反,劍倒捲上去,自下而上,尋擊敵人中路,而每發一
劍,都是天山劍法中的精妙招數,天山劍法本是集各家劍法之長,不拘一格,他使出這路專
制五禽劍法的招數,卻仍兼有其他劍法之長,端的厲害無比。
但老婦人功力深厚,劍法雖稍遜一籌,凌未風迫切間也不能取勝,兩人攻守劈擋,霎忽
間拆了一百來招,凌未風剛剛化去敵人先手攻勢,正想轉入反攻。忽然間,只見山上兩個黑
影下來。一個銀鈴似的聲音遠遠喊道:「凌大俠,你和誰打呀?」
凌未風叫道:「浣蓮姑娘,你們也來了嗎?這裡有一個瘋婆子,很是扎手,你們先別下
來,待我和她鬥完再說。」他是恐老婆婆武功精強,暗器厲害,怕冒浣蓮撞上,會吃了虧。
凌未風說話之間被老婆婆連攻了十幾招,險象環生。老婆婆忽的一翻右腕,「旋風掃
葉」,改變凌空下擊的戰法、一劍壓下,順勢便貼地往凌未風右足內踝掃來,這記險招,狠
辣之極,凌未風迫得回劍防守。老婆婆明是進攻實是走勢,凌未風回劍一擋,她已拔身而
起,縱出數丈開外,憤然說道:「你們這班賊子,我們與你們何冤何仇,幾次三番前來纏
繞?你想群毆,我們也有人奉陪。有膽的你追來!」
凌未風聽話裡有聲,飛身追上,大聲叫道:「老婆婆,我們不是壞人,你把話說清
楚!」這時黃杉少年也已自山腳行來,大聲叫道:「誰在說話?誰在說話,我來了啊!」老
婦人回身舉劍,凌未風以為她又發辣招,一劍刺去,不料老婦人竟似呆了一般,只舉劍平擋
胸前,竟然不知轉動,凌未風急急將劍掣回,只聽得老婦人喊道:「是你嗎?我的兒啊!」
冒浣蓮本來是和黃衫少年在劍閣之巔徘徊,她見凌未風下去之後,久久不見回音,便拉
黃衫少衫下去。可是她沒有凌未風的功力,靠黃衫少年的扶待,也只能運用峭壁換掌的功
夫,一路爬下,不能像凌未風那樣,逕以絕頂輕功,片刻爬至谷底。黃衫少年剛和冒浣蓮並
肩行入幽谷,忽聽得老婦人大叫「兒啊」全身顫抖,驀然掙脫冒浣蓮的手,飛奔上去,凌未
風身軀一閃,黃衫少年整個身子撲去,哭道:「你怎麼去了這麼多年,也不想念我們嗎?」
母子相逢,恍如隔世,良久,良久,黃衫少年才站了起來,冒浣蓮已在他的身邊,含淚
微笑。黃衫少年忽然道:「這位是冒浣蓮姑娘,媽媽,你看她多好!」老婦人執著冒浣蓮的
手,問道:「姑娘,是你陪他來的,多謝你了。」浣蓮道:「伯母,他已清醒了!你帶他
去。」黃衫少年道:「是啊!你帶我去見父親,你們也同去!啊,媽媽,那個紅面老人是我
的父親嗎?我那天沒有殺死他嗎?」老婦人顫聲急道:「沒有,沒有!你先見著他再說。」
「啊!上天作弄得我們好苦啊!」她掩著面,眼淚籟籟的直滴出來。
冒浣蓮彎腰將她的劍拾起,遞過去道:「伯母,你的劍!」老婦人霍然醒起,收淚說
道:「是啊,我是該帶你們去了,只怕賊子又來了呢!」
凌未風以尊長之禮見過老婆婆,連聲賠罪。老婆婆拍拍凌未風的肩膊道:「啊!你們是
一同來的,我失眼了。你的劍法真好,今晚再幫我們一個忙吧!」
凌未風道:「伯母,有事小輩服其勞,只管差遣好了。」老婆婆指了指黃衫少年道:
「他爸爸受了重傷,我在這裡服侍他,已三個多月了。這地方極其隱秘,不知怎的,最近竟
常有生人到訪,我曾以金環暗器,嚇退過幾個人,我一出手,這些人就飄然遠去,也不知是
友是敵。山谷中卻常常發現符號標記。」凌未風道:「伯母剛才所說的賊子,就是指這些人
嗎?」老婆婆搖搖頭道:「不是,這些人好像不是一批的,每次發現的都是一兩位好手。也
不像是白道的鷹犬。」凌未風道:「那麼賊子是另外一批人嗎?」老婆婆接著說道:「前昨
兩晚就不同了,竟然發現了清宮衛士光臨荒谷!」冒浣蓮道:「清宮衛士?哦,他們或者以
為桂老前輩未死,再來到訪,或者是訪尋當日他們的四個同伴。」
老婆婆聽冒浣蓮提起「桂老前輩」,白髮飄動,滿面悲苦之容,哽咽說道:「他和那四
個清宮衛士都已埋骨此地了!」說罷默然不語,黃衫少年這時忽然哭喊起來,說道:「我記
起來了,桂、桂……」老婆婆搶著說道:「他是你的養父。」黃衫少年呆了一呆,兩眼發
青,直望著老婆婆,正是:
廿年如一夢,身世最離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叱吒深山 黃衣藏隱秘
縱橫雙劍 幽谷會群豪
老婆婆用袖子替黃衫少年抹了眼淚,說道:「這些事情,等下讓你父親和你說。」頓了
一頓,回頭對凌未風道:「前昨兩晚,有幾個清宮衛士竟自尋到我們石屋,第一晚,我和他
父親的徒弟,合力驅退。第二晚他們又來,竹君一個不小心,給他們用甩手箭傷了左臂,幸
好只是輕傷。哦,忘記告訴你,竹君就是他的妹妹。」冒浣蓮道:「我認得令嬡,她長得很
美。」老婆婆拍拍腦袋說道:「我老糊塗了,剛才姑娘談起當日之事,我就該想到。當日我
雖然不在劍閣,但聽竹君說起,有一位儒冠老者和一位少女當晚投宿,拔刀助戰,把那幾個
衛士殺死,那少女想必就是姑娘了!」冒浣蓮點了點頭,說道:「那儒冠老者是我的伯父傅
青主。」老婆婆詫然道:「啊,原來是當今國手傅老先生,江湖上群豪敬仰的『大極劍』傅
青主,當晚若不是你們,他的養父說不定要受許多凌辱才能死去。」
一行人邊走邊說,惕火已越來越現。猛然間,老婆婆飛身一掠,說道:「賊子果然又來
了!」凌未風緊跟著轉過一個亂石斜坡,耳邊已聽見叱吒之聲,放眼看去,只見一個魁梧的
黑影和兩個衛士鬥得非常吃力,凌未風大喝一聲,兩枝神芒搶在老婦人的金環之前,飛射出
去,前面兩聲慘叫,一個衛士拔步飛逃,老婆婆金環出手,已自打他不著。
老婆婆當先奔到,只見一個衛士屍橫地下,想是被神芒打死的,那魁梧漢子一把拉住老
婆婆說道:「師娘,趕快回去看看師父。」
眾人隨著那魁梧漢子走進石屋,只貝屋當中放著一張床,床的周圍豎立著個多根柏木
樁,當著正中的三根柏木樁已連根折斷。床上睡著一個紅面老人,床邊有一個少女持劍守
衛,石屋中還躺著一個清宮衛士的屍體。
老婆婆一進去就問道:「不妨事?」少女道:「哎,不妨事,爸爸把這個賊子一腳踢死
了!」這時黃衫少年也已衝入,少女一見,驚喜交集!拖著黃衫少年的手,大叫「哥哥!」
黃衫少年應了一聲,便隱開她的手,旋風般的向床上撲去,一把抱著紅面老人,哭喊道:
「爸爸,你沒有死嗎?」
紅面老人剛才用力過度,小睡養神,這時一聽叫聲,倏的張開雙眼,大聲說道:「誰打
得死我啊!啊……怎麼是你回來了!」他雙目放光,驀然跳起,跌坐床上,昏迷過去。老婆
婆大驚失色,冒浣蓮已槍在前頭,張眼一瞧,將脈一撫,朗聲說道:「伯母,他很快就會醒
來,你們不要哭喊,他這是過於激動所致,並不礙事。」
那持劍少女這時已放好寶劍,拉著冒浣蓮的手謝道:「姐姐,還記得我嗎?多謝你兩次
援救我們。」冒浣蓮道:「客氣話不必多說了,看樣子,老伯是半身不遂,剛才又曾與敵人
激鬥,是嗎?」少女指一指地上的屍體說道:「也沒有怎樣激鬥,這個賊人向他撲去。在柏
木樁前阻了一阻,我的爸爸手肘支床,撲地騰起一腳,一連掃斷了三根柏木樁,賊人也給震
倒地上,死了。」凌未風心中暗道:「這老人的下盤武功真高,怪不得桂天瀾當日傷在他的
腿下。
大約過了一盞茶時刻,紅面老人果然悠悠醒轉,攬著黃衫少年癡癡看著,屋中的人屏息
呼吸,冒浣蓮眼角含有晶瑩的淚珠。良久,良久,黃衫少年低聲說道:「爸爸,你告訴我我
的來歷吧!」
紅面老人面色倏地轉蒼白,招了招手,說道:「你媽媽先講,她道漏的地方我再說。」
老婆婆顫巍巍地扶著黃衫少年,說道:「你的名字叫石仲明……」紅面老人忽然搶著道:
「應該叫桂仲明。」老婆婆圓睜雙眼,紅面老人道:「我是要他念著他的養父。」老婆婆吁
了口氣,平靜下來,這才接著說道:「你的爸爸叫石天成,他和桂天瀾都是你外祖的徒弟。
桂天瀾是師兄,他是師弟,你的外租是五十年前的川中大俠葉雲蓀,我是他唯一的女兒。
「你外祖膝下無兒,把他們兩人都看作兒子一般,我和他們同時習武,更沒有什麼避
忌。他們兩師兄弟十分要好,只是天成脾氣暴躁,天瀾卻極沉靜。我對他們都像兄弟一般,
但天成直率,雖然暴躁,卻和我更合得來。
過了多年,我們三人都長成人了,一天你外祖父悄悄問我:『妮子,你也該有個家了,
你實在對我說,他們兩人你喜歡哪一個?」
紅面老人聽得出神,癡望著老婆婆說道:「這段故事我也沒有聽你說過呢?」老婆婆對
黃衫少年繼續說道:「你外祖父問我,那時我還只像浣蓮姑娘那麼大,一個女孩兒家那裡敢
說。你外祖父自言自語地道:天瀾人很老成,我忍不住插口道:就是太老成了,年紀輕輕,
像個老頭子啦!他又自言自語道:大成卻是火爆爆的性子。我道:就是這一點不妨!你外祖
父哈哈大笑,說道:他兩師兄弟,一先一後,恰好在這幾天,都托人向我求親。我正自決斷
不下,現在行啦!姑娘自己說出來。我羞得急急跑開,第二天你外祖父就收了天成的聘
禮。」紅面老人聽到這裡,咧開口笑了一笑,很是高興!
老婆婆面色卻很陰沉,歎口氣道:「沒多久,我就和你的爸爸結了婚,第二年生下了
你,齲蝴仲明。日子過得很快活,霎眼就是六年,桂天瀾已二十出頭,一直沒有結婚。我們
都住在你外祖父家裡,仍然像兄弟姐妹一樣往來,非常要好。你爸爸問他為什麼還不結婚,
他沒有說。我有點猜到他的心事,卻不便說。可是他對我卻一直芥蒂都沒有,更從來沒說過
半句風言風語。
「在我們結婚的時候,滿洲兵早已入了關內,可是我們僻處四川,四川還是張獻忠的天
下,我們也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張獻忠後來戰敗,他的部下孫可望和李定國仍然佔著四川,
滿洲軍隊忙著收拾中原,也沒有打來,我們就像住在世外桃源一樣。到你五歲的時候,滿清
開始攻打四川,你爸爸的老家在川南,要回去迎接家人到川北去避難。那時我又有兩個月身
孕,當然不能隨行。他臨走時囑托天瀾大哥照顧我們,便放心回家。
「不料他去後還不到半月,滿清的大軍便湧進四川,交通斷絕,百姓流離,你外祖暮
年,慘遭大變,滿洲軍隊尚未打到,他就死了,臨死前叫天瀾保護我們逃難。
「逃難的日子可慘啦,沒吃沒喝那是常事,住宿更是不便,有時許多人擠在一處,有時
露宿荒野,天瀾又要極力避嫌,偏偏我又懷著身孕,離不開他,那些苫處真是一言難盡。你
的妹妹就是在荒野竹叢中產下來的,所以叫做竹君。
「滿洲軍打進四川後,連年混戰,我們逃難兩年,形銷骨瘦,到處探訪你爸爸的蹤跡,
都沒著落,後來聽得武林同道傳言,說他已在兵荒馬亂之中死去。我們兀是將信將疑。
「逃難的生活越來越苦,我攜帶你們兄妹和天瀾同行,又極其不便,那時天瀾和幾百個
比較壯健的難民聚在一起,商量去投張獻忠的手下李定國。天瀾顧慮我和你們兄妹,有些難
民就告訴他道:李定國那裡,設有女營,可以收容戰士的眷屬,但也只限於戰士的眷屬。他
們都說道:在逃難中哪管得這許多,你們兩人不如成了婚吧!」
老婆婆說到這裡,又看了紅面老人一眼,紅面老人道:「你說下去吧,我現在明白了,
這不是你的鍺。」老婆婆歎了口氣道:「咱們也是幾十歲的人了,還有什麼忌諱,當著兒女
的面,說個清楚也好。」換了口氣,繼續說道:「當晚,天瀾問我道:你的意思怎樣?我想
了好久,回答他道:天成音信全無,兒女又都年小,逃難沒吃沒喝,河山又已殘破,這日子
也真難過。除了投奔李定國,恐怕也沒有第二條路好走羅!天瀾道:本來我視天成和你,如
同弟妹。在師門學藝時,不瞞你說,我是對你有心。可是自你們成親後,我早就死了這條
心,為了怕天成起疑,我還處處防微杜漸。可是現在的日子迫得我們非在一起不可。我們江
湖兒女,又不是孔夫子的門徒,你不在乎貞節牌坊,我也不在乎寡婦再醮,這些禮法,我們
都不放在心上。妹子,我們撒土為香,稟告天成賢弟,求他諒解吧!
「事已至此,形勢迫然。我和天瀾都願意結為患難中的伴侶,雖在逃難之中,我們也不
願草率,第二天對難友們一說,大家都很高興。他們挖了許多可食的草根樹皮,還幸運地打
到了兩隻山豬,在小村鎮找到了座無人住的磚房給我們做新房,有人還用木炭在門上寫上兩
個大喜字。他們說,長年都在愁雲慘霧,趁這個日子歡樂一下吧。等天瀾大哥成親後,給我
們領頭,到李定國那裡去。
「誰知道事情就有這樣巧,就在那天晚上,我們尚未圓房,你的爸爸就回來了!」
紅面老人點點頭道:「若不是那麼巧,就不至有以後悲慘的事了,我和你媽分開後,到
川南去接家人,在路上就碰到清兵,一路提心吊膽,專揀小路行走,那料到了家鄉,我的家
已成了瓦礫,家人全部死了,我悲憤之極,想投奔義軍,但又念著妻兒,於是又折回頭尋
訪。
「可是那時處處戰火,地方糜爛,我找不到妻兒,只好隨著流民逃難,穿州過府,一面
覓食,一面找你們。
「逃難逃了兩年。仍是一點不知道你們的蹤跡,這一天黃昏,我和十多個難友也逃到那
個小村鎮,見另外一幫難民興高采烈,又唱又跳,非常奇怪,我找著一個人問,他說是他們
的大哥桂天瀾難中成親。我急忙問新娘子是什麼人。他說是帶有兩個兒女的寡歸,還聽說是
川中大俠葉雲蓀的女兒哩!
「我一聽後血液沸騰,心頭火滾,扭轉頭便跑。我那時痛失家人,又經優患,不如意事
太多,本來暴躁的性子新加暴躁了!也不曉得想想別人的處境,只恨得才癢癢的,自思:我
尊天瀾如親哥,托妻寄子,他竟乘著我妻子在難,迫使成婚,賊子狠心,真不可恕,只因我
和妻子一向極為恩愛,所以一聽到此事,就把罪過全推在天瀾身上。但停下一想,不知道妻
子變心沒有?當晚我不加考慮,就夜探他們的洞房。」
紅面老人停了一下,繼續說道:「我還記得那是個月黑風高之夜,我滿臉擦上煤煙,就
去夜探他們的洞房,提防被認出。心想,看他們到底怎樣?如果我的妻子是被天瀾強迫成婚
的,我就把這人面獸心的東西殺掉;如果是她自己願意的,我就把他們兩個都殺掉。
「我本想過了三更去,但入黑之後,自己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怎樣也忍受不住,遠
遠瞧見那群難民賀客陸續走出新房之後,我就展開夜行術,到他們『新房』外面偷聽。
「這一聽,更把我氣得肺都炸了。我的妻子在裡面吩咐孩子說:你記得從明天起改叫桂
伯伯做爸爸。她的聲調一如平常,聽不出有什麼悲苦的感覺。我正想動手,忽聽得天瀾大叫
一聲有賊,我一怒就射進幾枝甩手箭,我的妻子,也一揚手打出了幾枚耳環,那是她自小練
就的獨門暗器!」
老婆婆面色蒼白,接下去道:「那時我們做夢也料不到是你。我的苦楚在兩年逃難中,
什麼也挨過了,要有眼淚的話,淚也流盡了。那時我們以為你已死了,就是不死,也難以生
逢了。天瀾對我好極,我既願意嫁他,自然該叫孩子喚他做爸爸,料不到你突然到來,而且
不分皂白,一揚手就暗器紛飛。我們只道你是壞人,因此我才用耳環打你的穴道。」
紅面老人淒然一笑,說道:「你不必講了,現在我一切都已明白,那是我的過錯。但那
時怒火攻心,什麼也不知道,天瀾縱身出來,我一照面就給地幾記辣招。」
「那料天瀾功力比我深厚得多,幾招一過,我就知不是他的對手。那時你也跑了出來助
陣,我是氣憤之極,心想:好!你們兩人既聯成一氣,今晚我只好忍辱逃跑,再在江湖投奔
名師,練成絕技,怎樣也得報奪妻奪子之仇!」
「這時天瀾避過我幾記險招,大約已看出是同門家數,大聲叫道:你是誰?快點說出
來,以免自誤!在他大喝之時,你一枚耳環,又取我的三里穴,還有未走完的賀客打來的石
頭和射來的箭,我悶聲不答,脫下了身上的黃衫,那是你新婚後給我做的,我捨不得穿,那
天晚上,特地穿上,想氣氣你的,可是你竟看不出來。我脫下黃衫,展開鐵布衫工夫,把石
頭羽箭,紛紛打落,但為了避你那幾枚耳環,緩得一緩,竟給兩羽箭射傷,鮮血染在黃衫
上。我把黃衫向天瀾兜頭一罩,大聲叫道:有膽的,你把我殺了吧!他『咚』的一聲,倒在
地上。我轉過身便跑,以後你們怎樣鬧法,我都不知道了。」
老婆婆道:「那時我也聽出了你的聲音,整個都傻在那兒,等到清醒時,哪裡還瞧得見
你的影子?我只好把天瀾救醒過來。」
老婆婆說到這裡,大家都感到心頭沉重,空氣都好似凝結起來。冒浣蓮輕輕歎口氣道:
「這都是因為戰爭!」老婆婆喃喃自語道:「是的,誰都沒有錯,錯的是戰爭。是戰爭拆散
了家庭,分離了好友,引起了誤會,造成了慘劇。這筆帳要記在滿洲韃子身上!」
老婆婆緩了口氣,繼續說道:「天瀾醒來後,眼淚直流,過了許久,才對我說:妹子,
天成還在人間,咱們無論如何也得尋著他,讓你們家庭團圓。我當然也是這樣想,可是天成
火爆的性子,我知道得最清楚,這件事情,恐怕他至死也不會原諒我們。」
「我們冷靜下來之後,再從長計議。天瀾道:事已至此,妹子,要委屈你,咱們還是做
掛名夫妻吧,人海茫茫,夭成一時難於尋找,逃難的日子,又實在過不下去,何況你還有兩
個小孩絆著身子,也只有先投奔李定國再說罷!就這樣,我們帶領著一群難民,投到李定國
軍中,我們表面上是夫妻稱呼,實際上卻以兄妹相待。現在我也不怕說出來,幾十年來,我
和天瀾可都是玉潔冰清,沒有過半點苟且之事!」
紅面老人用袖子揩了揩眼淚,說道:「妹子,這個我早已知道了!」老婆婆看了他一
眼,正待發問,紅面老人卻不停口地說下去道:「可是那時我卻把你們恨透了。我仗著單身
一人,無牽無掛,四處飄流。後來直走到回疆,在天山之南,遇到了也是萬里投荒、隱身漠
外的武當名宿卓一航,跟他學了九宮神行掌和鴛鴦連環腿兩樣絕技。當時我為了恨你們,發
誓不再用你父親傳授的功夫。我也自知,若論到本門功夫,天瀾和你都要比我高。」
凌未風這時插了句話道:「卓一航我小時候也見過,他是師父晦明禪師的好友。可惜我
到天山沒多久,他就死啦。」紅面老人睜大眼睛看看凌未風,「噫」了一聲道:「原來你就
是晦明禪師的關門徒弟。我飄流到回疆時,也聽得晦明禪師大名。想跟他學劍,可是三上天
山他都不肯收我。後來給我磨得太多,才叫我另投名師,指引我去見卓一航。他老人家現在
恐怕已近百歲大壽了。」老婆婆也點點頭道:「怪不得你劍法這樣厲害!算起來你這小伙子
竟跟我們兩老是同輩。」凌未風微微一笑,連道「不敢!」
紅面老人繼續說道:「卓一航是晦明禪師的好友,武功自然也是頂尖兒的。我學了七
年,自信兩種絕技已得真傳。就趕回四川尋找你們報仇,這時四川早已被清軍平定,只有李
闖王的殘部,還佔在川滇邊區。大劫之後,面目全非;親戚故舊,半登鬼域,我怎樣也找不
到你們,也無從打聽。後來輾轉尋訪,偶然聽武林名手說起,劍閣絕頂,隱有高人,我猜是
天瀾,這才兩番到來尋仇打鬥!」
老婆婆道:「我們投奔了李定國後,不久便得到重用。天瀾成了李定國的心腹愛將,我
也幫著管理寨營事務,本來高級將領是可以和家屬同住的,但我們卻自願分開。李定國有一
天問及,天瀾把全部事情都告訴了他,李定國慨然說道:我必定幫你的忙,要令你們兄弟和
好,夫妻重圓。他也真夠義氣,在軍務繁忙中,還派人到處查訪天成的下落,誰知大成竟是
到了回疆呢!」
「那件黃衫,那件我新婚後親手所做給天成的杏黃衫子,我把它珍藏起來。衫上還染有
天成的幾點鮮血,我要把它留給仲明。仲明從小至大,我給他做的衣服,也都是黃色的,軍
中叫他做黃衫兒。有人奇怪問我,為什麼總是做黃衫給孩子穿?我只是苦笑不答。這原因,
我一直沒有對仲明說過,我發誓要等他們父子見面後,才告訴他知道,天可憐見,今天他們
父子到底是見著面了!」
黃衫少年聽到這裡,淚流滿面,低低喚了一聲「媽媽」老婆婆用手輕輕撫摸他的頭髮,
繼續說道:「李定國初時佔據川黔力抗清兵,聲勢也很浩大,可惜夕陽雖好,已近黃昏,清
軍平定中原之後,興兵三路,大舉來攻,洪承疇、吳三桂等大漢奸都是滿軍的前驅,而張獻
忠余部的另一股主師孫可望忽然在陣前叛變,投降了滿清。李定國一路敗退,直給退到緬
甸,在孟臘吐血而亡。臨死前他在病榻上交代軍務之後,將一封信交給天瀾,說道:若你他
日見著天成,將這封信交給他看吧!天成既是武林名家弟子,他不相信你,也該相信我!李
定國是一軍主帥,英風俠氣,當時真可說是萬流景仰。他的話一言九鼎,真難得他在臨死時
還沒有忘記天瀾的事!」
「李定國死後,我們從緬甸回來,那時川省義軍已全部瓦解。天瀾叫我與他同到劍閣隱
居。他說他以前曾奉李定國之命,到過劍閣幾次,那裡果木野獸很多,可以不愁生活。至於
他以前去劍閣做什麼,他沒有說,我也沒有問。」
紅面老人接下去道:「我探出他們在劍閣隱居之後,就攀登棧道去尋找他們,那時我也
收了一個徒弟,名喚於中,功夫也還過得去。我帶他到劍閣,叫他在谷底等我,我是準備若
萬一不敵,埋骨荒山,也得有個人料理。
「我半夜到來,大出天瀾意料之外。他要向我解釋,可是我二十年來忍辱負重,積忿極
深,哪裡肯聽他的話,一見面就用九宮神行掌的絕招打他,他被迫招架。我自以為學成絕
技,勝券可操,不料他的功夫也沒擱下,不但本門的大力鷹爪功已練得爐火純青,而且學成
了武林中的絕技『綿掌』,比我的九宮神行掌還要厲害!他與我過招時一味退讓,可是,我
卻以為他內疚於心,所以才會如此,更是氣憤,越發緊迫,準備與他同歸於盡。我們越打越
急,他一路退讓,我一路進逼,看看把他擠到懸崖之邊,忽然有人大叫天成,我凝眸一看,
正是我的妻子和一個黃衫少年來啦!我情知這少年一定是我的兒子,他自小與我分離,我也
不知他長得怎樣,不禁呆了下來,迎上前去看他。不料他手一抖,發出三枚金環,他的暗器
功夫,已全得母親所授,勁道更是比他的母親還要厲害!天瀾躍起一拍,替我打落一枚,我
失魂落魄,不知躲避,其他兩枚,全都結結實實地打中了我,我閉了穴道挺住,還是十分疼
痛!那時我悲憤之極,自思妻不以我為夫,子不以我為父,還合力謀我,我還在此做甚?一
扭身就向懸崖躍下!耳邊只聽得我的妻子大聲喊叫和兒子的哭聲!」
紅面老人講述至此,話語一停,低低喘息。她的徒弟天中托了一盤果子過來。並倒了一
杯山茶,遞過去道:「師父,你吃點東西!」紅面老人低低說道:「好徒弟,師父也虧了
你,大家都吃點東西吧!」
過了一陣,於中接著說道:「我奉師之命,在下面接應師父,事先也沒告訴我到底是為
了什麼,只說所找的是他平生唯一的強仇大敵,我在下面遙聽師父在上面呼喝之聲,一顆心
卜卜地跳個不休,沒多久,忽見師父從上面滾下,我急忙上去接著,幸好師父受傷不重,他
一起來,就揮手叫我快走,星夜離開了劍閣。我問他,他什麼都不說,只是要我和他一道,
苦學絕技!」
老婆婆呷了口山茶,接下去道:「那晚我和竹君同睡,半夜醒來,忽聽外面似有打鬥之
聲,我本意是要死時才告訴孩子的,因為我不願孩子純真的心靈,蒙上陰影。所以他一直不
知你是他的父親。他一出手,天瀾就大叫:這人是你的爸爸,可是已經遲啦!」
黃衫少年道:「我在劍閣長大,也覺得父親神情有點奇怪,他們雖很和睦,可是晚上我
跟父親,妹妹跟母親,十餘年來如一日,日常相處,他們也都客客氣氣,和我小時在軍中所
見叔叔嬸嬸大不相同,可是我也絕未料到裡頭有這樣複雜的情節,那晚養父和媽媽流著淚將
事情告訴我,儼如晴天起了霹靂,我也不知道該恨誰才好,我只能恨我自己!我迷迷茫茫,
手提雙劍,飛奔下山,養父在我背後,歎了口氣,也不攔我。下山之後,我什麼也不想,也
不知從那裡找尋我真正的父親,只是白天黑夜,無時不刻都好像有一個聲音,在耳邊叫道:
你殺死了你的父親啦!我再也忍受不了,一天晚上我在荒野到處亂跑,自己折磨自己,那是
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沒多久就昏倒在原野上!」
說到這裡,忽聽得外面有微微聲響,老婆婆一指凌未風,未待開言,凌未風青鋼劍已嗖
的出手,輕輕一掠,似大雁穿出屋外。老婆婆道:「這聲響未必是人,但有防備總好點。有
凌大俠在此巡視,我們可不必再怕小賊來騷擾了!」
黃衫少年繼續說道:「我在雪地上昏迷了也不知多少時候!後來才給五龍幫的賊人救
醒。以後就迷失了記憶,連自己的名字和來歷都忘記了。」
冒浣蓮道:「以後的事情我替你說吧。」她將遇見黃衫少年和怎樣醫治她的經過,一一
告訴給老婆婆和紅面老人,老婆婆又悲又喜,拉著她的手輕輕說道:「浣蓮姑娘,我真不知
道要如何感謝你才好!」
紅面老人也定晴看著冒浣蓮,又啜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姑娘,我記起你來了,你就
是那日在劍閣觀戰的人。聽竹君講,你還幫了我們大忙哩!」
「你在劍閣那夜,是我第二次來找天瀾算帳。事情也真有這樣巧,竹君長大了,也像她
的哥哥一樣,用暗器傷了我。而我為了救她,又抱著清宮衛士,江湖以前聞名的巨盜『八臂
哪吒』焦霸,同墮深谷,我雖然把他殺死,但他也把我弄成殘廢。」
竹君一手輕掠頭髮,一手拉著冒浣蓮的手道:「我當晚急痛攻心,自懸崖躍下,幸好我
在深山長大,長期與猿猴為伍,雖不敢說輕功絕頂,但身手也還靈活,我翻翻滾滾,直下深
谷,發現了爸爸已給於中師兄救醒,我就過去見他。那時他雖然傷重,見了我還是高興得
很,拉著我問長問短。我告訴他,二十年來,我都是和媽媽睡在一起,媽媽怪疼我的。他聽
了喃喃道:「那麼難道他們只是掛名夫婦?我也聽不懂他說的意思。」
老婆婆暗暗點首,心道:「怪不得他剛才說早已知道。」紅面老人尷尬一笑,接著說
道:「過了幾天,仲明的媽媽回來了,那時我因為傷重,不能動彈,於中和竹君只好在谷中
服侍我。她到了之後,才合力造起這間石屋。
「我們大妻重逢,恍如隔世。她一路在我病塌邊含淚訴說,我明白了一切,火氣也都消
啦!過後她還怕我不相信,拿出了一封信來。這封信是李定國臨死前留給天瀾師兄,叫他交
給我的。這封信寫得非常懇切,他以一軍主帥身份,擔保天瀾不是壞人。並證實天瀾和她只
是對掛名夫妻。
紅面老人說至此處,伸出手撫著黃衫少年的頭髮道:「要不是我還想著見你一面,那時
我就直想了此殘生!天瀾師兄對我恩深義重,我卻迫死了他!我實在不是人!兒啊!我要你
今後改姓桂,就是為了報答他。你將來結婚生子,第一個算是桂天瀾的,承繼桂家香火。第
二個才算是我的孫子,承繼石家香火。兒啊!你要一世記著你養父對你的恩德!」
紅面老人石天成與桂天瀾之間的思恩怨怨,至此大白,眾人均不禁黯然神傷,烯噓歎
息!老婆婆忽然一手取過黃衫少年背上的行囊,解開一抖,抖出幾件黃衫。紅面老人歎道:
「兒啊!這幾年難為你了,虧你還能體諒你媽的苦心,雖然失了記憶,黃衫服飾還是未
改。」老婆婆悶聲不響,忽然揀出一件杏黃衫子,遞過去道:「大成,你看看這件黃衫,可
不就是當年我給你做的那件,上面還沾著你幾點血跡!」紅面老人接過一看,流下淚來。老
婆婆道:「我們一直珍藏著這件衫,在仲明十八歲那年,才交給他保存,我們告訴他這是一
件家傳信物,將來憑這件衣服可以找到一個失散了的親人。他當時很是疑惑,也曾發問,我
要告訴他還未到時候,不必多問。這個孩子很聽話,果然珍藏起來,你看他流浪了這麼多
年,還是藏得好好的!」
紅面老人把黃衫展開,二十年的的往事在淚光中搖晃,一時只覺萬箭穿心!這件黃衫,
現在已經陳舊不堪了,可是在他眼中,還像當年妻子新縫好交給他的樣子。他忽然吩咐黃衫
少年把一技點著的松枝拿來。荒谷無燈,石室中點著一扎松枝照明。黃衫少年如言取過一枝
燃著的松枝,紅面老人將黃衫在火上一罩,頓時燃燒起來,說道:「今日一家團圓,這不祥
之物,再不要保存它了!」
突然,黃衫少年叫道:「你們看,那是什麼?」眾人定睛看時,只見那件燃燒著的黃
衫,忽然在火光中現出一幅圖畫,圖中現出一道瀑布,在瀑布的盡頭,水像珍珠簾子一伸,
掛在一個山洞前面,山洞石門緊閉,火光中還現出七個大字,「左三右四中十二。」眾人詫
異非常,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黃衫燃燒得非常迅速,霎忽之後化為灰燼,冒浣蓮將畫默記
心中,準備他日重繪。
紅面老人莫明所以,問道:「這是怎麼搞的?」冒浣蓮道:「我聽傅伯伯說過,有一種
野草,燒成灰後,和水調勻,用來寫字,字跡不顯,但一經焚化,就露出來。有一些秘密的
幫會,曾利用過這種野草,製成隱形墨水,來傳達極秘密的信件。可是這種草很難找,用法
也很少人知道。」
紅面老人道:「上面的字,我認得是天瀾師哥的,可是他這幅圖卻是什麼意思?」老婆
婆也詫異道:「我也未聽他說過。他自從到劍閣隱居之後,越發沉默,常常整天都難得說一
句話,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畫的!」
不說眾人在屋內亂猜,且說凌未風受老婆婆之托,仗劍在外面巡視。山谷中幽泉鳴咽,
螢火隱現,他想屋中人悲慘的遭遇,又聯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悲從中來,無可斷絕。正思
想間,忽見遠處有兩條黑影飛馳而來。
凌未風心中暗道:「這兩人想必就是老婆婆聽說的賊人,且看看他們的行徑。」身子一
伏,隱在草莽之中。這兩人身法好快,霎忽到了面前,只聽得其中一人說道:「聞說桂老頭
兒躲在劍閣!何以找不著他,只見一間殘破的茅屋?」另一人道:「等韓大哥來就有辦法
了,就是怕他不來。說話之間,兩人已離開凌未風四五丈地。凌未風暗暗搓著一小塊泥土,
團成小小的泥丸,雙指一彈,正正打在後面那人的肩上,那人驀然驚起,遊目四顧,杳無人
跡。這時恰值一陣風吹過,旁邊一裸大樹,飄下幾片樹葉。那人也是內家高手,起初以為是
樹上落下的泥土,繼而一想,是樹上落下的,自己不會感到一陣酸痛。他拍拍前面的人道:
「併肩子站著,有線上的朋友來了!」前面那人回頭說道:「陶大哥,你見了什麼啊!」被
喚做陶大哥的悶聲不響,一掖衣襟,飛掠上樹,正待瞧望,忽然足踏的那根樹枝,又是喀嚓
一聲,開根折斷。幸而他的輕身功夫很俊,一個「細胸巧翻雲」,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兀是
張目四顧,凌未風不禁笑出聲來。
這兩人回聲罵道:「是線上的朋友,請出來指教個三招兩式,鬼鬼祟祟暗中捉弄,算什
麼英雄?」凌未風笑著站了起來,說道:「我就在這裡啊!誰叫你們看不見?」
這兩人一個名叫八方刀張元振,一個名叫黑煞神陶宏,都是陝西的獨腳大盜,論功夫倒
不是庸手,只是輕功暗器之術,卻遜於凌未風,這番被凌未風暗中考較,都很生氣,一左一
右,猛向凌未風撲來!
凌未風單掌護胸,凝身不動,左面的張元振一拳打到,他才突地沉掌橫截,張元振微吃
一驚,一記「手揮琵琶」,將凌未風的橫勁化開。陶宏在右面駢指如朝,旋身撲進,伸指便
點凌未風的「湧泉穴」。
凌未風側身閃過,反手一點,也向陶宏腰間的「敬凱穴」點來,口中笑道:「你這廝也
會點穴?」凌未風出手如電,陶宏含胸吸腹,雖未給真個點中,衣裳已給凌未風戳了一個小
洞,趁勢雙指一鉤,撕開了一大片。
陶宏往旁疾道,喝道:「你是什麼人?」凌未風道:「你又是什麼人?」張元振這時已
看清楚凌未風險上的刀疤,吃了一驚,叫道:「你是不是名喚天山神芒的凌未風?」凌未風
傲然說道:「你也知道我的名字?」張元振道:「你在西北混得好好的,何苦來趟這趟渾
水?」凌未風聽不懂他的話意,喝道:「什麼叫做渾水?天下人管天下事,你們敢來欺負殘
廢老人,我可不能不管!」
陶宏急忙抱拳說道:「凌大俠,你是說桂天瀾殘廢了?我們不是他的仇人,他在哪裡?
煩你引見引見。」
凌未風未及答話,遠處又有三人飛奔而來,凌未風一看全是上了五十歲的老漢。張元
振、陶宏二人作了個羅圈揖,說道:「羅當家、達士司和盧舵主都來啦。咱們合字的朋友,
一瓢水大家喝啦!」凌未風一聽,便知是綠林的切口,綠林中人在搶劫一票財物時,苦碰到
另一幫的也來攔截,如不想火拚,就得答應「見者有份」,大家分贓。「合字」是指「同道
中人」,「一瓢水」是指「財貨」。凌未風十分詫異,這些人到荒谷中做什麼「買賣?」
張元振指著凌未風道:「這位是西北遊俠天山神芒凌未風。」那三人漫不經意地點了點
頭,張元振又對凌未風一一介紹道:「這們是在川北眉山安窖立櫃的羅當家羅達,這位是石
砥土司達三公;這位是青陽幫的舵主盧大楞子。」凌未風一聽,知道這三人都是四川響噹噹
的角色,自己在西北名頭雖大,卻從未到過四川,怪不得他們聽了自己名字,也只等閒視
之。但卻不知何以一夜之間,竟有這麼多位綠林高手到此,而且其中還有一位以鋼筋鐵骨聞
名武林的外家高手達土司!
當下張元振又道:「這位凌大俠,是桂老頭兒的朋友,他說桂老頭兒殘廢啦,我們想請
他引見。」後來三人齊聲道好。凌未風本想將桂天瀾已死之事告知,隨後一想,卻又忍住。
心想他們既自稱是桂天瀾的朋友,且先帶他們見石老太太再說。
且說紅面老人和老婆婆等正在猜測桂天瀾遺下的怪圖。忽聞外面人聲腳步聲響成一片,
老婆婆拔劍說道:「難道有什麼賊子到來,連凌未風也擋不住?」她迎出屋外,只見凌未風
一馬當前。高聲叫道:「石老太太,有幾位朋友要來看你,他們說是桂天瀾前輩熟識的!」
張元振和達土司聽凌未風口叫「石老太太」都覺詫異,他們唱了一個肥喏,說道:「桂
老嫂子,還記得我們嗎?天瀾兄在這裡嗎?」老婆婆面色一沉,隨即說道:「桂天瀾已給清
宮衛士害死啦,你們來遲一步了,我的當家方天成倒在這屋子內,只是他現在已是廢人,可
不敢請老朋友們進去!」說罷橫劍在門口一站。
張元振和達土司,都是桂天瀾和她在李定國軍中之時,所認識的人。張元振是一股山匪
頭領,當時也聽李定國的號令,達土司則曾有一次借路給李軍通過,那次接洽惜路的人正是
桂天瀾,那時她還是桂天瀾的掛名妻子。
張元振和達土司聽老婆婆這樣一說,全都怔著!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老婆婆另有一位「當
家」,只疑她是說謊,只是見她橫劍擋在門前,又不敢貿然動手。要知道這老婆婆當年是李
定國軍中第一女傑,五禽劍法,馳譽川中。達土司還不怎樣,張元振已是有點心怯。正遲疑
間,忽見遠方又是一簇簇人影。
眾人正凝視間,忽聽得青陽幫舵主盧人楞子道:「是石老嫂子嗎?我叫盧大楞子,當年
曾受過令尊的恩典,也曾叨擾過賢伉儷的一席酒,石大哥若在此處,理當容小弟進去拜
見。」盧大楞子是峨嵋派的俗家弟子,少年時酗酒使氣,得罪過兩個極厲害的江湖人物,幸
得石大娘的父親川中大俠葉雲蓀出頭化解,才告無事。經此一來,他的氣質也改變了許多,
因此對葉雲蓀很有好感。後來石大成結婚時,他也來作賀。自吃了那頓喜酒之後,一別三十
餘年,石大娘和桂天瀾的事情,他就全不曉得了。
老婆婆重睜雙眸,仍是橫劍當門,瞧著盧大楞子道:「謝謝這位朋友好意,只是我們當
家的已被清宮衛士弄成廢人,昨晚他們還曾到荒谷搜查,打傷了我的女兒,我們當家的正等
待這班鷹犬再來,可不願連累朋友。」盧大楞子氣沖沖道:「有這等的事?」
說話之間,遠處的那簇人影,已到了石屋之前。老婆婆厲笑一聲道:「你看,這不是衛
士老爺們來了!」盧大楞子扭頭一看,果然是五個穿著一色青衣服飾的衛士,散了開來,采
取包圍之勢。
盧大楞子道:「我給你打發他們!」身形方起,卻給眉山寨主羅達拉著道:「盧大哥,
且慢,咱們別忙犯這趟渾水!」
這五個衛士中,有三個是大內高手,為首的叫王剛,曾以金剛散手名震武林,另外兩人
一叫申天虎,一叫申天豹,是兩兄弟,以滄州洪四把子真傳的吳鉤劍法,稱為武林一絕。又
另外兩人則是川陝總督府的衛士,一叫洪濤,一叫焦直,以前也是川中綠林人物,後來川陝
總督網羅了去的。這兩人此來是給王剛他們帶路。
洪濤、焦直和羅寨主、達士司、張元振等都是相識,知道他們的武功不凡,當下對王剛
說了一聲,隨即打招呼道:「咱們奉命捉拿欽犯石大成,其餘不相干的人都沒事。朋友們,
借個路!」
盧大楞子暴聲喝道:「這不成!」羅達卻道:「大哥,別人正點子還沒開腔呢,你急什
麼?」羅達、張元振、陶宏、達土司等,雖則是綠林人物,雄霸一方,可卻只是普通的綠林
道,與李自成、張獻忠不可同日而語。他們只是嘯聚山林,但求立足而已,因此與官兵素來
河水不犯井水,有時還互相孝敬,各保平安。若要他們與大內衛士作對,包庇欽犯,他們可
不大願意,而且他們與桂天瀾、石天成也沒什麼過命的交情。
老婆婆抱劍當胸,向盧大楞子一揖說道:「我老婆子多謝這位熱心的朋友,可也不敢叫
好朋友為難,我雖年老,還不含糊,我接下來好了,朋友們,請閃開!我要會一會這些皇帝
老賊的狗爪子?」
老婆婆一展劍鋒,飛身欲出。凌未風搶先一步,攔在前頭,高聲叫道:「老大娘,這幾
個兔崽子留給我吧,我有許久沒有吃兔子肉了,你若手癢,我就留兩個給你!」說罷,足尖
一點,儼如巨鳥飛騰,掠起一陣風聲,單身落在五個衛士的前面。老婆婆哈哈笑道:「好,
我讓你,你有胃口就全吃掉好了!」
凌未風單足點地,身子一旋,對蓄勢待發的五個衛士,環掃一眼,冷然發話道:「這裡
的事情主人交託給我了,你們衝著我來吧!」洪濤面向群豪,高聲說道:「你又不是正點,
憑什麼要替人挑大樑?朋友,咱們河水不犯井水,各管各的啊。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哪裡
不套個交情,我們認你是個朋友奸人!」
凌未風說話十分衝撞,你道何以洪濤對他如此客氣?原來剛才盧大楞子那麼一嚷,而洪
濤又認得羅達、達土司等和他一路。只恐凌未風一出手,這些人會幫他。這幾個人全是綠林
高手,凌未風他雖不識,便只看他亮出的這手輕身功夫,就非同小可,自己這邊五個人,如
只對付石天成夫婦,加上他的女兒和徒弟,那是綽有餘裕。但若群豪聯起來合鬥,可就討不
了好去。因此他雖悶著一肚子氣,還是不能不套交情,說好話。他只道凌未風也是像羅達一
樣,乃是綠林人物,可以利用的。
那料他不說猶可,一說之後,凌未風猛然喝道:「放屁,誰是你的朋友!」他見洪濤望
著群豪,亢命說道:「你們只衝著我一個人來好了!」說罷轉過面對羅達等人說道:「各位
朋友,若看得起我,請不要助拳,免得他們說我們以眾凌寡。」
這時黑夜漸逝,曙色初開,晨光曝微中,大內衛土的首領王剛看清楚了凌未風面容,忽
然跨前一步,陰側側地道:「你這廝是不是凌未風?」凌未風傲然說道:「是又怎樣?」王
剛怪笑幾聲,向眾衛士招手道:「你們看清楚了,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天山神芒凌未風,夜
鬧五台山,搶走舍利子,全有他的份,凌未風,別人怕你,我們可不怕你,你乖乖地跟我們
走吧!」
原來楚昭南在雲崗逃脫之後,回京報告,清廷把凌未風繪圖造像,分發各地,列為頭等
欽犯。比較起來,他比石天成夫婦更為重要,清廷更欲得而甘心。王剛諸人無意之中,碰著
了他,又驚又喜。王剛自恃金剛散手,平生無敵,他本想鑽營禁衛軍統領的地位,不料楚昭
南回京後,康熙卻把這位置給了楚昭南,連副統領張承斌都升不上去。王剛大為不服,早就
想找機會鬥鬥凌未風,間接煞住楚昭南的氣焰。
凌未風冷笑一聲,青鋼劍拔在手中,劍尖一指,正待發話,猛聽得背後有人高聲喝道:
「凌大哥,留下我的一份!」屋中一人,手提雙劍,旋風似的飛奔出來,此人正是黃衫少年
桂仲明。
凌未風將劍拋起接下,嘻嘻笑道:「他是石老前輩的公子,他可就是你們要找的點子之
一,他這一來,我可不好意思獨吞了。」
王剛板著面孔,冷冷說道:「你們既然替石老兒出頭接著,那就劃出道兒來吧,你兩人
若輸了又怎樣?」
桂仲明說道:「我若輸了,全家讓你們拿去!」凌未風笑道接道:「連我也算在內。」
盧大楞子在旁插口道:「這不公平,還沒有說他們輸了又怎樣?」凌未風道:「這可不必說
了,反正他們逃不出去。」
王剛怒道:「好小子,你們有多大本事,敢如此目中無人?咱家不慣耍嘴,外面見真章
去!」洪濤叫道:「且慢,我們雖說是捉拿欽犯,大家可都是武林中人,我要請在場的羅大
哥、達土司等做個證人,這規章可是他們自己定的,免得各位大哥說我們以強欺弱,以大壓
小。」洪濤終是顧忌在場的達士司諸人,恐怕他們會幫凌未風,因此拿話先壓著他們,既然
他們做證人,他們當然就不能出手。
盧大楞子哼了一聲,羅達搶著說道:「這個自然,我們也想開開眼界!」凌未風抱劍一
揖說道:「承各位看得起我,兩邊都不助拳,那好極了!石老大娘,你也不必來了。」老婆
婆仍是橫劍當門,高聲說道:「我來什麼?我老婆子信不過你,還肯把全家大小付在你的身
上?你們要打,可就快打,要離開遠一點打,我當家的養病,不許你們在這裡嘈吵!」
凌未風哈哈笑道:「你們聽見沒有?老大娘不許我們在這裡打,外面山谷寬闊,咱們外
面打去。」王剛把手一揮,五個衛士同時向外面谷中盆地跑去。申天虎悄悄問道:「他們會
不會逃跑,敢不敢跟來?」王剛道:「那不會。」申天豹回頭一望道:「王大哥,這可說不
定,他們現在還未起步呢!」
二申陡的凝步,正待喝罵激將,猛然間,只見兩條黑影,快如閃電,直撲過來,還未看
清,已覺衣襟帶風之聲,拂面而過。王剛身形驟起,疾如飛鳥,往前便追,申家兄弟也猛的
醒起,急忙飛跑。
二申轉過山坳,剛到盤地,只見那兩條黑影已站在當中,凌未風單劍平胸,桂仲明雙劍
交錯,冷冷笑道:「衛士老爺們,這幾步路,你們都走得這樣慢!」二申又驚又惱,知道這
是敵人故意較量他們。心裡罵道:「你們別狂,輕身功夫算得什麼?等會叫你嘗嘗咱們的吳
鉤劍法的滋味!」
過了一會,羅達等人也己到齊,其中還多出一位紅衣少女,一對秋水盈盈的眼睛,注視
著黃衫少年桂仲明。
這紅衣少女正是冒浣蓮,她腰懸寶劍,手裡還握著一把奪命神砂,她本意是想出未助
陣,但一跨出門,老婆婆就告訴她,如非敵人傷害她,千萬不能出手,免得損了凌未風的名
頭,因此她也雜在群豪之中,兩眼緊緊盯著桂仲明。王剛突見多出一個少女,又見她這副神
情,不覺瞧了她好幾眼。
這時朝日初升,曉霞映照,幽谷中的螟巖怪石,豁然顯露,群豪和冒浣蓮箕踞作壁上
觀,在凹凸不平的山谷盆地中則兩陣對圓,劊拔弩張。正是:荒山劍氣沖牛斗,萬木無聲待
雨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一女靈機 桂仲明無心獲寶劍
群豪懾服 凌未風賭技奪黃金
凌未風大喝一聲道:「你們想怎樣打法?是併肩子上呢?還是一對一的車輪戰?」王剛
在群豪之前,不甘示弱,高聲答道:「我眾你寡,由你們先劃出道來吧!」凌未風劍眉一
揚,說道:「請在場的武林前輩一言!」盧大楞子道:「凌大俠這邊兩個人,以二敵五,那
不公平,頂多每邊只能出兩個人,是聯手或是獨鬥,悉聽尊便。」
王剛聽了,正想派申家兄弟叫陣,川陝督府的衛士焦直、洪濤已搶出來,高聲叫道:
「我們久聞石老前輩武功精強,想請教他的公子幾招,凌師父要上來也可以。」這兩人頗工
心計,他們自知武功不及大內高手,又怕被人輕視,因此一上來就拿話扣著凌未風,指名索
戰黃衫少年。他們是說「凌師父上來也可以」,但他們知道以凌未風的名頭,一定不會聽了
這種似迎實拒的話後,還來和他們相鬥,而黃衫少年,他們卻並未放在心上。
凌未風淡淡一笑,果然按劍不動。黃衫少年桂仲明,哈哈大笑,手提雙劍,滿不在乎地
就上前去,叫道:「發招吧!你們兩人那值得我大哥動手!」
焦直使的是一對方天畫戟,在川陝督府之中,武功第一。見桂仲明懶洋洋的不立門戶,
乘他說話之際,突地雙戟一分,「指天劃地」,戟上白森森的五寸多長的鴨嘴尖鋒,呼的刺
向桂仲明左臂。洪濤使一柄花鱗紫金刀,一個摟膝繞步,轉到桂仲明後側,順勢疾展刀鋒,
橫斬敵手後腰。前後夾攻,想一下子就把桂仲明置於死地。
桂仲明陡地一聲大喝,如晴天起個霹靂,舌頭綻出春雷,石劍向上一抬,只聽得噓嚎一
聲,把焦直方天畫戟的鴨嘴尖鋒,登時截斷!他頭也不回,左手往後一撩,搭著了洪濤攻來
的刀鋒,順勢一推,洪濤只覺一股大力壓來,二十八斤重的大刀幾乎脫手飛去。焦直急忙叫
道:「洪二弟,你走左面偏鋒,上!」他一對方天畫戟,掄轉如風,使出許多花招,拚命架
住桂仲明的雙劍。
這是桂仲明自靈智恢復之後,第一次與強敵相鬥。他見冒浣蓮倚著岩石,笑盈盈地望著
他,精神大振,雙劍施展開來,精芒電閃,不過一會,焦直、洪濤二人就全被劍光裹著。羅
達等人,在旁邊看得目眩心驚,料不到石天成的兒子,也有這樣的功夫!
又過了一會,桂仲明已看出焦直的戟法全是花招,不敢和自己硬碰,哈哈大笑,覷準來
路,一招「巧女穿針」,閃電般地刺將出去,焦直右腿往後一撤,左朝一晃,「舉此撩
天」,石臂一沉,「白鶴掠翅」右戟向下一兜一掃。右戟主攻,乃是虛式,左戟主守,方是
實招,不料桂仲明那招也是虛式,焦直左戟一抬,他就疾吐疾收,步法一變,身形一挫,倏
變為「猿猴摘果」,連挑帶刺,青光一閃,挑檔刺腹,猛下殺手!焦直大叫一聲,雙戟同時
回救。桂仲明一聲大喝,劍光起處,把一枝方天畫戟劈成兩段,右腿起處,又把一枝畫戟踢
上半空,慘叫聲中,焦直的一條手臂已與身體分家,桂仲明一腿把焦直水牛般的身軀橫掃出
數丈開外,剛好撞著岩石,眼見不能活了。
這幾招快如電光石火,侍洪濤看得清楚,急忙後退,已來不及,桂仲明騰空一躍,好似
平地飛起一頭巨鷹,向洪濤當頭罩下,洪濤紫金刀往上一招,哪擋得住!只聽得喀嚓一聲,
手腕先斷,身子也跟著被劈成兩邊。這是五禽劍法中的絕招,名為「蒼鷹撲兔」,都是他母
親所授。
王剛等三個大內高手,雖看不起這兩個川陝督府的衛士,但也料想不到只不過一盞茶的
功夫,兩人就都了結,而正點子凌未風還未出場。王剛眉頭一皺,正待親自出場,用金剛手
法硬搶桂仲明的雙劍。只見申家兄弟二人,已聯袂而出。桂仲明雙劍一立,嚴陣以待。凌未
風高聲叫道:「桂賢弟,你已夠本有賺了,這兩個讓給我吧!」
申家兄弟的吳鉤劍法是滄洲洪四把子的真傳,乃是兩人合使的。申天虎使一對護手鉤,
用以鎖拿敵人刀劍,守中帶攻;申天豹使一柄長劍,則完全是進手的招數。這對兄弟的吳鉤
劍法,所以稱為武學一絕,乃是因為他們攻守配合,恰到好處。三十年來,弟兄出手,從未
落過下風。就是在京城之時,楚昭南和他們比試,用盡功夫,也只是勉強打個平手。
凌未風久歷江湖,見多識廣,深知滄洲洪家的吳鉤劍法的厲害。一見申家兄弟的兵刃和
聯袂出場時的身形,就知是洪門弟子。他恐怕黃衫少年武功雖強,但經歷尚淺,不懂應變,
因此急急趕上,替回了他。
申家兄弟立好門戶,喝聲:「接招!」申天豹的一長劍便向凌未風胸前扎去,凌未風知
道他們一攻一守,專找破綻,微微一笑,兀立如山,待得申天豹的劍尖剛一及胸,身子突然
遙動,手中的青鋼劍「噹」的一聲便盪開了申天豹的劍尖,望都不望,反手一劍,又恰恰把
申天虎攻來的雙鉤格過,他拿捏時候,恰到好處,申家兄弟都吃了一驚,三人一觸即分,斗
雞似的互相盯著,達土司三十年前見過洪四把子吳鉤劍表演,悄悄對盧大楞子說道:「這是
碰到極強的對手時,才會如此。這兩兄弟是想等凌未風先發招,才找他的空門進擊。看來這
個『天山神芒』敢情真有點本事。」話猶未了,只見凌未風大喝一聲,青鋼劍一震,向申天
豹橫掃過去,劍尖顫動,寒光點點,如浪花般直灑下來,申家兄弟布成犄角之勢,雙鉤一
劍,攻勢也是有如暴風驟雨。劍光閃閃,鉤環山響,打得難解難分!
鬥了一百餘招,申家兄弟額頭見汗,凌未風仍是神色自如,旁邊的人還未看出什麼,王
剛已知不妙,雙掌一錯,奔了出來!高聲喝道:「兩位兄弟請退,待找領教一下凌師父的劍
招。」
申家兄弟拚命疾攻數招,掩護撤退。凌未風驀地一聲長笑,大聲喝道:「你們要認輸也
不行!」劍法一變,翻翻滾滾,申家兄弟只覺冷氣森森,寒光閃閃,四面八方全是凌未風的
影子。
王剛奔出陣來,見三人仍是苦鬥不休,劍光揮霍,劍氣縱橫,哪裡抽得進去?而且兩方
有言在先,以二打一已有失面子,自己再插進去,縱能打勝,也令天下英雄齒笑。何況王剛
乃是成名人物,以金剛散手,享譽三十餘年,在各路高手之前。更不欲為人所笑。
王剛正在踏躇,忽見對面的黃衫少年桂仲明,緩步而出,高聲叫道:「凌大哥沒空和你
犧,我來接你幾招。」王剛正苦無法下台,見他出來,心中大喜,說道:「既然如此,拔劍
吧!」桂仲明道:「小爺不先亮兵刃,你的兵器呢?你要單打獨鬥,我就讓你先進三招。」
王剛哈哈大笑,心想這少年一定是未曾出道的雛兒,自己以金剛散手名震武林,從來不用武
器,他竟然叫自己取出兵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當下雙手一攤,笑得前俯後仰,說道:
「你問在場的叔伯,幾時聽見我王剛用過兵刃?你盡力雙劍斫來吧,看我接不接得住你?」
桂仲明面一沉,冷冷說道:「你笑得早了點兒,見過勝負你再笑吧!那時你笑得出來算
你好漢。好!你既然不用兵刃,小爺也空手接你幾招。」說罷把劍拔出,猛然擲向山崖,登
時碎石紛飛,兩口劍直沒到劍柄,說道:「現在我身上也沒了兵器,你放心了吧?咄,你還
不進招是何道理?你到底想不想打?」
桂仲明亮了這手,旁觀的群豪都大吃一驚。他們雖見過桂仲明斗焦直、洪濤的武功,但
他們都知道王剛的厲害,他們想桂仲明仗劍相鬥,還未必得勝,如何這樣狂妄自大,小小年
紀,竟要赤手空拳對付武林的成名人物?
冒浣蓮見群豪竊竊私語,面露駭容,又見王剛出場時的聲勢咄咄逼人,知道此人必是五
個衛士之首,有著非常的武功,不覺向前移了幾步。盧大楞子以為她是石天成的女兒,輕聲
叫道:「你把你的哥哥叫回來吧,這人外家功夫登峰造極,金剛散手,天下無對,讓凌大俠
和他打,也許可以招架得住。」冒浣蓮聽了,先是一驚,聽完了心頭反而稍寬了。她想:桂
仲明的功夫比凌未風的功夫差不了多少,這人說凌未風招架得住,那他縱最不濟也可以支持
一些時候,那時凌未風早已把那兩個傢伙收拾了。但,雖然如此,冒浣蓮還是心頭鹿撞,正
所謂情非泛泛,份外關心,不知不覺地仍然一步步移近鬥場。盧大楞子雖然發覺,但想:讓
她出去,待事急之時相救也好。反正那邊大內高手都已出開,她上去幫黃衫少年,也只是三
對三,不算犯了規章。
王剛聽得桂仲明叫他先行發招,怒不可遏,心想:我一掌下去,不把你打成肉醬才怪。
桂仲明懶散散地又「呸」的一聲道:「還不動手,等你交代後事嗎?」王剛怒吼一聲,伸開
蒲扇般的大手,掌挾勁風,一掌便向桂仲明太陽穴打去。桂仲明身軀一閃,輕墮避過;王剛
左掌隨發,桂仲明再退三步,仍然閃開。王剛驀然向前一躍,雙掌化拳,「二鬼拍門」,猛
地夾擊桂仲明雙頰,這招驀如星火,盧大楞子驚叫起來,冒浣蓮一顆心突突跳動,閉了雙已
不敢再看。在場的各路高手,都以為桂仲明必遭毒手,不料桂仲明身法奇快,間不容髮之際
就在王剛拳頭之下鑽了過去,大聲叫道:「我說要讓你三招,你看是不是。」
原來桂仲明自幼跟隨義父桂天瀾,練習大力鷹爪功。大力鷹爪功和金剛散手是同一路
數,他聽義父說過,這類硬功夫講究的是一鼓作氣,連環猛撲,最怕是強攻不下,消了銳
氣。桂仲明又仗著自幼在劍閣絕頂之處長大,整日與猿猴為伍,天生就一副絕頂的輕身功
夫。因此故意拿話來激王剛,連避三招,挫折他的驕焰。但肩頭還是給王剛的拳風掃著,感
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王剛卻不知桂仲明也受了挫折,見他連避三招,果然銳氣大折,又驚又怒,當下再不敢
輕敵,左掌護胸,右掌又是「呼」的一聲向桂仲明胸口打來。他用的是金剛散手中的「排山
運掌」的功夫,桂仲明只覺一股大力向胸前擊來!
桂仲明奮起神威,凌空撲起,運大力鷹爪功,朝王剛劈面抓去,兩人碰個正著。桂仲明
大喝一聲,十指如鐵鉤一般,抓著了王剛的手腕。王剛雙掌一翻,用金剛散手中的「摔」字
訣,掌背向上一揮,桂仲明身子懸空,在運力上先吃了虧,他第二次使出怪招,竟以五禽掌
中絕險的身法,懸空向後一仰,左腳一個「蹬腳」蹬到王剛胸前,疾喝一聲「起!」王剛用
力一揮,桂仲明雙手一鬆,一個「細閥巧翻雲」,向後倒翻出數丈之外。在桂仲明使出怪招
之時,王剛被迫得矮身躲避,雖閃過胸膛,左胯還是給結結實實踢了一下,同樣在地上滾出
數丈開外。
桂仲明落地一看,自己給王剛反掌一摔,指尖碰著的地方,已經皮破血流;王剛站起一
看,手腕上也如同給火繩烙過一樣,烙起十條紅印。兩人都極為駭異,料不到對方功力如此
深湛!
兩人雖各吃了對方的虧,但在旁觀的人看來,桂仲明是以絕頂的輕功解開險招,而王剛
卻要滾地閃躲,明明是王剛輸了一招。各路高手都不禁嘖嘖稱奇,先前瞧不起桂仲明的,而
今都刮目相看。
王剛自成名以來,從未碰過如此勁敵,絕料不到會在一個「後生小子」手底,折了銳
氣。他這時已不敢急於求勝,抱元守一,調好內力,以金剛散手的厲害招數,帶攻帶守,與
桂仲明的大力鷹爪周旋!
這樣一來,形勢頓時逆轉。本來論功力兩人都差不多,桂仲明天賦極高,王剛則火候老
到。但王剛橫行江湖三十餘年,手底下不知會過多少英雄好漢,經驗之豐,遠非桂仲明可
比。一「穩」了下來,立刻以避實擊虛。專搶空門戰法,迫得桂仲明轉攻為守!兩人都是掌
風虎虎,掌到即收,不敢把招數用老。在高手看來,雖然身體並未接觸,可是卻比剛才的險
招,還要令人怵目驚心。只見地上沙石紛飛,掌肉所到,附近的樹葉都籟籟落下。
戰到分際,桂仲明漸感處在下風,突然大喝一聲,雙掌疾發,兩人都給對方掌力震退數
步。桂仲明趨勢一緩,待王剛再撲來時,掌法突然一變,掌風發出好似沒有以前凌厲,但每
招每式,都是含勁未吐,王剛偶爾掌鋒觸及,只覺對方的手是軟綿綿的,然而卻又有有極大
的潛力向自己反擊,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便用足精神,以平生絕技與桂仲明相鬥!
桂仲明這手是綿掌的內勁配上鷹爪的硬功。原來他的義父桂天瀾除精於本門的大力鷹爪
功外,又以二十年的苦功,熟悉了內家綿掌。在武林中二者兼修,而又具有上乘功力的,只
他一入!
這時,凌未風和申家兄弟,也正打得火熾異常。凌未風一劍快似一劍,將申家兄弟迫得
滿頭大漢。二申施展出平生所學,所使的儘是吳鉤劍法的精妙招數,配合得天衣無縫,招招
都是毒著。便饒是如此,到底還是落在下風。凌未風的劍法是海內第一名手所授,精微超越
之處,實出一般人意料之外。
凌未風以天山劍法,惡鬥申家兄弟號稱武林絕學的吳鉤劍,本來是武林中曠世難逢的比
劍,便自桂仲明一出,群豪反而把他們冷落了。盧大楞子歎口氣道:「這樣的比劍真是人生
難得兒回看!只可惜今日好戲連台,那邊的比掌,更是武林的奇跡,真恨不能多生一對眼
睛!」
正當各路高手屏神靜氣,注目桂、王惡戰之際,凌未風和申家兄弟,已到了強存弱亡,
生死立判的地步。申天豹正使到一招「橫江截斗」攔腰一斬,想阻止凌未風連綿不斷的攻
勢,那料凌未風「嘿嘿」兩聲,身隨劍走,迅逾狂飄,右手劍一翻,青光閃處,已向申天豹
頸項勒下。申天虎雙鉤在凌未風背後疾上,凌未風身子一擰一旋,申天虎雙鉤撲空,未及變
招,已給凌未風一拿擊中前胸,與此同時,申天豹亦給凌未風的青鋼劍自後心直透前心。
凌未風在衣襟上揩掉劍鋒的血跡,旋首四顧,彈劍長嘯,山鳴谷二應,回聲悠悠。群豪
相顧駭然,王剛更是大驚失色。
這時桂仲明愈鬥愈勇,綿掌與鷹爪連環運用,雙掌起處,全帶勁風!王剛已是無心戀
戰,忽使狡計,虛晃一招。桂仲明掌如刀削,直劈下去,快若流星。王剛傾然左肩向前一
撞,「篷」的一聲,吃了桂仲明一掌!他也乘勢向前,五指如鉤,擒著了桂仲明右婉,用手
便扭。王剛竟是拼著肩受掌傷,企圖敗中取勝,施展金剛手中最厲害的擒拿手法,想把桂仲
明活擒,挾作人質。他見申家兄弟兩人合攻,還是喪在凌未風劍下,自知不是敵手,因此想
拿著桂仲明來要挾凌未風。
哪知桂仲明雖因經驗尚淺,中了敵人誘敵之計,但到底功力深厚,臨危不亂,右臂一
振,硬如鐵棒,雖然掙不脫手,王剛也扭他不動,他左手也不閒著,一個衝拳,又是「砰」
的一聲,擊中了王剛下巴,王剛「哇」的一聲,滿口鮮血,直噴出來,兩排門牙,全被震
碎,痛徹心肺,右手不能不鬆開來,向後倒翻出去!
冒浣蓮因關心過甚,一步一步,移近鬥場,當桂仲明遇險之際,她竟然不顧一切,飛縱
上來,王剛一個倒翻,站起來時,恰與冒浣蓮劈面相逢,心中大喜,右手一抓抓去,冒浣蓮
迎面就是一把奪命神砂,王剛毫不躲避,粒粒都嵌入皮肉之內,他衝著神砂,仍是飛身撲
去,一抓抓下,將冒浣蓮整個身軀,當成兵器,掄了起來,四面一蕩,桂仲明手扣金環,正
想發射,投鼠忌器,迫得又放了下來,飛身追去,在王剛背後,大聲叫道:「你把她放下,
我饒你一死!」
王剛連連獰笑,發力狂奔,桂仲明在巖邊順手拔起雙劍,旋風飛撲,凌未風挺身追上,
各路高手,也不自覺地跟上來,但看著王剛凶狠的神情,沒一個人敢於出手。
瞬息之間,已追出兩個山坳,前面豁然開朗。這時朝陽普照,眾人猛聽得水聲響若郁
雷,山頂一條瀑布,如白練般直衝而下,在谷底匯成一個水潭,水潭邊有一個山洞,瀑布給
周圍岩石,激起一大片水花,山洞之前,就似掛了一幅水簾,朝陽輝映,幻成七色的綵帶,
奇麗無比!但眾人誰也無心賞玩風景,大家都不發一言,只顧前追。
凌未風身法疾迅之極,早已越過群豪,這時已追上了桂仲明,與王剛相距不遠。他拍一
拍桂仲明肩膀,低聲叫道:「你且閃開,待我救她!」桂仲明如言往旁一閃,只見凌未風右
手一揚,三枝天山神芒,電射而出。桂仲明大駭叫道:「你做什麼?」要想阻止已是不及!
王剛自以為挾著冒浣蓮掩護,萬無一失,那料凌未風的暗器手法,神妙異常,三枝天山
神芒全是虛發,王剛舞起冒浣蓮作為盾脾,一擋不中,緩得一緩,第四枝神芒又如流星趕月
般射來,王剛正待掄起冒浣蓮再擋,啪的一聲,右臂已給神芒穿過,登時奇痛徹骨,手掌一
松,將冒浣蓮跌在地上。王剛耳邊聽得凌未風叱吒之聲,哪裡還顧得再傷害冒浣蓮,急得向
前一掠數丈,拚命狂奔!
凌未風一躍面前,將冒浣蓮輕輕扶起,伸手一拍,解開了她的穴道,微笑著對追上來的
桂仲明道:「交回給你,她毫髮未傷,你可放心了吧!」
王剛發勁狂奔,除了右臂奇痛之外,猛然間又覺全身麻癢,神志漸漸迷糊。這一驚非同
小可,急急振攝心神,這才想起,剛才所中那把砂子,竟然都是喂毒的「暗青子」(暗
器),嚇得靈魂出竅,而後面凌未風緊緊追來!他冷汗直流,人也陷入狂亂的狀態之中,急
不擇路,竟然一躍數丈,跳過瀑布匯成的水潭,凌未風大喝一聲,又是一枝天山神芒,自後
射來,王剛避無可避,迫得向前猛力一衝,越過了山洞的水簾,全身力量,都集中在左臂之
上,劈啪一聲,「單掌開碑」一掌擊在山洞的石頭上。王剛的金剛手有幾十年功力,拚死一
擊,力量端的驚人,只見手掌劈下,碎石飛揚,轟隆一聲,石門軋軋的開了半扇,裡面原來
是用千斤石條當門柵一樣攔住,現在給王剛掌力震斷,石門也就開了。而王剛的掌力用得過
猛,也給石門反彈出來,手腕打斷,給瀑布一衝,跌入無底深潭,掙扎幾下,片刻沒頂。到
凌未風與各路高手趕到潭邊之時,只見水潭上幾圈波紋,四外盪開。這個武林叛逆,外家高
手,已隨浪花消逝。
各路高手,佇立潭前,默然不語。他們目睹這一場驚心動魄的惡戰,又目睹王剛慘死,
屍骨無存,目瞪口呆,各有感觸。良久,盧大楞子吐口氣道:「活該!活該!這賊子旱該有
人收拾他了!」達土司向凌未風瞧了兩眼,暗暗想道:「我雖未與王剛比試過,但看他金剛
掌力,外功之強,似不在我鐵布衫的橫練功夫之下,而今竟給凌未風幾枝暗器迫死,看來這
個天山神芒,真是名不虛傳。」羅達卻圓碌碌地睜大眼睛,看著石洞出神。
冒浣蓮這時已隨黃衫少年緩緩行來,看水簾如綵帶一般,映日生輝,而底下潭影悠悠,
波光勝雪,猛然想起一幅圖畫,跳將起來。
桂仲明心念一動,拉著冒浣蓮道:「這不就是我義父在黃衫上留下的隱形圖畫?」冒浣
蓮低聲說:道:「一點不錯,水簾洞就是圖畫中的所在。」說罷招手叫凌未風過來,凌未風
見他們喁喁細語,輕輕笑道:「我不想做牛皮燈籠。」冒浣蓮面上一紅,說道:「凌大俠,
我說的是正經事。」
昨晚焚化黃衫,現出圖畫之事,凌未風並不知道。那時他正在石屋外仗劍巡視,現在聽
冒浣蓮細說一遍,閉目凝思,過了片刻,開口說道:「桂老前輩留下隱形圖畫,連石大娘也
不給知道,其中必定有極重要的物事,我們何不進去探探?」冒浣蓮道:「且慢,畫上的
『左三右四中十二』七個大字,卻是什麼意思?你替我端詳一下。」凌未風道:「也許是什
麼暗號,也許就是指所蔽物件的件數和位置。」
這時群豪都在隔洞注視,見他們三人竊竊私語,互相交換眼色,眉山寨主羅達尤其顯得
心焦,忽起忽坐,一會兒看看水簾洞,一會兒看看凌未風。
正在眾人屏神注視,各有所思之際,忽地裡幽谷上空「嗚」的一聲,掠過一枝響箭,接
著又是兩枝,羅達猛地站起身來,撮唇怪嘯。凌未風正覺詫異,半盞茶後,谷中已現出一個
駝背老人,他相貌雖然醜陋,身法卻利落之極,飛跑奔馳,腳下竟是片塵不起。霎忽就到了
群豪之前。羅達大喜過望,迎上去叫道:「韓大哥,等死我們了。」盧大楞子和達土司也起
來招呼,陶宏、張元振雖不認識此人,見羅達等人這樣尊敬,也隨著出來迎接。凌未風、桂
仲明和冒浣蓮卻仍是端坐潭邊。不動聲色,細察這幾個綠林豪雄和駝背老人的來意。
被稱做韓大哥的駝背老人,顧不及請問凌未風的姓名,一見水簾飄動,山洞門開,面色
緊張,拍拍羅達肩頭說道:「賢弟,就是這個地方了!有人進去過嗎?」羅達搖了搖頭。達
土司道:「我們一齊進去,一瓢水分六碗端,大家喝啦!」盧大楞子指指凌未風他們道:
「那邊還要分三碗呢!達土司低聲道:「他們不知道,沒他們的份!」凌未風耳朵極靈,遠
遠聽得他們又打綠林黑話,說什麼分水喝,心想:難道這山洞裡竟藏有什麼奇珍重寶,以致
驚動這些魔頭,群集此地,合議分贓?
達土司、羅達等正想邀陶、張二人進去,駝背老人忽然說道:「且慢,先讓一個人進去
看看。誰肯去的,我們讓他多喝一碗!」羅達一躍而起,說道:「我去!」振臂一縱,跳過
六七丈寬的水潭,冒著瀑布衝擊的水花,穿過水簾,向山洞裡竄去。群豪凝神相待,凌未風
等三人,也站了起來觀望。這氣氛就似萬木無聲,密雲待雨,緊彌之極。過了一陣,忽聽得
山洞裡一聲厲叫,眾人定睛看時,只見羅達披頭散髮,浴血奔出,山洞內還有弓箭嗖嗖射
出,竟似隱隱伏有甲兵。羅達身手也不凡,受了箭傷,仍然衝到潭邊,單足點他,施展「一
鶴沖天」的輕功,便待飛越水潭。但潭面寬達七丈有多,他受傷之後,功力已減,到了半
空,突然身子一墮,飛墜潭心。盧大楞子大叫一聲,身子一弓,箭一般的直射出去,掠到水
潭中央,正好趕上,單掌一托,竟然將羅達的身子托著,同登彼岸。眾人轟然叫好。凌未風
見了,也暗暗稱讚盧大楞子的輕功,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
盧大楞子和羅達是三十多年的朋友了,起初兩人都是酗酒使氣、殺人越貨的綠林豪強,
後來盧大楞子受了川中大俠葉雲蓀的教誨,氣質漸變;而羅達卻變本加厲,連本來還有的幾
分豪俠之氣,也漸漸消失,越來越貪財貨,心眼狹窄,漸漸和盧大楞子分道揚鑣,但,雖然
如此,盧大楞子還是極重友情,臨危將他救出險境。
盧大楞子托著他到了彼岸,低頭一看,見他身上受了許多處箭傷,血如泉湧,氣息吁
吁,默然說道:「羅大哥,你定一定神,調好呼吸,不要害怕!」說罷將他挾在脅下,再次
施展絕頂輕功,跳過水潭。
過了這邊,群豪都來探望,盧大楞子向達土司要了一些雲南白藥,敷上箭傷,血流雖
止,人仍昏迷,想是受了重傷之後,狂衝逃命,力氣用盡,以至如此。盧大楞子默然說道:
「羅大哥恐怕難保性命!」凌未風突然從懷中取出一粒碧綠的藥丸,遞過去道:「給他服
下!」盧大楞子看了一眼,凌未風道:「這是用天山雪蓮煉成的碧靈丹,就是中了毒箭也可
保住性命。」群豪聽了都吃一驚,天山雪蓮乃極難得之物,比雲南白藥,更勝許多,白藥只
治外傷,它連內傷都可醫治,料不到凌未風萍水相逢,出手便贈奇藥。盧大楞子尤其感激。
眾人料理好羅達之後,又揀片刻。達士司叫道:「李定國這麼多心眼兒,敢情他竟料到
我們幾十年後會來要他的東西?」張元振道:「我們還去不去?」駝背老人沉吟半晌,說
道:「且再待兩個人來!」
凌未風聽他們嘰嘰喳喳談論,心裡料到幾分,正思索間,忽然冒浣蓮盈盈起立,拉著桂
仲明,碰碰凌未風,開聲說道:「我們三個先去!」張元振心想,讓你們三個人先去「擋
災」也好。翹起拇指說道:「著!有凌大俠去探,萬無一失!」盧大楞子卻叫道:「凌大
俠,你還是再待一會兒。」
凌未風瞧了冒浣蓮一眼,見她眼光充滿自信,心念一動,高聲說道:「不要緊!」振臂
一躍,便跳過水潭。
桂仲明和冒浣蓮也聯袂躍過水潭,緊跟著凌未風,飄身穿越水簾,到了山洞之前。冒淙
蓮一看,凌未風身上只濺了幾點水珠,桂仲明也只是疏疏落落地掛著一些水點,只是自己身
上濕了一片。心想自己跟隨傅伯伯學藝,以輕功最有心得,連怪頭陀通明和尚也對自己佩
服,不料今日一比就比下去了。怪不得凌未風名滿西北,他竟是每樣功夫,都到了出神入化
的境地。
人到了洞前,停下步來,凌未風橫劍守在洞口,對桂仲明道:「你推開左邊那扇石門,
讓我們看得仔細一點。」桂仲明應聲道好,雙掌運力,在石門上一推,喝聲:「開!」那扇
石門登時移動,直拍到牆邊。這時洞門大開,外面的陽光,穿過水簾,照射進來。三人凝眸
探視,只見有兩行石人分列石洞左右,每個石人之間,相距約有丈許,有的手上拿著刀劍,
有的手上著戈矛,那些石人雕得奇形怪狀,相貌猙獰,配上洞中陰沉的氣氛,令人更加感到
神秘可怖。
再仔細看時,又見地上弓箭散亂,還有一些折斷了的矛頭的刀劍,這時才看清楚有些石
人手上的兵刃只剩下半截。而石洞的中間通道卻是空曠曠的什麼佈置也沒有。外面雖有陽光
照入,但因石洞深幽,內裡黑黝黝的,再也看不清楚。
凌未風沉嶺半晌,對桂冒二人說道:「我看這裡面藏有機關,連石人都可能是受操縱而
會活動的。地上的弓箭,當是羅達剛才進來所觸發的,那些折斷的矛頭和刀劍,則是他在掙
扎時運掌打斷的。我們應該小心一點,不要蹈羅達的覆轍。」桂仲明道:「我們已勢成騎
虎,若然道出,必定受他們恥笑。」
冒浣蓮微微一笑,隨手在地上揀起幾塊石頭,叫凌桂二人退後幾步,將石頭遞給凌未風
道:「你暗器手法最有準頭,你試將第一塊石頭擲在洞口左邊,第二塊石頭擲在普通人一步
遠之處,第三塊石頭再擲在距第二塊石頭一步遠之處,看看有什麼變化。」又叫桂仲明道:
「你仗劍守在凌大俠身邊,若有智箭射出,你就用劍撥打。」凌未風如言擲了三塊石頭,一
點事情都沒有。冒浣蓮道:「你再擲第四塊。」凌未風依言擲出。只見石落處,『蓬』的一
聲,地面陷下少許,突然間發出一排籮箭,前後左右亂射,有兩三枝且射出洞口,未待桂仲
明撥打,已給凌未風掌鳳震落。
凌未風欣然說道:「冒姑娘,你真聰明。照這樣算法,若擲在石洞右邊,應該是前頭四
塊石頭都沒事,第五塊就會觸發警箭了。我再試試。」說罷又在地上揀起五顆石塊,向洞口
丟去。不料第一顆剛剛落地,弩箭便飛蝗似的迎面射來!
這排弩箭驟然不意地射出來,相距又近,凌未風來不及運掌震落,往旁邊一竄,迅如飄
風,避過正路。桂仲明雙劍疾舞,弩箭紛紛折斷,跌落地上。
凌未風皺眉苦笑,望著冒浣蓮道:「姑娘,左邊的算法對了,右邊卻又不對,怎麼辦
呢?」冒浣蓮將「左三右四中十二」念了幾遍,想了一陣,忽然說道:「凌大俠,你再試。
這回若還不對,我們只好退出了。」凌未風道:「怎樣試呢?」冒浣蓮道:「你從石洞左邊
第三步算起,設想你在那兒,橫裡一躍,正正跳落右面兩個石人之間,然後再走四步,假如
四步都沒事,那就對了。你仍用石頭比試。」凌未風如言比試,第一塊石頭擲在右邊距離洞
口三步遠之處,果然沒事。第二、第三、第四塊連續擲出,每塊石頭落地之處都距離一步,
仍是全無異狀發生,冒浣蓮大喜叫道:「完全對了,你再擲第五塊石頭,這回一定又有弩箭
發出。」凌未風如言擲去,果然又是蓬的一聲,發出一排弩箭,相距較遠,弩箭沒射到洞口
就碰落了。
凌未風道:「照這樣算法,在右邊行了四步之後,馬上要躍到中路,再連續行十二步,
然後又轉到左邊行三步,對不對?」冒浣蓮點點頭道:「應該這樣算法。」凌未風在地上再
揀起一大把石子,用重手法一擲去,果然在中路擲到十三粒對·有彎箭發出,凌未風笑道:
「成了!我們進去吧。」冒院蓮道:「且慢。我們還要算一算石人的位置,是否也要算步
數。」凌未風將石子潞在石人的側面,劈箭紛紛飛出,但若算準步數,則擲在石人前面,也
沒彎箭。凌未風拍裳說道:「現在完全弄清楚了,碰到石人之時,不能從側面繞過,應當從
頭頂飛越,但又不能跳得太遠,要剛好落在石人前面一步,才合原來的算法。」冒浣蓮道:
「對了。你再試用石頭擲那些石人。」凌未風隨便選擇=個石人,一石赤去,只見那個石人
身辦突向前傾,手中的大刀一刀斬下,斬在地上,激得塵上飛揚。過了一會,又轉了幾轉,
仍復原狀,冒浣蓮道:「那些石人可碰不得。」凌未風笑道:「碰碰也不要緊,那攻石人就
只有那一下子,又不會走動,碰了亡避開就是了。當然,芳要避免麻煩,還是不碰的好。」
桂仲明道:「現在可以進去吧?」凌未風道:「可以了。虧得冒小阻機靈,居然想通了
黃衫上的隱語。」冒浣蓮道:「幸得休在這兒,要不然就試不出來,莫說想通了。你的石頭
可擲得準極了。」桂仲明笑道:「冒姐姐,你這可是外行話了。石頭擲准不難,最難得的是
他用內家重手法擲去,一粒小小的石子,碰著地面時,就等於一個大人踏在上面一樣,這才
能激發彎箭,你當隨便擲一粒石子,就試得出來嗎?」冒浣蓮笑道:「總之我佩服就是了。
我們進去吧。」
凌未風一馬當前,桂仲明仗劍殿後,冒浣蓮夾在中間,魚貫從左面進入山洞。走了幾
步,凌未風打橫一。躍,跳在石面兩個石人之間,這時冒浣蓮已踏上一步,站在凌未風原先
的位置,與凌未風遙遙相對,恰恰成一直線。
凌未風在石邊再踏上一步,招手道:「你過來。」桂仲明暮然想起,打橫跳過來不難,
但要落足之點,恰到好處,若非輕功已到
210爐火純青之境,卻是不能。他不禁輕輕拉著冒浣蓮的手道:「你在這裡留守吧,讓
我和凌大俠去探也就行了。」冒浣蓮回眸一笑,見他眼光注定自己,又是感激,又是好笑。
低聲說道:「你放心,這點功夫我還有。」說罷,摔開了桂仲明的手,輕輕一躍,果然踏在
凌未風讓出的空位上,她的輕功雖比不上凌、桂二人,但在武林中也已經算是第一流的了。
三人按照「左三右四中十二」的步法,迂迴走進,不久便到了山洞深幽之處,凌未風亮
起火折。再向前行,在黑暗中三人越發提心吊膽,又走了一會,只見眼前許多佛像,凌未風
舉起火把一照,細細一數,原來是十八羅漢的塑像。每尊羅漢都有一丈多高,這時已經是走
到石洞的盡頭了。
按照步法,三人此刻恰好魚貫站在幾座佛像之前,凌未風向桂仲明道:「你取出幾枚金
環向左右兩側打去,看看如何?」桂仲明依言打去,凌未風、冒浣蓮都仗劍防衛,桂仲明每
邊打了三枚金環,毫無異狀。凌未風道:「如果山洞藏有寶物的話,一定是在佛壇之上,或
者是在羅漢之下了。所以這一列佛像下面,毫無埋伏,想來就是留給當時埋寶的人,工作方
便的。」桂仲明道:「那他們為什麼不在埋寶之後,再設機關呢?」
冒浣蓮皺眉苦想,緩緩說道:「事情古怪得很,如果埋有寶物的話,寶物可能是很笨重
的,要許多人才抬得動,所以這一帶才不設理伏,以便出入,但依常情而論,是寶物就不該
笨重,這可怎麼解釋?」停了一停,她又說道:「當然,這只是我的猜度之詞。這列羅漢的
前面,即沒有機關,我們就一一察看吧。」說罷與凌未風分頭察看。桂仲明卻兀立正中不
動,雙目注定羅漢,不知在想什麼。
凌未風藝高膽大,他細細察看石面的九尊羅漢,每尊羅雙外表都是黑漆漆的,用手去
摸,堅硬結實,似是生鐵鑄成。與西北普通寺院的羅漢,毫無二致。他叫冒浣蓮在背面照樣
察看,亦元異狀。凌未風正想隨手把一尊羅漢搬開,忽然聽得冒浣蓮高聲叫道:「仲明,你
做什麼?」
原來冒浣蓮在察看羅漢之時,偶然回頭一望,見桂仲明癡癡的立在當中,端詳看主座的
佛像,動也不動,她只道桂仲明舊病復發,又變癡呆,因此不禁驚叫起來!
你道桂仲明為什麼仔細端詳主座的佛像?原來那尊佛像的相貌,竟不是一般羅漢的形
象,是一個他所熟悉的人,起初他想來想去都想不起,後來仔細回憶,才想起這尊佛像竟然
就是當年川滇義軍的主帥,統領張獻忠遺部聯明抗清的大將李定國。他幼年隨義父桂天瀾在
李定國軍中有四五年之久,李定國還抱過他呢。冒浣蓮以為他舊病復發,其實不是,恰恰相
反,他正逐漸恢復靈智之中,對童年事情,也都記得起來了!
桂仲明歡喜之極,用手抱著佛像的腰,搖撼幾下,高聲叫道:「李伯伯,還記得我
嗎?」他的手掌觸著長蛇一樣的滑溜溜的東西,竟會滑動,他大吃一驚,雙掌用力一按,人
向後面便倒縱出去,剛剛越過禁區的邊緣,蓬的一聲,亂箭射出。幸得他輕功超卓,腳跟方
觸實地,已自醒起,急又向前縱,凌未風雙掌齊發,一把碎石將亂箭碰落地上!
在他向前縱躍之際,又一奇事發生,主座佛像腰間突然飛出一道白光,劈面射來,凌未
風一枝神芒打去,碰個正著,白光緩得一緩,仍然射來,桂仲明這時已趁勢拔出雙劍,向上
撩去,只聽得一陣金鐵交鳴之聲,自己兩把長劍,全給截斷,而那道白光也已墮在地上。
這時凌未風和冒浣蓮一同趕到,只見地上躺著一支似劍非劍的東西,蛇一般地在地上顫
動不休,劍身很窄,劍尖鈍形,劍炳極短。桂仲明輕輕提起劍柄,捉將起來,只覺軟綿綿的
似條腰帶,他試著輕輕一卷,居然捲成一圈,大失所望,說道:「這算得什麼兵刃?」凌未
風雙眼閃閃放光,大喜叫道:「桂賢弟,你試用力抖動,將已伸直,結果如何?」桂仲明依
言一抖,那團東西驟的伸出四五尺長,試一揮動,只見光輝流動,劍風撲人,一點也沒有軟
綿綿的感覺,桂仲明舞了一陣,將劍收起,說道:「怎麼這把劍如此奇怪!」
冒浣蓮急不可待,趕忙問道:「先別管它是不是寶劍。你現在怎樣?記得起以前的事
嗎?」桂仲明道:「我現在什麼都記得起了,小孩子時候的事也記得起。」他指一指主座的
佛像說道:「這尊佛像塑的是李伯伯。」凌未風問道:「哪個一李伯伯?」桂仲明道:「還
有哪個?就是李定國將軍嘛!」
凌未風喜道:「這就是了,你拿劍給我看看。」桂沖明將劍遞過,凌未風眼睛一亮,指
著劍柄上的小字道:「你看這裡寫的是什麼?」桂仲明讀道:「騰蛟寶劍,傳自前賢,留贈
英豪,李定國拜。」冒浣蓮道:「那麼這是李定國的佩劍了,怪不得如此厲害。只是他為什
麼要留下這行小字?這把劍又如何會藏在山洞之中了而且更奇怪的是,它怎會突然飛出?難
道世間真的會有什麼飛劍不成?」凌未風道:「飛劍是絕不會有的。它會飛出,那是桂賢弟
用力觸發的,你若不信,且隨我來。」
凌未風在地上拾起那枝被截為兩段的神芒,說道:「天山神芒,堅逾鋼鐵,又經我用重
手法打出,還是給截為兩段,你這把寶劍,看來還在楚昭南的游龍劍之上。」邊說邊走,到
了主座佛像之前,桂仲明和冒浣蓮跟在他的背後。凌未風指一指神壇上的一條東西道:「你
們看這是什麼?」桂仲明拿起一看,只見黑漆漆的似一條腰帶。用手一捻,才知道是夾層
的,試用剛得的寶劍往裡一插,正是一個極好的劍鞘。凌未風笑道:「這劍鞘是可以捲起來
的,你試試看。」桂仲明依言一試,果然不虛。
凌未風在主座佛像的周圍察看一下,向桂仲明道:「你這把劍本來就是圍在這尊佛像腰
間的腰帶,你剛才用力一拔之時,觸動彈簧,劍就離鞘急射出來了。」桂仲明道:「凌大
俠,你怎的好像很知道這把劍的來歷?」凌未風道:「我在天山學劍之時,晦明禪師曾將著
名的武林人物和著名的寶劍講給我聽。他說有一把『騰蛟劍』,乃是明朝遼東經略熊延弼的
佩劍,這把劍用東北的白金(鉑)精煉而成,屈伸如意,可以當作腰帶圍在腰間。真可稱得
是『百煉鋼如繞指柔』。熊延弼曾仗這把劍殺了許多韃子,後來熊延弼給奸臣魏忠賢害死。
這把劍就不知下落。想不到現在竟在此處發現。看劍上的字,大約後來是為李定國所獲,李
定國兵敗之後,就交給心腹愛將保存,叫他留贈英豪的。留字所說的『得自前賢」這前賢就
是指熊延弼。」桂仲明駭然道:「我常聽義父說起,熊延弼是可以媲美岳武穆的愛國名將,
他的劍李定國配用那是得其傳人,我怎敢使這把劍?凌大俠,你的劍法獨步海內,還是你要
了吧。」凌未風笑道:「這是你發現的,理應歸你所有。再說一句潛越的話,我和你所學的
劍法不同,我所學的劍法,隨便用一把普通的劍,都可以敵得住對方的寶劍。我要了這把
劍,對我沒多大幫助,而對你卻很有好處。若你怕配不上這把劍,那就留在身邊。待以後再
送給適當的人吧。」桂仲明見他說得如此直率,也就不再推讓。
正在桂仲明和凌未風論劍之時,洞口忽然又發現火光,凌未風拍拍桂仲明的肩頭道:
「你準備試這把劍吧!外面有人來了。」三人屏息以待,只見洞中有幾條人影,左右跳躍,
不過一會,就到了佛像之前。一個是駝背老人韓荊;一個是達土司,另一個人他們卻不認
得。
原來凌未風等進了洞口,外面群豪,更是緊張。過了許久,還未見他們出來,達土司就
想闖進洞去。韓荊聽得遠處有口哨聲隱隱傳來,接著達土司道:「別忙,讓他們三人開路,
我們保證手到拿來。」
張元振盧大楞子定睛看時,只見一個老漢已和韓荊打上招呼。韓荊舉手說道:「賀老兄
來了,這件事情就好辦了。賀老兄就是當年奉李定國所派,協助桂天瀾造山洞機關的人。」
當下韓荊兩邊介紹,群豪才知此人就是三十年前有名「氣的巧手匠人賀萬方」他擅制各種暗
器,武功也很不錯,賀萬方也久聞群豪大名,當下各自敘禮相見,韓荊問道:「還有兩位
呢?」賀萬萬道:「在進入山谷時,我們分路的。他們去打桂老頭兒,我卻逕自來這裡。」
韓荊笑道:「我們來時還怕桂老頭阻擋,故此遍約高手,誰知到了這裡,才知道他已經死
了。」
賀萬方道:「早知如此,不約他們來,還可以少分兩份。」達土司道:「不然,桂老頭
兒雖然死了,但恐怕還有阻礙。剛才進山洞的那個什麼『天山神芒』和黃衫少年,硬份恐怕
不在桂天瀾之下。人多一些,有備無患。」盧大楞子道:「每人分他一份好了。」
韓荊來時,已在王剛等伏誅之後,沒有見過凌、桂二人身手,「嗤」一聲笑道:「虧你
還是外家拳頂尖兒的人物,怎的會怕起兩個晚生後輩來!」達土司怒道:「誰人害怕?但別
人是高手,也不容你輕視。你拿圖樣過來,我一個人進去。」賀萬方急忙說:「我們正要入
洞探視,人多去也不好,就三個人去吧,達土司是一片好意,我們是該小心一點好!」韓荊
冷冷點了點頭,與達士司、賀萬方躍過水簾,飄身進了山洞。
賀萬方深悉洞中機關,自然知道走法。不一會兒他就帶領兩人到了壇前。韓荊一眼望
去,見桂仲明正在摩擎佛像,心中一跳,以為他們已經發現了秘密,不假思索,奮力一躍,
舉起手中的兵器龍頭枴杖,向桂仲明頭頂拍下,這根枴杖是用百煉精鋼打成,十分堅硬。桂
仲明反手一抖,騰蛟寶劍猛的伸長,只聽得當卿一聲,那根枴杖登時給截去一半。韓荊大吃
一驚,怔了一怔,勃然大怒,半根枴杖橫裡一掃,內力震動,桂仲明見面前似有十幾根枴杖
打來,大喝一聲,平地躍起,避過拐仗,騰蛟劍一個盤旋,劍花錯落,當頭罩下,這正是五
禽劍法中的絕招「展翼摩雲」。韓荊的杖法雖然迅疾已極,仍然避不開與劍接觸,「噹啷」
一聲,又截去一段。韓荊雙眼血紅,未待桂仲明腳落實地,忙用「天魔杖法」中的絕招,
「披星趕月」,斜斜一躍,手中那截短杖宛如銀蛇亂擊,竟向桂仲明丹田穴打來。桂仲明劍
招未收,迫得連運絕頂輕功,將劍一旋,劍尖點著杖頭,便藉著這一點之力,向後倒縱出
去。冒浣蓮驚呼聲中,他已倒翻在左側一尊佛像之旁,收勢不及,手中劍碰著佛像的手裡,
「喀嚓」一聲,竟把佛橡的手臂切了下來。手臂跌下,發出金光,桂仲明低頭一看,只見竟
是外面包著鐵皮的赤金。不禁叫道:「這些是金羅漢!」
駝背老人韓荊哈哈大笑,高聲說道:「是的,十八尊羅漢都是黃金鑄成,但這是有主之
物,你們覬覦,那可不成!」凌未風喝道:「誰是主人?」韓荊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就
是咱家,你們給我滾出洞去!」
凌未風冷笑一聲,走了過來,說道:「看你這駝背老兒財迷心竅,我們可以分給你幾兩
買棺材的本錢!」韓荊大怒,看凌未風走過,突然伸手往主座佛像一推,那佛像搖搖擺擺,
便待後倒。凌未風大喝一聲,雙掌一擋,「轟隆」一聲,佛像跌落地上。韓荊又是大吃一
驚,他本想把佛像推倒,誰知卻氣力不夠,凌未風這一反推之力,比他強了許多。
佛像倒後,座下現出一隻錦盒,凌未風打開錦盒,拿出一張信箋,桂仲明仗劍縱了過
來,守在他的身邊,騰蛟劍光芒四射,韓荊拿著被截短了的枴杖,輕輕喘氣,不敢走近。他
看看達土司,達士司卻冷冷地站在當中,並無出手之意。
凌未風拿起信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乙酉之年,孟秋之月,大盜移國,宗室南遷,
滇邊奔命,有去無瓜中興之望,期於後一世,定國奉大西王之遺命與永歷帝之御旨,以黃金
十萬八千斤,鑄成十八羅漢,藏於此洞。留待豪傑之士,以為復國之資。若有取作私用者,
人天共誅。」
這批黃金正是李定國逃奔緬甸之前,遣桂天瀾建洞收藏的。大盜指的是吳三桂,大西王
則是張獻忠的王號,永歷帝就是後來吳三桂追到緬甸擒殺的桂王朱由榔(崇幀時封永明王,
明神宗之孫)。李定國原是張獻忠手下的大將、後來奉桂王為帝抗清的。張獻忠在潰敗之
時,一怒之下,將金銀珠寶沉落川江,其時,尚有幾萬斤金磚在李定國軍中,張獻忠馳書叫
他將黃金毀滅,他不肯奉此亂命,遣使回報,力陳應該保存這批黃金,其實張獻忠已是兵敗
受傷,奄奄一息,聞言對來人說道:「咱老子本要天下財富與我同歸於盡,李定國這小子卻
把這點點黃金,看得如此重要,你回去告訴他,不毀掉也行,但不能讓敵人得去。」張獻忠
沉在川江的金銀珠寶,比這批黃金的價值,不知高出多少倍。他哪裡將這點點東西看在眼
內,因此對李定國的「抗命」,也就算了。否則照他的性格,哪容得李定國不依。
李定國擁立永歷帝之後,又被吳三桂大軍一路追擊。永歷自知復國無望,又將所藏的黃
金幾萬斤,交給李定國叫他設法收藏。兩頂一共十萬八千斤,李定國於是挑選心腹三百人,
每人獻血立誓,誓不洩漏,這三百人就交由桂天瀾率領,秘密將黃金運進山谷,在洞中鑄成
十八羅漢。
桂天瀾系監督工,一面辟洞,一面鑄像,許多工匠已遣回軍中,最後只剩下六七個巧
匠,在裡面佈置機關,賀萬方就是參與其事的巧匠之一,而駝背老人韓荊則是桂天瀾的副
手。到工程接近完成之際,桂天瀾連韓荊都差遣回去,不讓他知道機關秘密,當時韓荊心裡
就不大舒服,但又不能說出來,這氣已悶了二十多年。
十萬八千斤黃金藏好之後,桂天瀾和巧匠也回到軍中,經過連年激戰,直追到緬甸,李
定國的三百親信剩下的己寥寥無幾。李定國一死,這些人也就星散了。
桂天瀾奉遺命,隱劍閣,一為避清廷搜索,二為保護藏金。因他曾獻血立誓,所以在未
死之前,連石大娘也不告知,這樣年復一年,流光如失,眼見清廷已抵定中原,各地的零星
義軍又未成氣候,桂天瀾極目山川,心傷逝者,撫御興歎,復國難期。因此在黃衫上留下隱
形圖畫,原想侍桂仲明長大之後,將秘密告訴他,讓他去闖蕩江湖,圖謀復國,日後好按圖
索驥,取出藏金,卻不料平空插進石天成這段恩怨風波,桂仲明棄家遠走,桂天瀾也慘死荒
山。
再說韓荊,自李定國死後隱居川東,二十多年,也練就一身技業,隱隱成了川東的武林
之雄,各路武林高手,對他都很尊敬。他本來已無意再圖大事,也不想偷取藏金。不料當日
參與其事的一個工匠劫後餘生,幾經艱苦投到眉山寨主羅達手下,竟然起了貪念,將藏金之
事告訴羅達,縱恿他去取,並告訴他,韓荊就是當日的主事人之一。羅達聽了大喜,親自拜
門,求韓荊相助。他的說法非常巧妙,一面激起韓荊英雄垂葛之心,叫他取出金來,好在武
林稱霸;一面挑唆他與桂天瀾決一雌雄,以增他的武林聲望。韓荊本來是一個心高氣傲的
人,臨老糊塗,想起這批黃金反正已無主人,自己取來,立刻富可敵國,竟然也起了貪念,
和羅達做了一路,並且另外邀約兩個高手,準備去對付桂天瀾。
事情雖秘,不知怎的,卻也漏出來,四川武功最強的幾個武林人物,竟不約而同地到了
劍閣,這些人和羅達一樣,哪裡有什麼大志,只是想奪取重金。
至於那柄騰蛟寶劍,也是李定國臨死時交給桂天瀾,叫他代為收藏,留贈英豪的。桂天
瀾就把它繫在主座佛像腰間,作為腰帶。他為了紀念李定國,把這座佛像塑成李定國的相
貌。那寶劍無巧不巧,也落在桂仲明手中。
凌未風看完李定國遺書之後,對藏金來歷已是明瞭,於是,對著韓荊嘿的一聲冷笑,懶
洋洋道:「失敬,失敬,你原來是這批黃金的主人?那麼你就是李定國將軍了?我早就聽
說,李定國已客死緬甸,想不到他居然還活在人間!」
韓荊滿面己通紅,怒道:「是李定國的,也不是你的,我和李定國同生共死的時候,你
這娃娃還在吃奶。怎麼樣說,我和李定國都沾上一點邊,你算老幾?」凌未風嘻嘻笑道:
「曾和李定國同生共死那更好了,你當然知道他的意思。」韓荊半根短杖向凌未風驟的擲
去,疾喝道:「憑你想伸手攔阻,那可不行。」凌未風揚手就是一道烏金光芒,把那根短杖
激射得直飛回去,說道:「我就是要攔你!」韓荊慌忙側身一閃,將短杖接回手中,只見杖
頭嵌著五六寸長的一根似箭非箭的東西,又是一驚,心想:這小子居然憑著如此細小的暗
器,就能將我的半截龍頭枴杖反撞回來,這功力真是非同小可,和他比劃,要贏他大約是很
難了,只是自己乃是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如何嚥得下這口氣。凌未風叫道:「你想拿黃金
就過來!」將青鋼劍在手中拋了兩拋,脾腕斜視。桂仲明也仗騰蛟寶劍,立在凌未風身旁。
賀萬方是始終參與藏金之事的人,他知道每座金羅漢重六千四百斤,六千斤是赤金,四
百斤是鐵皮,韓荊只能將羅漢搖動,凌未風卻能把羅漢推倒地上,看來已是勝了一籌。當下
急忙說道:「要比劃也不能在洞中比劃,這裡面遍是機關。還是到外面去看,數海底,講規
章,作個了斷吧!」「數海底」是黑道中的切口,武林中人物有糾紛之時,將自己的來歷、
目的、要求等一講出來,叫做「數海底」。賀萬方這話是想請凌未風他們到外面去好好商
量。達土司道:「對呀!何必為這點黃金傷了和氣,到外面去請武林同道共議,一碗水大家
分來喝就是啦!」其實達土司何嘗想將黃金分給凌未風,只是他見凌、桂二人,都是扎手的
勁敵,心想,若在洞中動手,自己這邊准處下風,不如到外面再說。
凌未風將青鋼劍插入鞘中,說道:「著呀!要打架也得找個好地方,到外邊去吧。
請!」韓荊一言不發,按著「左三右四中十二」的步法,就向洞口奔出,一行人跟著他也到
外面。
六人躍過水簾,谷中群豪紛紛圍上,七口八舌探聽結果,賀萬方道:「黃金十萬八千斤
全在裡面,咱們是財星照命啦!」達土司道:「黃金是有了,只是怎麼分法,咱們可還得好
好談談。」張元振道:「我們七個人都是早已知道靜金藏處,特地趕來的,那當然是有份
了,他們三人嘛……」盧大楞子截著說道:「凌大俠等三人當然也有一份,我們就按十份來
分了,大家都不要爭。」羅達箭傷方止,在地上呻吟道:「我最先進洞,為了大家受傷,你
們有言在先,可得給我兩份!」韓荊哼了一聲道:「你若探出結果那當然給你兩份,可是你
一進去就給箭射出來啦!」頓了一頓,又道:「黃金可不能這樣分法!」
群豪愕然問道:「該怎麼個分法?」韓荊指一指賀萬方道:「此金是我埋,機關是他
設,我們每人該佔兩份。你們五人每人一份,另外我邀有兩位好友與賀老弟一起來的,雖然
尚未見到,也該算他們一份。至於那邊三位客人……」
他指一指凌未風,繼續說道:「照道中規矩,只能合起來算一份。他們只是誤打誤撞
的,不能照我們這個分法。」
羅達聽了十分不服,他受了箭傷,只分到一份,而韓荊兩個尚未露面的朋友,卻也要占
有一份。但流血方止,渾身無力,不敢開聲;達土司也不服,他正想說話,卻給盧大楞子搶
在頭裡說道:「韓大哥和賀大哥各要兩份,那我們沒說的。只是凌大俠他們三人,合起來才
算一份,卻也不公平。依我說,既然是有水大家喝,那他們也該各佔一份。至於韓大哥邀了
朋友,按說沒有露面,本來難准他們插手。但既然韓大哥邀了他們,這點面子咱們弟兄可還
要賣,我說就讓他們合起來算一份吧,一共是十三份平分。大家以為如何?」羅達感激凌未
風救命之恩,首先道好;達土司雖然不是凌未風他們的對手,但他們想激怒韓荊和凌未風作
對,坐收漁人之利,因此也跟著道好,韓荊一看,自己這邊已有三個人主張凌未風他們有份
平分,心中又是一慌,暗想若再堅持,他們聯起檔來,自己可吃不了,當下乾笑幾聲道:
「好,咱們不打不相識。錢財小事,義氣為先,就照盧舵主說的,十三份分開。」達土司一
聽,他居然扔下了這幾句門面話,意欲與凌未風化敵為友,十分失望!
綠林群豪七嘴八舌爭論分金之際,凌未風在一邊冷眼旁觀,懶洋洋的毫不在意,到了此
刻,忽然雙眼一翻,霍地站起,喝道:「誰與你這樣分法?你們這是自說自話。」韓荊詫然
問道:「依你說又是怎麼個分法?」凌未風道:「這些金全是我的,誰想要就著我來!」此
言一出,不但群豪失色,就是桂仲明和冒浣蓮二人也感詫異,心想:怎麼凌大俠一反本性,
也愛起黃金來了。桂仲明輕輕的扯一下凌未鳳衣袖,悄悄說道:「我們要這麼多黃金干什
麼?」凌未風在他耳邊說道:「你們別管。我要憑此批黃金收伏這班魔頭,幹一樁大事。」
凌未風要獨佔藏金,這真大出群豪意外,他們一時間都說不出話,後來又見凌未風和桂
仲明竊竊私語,以為兩人是商議對付他們,個個憤怒,就是盧大楞子本來是感激凌未風的,
這下也很不以為然,心想:「天山神芒」原來竟然是虛有其名,見利忘義的傢伙。他不待韓
荊說話,就邁前兩步,拱手說道:「凌大俠,憑你『天山神芒』的名頭,要黑白全吃,咱們
本該退避三舍。怎奈眾弟兄們遠道前來,凌大俠要教他們空手回去,這可有點說不過去!」
群豪轟然叫道:「是呀可是那門規矩?」凌未風翻著白疹瘩的眼珠,「哩」的一聲笑
道:「這是你們黑道的規矩。黃金是我們先發現的,一碗水是不是分來喝,那可得由我作
主!」綠林中搶財物之時,若有另外的同道中人撞上,按規矩他們可要求分贓,見者有份。
不過這可得徵求先在場者的同意。若他們不同意,要求分贓者又不肯縮手的話,那就只有武
力解決了。所以武林中要求見者有份和原先在場者的拒絕分贓,都不算不合規矩。凌未鳳此
言,分明是向群豪挑戰。
盧大楞子給凌未風的話橫裡一截,倒覺難於開口,他雖不服凌未風要強行吞占,但又不
願與凌未風真個廝拼,當下退過一邊,默然不語,韓荊與達上司氣得雙眼通紅,冷笑說道:
「那麼咱們只好見個真章了,你劃出道來!」凌未鳳道:「這批黃金現在全算是我的,你們
誰要,就來和我比試。不論比那種技業,我都奉陪。咱們這是賭技奪金,每樣技業賭注都是
一尊羅漢,贏了的就是你們的賭本,可以加注再賭。你們若肯這樣賭法,我就一個人全接下
來,你們若要群毆,那我們三人也可奉陪。」
韓荊心想:「我們每人都有獨門武功,縱你凌未風再強,也不能精通各家技業。這樣賭
法,倒比群毆還上算。」在場的都是成名人物,勢無以眾凌寡之理,而且若然群毆,桂仲明
那把寶劍,可就克住所有的兵刃,盧大楞子心想:這樣比法,輪到我時,可以文比,可以保
全和氣,當下也表贊同。
凌未風見綠林群豪都已答允,微微一笑,飛身落下谷中盆地,在一塊大岩石上一站,高
聲說道:「你們哪位先上?」達土司一個箭步跳出說道:「你下來,我和你先玩一樣把
戲。」
凌未風抱拳說道:「什麼把戲?」達土司將外衣一脫,露出黑銅色的肌膚,雙臀一震,
筋骨格格作響,高聲說道:「我們來一套借三還五的把戲!你先給我打三拳,我付你利息還
你五拳,打時大家不許用輕功閃避,也不許還拳。若有死傷,爺安天命!」達土司是外家第
一流高手,銅皮鐵骨,練就鐵布衫的絕頂功夫,平常連刀槍都插不入,何況拳頭。他想凌未
風若受我三拳,不死也傷。縱然不傷,他打我五拳我也不怕。
盧大楞子聽了,心想達士司這個粗人倒會佔便宜,他要先打三拳,這凌未風一定不肯答
應。果然凌未風道:「這不公平。」達土司道:「那你就先打我三拳,我打你五拳。」豈知
凌未風不是這個意思,他不理達土司插嘴,不停地說下去道:「這不公平,我何必多佔你兩
拳?我不要利息,你先打我三拳,我再還你三拳好了!」達土司大怒,心想:你敢輕視於
我,高聲叫道:「那你下來,咱們比試!」
凌未風落在那塊大石上單足獨立,雙拳一伸,也叫道:「你上來,在這塊石頭上比試要
好得多,誰要落下石頭,也就算輸了。」達土司一看,那塊石頭僅能容兩人站立,別說不能
用輕功躲避,連回身閃避都難。心想「這你更是自己討死」,雙臂一振,跳上石頭,凌未風
仍是單足獨立,說道:「你站穩了!這石頭上窄得很呀!好,你發拳吧!」
達土司見他單足獨立,分明是讓自己在石頭上多佔一些地方,自己享譽武林三十多年,
幾曾受過如此輕視,怒火沖天,大喝一聲:「你也站好了!」呼的一聲,劈胸一拳打去,凌
未風挺胸相迎,只聽得「蓬」的一聲,如擊巨木,凌未風單足擺盪,身子搖了幾搖,似欲跌
倒,桂仲明大吃一驚,正待過去救時,凌未風已站穩了身形,「哎呀」一聲笑道:「沒傷
著!」
達土司一拳打出,就似打著一塊鋼鐵,拳頭隱隱作痛,身子也給反碰得搖晃不定,但是
桂仲明只注意凌未風,沒見著他的狼狽相,群豪可是大吃一驚。
原來這拳凌未風故意硬碰碰接了下來,看他的勁力。結果凌未鳳雖未跌倒,胸口也是隱
隱作痛。急調好呼吸,運氣一轉,氣達四肢,知道沒有受著內傷,心內一寬,又嘻嘻笑道:
「第一拳過了。弟二拳來吧!」達土司一言不發,運起神力,呼的一拳,又向凌未風小腹丹
田之處打去,凌未鳳把身子向左微微一側,達土司一拳貼肉打過,滑溜溜的無處使勁。凌未
風用『卸』字訣,把他的勁力化於無形。又是嘻嘻笑道:「第二拳也打過了,還有最後一
拳,好生打吧!」達土司睜大雙眼,怒吼一聲,雙拳齊發,凌未風身子突然向後一仰,單足
懸空,頭向後彎,半邊身子已懸巖外,達土司雙拳之力,何止千斤,但凌未風這向後一仰,
踏著岩石的右足紋絲不動,腹部卻凹進三寸,達土司兩拳頭都打中了,卻被凌未風腹肌吸
著,達土司手臀亦已放盡,無從使力,凌未風身子一挺,喝聲:「撤手!」達土司只覺一股
大力反擊回來,拳頭「卜」的一聲彈了出來,身子搖搖欲倒,幸他功力也極深湛,雙足一
頓,「力墜千斤」,才把身形穩住。群雄矚目驚心,竟禁不住轟然喝起好來!
凌未風接了三拳(按:最後一次雖是雙拳開發,但仍算是一拳。武家所講的「一拳」是
雙手都算在內的),神色自如,雙足踏實,與達土司面面相對,嘻嘻笑道:「現在輪到我發
拳了,你站好沒有?」達土司心內發毛,說道:「你等一下。」他調好呼吸,用力一繃,全
身骨骼格格作響,他這才定下神來,心想:你凌未風功力雖然深湛,也未必破得我鐵布衫橫
練的功力。雙足用力釘在石上,叫道:「你打吧!」凌未風微微一笑,左掌一揚,右拳在掌
下直穿出來,叫道:「第一拳來了!」
達土司突的身子一矮,肩頭向前一撞,凌未風「蓬」的一聲,擊個正者,也覺一股大力
反擊回來,他疾的將拳頭一收,達土司哼了一聲,竟給他在收拳之際,用「粘」勁將身子帶
動兩步,凌未風從旁微微一閃,喝道:「站穩了!」達土司滿臉通紅,強用重身法穩著身
形,一言不發。
原來達土司接這一拳,取巧到極。本來「借拳還拳」是規定別人發拳時不許反擊的,他
肩頭向前一撞,其實已是反擊,只是他不動手,因此不算是犯規。
凌來風一拳打他不倒,用內家粘力,也只把他帶動兩步,亦是頗感詫異。心想:「這家
伙名不虛傳,雖然取巧,功力也真深厚。我倒要試試他的鐵布衫功夫怎樣?」又是微微一
笑,腳跟一旋,拳頭自仰面向他右乳打出,叫道:「第二拳來了!」
這回達土司不敢再取巧反擊,硬挺著胸,迎面接了這拳。凌未鳳一拳打出如中鐵石,他
拳頭打中,再用力一按,達土司也覺如千斤鐵錘打來一樣,又是「哼」了一聲,身子搖晃了
幾下,用力挺著。凌未風這拳用的是硬功,見達土司雖然給打得搖晃,仍無損傷,亦是不禁
暗暗佩服。心想,此人的鐵布衫功夫在江湖之上,也可坐第一把交椅了。
達土司接過兩拳,心神稍定,想在群雄之前,撈回面子。強自作態,哈哈笑道:「老夫
雖老,這幾根骨頭還硬朗,你還有一拳,好生打吧!」笑聲未畢,凌未風忽然雙拳開發,朝
他兩脅打來,達土司雖有一身橫練功夫,不怕點穴,怎奈「湧泉穴」乃是人身三十六大穴之
一,再加上凌未風的神力,如何禁受得住?只覺全身麻痺,給掌力震得斷線風箏一樣,飄飄
蕩蕩直跌下去。盧大楞子站在就近,搶過來扶,達土司也好生了得,一個「鯉魚打挺」,翻
起身來,滿臉通紅,叫道:「黃金我不要了!」一扭頭便往外走,想回轉故鄉,再練絕技。
韓荊急忙攔著他道:「別忙,還有小弟們呢。」他乃是想留著達土司,準備萬一群毆之
用。
達土司道:「我是認輸了,何必還在這裡看人臉色呢?」
凌未風也高聲叫道:「達土司,你用鐵布衫功夫,其實我贏不了你,我只是仗著打穴功
夫,巧勝一招,待會我還要向你領教。」達土司雖然明知凌未風是給他面子,(既然互相賭
拳,當然不能限制別人打在穴道上。)但也不能不留下了。
第二個上去與凌未風賭的是黑煞神陶宏,他的下盤功夫最穩,與凌未風比摔跤。但論功
力卻要比達土司差得多,那禁得凌未風神力,不過幾個回合,便給凌未風摔倒。
第三個上來,凌未風卻不能不有點躊躇了,來人乃是盧大楞子。凌未風心想這人卻是個
豪爽漢子,若他不知分寸,要比兵刃拳腳,傷了他那可不好。
正躊躇間,盧大楞子客客氣氣地拱手道:「凌大俠,我想領教你的輕功。至於黃金,我
盧大楞子雖窮,也還有兩口飯吃,凌大俠你既然要金子用,那我可不敢提賭技奪金的話,不
論輸贏,我名下的那尊羅雙,你都拿去好了!」凌未風心內暗笑,情知盧大楞子不忿他要獨
占黃金,把他看成貪財的人,心想:待會我說出來你就明白了,現在自由你誤會。把拳一
拱,也客客氣氣地說道:「盧舵主言重了,黃金的事,比試之後再說吧。請你劃出道來,輕
功怎麼比法?」
盧大楞子指著對面一個小山峰,說道:「我們跑上這峰頂去,中途不得歇息。一上一
下,輕功如何也就看出來了。在這裡的都是成名人物,斷不致判優為劣。」凌未風道:
「好,就這樣吧,盧舵主,你先請!」
比輕功看來雖較緩和,其實卻不大易,劍閣乃出名天險之地,每個山峰都是光溜溜的峭
壁,就是猿猴爬上去也難,功夫差一點的準會跌死。盧大楞子輕功有極深造詣,剛才救羅達
之時已顯過一手,現在聽得凌未風叫他先上,道聲「有請!」腳一撐地,便如離弦弩箭,直
衝上四五丈高,雙足一點石壁,便向左右盤旋而上,只見他在嶇壁之上如陀螺一般,左擰右
轉,霎忽到了峰頂。凌未風知道這叫「盤陀功」,是用「之」字形的身法來平衡身體的,難
得的是他在峭壁之上,居然迴旋如意,這功夫可真到了爐火純青之境。
盧大楞子到了峰頂不停留,又似陀螺一般盤旋而下,到離地五六丈處,忽然振臀一躍,
似大雁一般飛落下來,身法巧妙之極。群豪高聲喝彩,桂仲明心想,我在劍閣長大,論輕身
功夫也還遜他一籌,可不知俊未鳳怎樣勝他。
凌未鳳待他落地,道聲:「前輩身手果然不凡,晚輩獻醜,幸匆見笑。」說罷,足尖在
地面輕輕一點,身子平地拔起,「一鶴沖天」,竟掠起了十餘丈高,到了峭壁之上,竟然雙
足不落地,只用手掌在石壁上輕輕一拍,身子又再騰起,這樣的接連換掌,快似流星,下邊
的人看上去,只見他就似飛鳥一般,一直「飛」上,到了峰頂,一個轉身,仍用峭壁換掌之
法下來至離地十五六丈之處,忽然頭下腳上,像流星殞石一般直跌下來,在眾人驚叫聲中,
至離地不到一丈的時候,忽然一個觔斗,四平八穩地落在地上,群豪雖然和凌未風作對,這
時也不禁轟天價的叫起好來,盧大楞子道:「我輸了。」退過一邊,更不發話。
凌未風連勝三場,韓荊沉不住氣,半截枴杖插在褲頭,拔步便出,高聲叫道:「凌大
俠,咱們來比劃比劃!」正是:燕雀安知鴻鵲志,竟輕仁義重黃金。
欲知他們如何比法?請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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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未風道:「敢問如何比法?」韓荊道:「凌師父的輕功暗器都見識過了,老朽想再見
識你的內功。」凌未風抱拳說道:「任憑尊便。」韓荊在地上取來一些枯枝,紮成五捆,用
火石把它燃點起來,分插地上。五堆旺火,熊熊燃燒,韓荊道:「就比試劈空掌的功夫
吧。」說罷雙袖一捲,駝背前俯,雙臂青筋,條條墳起,全身骨節,格格作聲,一看就知是
內家高手。
韓荊運口氣後,雙掌交加,來回遊走幾圈,越走越疾,猛然間腳尖一點,也不見怎麼聳
身作勢,便竄到中間那捆火把的面前,距離不足五尺,一個「推窗望月」招式,掌風呼響,
把火焰打得向後吐出去,就在火焰搖搖欲滅之際,韓荊右掌疾發,只見火星亂飛,火光全
滅。跟著身子一轉,反手一掌,仍是一招兩式,左掌先發,把火焰拉長,右掌壓下,將火光
熄滅。韓荊打滅了兩捆火把之後,又作勢盤旋,疾繞數周,這次更加厲害,一個「雙龍出
海」,兩股勁風同時發出,把第三捆火把一下熄滅,火星射出五六尺遠,煞是驚人,接著一
個翻身,仍是雙掌齊出,運用前法,把第四捆火把熄滅。韓荊連用四個不同的招式,打滅了
四捆火把,仰天大笑,得意之極。他身如飛魚,步如流水,左右盤旋,演了幾路拳法,才突
的掌心向外一吐,這回竟在距第五捆火把七八尺之處,呼的一聲,火焰便即應手而滅。各路
高手,喝彩不已!韓荊打完之後,脾睨斜視,對凌未風道:「老朽就是這點點功夫,你也試
試吧!」
韓荊這樣的劈空掌功夫,也可算是內家的一流高手了,可是在凌未風看來,功夫卻尚欠
純厚。他要借行拳飛步之勢,才能將火焰熄滅,而且打五捆火把,要分三次,可見他的內力
不能持續,因此,待他說完之後,微微一笑,叫桂仲明也點起五捆火把,分插地上,緩緩走
出,走到距離火把五尺之處,倏一長身,左手一揚向火把遙擊,火光應手而滅,迅捷異常。
群豪不禁大吃一驚,凌未風霍地翻身,右手一抬,又把第二捆火把打滅。凌未風打滅二捆火
把之後,漫不經意的刷地一個旋身,左右兩手一揮,三四兩捆火把同時熄滅。韓荊在打第三
捆火把時,要連換兩掌的功夫,才能打滅。凌未風卻能一氣擊滅四捆火把,只此一端,勝負
已判。尚有最後一捆,凌未風卻並不迫近的去,就在距離丈許之地,猛地腳下一滑。一個
「鷂子翻身」,反掌揮去,呼的一聲,最後一捆火把熄滅了。群豪轟然叫好,凌未風道:
「你還有什麼話說?」
韓荊面色鐵青,濃眉倒豎,獰笑說道:「劈空掌的功夫,我是輸了。凌大俠剛才說過,
比試一樣技業,賭注就是一尊金羅漢,有這話嗎?」凌未風道:「有。」韓荊道:「那麼我
名下有兩尊羅漢,我還要再賭一樣。」凌未鳳道:「再賭什麼?」韓荊道:「比輕功、內
功、暗器之類,都是彫蟲小技,咱們乾脆在兵器上見個輸贏吧。」凌未風道:「悉聽尊便,
你亮招!」韓荊伸手向腰間一抽,把被騰蛟劍截斷的半截枴杖取了出來,搶站著上首,一亮
門戶,說道:「請賜招!」
韓荊的龍頭枴杖,本來深得西藏天魔杖法的真傳,雖給截短,但仍可用。而且他又精於
點穴功夫,截短之後,正可用來作凌未風一個「旱地拔蔥」,憑空躍起數丈,韓荊短拐一
指,在他腳底劃過,凌未風搶了先手,暴風驟雨般攻來。
這時日近中天,瀑布在日光照射下,泛出霞輝麗彩,凌未鳳一連十幾辣招,把韓荊迫得
向日而立,搶先佔了有利地勢。韓荊耀眼欲花,莫說找不著凌未風的穴道,連招架也感為
難。正想拚命擋過幾招,抽身便逃。凌未風大喝一聲,枯枝起處,已是一招「玉帶纏腰」,
向韓荊腰脅拂去。韓荊「盤龍繞步」,方待閃過,凌未風攻勢綿綿不斷,橫裡一掃,早已變
招,枯枝拂到胸部。韓荊心想,一扎枯枝,其力有限,拼著受他拂中,然後搶攻,圖謀逃
脫。那料心念方動,驟感胸都一陣酸麻,「啊呀」一聲,全身癱軟,撲地便倒。
原來凌未風除了劍法精絕之外,還得了晦明禪師「拂穴」的真傳。關於點穴功夫,從來
只分兩派,一派是用兵刃來「打穴」,例如韓荊以短拐當作點穴撅,來打穴道便是。一派是
「點穴」,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用手指去點對方穴道,而晦明禪師卻創造了以拂塵
「拂穴」之法,用拂塵掃,同樣也能封閉敵人穴道。
韓荊倒地不起,群豪嘩然大呼。凌未風早已拋掉枯枝,搶在來援救的達士司等人之前,
將韓荊拉起,輕輕在他腰際的「伏兔穴」一拍,將封閉的穴道解開,抱拳說道:「韓老前
輩,請怒無禮,凌某在這廂賠罪了!」
韓荊面如赤砂,青筋畢露羞慚交並,不發一言,讓達士司扶著便走。凌未風叫道:「韓
老前輩,請留步。」韓荊停了下來,正待扔幾句門面話,凌未風又招呼其他幾個未交手的人
道:「你們還要不要再賭?」
未交手的人中,羅達身受箭傷,自然不能比試。賀萬方是一個工匠,雖然功夫在尋常江
湖道中,也算好手,但如何敢與凌未風比試。尚有一個八方刀張元振,武功尚在把弟黑煞神
陶宏之宿,成名遠在凌未風之前,這,他們自然知道。韓荊不知傅青主與凌未風的關係,還
以為傅青主是知道黃金的消息,遠從江南趕來,要獨佔黃金的。他心念一動,忽然嘴角掛著
冷笑,說道:「這可熱鬧了!這裡有一位凌大俠自稱是黃金的主人,現在傅老先生也代表黃
金的主人來了!」他說這話,分明是想挑撥傅青主和凌未風交手,好坐收漁人之利。
那料他話未說完,傅青主和凌未風都哈哈大笑起來。傅青主笑罷問道:「凌大俠,這麼
說,金羅漢你已經找到了。」
凌未風道:「全靠冒姑娘的機靈,是找到了!你又怎麼知道消息,遠遠趕來?」傅青主
道:「說來話長,你先招呼這班朋友。」
凌未風這時從袋裡取出一紙信箋,高聲叫道:「各位朋友,這批黃金不是我的,也不是
你們的,應該是大家都有份。黃金的舊主人在信上已經明明白白!」傅青主問道:「你拿的
信是誰人寫的?」凌未風道:「這是李定國將軍的遺書!」說罷大聲念誦起來!
凌未風念到「留待豪傑之士,以為復國之資,若有取作私用者,人天共誅」之處,停頓
下來,虎目環掃全場,朗聲說道:「韓老前輩是李將軍舊部,應該體念將軍遺志,這批黃金
是拿來作復國之用的!」達士司叫道:「那你又怎說大家都有份?」凌未風微微一笑,指著
傅青主說道:「你知道傅老前輩是為誰而來。他代表的可不是一個人,而是李來亨將軍手下
的十萬兄弟!李來亨將軍是李闖王的侄孫,李闖王當年和張獻忠是結義兄弟。張獻忠和李定
國遺下的黃金,除了他,還有誰有資格動用。」…」凌未風尚未說完,傅青主就接著說道:
「是呀,凌大俠說得對極了!這批黃金,說起來嘛,誰也不該覬覦,但誰也有份,只要他參
加復國的大業。李來亨將軍久仰各位大名,特地叫我來邀請各位合作。」朱天木邁前兩步,
拉著韓荊的手說道:「韓二哥,傅老先生的話全是真的!」韓荊道:「你怎麼知道?」朱天
木用沉重的聲調,一字一句的說道:「韓二哥,咱們有幾十年交情,你別怪我。是我專程趕
去告訴李將軍的,我為的你好!我願你晚年有個歸宿,回到義軍之中,李將軍他們,可都念
著你們這二班前輩。」韓荊聽了,兩眼潮濕,默不作聲。
原來朱天木、楊青波、桂天瀾、韓荊等四人,當年在李定國軍中,稱為「四傑」,四傑
之中,又以桂天瀾武功最強,其次就要數到朱天木了。朱天木和韓荊交情最好,但那次藏金
之事,李定國只派桂天瀾和韓荊去主持,朱天木和楊青波卻因另有公務,沒有參與其事,所
以全不知。李定國事敗之後四傑星散,韓荊隱在川東,朱天木隱在川西。朱天木遙聞韓荊近
年和綠林高手往來頗密,又不願正式揭起義旗,心中頗為擔憂,害怕他走上歧途。到韓荊給
羅達說動,準備奪取黃金,特地來找他助拳時,他大吃一驚,但他知道韓荊脾氣,當時不便
勸告,因此也佯允相助,並和韓荊約好日期,同會幽谷,他等韓荊一出門,緊跟著就俏悄去
通知李來亨。
至於楊青波眼光卻沒有朱天木來得遠大,他答應相助韓荊之後,真的如期趕到劍閣,先
去找尋桂天瀾,準備勸桂天瀾同分黃金。不料劈頭就遇到石大娘,一聽他說什麼要分黃金之
事,心頭火起,一陣旋風也似的五禽劍將他迫得手忙腳亂。幸好朱天木這時已會齊傅青主和
張青原等前來,才給他解了圍,楊青波聽說桂天瀾二十年來護衛藏金以及慘死之事,既受感
動,又憶舊情。心中也自又悔又恨。
朱天木將前因後果,說完之後,緊握著韓荊的手,低聲說道:「韓二哥,你聽我們的
話,和這班英雄,同到李來亨軍中去吧!」韓荊尚未回答,盧大楞子忽大聲道:「凌大俠,
你何不早說了,我跟你爭這些黃金幹嘛?」凌未風喜道:「那——你……」盧大楞子朗聲說
道:「我回去帶青陽幫的全幫兄弟跟你們走好啦!」他說完後,拉著羅達的手問道:「羅大
哥,你呢?」羅達心感凌未風贈藥之恩,躊躇了一陣,也概然說道:「我和眉山寨的兄弟,
聽從凌大俠的吩咐!」凌未風上前把他一把抱住,說道:「羅寨主,別這樣說,咱們今後都
是一家人啦!」達士司拍掌說道:「我是個直腸直肚的人,我說實話,我可不能像他們兩位
那樣跟隨李來亨將軍。」傅青主微笑著望他,凌未風道:「這位是達士司達三公。」達士司
道:「就因為我是個士司,這可把我縛死了。我不能離開族人。但,我向你們立誓,我達某
人,以前怎樣對李定國,今後一樣對李來亨。」他這話即是聲明願和李來亨合作。凌未風高
聲叫道:「好!一言為定!」達士司一掌向旁邊一株小樹劈去,將那株樹劈為兩段,說道:
「若背誓言,有如此樹!」
韓荊兩眼潮濕,朱天木還在緊握著他的手,他手心感著一股暖意,面前又有那麼多期待
的眼光,他倏地也將短拐拗折,說道:「我和你們大家一齊走!」
韓荊和盧大楞子都願到李來亨軍中,剩下的張元振、陶宏等人,自然也無異議。凌未風
收服了這班魔頭,心中極其高興。
當下由石大娘帶路,大家都回到那間石屋,石大娘笑道:「今早我不許你們進去,現在
我卻要請你們進來了!」石天成和群豪相見,既有舊識,也有新知,同敘契闊,互道仰慕,
心中鬱悶,不覺全消。他以肘支床,抬起頭來說道:「自從我明白事情真相之後,我心裡一
直就在難過,我深悔自己迫死師兄,原想待見過仲明之後,就自盡以了罪孽。如今見你們這
樣為復國大事奔跑,我們心想明白了,心裡的死結也解開了,原來我除了迫死師兄之外。還
做過一件更大的錯事!」石大娘奇怪問道:「還有什麼更大的錯事?」石天成道:「三十年
來,我都是為著個人恩怨,東飄西蕩,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值得稱道的事。天瀾和你的事業,
我完全不理不睬。這三十年算是白過啦!我死了也對不住師兄,不如活下來繼承他的遺志還
好,我傷好之後,一定也到李來亨軍中,在傷未好之前,我想和你留在這裡,守衛黃金,侍
李將軍派人完全把它搬走為止。師兄守衛了二十年,這擔子也該我們代挑了。」石大娘想起
天瀾,淚流滿面,一面流淚,一面笑道:「是該如此!」傅青主正在擔心一時搬運不了,留
很多人守衛,又恐誤了其他的事。聽他這樣一說,極為歡喜。
這時石天成的徒弟於中走了過來,笑著說道:「師父,還有一件大事呢!」
石天成道:「什麼事情,這樣神神秘秘的?」於中笑道:「師父,他們打了大半天,都
還沒吃東西呢。咱們是主人,只顧和客人聊天,不顧他們的肚子,那怎麼成?人不吃東西就
會死,你說那不是大事麼?」群豪都笑了起來。一室融融如春,緊張的氣氛,也在笑聲中緩
和了。
笑聲中,竹君捧著一大盤糟粑和烤羊肉進來,糟粑是把炒熟的稞麥磨成粗粉,吃時加入
酥油,用手拌勻捏成餛飩的樣子,倒是別有風味。那烤羊肉則是石大娘前兩天獵獲的山羊烤
成的。這時一併捧了出來,群豪手團糟粑,拔刀割肉,吃得十分高興。
進食時傅青主一直注視著桂仲明,見他神情已完全恢復正常,心中大慰。悄悄地對冒浣
蓮道:「姑娘,你真行,這個病人,也只有你才醫得好!」冒浣蓮面上排紅,「嘩」了一聲
道:「伯伯你又來和我開玩笑。」傅青主在她的耳邊說道:「不是和你開玩笑,等會我有話
跟你說哩!」石大娘對冒浣蓮極為好感,不時的切豐肉給她,竹君鼓著小嘴巴道:「瞧,媽
媽,你見了冒姐姐,就只疼她不疼女兒了。」說得眾人又都笑了起來。
這晚桂仲明午夜醒來,看著自己的父親睡在身邊,不禁思潮起伏,再也無法安眼。他想
著自己離奇的身世,想著教養自己成人的養父桂天瀾,今日一家團圓,真是做夢也想不到,
他又喜又悲,看著熟睡的爸爸,覺得他很可憐,但想起養父,卻更是可憐。他忽然想起:明
天我就要和大夥一道到李來亨那裡了,我該去拜別養父的墳墓。他聽冒浣蓮說過,桂天瀾是
她和傅青主親手埋葬的,刻有「義士桂天瀾之墓」幾個大字,只不知葬在那裡。他感情如波
潮激盪,顧不了避嫌,競偷偷地起來,俏悄地往用板間開的內室一瞧,只見母親扣妹妹睡得
很甜,冒浣蓮的影子卻不見了。他大吃一驚,一閃身就出了石屋,在微弱的星光下,在幽谷
中四處找尋。只聽得猿猴夜啼,松濤過耳,秋蟲如私語,山瀑若沉雷。處處秋聲,匯成天
籟,桂仲明雖在劍閣長大,卻不曾領略過如此境界,他在幽谷裡踽踽獨行,思潮起伏。猛然
間肩頭刷的給人按了一下,他霍然跳起,只聽得有人在耳邊輕輕說道:「你找誰?」桂仲明
回頭一看,原來是凌未風,不禁讚道:「凌大俠好俊身手!」凌未風道:「我見你從石屋裡
跳出來,就綴在你的身後,你只向前面和兩邊張望,顯得心神不屬,我猜你大約是找什麼人
來了,你完全沒注意到我跟在你的後面。」
桂仲明道:「你可見著冒姑娘。」凌未風笑道:「我猜你準是找她來了,你隨我來。」
說罷領著佳仲明翻過幾處山坳,猛然推他一把,說道:「你把耳朵貼在地上靜聽。」
伏地聽聲,可以聽得好遠好遠。桂仲明凝神靜聽,只聽得一個老者的聲音說道:「烷
蓮,他的神智既完全慚復,那你看他能擔當得這件大事嗎?」桂仲明訝然對凌未風道:「那
不是傅老前輩的聲音?」凌未風笑道:「他們正在說你呢!」話聲未了,傅青主忽然哈哈大
笑,傳聲說道:「你們不必偷聽了,快過來吧。」凌未風一躍而起,拉著桂仲明過去,說
道:「到底薑是老的辣。」
傅青主和冒浣蓮倚著一塊岩石說話,見他們過來,招招手道:「我早料到你們會來
的。」桂仲明搶著問道:「傅伯伯,冒姐姐,有什麼要緊事情,要在半夜商議?」傅青主笑
道:「今天白天我對她說了一番話後,累她睡不著,半夜裡起來要找我談呢!」凌未風訝然
問道:「到底是什麼事?」
傅青主笑道:「你們在這幽谷裡面,不知道外面又已換了一番世界呢!」凌未風道:
「吳三桂這廝起事了?這樣快?」傅青主道:「就是,你們把李公子救出來,他怕風聲洩
漏,提前起事了呢!」凌未風道:「他不和我們聯絡了?」傅青主遞過一張紙道:「你看這
就是他的檄文。」凌未風道:「好,我倒要看他怎樣著筆。」
只見檄文上先敘當年之事,罵李闖王為賊,說李闖王入京之後,「普天之下竟無仗義興
師、勤王討賊者,傷哉國運,夫復何言?本鎮獨居關外,矢盡兵窮,淚干有血,心痛無聲;
不得已滴血訂盟,許虜藩封。暫借夷兵十萬,身為前驅。」凌未風「哼」了一聲道:「虧他
說得出來,還想洗脫罪名。」再念下去道:「不意狡虜逆天背盟。乘我內虛,雄據燕都,竊
我先朝神器,變我中國衣冠!方加拒虎進狼之非,莫挽抱薪救火之誤。」底下自然就是寫因
此要起兵了。凌未風把吳三桂檄文擲在地上,恨得牙齒咬得格格作聲,傅青王道:「正是因
此,所以我才要仲明和浣蓮去幹一樁大事。」
凌未風道:「那李來亨將軍準備怎樣應付?」傅青主道:「按說吳三桂和我們有不共戴
天之仇,我們決不能輕輕放過他,但他這次舉事,到底打了滿奴,因此李思永說,縱許吳三
桂一面反清,一面反對我們,我們現刻也不宜與他為敵。李公子定下的策略是:趁這個時
機,我們也擴大反清。我們和吳三桂各幹各的,他若不犯我們,我們也不犯他。一面保持川
滇邊區,一面發動各處英豪,揭竿起義。」凌未風鼓掌讚道:「李公子眼光真非常人可及,
那李將軍是不是聽他弟弟的話?」傅青主道:「李將軍已將兵符交給他的弟弟,任由他處置
了。」凌未風道:「既然如此,我們都願助他一臂之力。但仲明賢弟雖然英雄,卻是初次出
道,不知李將軍要派他幹什麼大事?」他是擔心桂仲明經驗太少,會出岔子。
傅青主笑道:「正因他是初次出道,江湖上無人識他,這件事才適合他去做。說罷問冒
浣蓮道:「你還記得易蘭珠姐姐和張華昭公子嗎?」凌未風心頭一震,急忙問道:「易蘭珠
她怎麼了?」傅青主道:「當日群雄大鬧五台山,張華昭失手就擒,易蘭珠自告奮勇,願入
京救他。誰知她赴京之後,就如泥牛入海,全無消息。倒是張公子有消息傳來了。』冒浣蓮
問道:「他在什麼地方?」冒浣蓮初上五台山時,曾給張華昭撞過一膀,印象甚為深刻。
傅青主道:「據明降官傳給在京的魯王舊部的消息,說他竟是在納蘭相府!」冒浣蓮
道:「是被監禁了?」傅青主道:「不是,有一個降官到納蘭相府作客,見納蘭公子有一個
書僮,非常像他。這個人以前跟過張公子的父親張煌言,偷偷說了出來。」冒浣蓮又道:
「以張公子的武功,亦非泛泛,既然不是受監禁,為什麼不逃出來?」傅青主道:「這就不
知道了!所以才要你和仲明進京一趟,去探訪他們,倘若無法助他出走,你就聯絡那邊天地
會和魯王舊部,把他救出來。」
凌未風問道:「這可是劉郁芳的意思?」傅青主點點頭道:「李將軍也贊同她的意思。
張煌言是前朝的抗清大將,魯王便是他所擁立的,江南一帶,不少魯王舊部,許多降官也曾
是他的部下。劉郁芳現在不能回去,因此,請我們幫忙,設法救張公子出來,內地號召他父
親的舊部,在江南和我們作桴鼓之應。我們想來想去,人選只有你們兩人最為適合。仲明武
攻強,又沒人識他,混進京城,料非難事,浣蓮跟我走了這麼多年,江湖上的事情,大半懂
得,可以做他的助手。」
冒浣蓮聽了,低著沉思,過了半晌,面泛紅潮,低低的向佳仲明道:「你怎麼樣?你說
話呀!」
桂仲明仰起了頭,定睛望著冒浣蓮,很久才道:「我,我是在想……」冒浣蓮嘟起小
嘴,乍怒佯咳,「呸」了一聲道:「你失魂落魄的在想什麼?」桂仲明低頭接下去道:「我
是在想與姐姐萬里同行,不知方不方便?」凌未風與傅青主「撲嗤」一聲,笑了出來,冒烷
蓮紅暈滿面,直紅到脖子。
傅青主咳了一聲,故意端正面容說道:「這倒是真話,我也在想……」話聲未了,忽然
在崖邊橫出的一棵虯松樹上,輕飄飄地落下一條人影,接聲笑道:「你們都不用想了,由我
來作主。」這人正是石大娘。桂仲明起身時,她已醒覺,仗著地形熟悉,輕功超卓,借物障
形,遠遠地跟著他們,傅青主他們聚精會神地談論吳三桂之事,竟然沒有發覺。
石大娘道:「傅老先生,你和冒姑娘情同父女,她的終身大事,你當做得了主,我看就
給他們倆定了婚吧,正了名份,路上同行也方便得多。」傅青主笑道:「這還得問問他們的
意思,喂!你們說,願不願意?」兩人都低下頭來,不敢說話。凌未風哈哈笑道:「別作弄
他們了,他們都是小孩子嘛,你要他們鑼對鑼鼓對鼓的明說出來,他們可沒有你那樣厚臉
皮!」說罷,一手拉著桂仲明,一手拉著冒浣蓮,將他們靠攏起來,說道:「主婚的是傅伯
伯加石大娘,大媒就由我做了吧!」他悄悄地在桂仲明耳邊說道:「你有什麼好東西,快拿
出來給冒姑娘呀!」桂仲明給他擺佈得昏頭昏腦,不假思索地取出了三枚金環,遞過去道:
「你替我給她吧。我可沒有什麼好東西,身上只有母親傳給我的暗器。」凌未風大聲說道:
「成了,這個定婚禮物好得很,浣蓮姑娘,接過了!」他將三枚金環向冒浣蓮拋去,冒浣蓮
不由自主地接了過來。傅青主道:「你也得交回一件東西給別人呀!」冒浣蓮紅著臉,在懷
中掏出了一幅畫來,交給傅青主,默不作聲。傅青主打開一看,只見畫的是劍閣絕頂的風
景,兩株虯松覆蓋著一間茅屋。那正是冒浣蓮為著要點醒桂仲明,特地給他畫的。這幅畫,
對桂仲明來說,可是極不尋常。桂仲明一見,不侍傅青主給他,就伸手拿過去了。傅青主笑
道:「你們交換的禮物可真有意思,以後桂賢侄可要教冒浣蓮金環打穴的功夫,冒姑娘也要
教他文章字畫。」
桂仲明和冒浣蓮雖然羞態可掬,卻都是心花怒放,好像生命陡的充實起來,彼此都有了
依靠似的,雙雙抬起頭來,幽谷秋聲,也變成了天上的仙東。正是:
轉業寶環成聘禮,願將彩筆畫鴛鴦。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