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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當一劍》第4章
第十七回 與今群雄驚詭變 武當一劍靈鋒芒

  回到紫霄宮,已是將近天亮時分,無名真人自知難以熟睡,便在靜室打坐。

  他練的是玄門正宗內功心法,平日只要盤膝一坐,便可進入人我兩忘之境,此際他心緒

不寧,非但未能進入「禪定」境界,反而諸般幻相,紛至沓來,忽而好像置身於雲水之間,

與殷明珠(西門夫人)泛舟湖上,忽而好像醉臥於碧紗帳裡,看常五娘紅袖添香。突然渾身

浴血的西門牧和暴跳如雷的唐二先生都撲向他,而百媚千嬌的常五娘也突然化作了猙獰的女

鬼。……好在他靈根未斷,聽到道觀的晨鐘敲響,悚然一驚,終於還是能夠從幻境中解脫出

來。做起吐納功夫,心情這才漸漸恢復寧靜。

  朝廷派來冊封掌門真人的欽使已經來到了武當山。牟滄浪聞報,立即出來迎接。

  正欽使上前說道:「牟兄,認得我嗎?我是特地向皇上討這個差使,來恭駕你當上掌門

的啊!」

  無名真人道:「原來是褚兄,沒想到一別十年,卻在這裡相見。聽說褚兄早已在京中得

意,當上了御林軍的副統領了,我也應該向褚兄補賀啊?」

  正欽使哈哈一笑,說道:「牟兄,你還是像從前一樣灑脫。不過,你現在身為掌門,我

也應該改個稱呼了,趙副使,你上來見過掌門真人吧。」

  那「趙副使」道:「掌門真人,我和你雖是初會,但和你的公子卻是剛在不久之前在金

陵見過面的。」

  原來正飲使名褚千石,乃是御林軍副統領,趙副使名叫趙太康,也是御林軍中的高級軍

官。

  無名真人道:「小兒在金陵多蒙趙大人照顧。不過,大人你的記性似乎不大好!」

  趙太康道:「掌門真人指的是哪一樁?」

  無名真人道:「五年前貧道五十賤辰,你似乎曾經來過舍下。」

  趙太康微笑道:「沒想到掌門真人居然會知道這件事情,真是令我受寵若驚了。不過,

那次我是隨眾祝壽,自始至終都未有機會與真人交談,還未算得是正式相識吧?」原來當無

名真人還是中州大俠牟滄浪的時候,由於他交遊廣闊,他做五十大壽那天,各方前來駕壽的

賓客不知多少,駕客每一個都認識他,他卻是未必都認識每個駕客的。這個趙太康當時尚未

在御林軍任職,在江湖上也沒什麼名氣,牟滄浪的確是不認識他的。不過,牟一羽從金陵回

來,說起了這個趙太康,而且這個趙太康前來祝壽,又正是牟一羽代表父親招待他的,牟滄

浪開始知道這件事情。

  無名真人是武學的大行家,一看趙太康目蘊精光,兩邊太陽穴微微墳起,便知他是個內

家高手。心中暗自責備自己:「怎的我當時竟沒注意到此人?」同時也是不覺起了一點思

疑:「他與我素沒交情,何以當年來給我祝壽?若說他想藉此結交名人,他卻又是自甘沉

默。」一個念頭,驀地從心中升起:「莫非他這次前來,也是另有目的?」

  欽使親臨紫霄宮拜會掌門,表示朝廷對武當派的尊重,但也不過例行公事而已。寒暄已

畢,無名真人叫兒子代他送客。

  出了紫霄宮,趙太康忽道:「聽說公子昨天抓住了一個偷上武當山的人?」這件事發生

在紫霄宮前,許多人都在場的,牟一羽自是不能隱瞞,說道:「不錯,是有這件事。但我卻

不知此人是誰。」

  趙太康道:「我倒知道。這人名叫連橫,是四筆點八脈連家子侄。聽說他當場受了暗算

而亡,不知公子已查明是哪種暗器了嗎?」

  牟一羽情知瞞不過他,說道:「有人懷疑是常五娘的青蜂針,其實不是。」

  趙太康道:「何以知道不是?」

  牟一羽道:「中了青蜂針的毒,臉上呈現青色,連橫死時,臉色卻是黑的。」

  趙太康道:「有沒有在他的身上取出暗器?」

  牟一羽道:「沒有,一枚小小的毒針。也不知射入他的身體哪個部份,要是用到解剖屍

體的手段,似乎又嫌太過殘忍了。不過在場的有一位對毒藥極有研究的泉老先生,認為連橫

中的不是青蜂針,就是根據他的判斷。」

  趙太康道:「你說的這位老先生,敢情就是有天下第三使毒高手之稱的泉如鏡?」「天

下第三」和「極有研究」之間,當然還是頗有距離的。

  牟一羽心頭一凜,但也不便修改剛才所說的話,只好說道:「不錯。趙大人是否覺得他

的所見有不到之處。」

  趙太康不置可否,半晌說道:「連橫的屍體呢,可否讓我看看?」

  牟一羽道:「已經埋葬了。不過,趙大人要看,也不困難,埋葬之處,就在前面山崗,

只是薄葬。」要知他雖然有所顧忌,不想別人發掘連的死因。但欽使提出要求,他又怎能拒

絕。

  武當弟子當然不會給連橫築墳,掩蓋棺木的不過是鬆散的浮士,趙、牟二人合力,很快

就扒開了,趙太康揭起棺蓋,說道:「我的所料果然不差,你看!」

  不必他來提醒,牟一羽亦已注意到了。只見連橫的臉上一片濛濛的青色,雖然顏色不是

十分明顯,但經過了一日一夜,青色末褪,可知中毒之深。

  牟一羽只好說道:「如此看來,似乎真的是青蜂針了。趙大人,你、你是怎樣料到

的?」

  趙太康沒有正面回答,卻道:「如此看來,不但常五娘曾經來過,唐先生也曾經來

過!」

  牟一羽情知他說的是實,但卻不能不敵意問道:「趙大人何所見而云然?」

  趙太康道:「只有唐二先生有那種可以在瞬息之間改變中毒膚色的藥粉,而且在下藥之

際,要令那麼多人毫無知覺,恐怕也只有他才有這個手段!」

  牟一羽見他變了面色,不由得心中一動,使即故意說道:「誰也知道常五娘是唐二先生

的外室,他替這妖婦掩飾,那也不足為奇。」

  趙太康道:「恐怕不只是掩飾這樣簡單。」

  牟一羽道:「那麼依趙大人之見……」

  趙太康道:「殺人滅口!」

  牟一羽吃一驚道:「殺人滅口?」

  趙太康道:「看來唐二先生和常五娘都是不願那個連橫落在你們的手中的,他們用的手

段雖然不同,但同樣都是恐怕連橫洩漏和他們有關的秘密。」但他所猜想的是什麼「秘

密」。可沒有說出來。牟一羽自也不敢多問。

  牟一羽回轉紫霄宮,把此事告訴父親。

  無名真人道:「羽兒,你到過遼東,你知道有個黑鯊幫嗎?」

  牟一羽道:「聽說黑鯊幫是販賣私監的,本來是在江南,後來在江南站不住腳,幫主羅

江峰跑到遼東,重建此幫。爹爹,你因何問起黑鯊幫?」

  無名真人道:「那個連橫,正是羅江峰的副手,你想他們能在遼東建幫,要是背後沒有

靠山,做得到嗎?」

  牟一羽道:「你是說他們和滿洲人有關係?」

  無名真人道:「這點是不用懷疑了,我懷疑的,唐二先生有什麼把柄在他手上,怕他洩

漏秘密,要殺之滅口。」

  牟一羽大吃一驚,「如此說來,莫非唐二先生,常五娘、連橫他們三人都是一丘之貉?

「」

  無名真人不置可否,說道:「好了,我要靜坐一會,你去墓園替我慰問不歧吧。他昨晚

受的傷很重.你順便帶兩顆九天瓊玉丸給他。」

  牟一羽覺得父親的言辭似乎有點閃爍,不覺又是驚疑,心裡想道:「莫非爹爹還有一些

什麼瞞著我麼?」

  他應了一聲,跟著問道:「爹爹還有什麼吩咐?」

  無名真人道:「沒什麼了。啊,對,你出去的時候,叫他們把玄通喚來見我。」玄通是

在清虛觀中管理雜工的道人。

  牟一羽沒有猜錯,他的父親的確是有件事情瞞著他。自從那聾啞道人露出本來面目之

後,無名真人就已知道牟一羽在遼東所遇那個蒙面人一定是他無疑了。但唐二先生在昨晚又

是給他打跑的,不知聾啞道人究竟是友是敵?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無名真人也想不通,那聾啞道人怎能離開武當山一個多月而沒人發

覺?

  墓園的靈房中,內進那間房間,現在就只剩耿玉京和他的義父不歧了。他的姐姐藍水靈

在天亮時候已經回家。

  不歧好像是發夢囈,忽地叫道:「不是我,不是我。」呼吸急促,額上都露出青筋。

  耿玉京掌壓他的風府穴,助他調勻氣息,不歧醒過來了。

  他一張開眼睛,看見耿玉京坐在他的身旁,好像忘了耿玉京本來就是一直守護著他的,

似醒非醒的又在叫道:「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耿玉京輕輕搖了搖他說道:「義父,我當然相信你,昨晚我已經相信。姐姐也都和我說

了,殺害我的養父母是那唐二先生,不是你!」

  不歧道:「京兒,你,你說什麼?」

  耿玉京道:「你不是兇手,我已經知道了!」

  不歧道:「什麼,你都知道了麼?」

  耿玉京心中酸痛,「義父,怎的你連昨晚的事情都忘記了麼?不錯,最初我懷疑你是殺

我養父母的兇手,但後來不是都說清楚了麼?」

  不歧道:「我說的不是昨晚之事!」

  耿玉京默然說道:「你誤殺我爹爹的事情,如今我也不怪你了,別提它吧!」

  不歧道:「我說的也不是這一件事情2」

  耿玉京不覺一怔,問道:「那你要說的是什麼事情?」

  不歧深深吸了口氣,說道:「我說的是你的外公,亦即是我的師父兩湖大俠何其武被害

的那件案子!」

  耿玉京知道這件案子關係極大,「啊」了一聲,不敢插話。

  不歧道:「這件案子,連掌門真人都曾懷疑我是兇手!」

  耿王京道:「不,我知道掌門真人的用意,他是恐防你自尋短見,因此要著落在你的身

上把那兇手找出來!」

  不歧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跟著說道:「我知道,但說老實話,我對掌門真人也不敢十

分相信,我只能相信你!」

  耿王京道:「好,那你對我說吧!」

  不歧道:「掌門人問我當年的真相,有件事情,我是瞞住他的,師父被害那天晚上,其

實我曾經回過家裡!」

  耿玉京「啊」了一聲,但隨即說道:「義父,你見到什麼?我仍然相信你不是兇手!」

  不歧面露笑容,說道:「多謝你。」於是說出那天晚上他的所見所聞。

  「我回到家裡的時候,正是那兇手逃出來的時候。師父臨終之前罵的那聲:「畜牲』!

我也聽見了。」

  耿玉京心頭顫慄,「畜牲」二字,通常只是父親罵兒子,或者師父罵徒弟的啊!那個凶

手是誰?既然不是義父,難道,難道

  不歧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怪不得師父要罵畜牲,那個逃出來的兇手,他的面貌

簡直和我一模一樣!而且他的背影又和你的父親有幾分相似!」

  耿玉京呆住了,過了一會,方始出得聲:「有這等事!」

  說到此處,不歧臉上現出非常痛苦的神情,捶胸說道:「我真該死,師父對我思重如

山,我卻不敢挺身和殺害師父的兇手搏鬥,當時我竟然給嚇得躲在暗處,甚至連大氣兒都不

敢出,生怕給那兇手發現。」

  耿玉京道:「那個兇手的武功比你高出許多,當時如果你露面的話,只怕也是白饒一條

性命。」

  不歧說道:「我不僅貪生怕死,還是個卑鄙小人,在這樣重要的關頭,我還只是為了本

身的利害打算。」

  耿王京正想勸他不要太過自責,不歧已在繼續說道:「兇手身法快極,轉瞬已是越牆而

去,我聽得老家人何亮的腳步聲跑進師父臥房,此時我本來應該進去的,可我還是未敢露

面。因為我恐怕師父已是傷重垂危,他把那個兇手當作是我,倘然再見到我的話,一個可能

是立即給我氣死,一個可能是見面就罵,容不得我辨明,萬一他就死了,我的嫌疑豈非更是

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耿玉京這才知道他剛才的自責乃是指這一件事,心中也是覺得義父私心太重,甚不應

該。

  不歧苦笑道:「京兒,我把最見不得人的心事都對你說了吧。即使你因此殺我,我也甘

死無辭!我一向妒忌你的父親,尤其在他搶了師妹之後,我更是很他人骨。當時,或許就是

由於我的偏疑,我的確是有幾分懷疑那個兇手就是你的父親,也『希望』那個兇手當真就是

你的父親!」

  耿玉京隱隱感到幾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味道。當下說道:「事情都已經過了這

麼多年,當時不管你是有心之錯,或無心之錯,總之,知錯就好,我一出世就蒙你教養之

恩,我總還是把你當作義父的,不過……」

  不妓收斂了嘴角掛著的笑意,連忙問道:「不過什麼?」

  耿玉京道:「不過,懷疑也總得有幾分事實做根據的,我想知道你因何懷疑我的父

親。」

  不歧道:「你不說我也要告訴你的,你知道那晚我因何趕回家嗎?」

  跟著自問自答:「因為我剛剛聽到一個消息,說是你的父親已經做了滿洲奸細,已經從

關外回來,明天就會回到家裡,因此我要趕回來告訴你的外公。」

  耿玉京道:「你這消息從何而來?」

  不歧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顯得甚為尷尬,終於還是說了出來:

  「是常五娘告訴我的,我和她有了不應該有的關係。我知道她行為不端,但也知道她交

游廣闊,消息靈通,我、我這就抱了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的態度,啊,剛才我說到哪

裡?」

  「你說到聽見何亮的腳步跑入我外公的臥房。」

  「對,正在那個時候,常五娘突然在我身邊出現,示意我趕快離開,我就糊里糊塗跟她

走了。

  「到了無人之處,她說,你洗脫嫌疑最好的辦法就是明天方才回去,假裝完全不知道這

件事情。而且她又告訴我一個據說是最新的消息,可以斷定你的父親就是弒師的逆徒的。」

  「那最新的消息又是什麼?」

  「說是你的父親身上藏有霍卜托的一封信,霍卜托是滿洲大汗努爾哈赤的衛士,其時已

經潛入京師,計劃在京師謀得一官半職,為滿洲人做臥底的。要是從你父親身上搜出這封信

來,就可坐實他的罪名了。」

  耿玉京忍不住道:「請五娘又怎能知道得這樣清楚?」

  不歧歎道:「我當時只是想把你的父親置於死地,她不肯說消息的來源,我亦無心追

問!」

  耿五京道:「這個霍卜托我曾經見過,他的身份雖然複雜,但決不是滿洲好細,不過,

說來話長,以後有機會我再說給你聽。義父,我只想問你一句,你可曾懷疑過常五娘也是滿

洲好細?」

  不歧道:「經過那晚之後,我才開始懷疑。」接著說道:「第二天我和何亮一起,在盤

龍山碰上你的爹娘。嗯,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情,我並非飾辭狡辯,當時我和你的父親搏

鬥,不錯,你的父親是傷在我的劍下,但其實他的劍法是遠遠在我之上的,致他於死的,是

因為他中了常五娘的毒針!」

  耿王京咬牙道:「我早已料到是這樣的了。」

  不歧繼續說道:「那封信我並沒得到手,見是見過的。當時你的母親在行囊中找出過,

給了你的爹爹,後來你爹爹死後,不知怎的就不見了。但我總算也查明了一件事情,你爹絕

對不是弒師兇手!」

  耿王京鬆了口氣,說道:「此事明白就好!」

  不歧歎道:「可惜是明白的少,不明白的多,我自問與人無仇,我不懂那人為何要扮成

我的模樣,移禍於我?」

  耿玉京道:「我看那人不是移禍於你,而是要陷害我的父親!」

  不歧道:「你的意思是那人早已知道我對你爹有心病,是以特地這樣做,讓我懷疑是你

的爹爹?」

  不歧當時的確是曾經有此懷疑,是以才會發生第二天他「誤殺」師弟耿京士一事,所以

聽了默然不語。

  耿玉京道:「江湖上通曉易容術的人雖然不少,但最擅長此術的似乎還是唐仲山那老賊

和得自他的真傳的常五娘!」

  不歧道:「你懷疑是常五娘?」

  耿玉京道:「常五娘輕功超卓,兇手一瞥即逝之後,她很快就出現在你的身邊,焉知不

是她去而復回?」

  不歧道:「但那人並非女子。」

  耿玉京道:「對一個精通改容易貌的人來說,女扮男裝,扮得維妙維肖,也不稀奇。」

  不歧搖頭道:「不對。」

  耿玉京道:「因何不對?」

  不歧道:「那人的輕功,身法非常特別,和常五娘的身法截然不同!」

  耿玉京對常五娘的武功,當然不及不歧之深悉,只好讓他自話自說了。

  不歧繼續說道:「十八年來,我一直猜想不透這人是誰,直到昨晚,才有新的發現,但

也還不敢說是就已揭開謎底。」

  耿玉京連忙問道:「義父,你發現了什麼?」

  不歧道:「昨晚在你進來之前,有一個人曾經來過。」

  耿玉京道:「誰?」

  不歧道:「東方亮。」

  耿玉京怔了一怔道:「哦,原來東方大哥來過了。他為什麼不等我呢?」

  不歧道:「那我就不知道,當時,他與掌門人交手,他們或者以為我尚在昏迷未醒,其

實我已經醒了,東方亮一聽得你在外面叫喚的聲音,立即超牆而去。掌門人似乎也是有心放

他走的,加上一掌,那一掌卻是推送之力。」

  耿王京道:「但這件事和十八年前的那件事又有何關?難道你以為……」

  不歧好似在思索什麼,忽地說道:「我以前雖然也曾與東方亮交過手,卻未曾見過他的

輕功。」

  耿玉京道:「他的輕功怎樣?」

  不歧道:「他那飛身越牆的身法,和十八年前我所見到的那個兇手的身法,正是相

同!」

  耿玉京道:「東方亮是西門燕的表哥,雖然他的年紀比西門燕大得多,但頂多也不過是

三十二三歲出頭吧,怎能是當年兇手?」

  不歧道:「北方生長的少年,十四五歲的年紀,也長得相當高大了。你的父親當也不過

二十歲年紀,而且,東方亮的身材不也是和你有點相像嗎?」

  耿玉京搖了搖頭,說道:「無論如何,我都不相信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能夠做出那件案

子!」

  不歧道:「我也不敢斷定兇手就是他。但他那輕功身法十分奇特,兇手即使不是他,和

他恐怕也有很深的關係。」

  耿玉京雖然年輕,思路倒是頗為周密,說道:「換句話說,所謂有很深的關係,即是曾

經傳授栓他武功的人了。若然不是他的父親,就是他的師父。」

  不歧道:「除了這兩人之外,還有一個。」

  耿玉京怔了一怔,道:「你是說他的姨母西門夫人,不對,不對,決不會是她的!」

  不歧並沒反問,卻道:「也說不定那個兇手和他是先後同門。只不過我們未知罷了,京

兒、你。你……」

  忽然他就說不出話來了!

  耿玉京道:「義父,你怎麼啦?」忽見他的喉頭一縷鮮血射了出來。

  不歧已經死了,他突遭暗算,一命嗚呼,片言隻語都沒留下。但他雖然說不出話,臨終

之際,中指卻已經伸出來的,指向窗口。

  耿玉京心道:「不錯,給義父報仇要緊!」無暇思索,立即穿窗而出。

  墓園築在紫霄峰下,他追出墓園,只見一條人影已是跑上山坡。看那人的輕功身法,只

有在自己之上,決不在自己之下。

  人影轉過山坳,他不是要跑上紫霄峰,而是轉過方向奔向紫霄峰側面的一個山峰,那個

山峰是未曾開僻的,比紫霄峰更險!

  但耿玉京縱然明知追他不上,也是非追不可的,也不知是否天從人願,一個奇跡突然出

現了。

  那人不知怎的,忽然停了下來,側著耳朵,好像在聽什麼,他背向耿玉京,耿玉京看不

見他臉部的表情,但見他身形一閃,突然就在一塊石頭的後面消失了,那塊巨石遠看似一個

整體,其實卻是兩塊擠在一起的大石,中間有個能夠藏身的縫隙的。

  耿王京雖然看不見他臉上的戒備神情,但從他的這個動作也可以猜想得到,他是發覺敵

蹤,故而躲在暗處,伺機伏擊,耿玉京不覺有點奇怪:「如果他發覺有人跟蹤,他這樣躲藏

也是瞞不過背後盯著他的那雙眼睛的,難道還另外有人躲在他的附近,又或者只是他的疑神

疑鬼?」

  但此時耿玉京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立即全速施展輕功,向那人匿藏之處撲去。

  距離已經在三十步之內,忽聽得那人一聲大喝:「著!」一把碎石打了出來。

  但奇怪的是,他最先的一把石子是打向前方的,石雨紛飛,卻未見有人影出現,跟著的

一把石子,才是反手打向正在向他撲來的耿玉京。

  耿玉京早有準備,一招「雲湧風翻」,劍勢如環,把那些碎石子掃盪開去。

  一陣叮叮之聲,宛如繁弦急奏,耿玉京雖然掃蕩了向他飛來的碎石,虎口亦已給震得隱

隱發麻。那人是將一塊石頭捏碎來打他的,功力之高,可想而知。倘若不是耿玉京的內功近

來亦已大有進境,莫說與這人交手,只這一把碎石,恐怕就要把他打得遍體鱗傷。

  說時遲,那時快,那個人已是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出乎耿玉京意料之處,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在烏鯊鎮曾經碰上的那個蒙面人。

  那蒙面人看見追來的是耿王京,似乎也是始料之所不及,哼了一聲,喝道:「你這娃兒

要來找死嗎?快快給我滾開!」聲音乾澀,極為刺耳!」

  耿玉京怒從心起,喝道:「你在關外害死慧可大師,如今又害死我的義父,捨了這條性

命,我也要與你拼了!」喝罵聲中,已是一劍斜刺過去。這一劍,招裡藏招,式中套式,端

的是狠辣非常。

  蒙面人竟然不躲不閃,伸手就搶他的寶劍,耿玉京劍勢陡然一轉,斜削過去,滿以為最

少可以削斷他的兩根指頭。哪知這人的空手入白刃功夫奇妙之極,剎那之間已是變為點穴的

指法,屈下四根指頭,只有中指點向他的關元穴,高手搏鬥,只爭毫髮之差,他屈下四指,

剛好避開劍鋒。但中指卻已堪堪點到耿王京的脈門了。

  在這間不容髮之際,耿玉京陡地一矮身形,劍尖反挑對方小腹。蒙面人只道他的招數已

經使老,沒想到他居然還是餘勢末衰,在如此情形之下,蒙面人倘若繼續強攻,勢必兩敗俱

傷不可!蒙面人只好吞胸吸腹,先行避招。高手搏鬥,只差毫釐,耿玉京的劍尖就差了那一

點兒,連對方的衣裳都未沾,但那蒙面人由於吞胸吸腹,身軀縮後幾寸,他的指尖也就未能

點著耿玉京的穴道了。

  掌風劍影之中,雙方倏地由合而分,表面看來,大家都沒有吃虧,但耿玉京的脈門已是

火辣辣作痛,須知蒙面人的內功比他深厚得多,指頭雖沒點著他的穴道,那股勁道,已是足

以令他虎口酸麻。

  耿玉京吸了一口氣,劍走輕靈,繼續採取攻勢,有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他出劍的勁

道雖然不足,但已是極盡輕靈翔動之妙。蒙面人倘若不能一掌將他打死,可還當真不敢欺近

他的身前!

  蒙面人饒是勝券穩操,也不禁心頭微凜:「相隔不過數月,這娃兒的劍法竟然精進如

斯,若不殺他,終是後患!唉,但我是看著他長大的,又怎能下這毒手。」心神稍分之際,

只聽得「嗤」的一聲輕響,蒙面人的衣袖給劍尖劃開了一道裂縫!蒙面人一咬牙齦,心道:

「這娃兒與我纏鬥不休,只怕還有強敵在旁窺伺,罷了,罷了,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只好讓這小鬼去見閻王吧!」殺機一起,迅即虛劈兩掌,退了三步,他這是倚仗功力深厚的

以退為進的打法,他的劈空掌已足以抵擋對方攻勢,只待對方氣力稍衰,他的虛拍立即就可

變為實招,取對方性命。

  不過片刻,耿王京呼吸已是為之不舒。驀地想起師祖所傳心法「任他如泰山壓頂、我只

當清風拂面!」接著,慧可大師在斷魂谷石室中給他講解的「庖丁解牛」的妙理也似一道靈

光從他心頭閃過,庖丁解牛,以「神遇」而不以目睹,以目睹而目無全牛。耿玉京一悟妙

理,遂將生死置之度外,眼中所見,只有蒙面人的一雙手掌,劍法也更進一層,好像不是用

手使劍,而是用心來使劍,跟著對方掌勢的變化,隨心所欲,乘假抵隙,著著爭先。如此一

來,他使劍已是便無須使用多少氣力,蒙面人的「耗」字訣就難以見效了。蒙面人的內力深

厚,但在劇鬥中也是要消耗的,久戰下去,勝負難料,蒙面人看出這個危機,立使險招!就

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他的雙掌已是劃出一道圈圈,從掌法變為劍法!耿玉京做夢也想不到這

蒙面人竟然能夠以掌代劍,使出太極劍法,而且正是可以克制他此際所使的這招「白虹貫

日」的劍法。

  在這危急關頭,耿玉京參悟的上乘劍理發揮了妙用,只見他劍尖一抖,陡然飛起了七朵

劍花,從「白虹貫日」倏地就變為「七星伴月」,蒙面人的七處要害同時被攻,倘若還是要

硬搶他的寶劍,身上勢必添了幾個窟窿。

  耿玉京這一招隨機應變的反擊,本來可說是已經到了劍法通玄的化境。但不料這一招也

是業已在蒙面人所算之中。

  兩人動作都是快到了極點,幾乎是在同時變招,蒙面人的雙掌劃著圈圈,圈子未曾合

攏,已是滴溜溜一個轉身。無須用手幫忙,一個「金蟬脫殼」,身上穿的外衣已經解開,飛

了起來。好像化成了一片烏雲,朝著耿玉京當頭罩下!

  耿玉京劍光飛舞,蒙面人的那件外衣在他的劍光中化成了片片蝴蝶!但在這瞬間,耿玉

京的目光由於被「烏雲」遮掩,卻已看不清對方拿勢的變化了。

  蒙面人抓著這瞬息即逝的時機,輕飄飄的一掌向耿王京打來,無聲無息,倏忽而來,但

蘊藏的內力卻是非同小可。

  眼看耿王京就要傷在他的掌下,蒙面人忽然想到耿玉京小時候和他戲耍的情景,他在武

當山這麼漫長的歲月之中,心境是十分寂寞的,除了無相真人之外,和他最親近的人就是這

個小孩子。「唉,我怎能如此?即使不念無相真人對我之恩,我也不能毀了他的一生啊!」

他這一掌本來可以打得耿玉京不死也要重傷的,心念一動,硬生生的收了七分內力、想一掌

把耿玉京打得暈了過去,也就算了。

  不料耿玉京的內功造詣,已是在他估計之上,只聽得耿玉京「哎喲」一聲,腳步踉蹌,

卻並未跌倒,說時遲,那時快,耿玉京的劍尖上吐出碧瑩瑩的寒光,已是刺到他的面門!

  但在這生死立判的時候,耿玉京的心念亦是有如電轉,委實下不了決心——是殺他呢?

還是不殺他呢?

  他是領教過這蒙面人的本領的,蒙面人剛剛那一掌對他手下留情,他怎會不知?和上一

次他在烏鯊鎮和那蒙面人交手的情形如出一轍!亦即是說,蒙面人對他手下留情,不是第一

次,而是第二次了!

  「他兩次可以殺我而不殺我,我怎麼可以一劍就取了他的性命?」

  「但義父之仇,我又怎麼可以不報?還有慧可大師的一條性命,難道也可以讓它平白送

掉不成?」

  心念電轉之際,他唰的一劍,已是刺到了蒙面人的面門。

  但這一劍他是劃得很輕很輕,只不過是劃破了那蒙面人的面巾,連一片皮肉都沒傷著!

  「哼,我倒要看你是……」

  一個「誰」字,沒說出口,耿玉京就呆住了。

  他已經看見了那蒙面人的廬山真面目!

  當真是恐怕連做夢都想不到,這蒙面人就是服侍無相真人的聾啞道人。在這十多年中,

幾乎是朝夕和他相見的人。

  如今他才知道那聾啞道人佝僂的身型,癡呆的表情,都是假裝的。

  但此際,他挑開了聾啞道人的蒙面巾,聾啞道人倏地又恢復了平日的形狀了。

  耿五京失聲道:「是你!」

  「聾啞」道人忽然苦笑道:「玉京,你錯過了殺我的機會,你可莫要怪我對不住你

了!」

  說到「對不住」三字,手起掌落,耿玉京的心頭還在一片混亂,登時就給他打得不省人

事,也不知是死還是活了。

  送葬的行列已經進入墓園。

  無相真人的棺材由八個人合力扛抬,其中四個是武當派的大弟子,另外四個是無相真人

生前的好友。主持葬禮的則當然是準備接任的新掌門人無名真人。

  日到中天,是無相真人的棺材該人土的時候了。

  無名真人念偈道:「能所雙忘,色空並遣,大千色相,盡屬虛無。既破我執,亦破法

執,解脫皮囊,便登樂土!」

  四名武當派弟子抬起棺材,正待放入墓穴,忽地有人大叫道:「且慢!」聲到人到,是

個年約五旬的灰衣人,雙臂一振,托住棺材。正是;

  尋仇弔客來何速,入土為安尚未安。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生死茫茫如夢幻 恩仇了了隱江湖

  抬棺材的四名弟子不波、不疑、不憂、不惑都是武當派第二代「不」字輩中的出類拔萃

之士,尤以不波為最。不波是已故首席長老無極道人的首徒,劍術之精,功力之深,早已不

遜於「無」字輩的師叔,但這個灰衣人托棺的力道用得非常巧妙,並非硬碰,而是順勢借

力,四名弟子身向前傾,那口棺材已是給他輕輕放在地上。

  灰衣人雙膝跪下,額角碰棺,如哭如訴的聲音說道:「真人,我來遲了!」

  不波本來就要發作的,但見此人恭行大禮,而且表現得如此傷心,又怎能以惡聲相向?

  四大弟子不知道這灰衣人和死者有何交情,一時間都沒作聲,但有個「外人」卻是口出

「惡聲」了:「向天明,你阻撓下葬,意欲何為?若想逞能,葬禮過了,過某與你比劍!」

  說是「外人」,亦非「外人」。說話的這個人是在武林中有「劍神」之稱的巴山劍客過

鐵錚,他是無相真人生前的好友,也是剛才給無相真人扶靈的四個別派名人中的一個。

  過鐵錚出來「發話」已是令得全場矚目,待到從過鐵錚口中聽到那個灰人的名字,更是

令得眾人大吃一驚,因為向天明乃是近年來名頭最響的劍客!他年過四十,方始出現江湖,

一出現就打敗了劍神過鐵錚,獲得了劍聖的稱號,不過,因為他的足跡從未踏入中原,此際

在場的各路英豪,認識他的卻是很少。

  向天明眼角也望向過鐵錚,淡淡說道:「咱們不是早已比過了麼?」

  過鐵錚心頭火起,亢聲說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前你僥倖勝我一招,就不屑與

我比劍了麼?」

  向天明道:「不是這個意思,只因我有約會在前,今日卻是無法奉陪閣下了。」

  過鐵錚道:「約會,和誰的約會?」

  向天明道:「和無相真人的約會。」

  過鐵錚哼了一聲,說道:「向先生,你不是開玩笑吧?」

  向天明道:「武當派的掌門人想必不會認為我是來開玩笑。」頓了一頓,接著說道:

「三十七年前,我隨家師玄貞子上武當山討教,當時我年紀還小,但無相真人卻曾親口答應

過我,待我藝成之後,不論什麼時候,都可以找他比劍的,這約會並無期限!」

  無名真人道:「約會無期限,人壽有盡期,正如你說的那樣,你來遲了。」

  客人中的本無大師說道:「是啊,人死不能復生,施主,你總不能把無相真人從棺材裡

拉出來和你比劍吧」本無大師是少林寺達摩院的首座,在客人中以他的地位最尊。他捋著斑

白鬍子說出這句俏皮話,許多人都忍俊不禁,輕輕笑了出來,好在死者壽過八旬,在世俗屬

於「笑喪」,客人失笑也不算失儀。

  本無大師以達摩院首座之尊來給無相真人幫腔,眾人只道這個風波當可平息,哪知向天

明卻是說道:「是遲亦非遲,是死亦非死!」

  本無大師道:「施主是給老僧說偈麼?可惜老僧愚昧,參悟不透。」

  向天明道:「說偈不敢,我說的只是眼前事。」

  不波幾乎忍不住就要發作,冷冷說道:「什麼眼前事?」

  向天明道:「晚輩悔來遲,傳人永不死!」

  無名真人吟了一聲道:「你的意思是……」

  向天明道:「我身為晚輩,是後悔來遲一步,未得親領無相真人教益,但真人雖已羽化

登仙,他的劍術武功是不會隨之羽化的。據我所知,貴派新任長老的不歧道人,就是他的嫡

傳弟子!」

  過鐵錚道:「哦,你還要與他的傳人比劍?」

  向天明道:「古人有言,一諾千金,死生不渝,縱使今人難比古人,但以無相真人這樣

的大德高賢,若他地下有知,當也願見他的傳人為他踐約的吧?」

  武林最重信諾,本無大師聽他這麼一說,倒是不便插言了。

  不波忍住一肚皮悶氣,禁不住道:「去年你的弟子東方亮已經來替你赴約了!我們不是

怕你,但你分明是來搗亂!」

  向天明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哈哈,說道:「道長此言差矣!我的弟子比無相真人低了兩

輩,我即使狂妄之極,也不能叫他來替我赴約。若然那樣,豈不是變成了對真人的大不敬

麼?我只是叫他來向真人報信,順便領教責派年輕一代弟子的武功,而且據我所知,當時出

手教訓小徒的也不是無相真人,又怎能說是已經替代我與無相真人比劍了?」

  向天明當然知道,當時出手「教訓」他的徒弟的就是此際站在他面前的無名真人,他故

意沒說穿,骨子裡實是對無名真人的諷刺,諷刺他以大欺小,自貶身份。

  不波那日也曾敗在東方亮劍下,不覺面上一紅,說道:「那日令徒可是頂著你的名頭來

的。」

  向天明道:「是嗎?小徒也是太過胡鬧了,不過他倘若不是這樣,武當派長一輩的人物

恐怕也不屑賜教他了。」話裡有話,這「長一輩的人物」自是指不波而言,不波已經自貶身

份,無名真人的「長兩輩」的,那就更加不用說了。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小徒無知,真人請莫見怪,我今日來此,可只是想踐當年之

約,無相真人已經仙逝,唯有向他的摘傳高弟請教了。請問哪位是不歧道長,在下恭候賜

招。」

  無名真人對他的諷刺可以一笑置之,但對他的指名要向不歧挑戰,卻是不敢視若等閒

了。不歧是給那偽裝聾啞道人的王晦聞用得自常五娘的青蜂針殺害的,無名真人思疑不定:

「莫非向天明亦已串通好了,要是我找不出不歧應戰,他們就要誣我了?但王晦聞是尚有所

求於我的,他總不能任由向天明破壞他的計劃吧?」遊目四顧,在人叢中卻是找不到那個聾

啞道人。

  不波道:「不歧師弟並不在場,貧道雖不敢說是得到前任掌門的真傳,但……」

  他話猶未了,向天明已在裝出非常驚詫的神情說道:「不歧道長是現存的無相真人的唯

一嫡傳弟子,他怎能不來參加葬禮?」

  無名真人暗自尋思:「此際可還不是揭出真相的時候,且試一試他知道多少?」於是只

好編造謊言:「不歧哀傷過度,不幸已病倒了。」

  向天明道:「啊,那可真不巧了。無名真人,你是即將繼任的掌門,前任掌門的約會,

本來也可由你替代,但葬禮過後,就要舉行冊封儀式,對你來說,只怕不甚適宜。當然,如

果你肯賜教,那是最好不過,如果不便,你也可以在貴派弟子之中挑選一人替代不歧。」

  無名真人昨日曾經見過他的身手,心裡想道:「他的劍法比明珠還勝一籌,即使無色師

弟出場,恐怕也未必是他對手,不波更不用說了。哼,他連我都敢挑戰,莫非他還藏有什麼

絕招,昨日未曾顯露?」

  無色道人站出來道:「向先生,貧道和你討教幾招。」

  不波立即說道:「這位向先生的心願本來是想和已故掌門的衣缽傳人比劍的,我雖然不

是無相真人的弟子,卻是不歧的師兄,這場比劍似乎應該由我替代不歧,較為適當。」要知

無色與不歧的年紀雖然相差不大,但無色卻是和無相真人同一輩份的。不波自告奮勇,用意

其實是在於貶抑向天明的身份。

  無名真人暗自尋思:「不波和他比劍,是非敗不可的。但若由無色出場,輸了更沒光

彩。」他昨日見過向天明的劍法,知己知彼,情知除非自己出馬,否則恐怕武當門下,無人

能是向天明敵手。但自己是即將接任掌門的,在冊封儀式舉行之前,以自己的身份又的確是

不宜出手。

  他正自躊躇不定,只聽得向天明哈哈一笑,已在說道:「你們兩位不必爭,不如併肩子

上吧!」

  無色大怒道:「向天明,以為你有劍聖之稱,就敢自中無人嗎?」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說道:「師祖的這個約會,當然應該由我替代,師叔祖和大師

伯,請你們不要爭了。」

  走出來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年紀大約只有十七八歲。不是別人,正是耿玉京。原

來昨晚他雖然給聾啞道人打得不省人事,但聾啞道人也只是要他「不省人事」而已,並沒將

他打傷。不過經過這一場激鬥,耿玉京的元氣即使未是『大傷」,「小傷」卻是難免的了。

  向天明道:「小哥兒,你今年幾歲了?」言下殊有不屑之意。

  耿玉京傲然說道:「你管我今年幾歲,你應該問的只是我有沒有資格?」

  向天明道:「好,那麼我就問你,你憑什麼資格替無相真人踐約?」

  站在一旁的武當派首席長老無量道人忽地替他作答:「他名叫耿玉京,正是不歧唯一的

弟子,年紀雖小,劍法倒是貧道已故的掌門師兄親自傳授的。」他以首席長老的身份,如此

鄭重其事的介紹本派一名小弟子,倒似乎是恐怕向天明不肯接受耿王京做對手似的。

  向天明道:「哦,如此說來,你倒是無相真人唯一的衣缽傳人了。」

  耿王京道:「你這一問我倒是不好回答,我的劍法雖是師祖親授,但到底得了幾分真

傳,那可還得待我和你比劍過後,由本門的幾位長老法限鑒定了。」

  向天明也曾聽過東方亮稱讚藍玉京的天資穎悟,劍法非凡,但見他只不過是個十七八歲

的少年,又怎能將他放在限內,當下哼了一聲,說道:「這個約會本來是我和無相真人的約

會,不管你是八十歲的老頭,或十八歲的小子,你替無相真人踐約,我就只能把你當作無相

真人的替身了。這可不是當玩耍的,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耿玉京道:「我明白,你是怕別人說你以大欺小罷了。那咱們就把話說在前頭,你儘管

全力以赴,我也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向天明道:「好,有志氣,那就來吧!」

  無名真人並不知道耿玉京昨晚曾與聾啞道人交手之事,見耿玉京形容惟悴,只道他身經

慘變,哀悼義父,以至影響精神,便道:「向先生,這個約會押後兩日如何?」

  向天明道:「為什麼?」

  無名真人道:「他素來極得師祖疼愛,如今來送師祖下葬,心中自是難免哀痛,而且於

禮也似有不合。」

  向天明道:「真人此言差矣。第一,這約會是我和無相真人生前定下的,理當在他入土

之前了結,這才能等於他親自赴約一般,而且,藍少俠既然是無相真人最疼愛的徒孫,他欲

盡孝思,就正該把他的師門所學,在無相真人靈前施展,好讓真人知道他的得意徒孫劍術有

成,方能告慰死者於地下啊!」

  無量長老點了點頭,說道:「這話也說得有理,玉京,你就當作是師祖親臨,看你比劍

吧。」

  他這樣說法,等於是給向天明補充了第三點理由:讓耿玉京在師祖墳前比劍是給了他無

形的激勵了。

  無名真人聽得不禁皺了眉頭,但他可不能不尊重無量長老的身份,心裡雖然很不滿意,

也只能止於皺眉了。

  本無大師忽道:「向施主,當年你與無相真人訂下約會,目的該是和他印證劍術吧。」

  向天明道:「不錯,不過,我是晚輩,印證二字改為討教,似乎更恰當一些。」反正無

相真人已經即將入土,他也樂得謙虛一些。

  本無大師道:「既然如此,那麼你們這場比創。是應該點到即止了。」

  向天明道:「本當如此,但刀劍不長眼睛,倘有誤傷,恐怕也只能各安天命了。」

  在場送葬的客人,差不多都是同情耿玉京,聽了這話,不禁議論紛紛。有的說道,比劍

就只該在劍法上定出輸贏,比招不比力;有的說道,誤傷雖屬難以避免,但若是令對方受到

內傷,那就是用內力傷人,而不是失招的劍傷了。用內力傷人,就該禁止。有的還認為若是

用內力把對方的劍震飛,那也應該禁止。

  本無大師唸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誤傷難免,但似誤非誤之間,卻是很難判定

的,老衲但求你們雙方都有與人為善之心,那就好了。」

  無名真人趁機說道:「是誤非誤,法眼難求,有此眼力者,無過於本無大師。這場比

劍,就請大師做個公正如何?」

  本來這個「約會」,只是屬於私人性質的約會,與江湖上一般結有仇怨的兩派的比武之

約不同。後者必須有個證人,前者則是可有可無的。但無名真人提出,本無大師亦已答允,

向天明自是不能不尊重本無大師少林寺達摩院首座的身份,只好裝作「欣然同意」了。

  向天明拔劍出鞘,先對無相真人的棺材抱劍施禮。

  向天明行禮完畢,朗聲說道:「我自三十歲過後,從未用過五金所煉的刀劍。但今日我

是來赴武當的掌門真人之約,倘若不用有形之劍,只怕是對前輩不恭,請各位識者見諒!」

表面是對無相真人的尊崇,但一股驕矜之氣,卻也溢於言表。

  不過,他這話倒也說得不假。劍術練到了上乘境界,任何物件,信於拿來,都可以當作

寶劍,甚至根本無須有劍在手,也可使出劍術。例如昨日他和西門夫人的「比劍」,西門夫

人的「劍」是一根樹枝,而他的劍則只是一雙手掌。

  過鐵錚的好友秦嶺雲冷笑道:「裝模作樣,胡吹大氣。分明是因自己以大欺小,只怕勝

之不武,不勝為笑,這才推到無相真人頭上。」秦嶺雲也是有名的劍客,當然應該算是「有

識之土」,這話是有意奚落向天明的。在場的客人同情耿玉京者甚多,聽得此言,轟然大

笑。

  向天明哼了一聲,說道:「我不與無知者計較,誰若不服,待這場比劍過後,大可來試

試我的無形之劍是甚滋味。」

  秦嶺雲被他橫了一眼,怒氣上衝,說道:「比劍過後,你若不死,我第一個向你請

教。」

  無量長老忙作調停:「請各位看在本無大師和貧道份上,別要節外生枝。」本無大師是

證人身份,是以他特地把本無大拉來加重自己說話的份量,那些起哄的人果然被他這話壓

住,不敢喧嘩了。

  本無大師不置可否,卻對耿玉京道:「小施主,你是不是最近剛剛病過一場?」

  耿玉京心頭一凜:「這老和尚的眼力真是厲害。」但口裡則在說道:「沒有呀。」

  本無大師道:「沒有就好。我是見你精神似乎不佳,故有此問。好,你打點精神,盡你

的所能比劍吧,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勝負不必放在心上!」說罷,輕輕拍了一拍耿玉

京的肩膊。

  一拍之下,耿玉京只覺似有一股暖流,從他的肩並穴輸入,瞬息之間,流遍全身,精神

為之大振。心知本無大師是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便道:「多謝大師鼓勵。」說罷,拔劍出

場。

  向天明已經立定架式,腳步不丁不八,目注劍尖。莊重的神氣,竟是如臨大敵。

  搏獅子用全力,搏免亦用全力,這正是一流高手保持不敗之道、須知不怕一萬,只怕萬

一。唯有凡事都是用同樣的認真態度對待,才可預防意外。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但向天明只是這麼一站,就顯出了嚴似淵停嶽峙的宗師氣

象。

  向天明是有「劍聖」之稱的成名劍客,耿玉京雖說是無相真人的嫡傳徒孫,卻只是個初

出道的「雛兒」,如今他對這場比劍如此認真,固然令人感到意外,但也意味著他是對無相

真人的尊重。武當派的一眾弟子都是一方面感到滿意,一方面又不禁為耿玉京擔心了。連深

知耿玉京劍法的無名真人也是心裡想道:「只盼他能夠抵擋個三五十招也是雖敗猶榮了。」

  耿玉京在眾人注目之下,已經走到向天明的面前站定,橫劍當胸,緩緩說道:「向先生

遠來是客,請出招!」

  向天明怔了一怔,隨即笑道:「不錯,你是無相真人的替身,我可不能把你當作武當派

一個小弟子看待,主客之禮顛倒,那就是對無相真人的不敬了。」說罷一聲喝道:「接

招!」劍光疾如閃電般地掃過來。

  只聽得「叮」的一聲,耿玉京退了一步,向天明連環三招,接續而來。第二招儼似長虹

攔腰橫捲,第三招卻似匹練般的直指心窩,叮叮叮三聲響過,耿玉京連退三步,但看他模

樣,仍是氣定神閒,絲毫不露敗象。

  這一下眾人都是大為驚詫,不波站在無名真人旁邊,輕聲說道:「沒想到玉京師侄對本

門武學的精義參悟得如此透徹!」武當派的武學精義是「以柔克剛」,耿玉京抵擋向天明這

三招凌厲的攻勢,正是深得「四兩撥千斤」之妙。

  向天明哼了一聲,續采攻勢,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下。耿玉京一個個的劍圈劃將出

來,大圈圈,小圈圈,圓圈,斜圈,圈裡套圈,劃一個圈圈,就消解向天明的一分攻勢。不

知不覺,已是過了三十多招。無名真人與本無大師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心中俱是想道:

「這孩子即使在此際落敗,亦足以保持武當派的威名於不墜了,最怕的就是他不知進退。」

  此時耿玉京若是罷手認輸,可說得是雖敗猶榮,對武當派的聲譽也是只有增加,絕無損

失(須知他只不過是無相真人的徒孫)。但這只能由他本人來作決定,旁觀者是不能越俎代

庖的。

  但耿玉京卻似毫無退讓之意,他仍是見招拆招,見式拆式。而且,好像進入了忘我的境

界,和向天明一樣,全副精神都注在對方的劍尖上。雙方都是如此,那就非得勝負已決才能

罷休了。無名真人又是歡喜,又是擔憂,歡喜的是,本派一個小弟子也能夠和『創聖」拚鬥

至五十招開外,擔憂的是耿玉京終須落敗,縱然敗了亦已無損武當聲譽,但他本人卻是恐怕

不死也得受傷。

  向天明的劍法霍霍展開,劍勢當真是有如飛鷹展翼,盤旋飛舞,曲直相乘,站得近的

人,已是可以看見耿玉京的額上滴下黃豆般的汗珠了。無名真人、無色長老、不波道人等武

當劍術高手,比別的人更加吃驚,原來向天明的劍法亦是剛中有柔,他那盤旋飛舞的劍勢好

像波浪的四面擴張,竟然也是隱隱含有太極劍法的「劍意」。耿玉京雖然還能夠招架,但落

在這三位大行家的眼中,耿玉京的劍法已是被對方所克了。

  耿玉京吸了一口氣,心中默念「任他如泰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面。」靈台恢復清明,

劍勢輕如柳絮,但柳絮輕風,也不至為狂風粉碎。

  向天明不覺也有「憐才」之意,但轉念一想:「我若讓這小子過了百招,還有何面目見

天下英雄,更莫談開宗立派了!」爭名之念蓋過憐才之意,一咬牙使出了更為根辣的絕招。

劍光有如電閃,在旁圍觀的人都給劍光射得幾乎都睜不開雙眼。耿玉京縱然懂得「四兩撥千

斤」的妙用,但看不清楚對方的來勢,卻又如何能夠施展?

  無名真人正想拼著失了體面,替耿玉京認輸,但就在他想要喝止的時候,一個令人不敢

置信的事情突然在他眼前出現了。

  耿玉京在這樣劇烈的戰鬥之中,竟然閉上了雙目!

  但說也奇怪,他閉上雙目,隨意揮灑,卻是每一招都恰到好處的化解了對方攻勢,他重

新恢復了氣定神閒,額上的汗珠也不復見了。

  不波看得如醉如癡,問無名真人道:「玉京師侄這個境界,當真是我夢想不到,這、這

是怎麼練成的,本門的劍法似乎未載。」

  無名真人也是看得神搖目奪,半晌,說道:「庖丁解牛,以神遇而不以目遇,到了這個

境界,根本就無須講究什麼劍法了。」

  不波大吃一驚,說道:「玉京師侄已經到達了這個境界?」,

  無名真人道:「我不知道,因為我自己也還未曾到達這個境界,但依我看來,他即使未

曾到達這個境界,也是相差不遠了。不波,你對本門劍術最有心得,你看他這兩招是不是從

無到有,似有還無?」

  所謂「從無到有,似有還無」,亦即是重視「劍意」的意思。參透了上乘劍術之後,隨

意揮灑,皆成妙手,看似無招,實是有招。「無」與「有」已經不是「對立」的物事,而是

混為一體的了。故雲從無可以到有,似有仍是還無。

  不波點一點頭,道:「掌門說得不錯,玉京師侄的出招。雖是本門劍法所未載,但仔細

看來,卻仍是合乎太極劍意的,不過,奇怪,向天明的劍法,似乎也有點本門劍意。」

  無名真人道:「你這話只說對了一半。」

  不波道:「請掌門指教。」

  無名真人道:「不錯,向天明的劍術是有幾分太極劍意,但仍是以他本門的飛鷹迴旋劍

法為主的。論境界也要比玉京稍遜一籌。」

  不波是個「劍癡」,本來想趁這個機會,請無名真人給他更多一些指點的,但此時場中

的比劍,已經到了十分緊張的關頭,他恐怕漏著了一兩個精微的變化,只好專注鬥場,不再

言語。

  不波與無名在談論劍法的妙理,旁觀的客人則大多是在看「熱鬧」,而不是在看「門

道」。耿玉京閉目比劍,當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末聞,不由得人人都為耿玉京喝彩。「哈

哈,號稱劍聖,卻打不過一個閉了眼睛的孩子!」「不見得吧,劍聖還是佔了六七成攻勢

的!」「但對方是閉上眼睛的,打得過也是天下奇聞了!」「你們看出來沒有,這孩子閉上

眼睛,好像還勝過睜開眼之時。」「這,你就不懂了,劍聖的劍光有如閃電,閉上了眼睛才

不至於耀眼生花。」最後說話的這個人雖然不懂上乘劍理,說的也是實情。

  向天明聽得那些人的譏諷,拼著孤注一擲,突施殺手!

  只見那閃電似的劍光,突然好像銀虹暴長。向天明一聲叱吒,身形平地拔起,劍勢凌空

下擊!

  他已經使出了飛鷹迴旋劍法中最後的一個絕招!

  場中不乏識貨的大行家,見他這招使出,無不吃驚。甚至連本來對耿玉京頗具信心的無

名真人,不禁也變了面色!

  他這一招宛如鷹擊長空,盤旋而下,在那盤旋曲折的劍勢之中,最少藏有九種變化。

  三十七年前,他的師父玄貞子和無相真人交手,玄貞子使出這招,無相真人也不過僅僅

能夠化解他的劍勢而已。最後雖然還是無相真人勝了,但只論這招,無相真人還是只能化

解,而非破解的。

  而且玄貞子使這一招,只不過有七個變化,現在向天明使這一招,卻已有了九個變化!

  即使是精通四兩撥千斤手法的人,也是絕難在這瞬息之間,消解這一招九式的劍勢,何

況向天明的功力又是遠在耿玉京之上。

  耿玉京能夠抵擋得住這勢若雷霆,且又是變化極其繁複的凌空一擊麼?

  就在眾人屏息以待之際,只見耿玉京也是飛身躍起,劍勢斜伸,形如白鶴亮翅。

  老一輩的武當派弟子更加吃驚了!

  當年無相真人破這一招,用的是平平無奇的推窗望月,推窗望月,見順勢卸勁,雖然平

平無奇,卻能以拙勝巧。但這一招白鶴亮翅,卻是非得和對方硬碰不可!

  無名真人方自吃驚道:「這孩子已是悟了上乘劍理,怎的忽然如此糊徐?」暮地看出,

原來耿玉京這一招仍是「似有還無」,形如白鶴亮翅,實則「劍意」不同。

  但儘管如此,無名真人也還是為耿王京擔心,擔心他縱然能夠破解這招,但既然是身於

懸空,硬碰硬接,最少恐怕也落得個兩敗俱傷,稍有疏神,只怕還得送了性命!

  眼看雙方就要在半空碰上了!忽地只見一片「紅雲」平地冒起,原來是本無大師脫下身

披的大紅袈裟,硬生生的從兩道劍光之中穿過。

  只聽得當當兩聲,兩口寶劍同時落地。本無大師的袈裟化成了片片蝴蝶。

  耿玉京倒縱出數丈開外,咕咚一聲,坐在地上,向天明退出了六七步,臉色難看之極!

  無色道人瞪了向天明一眼,走過去將耿玉京扶了起來,問道:「京兒,你怎麼啦?」他

在武當四個長老之中名列第二,劍術則是第一,耿玉京的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就是跟他學

的。和無相真人一樣,他對耿玉京也是一向愛護的。此時暗自想道:「倘若京兒受了內傷,

我決計不放過那個向天明!」

  耿玉京道:「沒什麼,我只是慚愧、慚愧……」他想說的是慚愧未能打敗對方,但無色

已在說道:「你用不著慚愧,非但不用慚愧,你已經是大大為師門爭氣了。在劍法上你並沒

有輸給那個什麼劍聖!」

  本來這種近乎「評判」的說法是只能由公證人說的,不宜出於無色之口。但無色卻是忍

不住心頭氣憤,忍不住說了。

  耿玉京好像大病過後,身子十分虛弱,無色將他扶了起來,他還是晃了兩晃,才能穩住

身形,眾人見他如此情形,心中懼是想道:「他即使沒有受到內傷,也是被對方的內力擊倒

的了。嗯,這場比劍應該算是誰贏呢?」要知比劍之前雖然有人提過不許用內力傷人,但被

對方的內力擊倒卻是另一回事,而且比武未曾終結,本無大師就將他們分開,這也是有違武

林規矩的,這又該怎樣說呢?場中所有的人都在看著本無大師了。

  只聽得本無大師咳了一聲,緩緩說道:「老衲將你們分開,實是逼不得已,你們若要責

怪老衲不守證人本份,老衲甘受無辭。但依老衲之見,你們這場比劍,就當作是不分勝負

吧。向施主,你意下如何?」

  場中的人,雖然十九都是同情耿玉京,但聽了本無大師這番說話,分明是偏袒耿玉京這

方,心中也都是不免想道:「耿玉京已被擊倒,向天明可不是省油燈,怎肯當作是不分高

下?」

  哪知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只見向天明面上一陣青,一陣紅,終於澀聲說道:「不,是我

輸了!本無大師,多謝你給我面子,但輸了就是輸了,我可不能抵賴!」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驚愕。就在此時,一陣風吹過,突然有一片銅錢般大小的圓形布

片,隨風飄蕩。這市片是哪裡來的呢?

  眾人定睛看去,這才發現,向天明的胸前部位,上衣開了一個窟窿,恰恰是個銅錢大

小。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向天明確是非得認輸不可!

  他們剛才是在即將接觸,尚未接觸之際,給本無大師分開的。

  雖然尚未接觸,但雙方的內力都已貫注劍尖,甚至發出了無形的劍氣。

  是以耿玉京的劍尖雖然未刺著向天明的身子,那無形的劍氣,已是劃破了他的衣裳。

  同樣的道理,向天明最後那一招揮劍狂劈,雖然沒劈著耿玉京,耿玉京也如中了劈空掌

力一般,被他的內力擊倒了。

  好在有本無大師及時將他們分開,他們才僥倖沒有受傷。

  反過來說,假如沒有本無大師在這關鍵時刻出手,其結果就勢必是兩敗俱傷了。

  不過,縱然是兩敗俱傷,傷的程度也是有所不同的。

  對耿玉京來說,當然會受到嚴重的內傷,但不一定會喪命。因為他的劍招後發先至,向

天明一被刺傷,他的劍就不能劈著耿玉京,只能憑著最後發出的那股內力來傷耿玉京了。但

耿王京那一劍若不是手下留情,向大明的胸口就要開個窟窿了。

  這就是向天明非得認輸不可的原因。

  向天明面色慘白,驀地發聲狂笑:「無相真人的徒孫尚且如此,我妄欲與他老人家爭

勝,真是井底之蛙了,恭喜你們武當派出了這樣一位少年英傑,向某甘拜下風!」

  狂笑聲中,向天明已是出了墓園,走了。

  武當弟子以及一眾客人,紛紛來向耿玉京道賀。無名真人將他引至無相真人棺前,讓他

和師祖行了辭靈之禮,武當四大弟子把棺材放入墓穴,人多好辦事,不過半個時辰,填土,

平頂,墓穴合攏,已是築起新墳,並且立了墓碑了。

  無相真人的葬禮完成之後,跟著就將是無名真人正式宣告接任掌門,並接受朝廷的封號

了。

  朝廷欽使諸千石上前祝賀,說道:「葬禮給延誤了一個時辰,冊封儀式可以開始了

吧?」

  按照傳統儀式,新掌門人接任的宣告,等於是「刻板文章」,首先是說奉前掌門人遺

命,跟著是多謝同門擁戴,然後再說幾句客氣話的。

  兩名武當弟子,手捧玉盤,已經站在無名真人的兩旁,一個盤子裡放的是掌門人的印

信,一個盤於裡放的卻是一件破舊的道袍,這件道袍乃是武當派開山祖師張三豐的遺物,這

兩樣物事是武當派掌門人權力的象徵。

  無名真人忽道:「你們暫且退下,我有話說!」兩名弟子面面相覷,大為驚詫,須知按

照規矩,在無名真人作了按任掌門的宣告之後,便當接過印信,披上道袍的。「宣告」不過

是刻板文章,說話無多,很快就可「念」完,即使不依慣例,無名真人也不該叫他們退下,

到時再讓他們匆匆忙忙地走上來,但掌門人有命,這兩名弟子也只好退過兩旁了。

  客人不知道武當派的規矩,還不覺得怎樣,武當派的弟子可是人人心裡哺咕,眼睛望著

無名真人,豎起耳朵來聽。

  只聽得無名真人緩緩說道:「本門弟子想必都還記得,無相師兄代師收徒,立我為掌門

弟子那天,曾發生一件特別事情。」

  這件事情武當派的弟子當然全都知道,但也有些客人是尚未知道的,紛紛向武當派的弟

子打聽。

  無量長老說道:「那天東方亮冒充他的師父上山挑戰,無名師弟只不過用了一招,就把

他的人皮面具剖開,令他心服口服的認輸!」無量滿肚密圈,只待無名真人在接任之後便即

讓位給他,他只道無名真人是想誇耀他的「得意之作」,因此給他說明。

  一眾客人方始恍然大悟,心道:「原來無名真人是因立了這件功勞,方得繼任掌門

的。」巴山劍客過鐵錚笑道:「那天打敗了徒弟,今天打敗了師父這可真是無獨有偶,也是

來給貴派新掌門人增慶的啊!」無量長老聽得不覺皺眉頭,過鐵錚說罷方始省起,這個恭維

有點不大合適,打敗徒弟的新掌門人,打敗師父的卻是比新掌門人晚兩輩的小弟子。

  無名真人繼續說道:「我本是俗家弟子,那天一上山,無相師兄便替我主持出家儀式,

跟著又立我為掌門弟子,此事其實是不依本派常規的,只能算是權宜之計。」

  無色長老道:「此事也並非沒有前例可援,本派的第三代掌門就是俗家弟子牟獨逸,牟

祖師也正是你們牟家的祖先啊!」

  無名真人道:「那是二百年前的事情了。自先祖獨逸公以俗家弟子接任掌門之後,就從

來沒有過相同的例子,我不想破例。」

  無色道:「你雖然是在出家的同一天被立為掌門弟子,但也已經是出家人的身份了,不

算破例。」

  無名真人道:「我剛說過,這不過是無相師兄的權宜之計。我在受命之時,就曾許下諾

言,我是準備隨時讓賢的。」

  不波對無名真人最為佩服,他是個直性子,便即說道:「是啊,前任掌門師伯是因你的

劍術無人能及,而本派又正處於多難之秋,做掌門的人,除了精通劍術之外,還要年富力

強,精明能幹才行。因此,這才想到,要把你請來,接任掌門的。前任掌門決定的這樁事

情,不管是否當真如你所說那樣,只是權宜之計,但在一切情況沒有改變之前,你總是還要

勉為其難的!」

  無名真人道:「不,已經有變了。」

  不波大聲道:「你以為挫敗了劍聖師徒,就可以對前任掌門交代得過去了麼?你難道不

知本派還有比你這個更重要的事情,要你擔當、料理!」

  他在第一次發言時,說出,「本派正處於多難之秋」這樣的一句話,如今又說出了「本

派還有比挫敗劍聖師徒更重要的事情」要無名真人擔當的話,登時捨得全場聳然動容!有的

人心裡想道:「武當派如今正是威名顯赫,如日中天,怎能說是多難之秋?」但也有些人對

武當派的「多難」略有所知,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情,只盼不波多揭一些「家醜」。

  無量長老皺了眉頭,心中責怪:「不波已經是位列長老的了,怎的還是如此不通世故,

把不該讓外人知道的也說出來。」但因不波是已故首席長老無極道人的大弟子,且又已升任

長老,無量雖然心中不滿,卻也不便阻攔。

  無名真人說道:「你既然說了,我也不用對朋友隱瞞了,十七年前,本派有三位和我同

一輩份的師兄,死因都很離奇,這個案子,我們是必須查究的。但我不做掌門,也可從旁協

助呀!」「秘聞」揭露,眾人自是不免一陣沸騰。

  不波待場中稍靜下來,說道:「無名師叔,你曾是中州大俠,以大俠的身份,怎能為德

不卒?大事未了,就要讓賢?」他情急氣憤,口不擇言,不稱「掌門」,改稱「師叔」,而

且居然責備起新掌門人來了!

  無量這才裝作忍不住喝道:「不波,不可如此放肆!須知我們只能勸掌門人回心轉意,

卻不可口出怨言。」

  無名真人卻似毫不在乎,淡淡說道:「不波,你說得不錯,我這大俠之稱,只是浪得虛

名而已。我的確是道心不堅,只待新掌門確定之後,我就要還俗了,或許我還俗之後,更加

方便我為本派出力。所以,你可以責我道心不堅,但為德不卒這四個字,那倒似乎責得過重

了。」

  即將接任掌門的人,竟然說要「還俗」,武當派的道家弟子,都覺臉上無光。但無量卻

是樂意看到他當眾出醜,故意歎了口氣,說道:「你難耐清修之苦,那也不能勉強,唉,怪

不得你剛才說是不想破例了,原來你早就有了還俗的打算!」弦外之音,當然是贊成無名讓

出掌門之位的了。

  不波忙道:「師叔,請你三思而行,你口口聲聲說要讓賢,可賢人卻在何處?」

  無名真人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頓了一頓,目光從無量、無色、不波三個長

老的身上橫掃過去。

  無量長老的一顆心砰砰跳動,他是早已得知那偽裝聾啞道人的王晦聞的設計的,原來的

設計是要由無名真人讓位給他,然後由他傳給不歧。不過,無名真人是立即讓位,他傳給不

歧,則可以等待幾年,在傳位之前,先立不歧為掌門弟子,如此安排,乃是因為無相真人曾

經說過,在他身後的新掌門人,最好是選擇年富力強者為宜,至於選擇不歧做下一任的掌

門,一來是因為不歧名正言順(無相真人碩果僅存的弟子),二來是因為不歧有把柄在他們

手裡,他們只是要不歧做個傀儡而已。

  哪知不歧昨晚竟不惜自暴其罪,對「誤殺」師弟一事,向耿玉京直認不諱,而且還先後

對無名真人與耿玉京發誓,要盡一己之力,為他們找出當年殺害無極道長與兩湖大俠何其武

等人的真兇,王晦聞就是因此殺了不歧的。

  無量患得患失,暗自思量:「不歧已死,我傳給誰呢?若不先立掌門弟子,我又上了年

紀,只怕一眾弟子就不肯贊同由我接任掌門了。」忽地得了一個主意:「啊,對,我可以選

擇不波,他性子雖然憨直,但不通時務,自必也是要受我們擺佈。

  心念末已,只見無名真人的目光停在耿玉京身上,接著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這人就是無相真人的唯一徒孫藍玉京!」

  此言一出,連在場的客人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武當派的弟子更是驚得呆了。

  無量不覺失聲叫道:「什麼,你要把掌門之位,讓給這個娃娃。」

  無名真人斬釘截鐵地說道:「不錯!」

  耿玉京嚇得張口結舌,好不容易才嚷得出來:「掌門真人,我、我、我怎能擔此重

任!」

  無名真人作了一個手勢,待場中靜了下來之後,緩緩說道:「玉京雖然年少,他的劍法

卻是有目共睹的,劍聖都敗在他的劍下,你們自問有誰能夠勝得過他?我不過功力比他稍高

而已,論劍法我也自愧不如呢!」他以師叔祖的身份,不惜貶低自己,對耿玉京的誇讚,也

真可以說得是至矣盡矣了。

  無量長老氣得臉上通紅,但他也不敢說出自己的劍法勝得過耿玉京。

  不波是個「劍癡」,他呆了片刻,忽地說道:「我不知道別人怎樣想,我對玉京師侄的

劍法可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無名師叔,你說得不錯,他的確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材。本門

也好在沒有立下規矩,說是必須到了多少年紀才能夠做掌門的!」言下之意,當然是贊同耿

玉京了。

  無量長老的二徒弟不妄道人心道:「師父不好說話,我只能替他說了。」便站出來道:

「不波師兄,你的話雖然也有點道理,但玉京師侄畢竟只不過是十六七歲年紀,如何能統率

同門?再說,做本派掌門,也不只是精通劍術就行的。無名師叔剛才說的也是『讓賢』這兩

個字,玉京師侄的『賢』在哪裡,我們還沒見到呢!」

  不波摸一摸頭,說道:「晤,你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

  無名真人道:「這個,我看你們倒是無須顧慮。」

  不妄亢聲道:「為什麼?」

  無名真人道:「俗語有云,近朱者亦,近墨者黑,玉京這孩子自幼就受無相真人的黛

陶,人品又焉得不好?至於辦事的才幹,那是可以鍛煉出來的。」

  不波本無定見,不覺又摸了摸頭,說道:「這話似乎說得更加有理,不錯,倘若他的心

術不正,已故掌門真人也不會將本門的內功心法和上乘劍訣傳給他了。」

  無相真人是群流景仰的人物,本門弟子對他的尊敬,那更是無須說了。無名真人把他抬

了出來,誰也不敢反駁。

  不妄嘀咕道:「但玉京師侄畢竟是年紀太輕,一下子就讓他做掌門,這個,這個……」

  無名真人道:「這個咱們當然還可以商量,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比如說,可以選兩位長

老輔助他,或者先立他為掌門弟子,那也未嘗不可。」

  無量長老忽道:「現在恐怕還談不到商議什麼辦法的時候,有一件事情,必須先弄清

楚!」

  無名真人道:「什麼事情?」

  無量長老道:「若是有人犯了武林公認的戒條,他還能不能夠做一派的掌門?」

  無名真人心頭一跳,沉聲問道:「什麼戒條?」

  無量長老道:「結交匪人,吃裡爬外!」

  耿玉京跳起來道:「我結交了什麼匪人,又怎樣吃裡爬外?」

  無名真人喝道:「玉京,讓長老先說!」

  無量長老說道:「我不是懷疑無相師兄不會教導,但少年人心性不定,見識無多,初走

江湖,也難保不會上了壞人的當,誤入歧途,須知名師出高徒,良師出賢徒,這只是一般的

常理,任何事情,都有例外的。」

  憨直的不波又插口道:「這話也有道理,不過請你最好還是少發議論,多說事實。」

  無量長老知他性子,被他頂撞,倒也並不氣惱,繼續說道:「剛才他和向天明那場比

劍,你們是看得很清楚的了?」

  不波道:「很清楚難說,看清楚六七成大概有的。」

  無量長老道:「那你說,那向天明的劍法,是不是也有咱們武當派的太極劍意在內。」

  不波道:「是有幾分。但無論如何,他也比不上玉京對本門劍法的領悟。」

  無量長老道:「這是兩回事情,我問你,若是不懂那一派的劍法,能否創出劍意?」

  不波道:「當然不能!」

  無量長老道:「著呀,那麼向天明是從哪裡學來的本門創法?」

  不波摸頭道:「這我怎麼知道?」

  無量長老道:「你不知道我知道!」回過頭來,陡地喝道:「玉京,你去年下山之後,

就和東方亮做了好朋友,是也不是?」

  耿玉京道:「東方亮也不是什麼匪人呀,甚至即使他的師父向天明,師祖也並沒有把他

當作匪人的,否則當年就不會答應與他印證武功了。」

  無量長老哼了一聲道:「師父是師父,徒弟是徒弟,別扯在一起。何況向天明縱然不是

匪人,也是對本門懷有敵意的。」

  耿玉京道:「但現在亦已化解了。」

  無量長老怒道:「我叫你不要扯到別人身上,我現在說的是東方亮!」

  耿玉京道:「好,那你就說東方亮吧。」

  無量長老道:「東方亮是否匪人,待會兒我會告訴你。我先問你,東方亮的武當劍法,

是不是你教給他的?」

  耿王京想了一想,說道:「不是!」

  無量面向本無,說道:「本無大師,聽說耿玉京曾與東方亮一起,到過少林寺,東方亮

並曾在少林寺顯露過劍法!」

  本無大師道:「不錯,是有此事,東方亮的劍法中,也的確是有貴派的招數。」

  無量面挾寒霜,喝道:「玉京,你還要抵賴!」

  耿玉京道:「我不是抵賴……」

  不波性急,他是想幫耿玉京的,不待耿玉京說完,便即搶著說:「東方亮去年上山挑戰

的時候,我曾經和他交過手,那時他還未曾認識玉京師侄呢,但已經會使太極劍法了,甚至

有幾招使得似乎比我還要高明!」

  無量長老道:「這就可以證明他沒有教過東方亮嗎?」

  不波聽得稍為懂一點了,搔搔頭說道:「有沒有教過,這就很難說了。」

  無量長老道:「第一個把本門劍法教給東方亮的人是誰,我不知道,無名師弟,你知道

不知道?」

  無名真人道:「我不知道!」心中則在暗暗吃驚,不知自己的秘密給他知道了多少?

  無名真人之所以吃驚,那是因為早在三十年前,他也曾把自己所領悟的太極劍法,與殷

明珠(即後來的西門夫人)私相授受之故。無量長老如今對耿玉京的指責,在他聽來,自是

難免有「指桑罵槐」之感了。

  無量長老說道:「師弟,既然你也不知,那就不必管誰是第一個把武當劍法教給東方亮

的人了。但令東方亮得到劍法真傳的人,我卻可以斷定,必定是藍玉京。」

  不波搔頭道:「長老,你怎麼知道?」

  無量長老不理睬他,卻回過頭來問牟一羽:「一羽,你是曾經奉命下山,把藍玉京找回

來的。聽說你曾經碰見他們同在一起,並且曾與東方亮比過劍,不知結果如何?」

  牟一羽道:「慚愧得很,是我輸了。」

  無量長老道:「如此說來,東方亮的劍法是不是比他第一次上武當山之時,大有進

步?」

  牟一羽道:「不錯,進步很多!」」

  無量長老道:「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牟一羽道:「去年十月中旬。」

  牟一羽情知他是要迫自己說出耿王京私將劍法傳與外人,心想:「這事我可不能替玉京

撒謊,但怎樣說才好呢?」於是只好樣作不知。

  無量長老一聲冷笑,說道:「其實我應該直接問你,記得你曾經和我說過,你上次下

山,是兼有考察藍玉京在外面的行為的任務的,你既然曾與東方亮比劍,而當時藍玉京又不

肯跟你回山,一定要和東方亮同走。那麼,你總應該知道藍玉京是否曾把本門劍法授與外人

的吧?即使不知,你也應該有個判斷!」

  牟一羽道:「當時,他與東方亮同走,那是因為要到少林寺拜訪慧可大師之故,這事說

來話長。……」

  無量長老厲聲道:「我只是要你的判斷!與本案無關的事.那就不必管了!」

  牟一羽上次下山,其實最主要的目的就正是要查究耿玉京與東方亮結交一事,但現在他

與東方亮的關係亦已變了,東方亮很可能就是自己未來的妹夫,這叫他如何開口頂證?

  耿玉京忽地大聲說道:「無量長老,其實你應該直接問我!」

  無量長老道:「哦,你現在肯說實話了嗎?」

  耿玉京道:「我沒說過謊話,因為你問的是:我有沒有教過東方亮,我只能回答:沒

有!」

  無量長老勃然大怒:「事實都已擺出來,你、你仍然還要抵賴!」

  無名真人聽出話裡有因,說道:「師兄,他好像尚未說完,你讓他說下去!」

  耿玉京朗聲說道:「事實上是他教我,不是我教他!」

  無量長老冷笑道:「是他教你?去年他在武當山上所使的劍法,我們都曾見過,你剛才

用的那些招數,他根本不會!」

  對這一點,不波也想不通,搔頭說道:「這倒是真的,的確是有天淵之別!」

  無名真人柔聲道:「玉京,你把經過情形,說來聽聽。」

  耿五家道:「我和他初次見面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他就是東方亮。他激我與他比劍,這

才不打不成相識的。他指出我每一招的疏失之處,反覆和我拆解,後來我才能夠自己摸索出

一些道理。」

  不波道:「如此說來,倒是你得益更多了?」

  耿玉京道:「一點不錯,正是這樣。」

  本無大師讚道:「恭喜貴派出了這樣一位武學奇材,青出於藍,當真是了不起啊!了不

起!」

  無量長老不敢對本無大師反唇相稽,卻針對不波的話道:「不管是誰得益更多,他總是

把本門的上乘劍法洩漏了給外人。倘是別的人也還罷了,這個東方亮是什麼,你們知不知

道?」

  不波道:「他是劍聖向天明的弟子。」

  無量瞪他一眼,冷笑說道:「這個盡人畢知,何須你說?」只差「廢話」二字沒罵出

來。

  不波道:「哦,他還有別的身份?」

  無量長老說道:「他的姨父是從前的綠林盟主西門牧,他的父親東方曉雖然沒有落草為

寇,卻也是常常去幫西門牧的忙的,其實也等於是個強盜頭子了。東方亮有這樣的家世,他

還能夠是個好人嗎?他學會了武當劍法,豈非助紂為虐?我說你結交匪人,吃裡爬外,有說

錯你嗎?」

  賓客的秦嶺雲也是黑道出身的,聞育立即抗辯:「強盜也有好壞之分,豈能一概而論。

依我看來,西門牧也是個盜亦有道的人,他的人品不見得就比你差了!」

  無量長老氣得長鬚翹起,喝道:「你,你,你竟然敢把我和盜魁相比!」

  無名真人忙調解道:「請大家都莫節外生枝,還是言歸正傳吧。」

  耿玉京道:「西門牧是好是壞,似乎大可不必討論。但即使東方亮的姨父是個強盜頭

子,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只要他不是壞人就行了。倘若按照你的說法,父親犯了罪,兒子也

該拉去坐牢了?」

  不波高讚道:「高論,高論。玉京師侄,想不到你年紀輕輕,見解倒是不凡!」

  無量長老道:「俗語云: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句話雖然也有例外,但你們怎能擔保東方

亮將來不是壞強盜?」他接連受到反駁,用辭已經斟酌許多,沒忘記在「強盜」之前加多一

個「壞」字。

  耿玉京道:「那是將來的事情,至少他現在還不是。」

  無量長老道:「但你可別忘記,他的劍法有一部份是從你這裡偷來的,要是他用以為

惡,追源禍始,武當派又將如何交代?如果那時你已經做了掌門人的話!」

  耿玉京毅然說道:「如果東方亮當真變得那樣壞的話,我誓必以師祖所傳的劍法除他!

除他不了,我就自刎以謝師祖!」此言一出,全場肅然。

  無名真人說道:「玉京立此重誓,無量師兄,你的顧慮也當消除了吧?說老實話,向天

明師徒為了替他們的師祖玄貞子爭一口氣,總想把我們武當派比下去,我對他們當然也是殊

無好感的。但好在這個歷時三代的過節,今日亦已解開了。即使東方亮以後還可能要與我們

爭勝,但最少到今天為止,尚未聞有何惡行,玉京和他做朋友,似乎不能說是結交匪人;而

且玉京縱然與東方亮結交,但東方亮的師父也是給他擊敗的,『吃裡爬外』這個罪名,似乎

更加不能加在他的身上!」這番話等於作了結論,把無量長老強加於耿王京身上的罪名全推

翻了。

  無量長老羞成怒,說道:「你現在還未讓位,身份仍是掌門,是掌門人就該按照門規秉

公辦理,你卻似乎太過偏袒玉京!即使那兩個罪名不能成立,他把本門劍法的奧秘洩漏給外

人,總是犯了戒條!」

  無名真人道:「本派似乎並無禁止弟子與別派的人彼此觀摩,互相印證。玉京已說清

楚,他與東方亮只是比劍拆招,並無私相授受之事!」

  無量長老道:「雖無明文規定,但這是千百年來武林公認的規矩!」

  本無大師忽道:「可否容老袖說幾句話?」

  他要說話,誰敢不依,無量說道:「當然可以。」無名說道:「請大師指教。」

  本無大師道:「指教不敢,我只是想請問各位,有哪一個門派的武功,只是由最初開創

這個門派的祖師一個人想出來的?從來沒有吸收過別派武學的精華,也從來沒有受過別派的

影響?」

  這次前來武當山參加無相真人葬禮的客人,幾乎可以說已是包念了各派的精英在內,誰

都不敢說個「否」字。

  本無大師續道:「別的門派老衲不知,即以老衲的少林派而論,少林武功源自天竺,天

下皆知。但經過了一千多年的變化,少林寺的源自天竺的武功已是與中士武功合而為一,分

不出哪招是天竺的,哪一招是中土的了。不過,少林寺的武學仍然可以說是和天竺那爛陀寺

的武學同源異流。」

  這也是盡人皆知的事實,有人便道:「唯其貴派善於採納眾家之長,才能為武學放一異

彩,大師之言,令我頓開茅塞。」

  還有一個聽得更加心悅誠服的乃是不波,只見他如癡如呆,忽地自言自語道:「博采眾

長,方有大成。有道理,有道理,大有道理!怪不得少林派的武功天下第一了!」

  少林武當,素有心病,近年雖已逐漸化解,尚未完全消除,無量聽得不波如此推崇少

林,心裡老大不舒服,可也不便當面說他長別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

  本無大師微笑道:「這可不敢當,貴派的武功就有許多是勝過我們少林寺的。嗯,貴派

的創派祖師張真人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他在少林寺做小和尚的時候,只不過學了一套,羅

漢拳,後來離開本寺,雲遊天下,見聞日博,最後觀龜蛇二山山勢,妙悟通玄,遂創太極十

三勢,而成一代宗師。老衲不打謊語,古往今來的武學宗師數得出的雖然還有幾位。老衲最

佩服的卻還是貴派的張真人!」

  這話等於說武當派的武功也是得自少林,如果連與別派觀摩都不准許的話,哪還有今日

的武當派?這話也只有本無大師敢說。不過他口口聲聲推崇張真人,武當派的弟子也都心裡

舒服了。

  不波聽得搖頭晃腦,忍不住又再插嘴:「是啊,玉京與東方亮拆招,即使讓他偷學了幾

招,還是我們得益更多。招數是死的,領悟才最緊要。比如說同樣是從太極劍中變化出來,

玉京師侄不就比東方亮的師父更勝一等嗎?」

  巴山劍客過鐵錚大聲嚷道:「不是一籌,而是兩籌,三籌!」

  本無大師緩緩說道:「所以即使是千百年來的慣例,也不見得一定是合理的。武林中人

固於門戶之見,無異故步自封。古語有云,有容乃大。老袖願與各位共勉!」

  話說完了,許多門派的首腦人物,都點頭稱是。

  無名真人道:「多謝大師指教,無量長老,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形勢已成一面倒,無量還能說些什麼,唯有心中苦笑了。

  無名真人道:「大家沒別的話說,那就讓我們回到正題吧。我決意把掌門之位讓給玉

京,至於怎樣……」

  就在此刻,忽地就有人叫道:「且慢!」

  一個弓著腰的老道人走了出來,武當派弟子一看,全都呆了!

  「咦,他,他不就是紫霄宮那個聾啞道人嗎?怎麼忽然會說話了?」呆了一陣後,有人

嚷了出來。

  還有人說道:「他服待了已故掌門真人三十多年,想不到竟是裝聾作啞!」

  「裝聾作啞,不知是何居心!」說這話的是牟一羽。

  「聾啞道人」冷冷說道:「不知武當派的戒律,有哪一條是禁止裝聾作啞的?」

  無量長老道:「晤,這倒好像沒有。」

  無名真人情知這場衝突已是不可避免,便道:「好,你說下去。」

  「聾啞道人」一個字一個字地吐了出來:「不管如何,你現在還是武當派的掌門人。我

要請你先行清理門戶,然後才談得到傳給哪一個!」

  此言一出,頓時全場嘩然。事情可是越來越奇怪了。「清理門戶」,那更不直指耿王京

是叛徒了?因為倘若是說別個,那就不會跟「傳位」聯在一起說的。

  「咄,清理門戶,這可是不能亂說的!聾啞師伯,你又聾又啞,能夠知道什麼?」說這

話的人是帶有幾分傻氣的不波。聾啞道人已經開口說話,他還是按照叫慣的稱呼,叫他聾啞

師伯。

  無色較為精明,雙眉一豎,說道:「本門戒律,雖沒禁人裝聾作啞,但你指控是有關清

理門戶的大事,我們必須先問你一個明白,你在武當山隱瞞身份三十多年,絕對不會是沒有

目的,你得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

  「聾啞道人」道:「否則,你就要說我居心叵測了,是不是?」

  無色厲聲道:「不錯,正是這樣!」

  「聾啞道人」道:「合理的解釋,不是早已有事實擺在你的眼前了?」

  無色道:「什麼事實?」

  「聾啞道人」道:「我服侍了無相真人幾十年,若然我是一個壞蛋,真人豈能在幾十年

當中,毫無覺察,還敢留我在他身邊?」

  他抬出了武當派弟子最尊敬的已故掌門,武當派弟子,即還有疑心,卻也不敢作聲了。

  無色道:「君子可欺以其方,無相真人忠厚老實,被你矇混過去,那也並不稀奇。」

  幾個武當派大弟子同聲說道:「是呀,你不但裝聾作啞,而且是隱瞞原來的身份和武

功,即使我們不追究你因何裝聾作啞,你也應該還給我們一個道理!為什麼你甘願跑到武當

山來作個燒茶掃地的道人?」

  「聾啞道人」突然一挺胸膛,昂頭說道:「我當然是有原因的,但卻似乎不必和你們

說。」他一挺胸膛,登時判若兩人。委瑣的模樣消失了。雖然仍是白髮滿頭,卻已精神奕

奕。

  有幾個上了年紀的武林前輩吃了一驚,不約而同的齊聲叫道:「你,你不是三十年前小

五義中排行第二的王晦聞大俠麼?」

  王晦聞道:「大俠不敢當,我確是小五義中的老二。」

  「小五義」當年都有俠名,雖然後來老四西門牧和老五東方曉入了黑道,卻並不影響其

他三人的聲譽。其他三人(七星劍客郭東來、慧可大師和王晦聞)又都是先後突然在江湖消

失蹤跡的。知道他們過去的人,不覺都是想道:「看來王晦聞之遁入武當山道觀,和慧可的

遁入少林寺做燒火和尚都是同一原因。可能是為了躲避仇家,也可能是避免給西門牧連

累。」武林異人埋名隱姓之事,在所常有,他們震於王晦聞以前的俠名,不覺也就相信他

了。

  王晦聞繼續說道:「我在無相真人身邊三十多年,雖然原來不是武當派,也算得是武當

派了。我感他知遇之思,無以為報。當然要維護武當門戶。難道你們還把我當作外人不

成?」

  無量長老咳了一聲,說道:「以他的身份以及他和本派的淵源,我們似乎應該讓他說

話。」

  王晦聞道:「實不相瞞,我曾受無相上人臨終之囑,要我特別留意一個人。這個人是他

最賞識的本門弟子,也是他刻意栽培,準備付託以重任的人。但因此人有個不可告人的秘

密,要是給別人捏在手裡,他也很可能在別人的威脅利誘之下,走上歧途,如今我已經發現

了那人的可疑之處……」

  有人問道:「可疑什麼?」

  王晦聞道:「欺師滅祖,甚至禍害本門!」

  這可是極其嚴重的罪名,武當派一眾弟子都是面面相覷,驚疑不已!

  倘若細心去想王晦聞剛才說的那一段話,當可想到,他說的「那個人」,當然是以耿玉

京的嫌疑最大,但也有可能是指無名真人的。不過誰也不敢懷疑無名真人,於是就有人說

道:「開門見山吧,你說的這個人是不是藍玉京?」

  王晦聞道:「你說對了三分之二。名字對,姓不對,他姓耿,不是藍!」

  「怎麼,他不是那個菜農藍靠山的兒子嗎?」好幾個武當派弟子同聲發問!

  王晦聞搖了搖頭,說道:「不,他是耿京士的兒子!」

  耿玉京亢聲道:「不錯我的爹爹是耿京土,那又怎樣?」

  無量長老歎了口氣,說道:「真沒想到,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竟然是耿京士的兒子!」

  無量長老這一歎氣,頓時就有許多人想來了。須知耿京士是背著「滿洲好細」的嫌疑死

在他師兄戈振軍(即後來的不歧)的劍下的,這件事雖然秘不外傳,但武當派的弟子已有很

多知道。尤其是「不」字輩的弟子。

  無量長老裝作憐憫的神態,目光投向耿玉京,歎了一聲,說道:「你現在還未知道嗎,

唉,我本來不想說出來的,但事到如今,不想說也不能不說了,你的生身之父耿京土,乃是

滿洲奸細!」

  耿玉京怒氣填胸,大叫道:「胡說,我爹爹不是好細!」

  本來斥責長老「胡說」,乃是犯了「大不敬」之罪的。但無量長者卻作出一副寬容大

量,不予追究的樣子,說道:「兒子維護父親,乃是人之常情,不怪你。但你必須拿出證

據,你怎麼知道你的爹爹不是好細?」

  耿玉京卻是無法說得明白,只能太叫大嚷:「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王晦聞忽道:「這裡有一封信,請幾位長老看看。」

  無量長老接了過來,看了一看,不作聲交給無色,無色看了,臉上稍有疑惑神色,轉交

給新近升任長老的不波。

  不波一看,說道:「沒什麼呀,不過是耿京士的一個朋友,寫給他的一封普通書信。」

  王晦聞冷冷說道:「普通書信,你看清楚沒有?」

  不波道:「朋友報告近況的書信,有什麼特別?」

  王晦聞道:「上面有他朋友的署名。你讀出來聽聽。」

  不波仔細一看,說道:「霍卜托,晤,這名字倒是有點特別,好像不是漢人的名字。」

  王晦聞大聲道:「霍卜托是什麼人,有誰知道嗎?」

  有個來自關外的武師說道:「多年之前,這個人好像曾經做過滿洲可汗努爾哈赤的衛

士。」

  王晦聞道:「他是不是也曾在一個叫做烏鯊鎮的地方住過?」

  那武師道:「好像是的,不過那時聽說他是隱瞞身份,在一間魚行充當買手。」

  另一個來自關外的牧場場主說道:「據我所知那間魚行,其實也是努爾哈赤的手下開

的,不過,這大約是將近二十手前的事了,那時努爾哈赤還只是一個部落的酋長。」

  王晦聞道:「這間魚行如今還在那裡嗎?」

  那場主道:「好像還在。老闆也還是從前那個老闆。」王晦聞道:「十八年前,亦即是

耿京士從關外南歸那年,本派住在金陵的俗家弟子丁雲鶴打聽到一個消息,,耿京士身上有

一封滿洲奸細給他的密封,他本來想去追查耿京士,奪取這封密函的。但未出金陵,他就莫

名其妙的被人害死了。他被害之後,他的家屬也曾來過武當山向無相上人稟報此事,兩位長

老可還記得?」

  無色不答,無量長老則在說道:「不錯,是有此事。那個滿洲奸細,敢情就是這個霍卜

托了。」

  不波吃了一驚,說道:「這麼說,倒真的不能算是普通書信了,那個霍卜托是說他已在

金陵當了官,叫耿京士去與他相會的!」

  王晦聞厲聲道:「耿京士和霍卜托的交情如此密切,你們說是不是也有奸細嫌疑?」

  無量長老道:「你說得不錯,當年我們就是從丁雲鶴家屬的口中得知此事之後,開始懷

疑耿京士是好細的。」

  他們一唱一和,把耿王京氣得怒火欲燃,但他也可真是難以替父親分辨。要知霍卜托的

確是有兩重身份,而他也是曾在金陵見過霍卜托的。莫說他不能洩漏郭璞這一特殊身份的秘

密,即使說了出來,又有誰人相信他明裡是「滿洲好細」,暗裡卻是「反奸細」呢?

  無色冷冷說道:「這封信怎的會落在你的手上?」

  王晦聞道:「我雖然身在武當山,江湖上可還有些朋友。」言下之意,這封信是他的朋

友幫他取得的,他可不願意把詳情說給無色知道。

  若是換了別人,無色還可能釘住不放,但王晦聞一來是早有俠名,二來又是服侍了無相

真人三十多年的人,他可不便太過表示懷疑,和他糾纏下去了。

  不過,無色還是說道:「姑不論耿京土是否好細,和他的兒子有何相干。耿京土喪命那

天.他的兒子才剛出生呢!」

  王晦聞轉向耿玉京道:「你曾經到過關外的烏鯊鎮,是也不是?」

  耿王京道:「不錯,我去那個地方,為的是正是要替我屈死的爹爹辯誣。」

  王晦聞道:「可是,你又找不到替你爹辯誣的實據,而那個地方,和你爹爹當年有關係

的人也仍然還在那裡!」用不著畫蛇添足,誰也聽得出來,顯然是指控耿玉京子承父志,最

少亦有了充當滿洲好細的嫌疑了。

  耿玉京氣憤填胸,衝口而出:「誰是奸細,我總會找到證據的!」

  王晦聞冷笑道:「但不是現在,是麼?」

  無量長老道:「你這樣說,是不是現在你已經找到了有關什麼人的證據?」

  王晦聞忽地歎了口氣,說道:「我真不想說,可又不能不說。」

  王晦聞眼睛潮濕,臉上那副神情就好像自己死了兒子一般,說道:「大家都知道,玉京

這孩子是我看著他長大的,他聰敏好學,身世又是那樣堪悲,我對他的愛惜,決不在任何人

之下。無相真人生前最擔心的就是在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秘密之後,受人操縱,誤入歧途。

唉,沒想到昔日的擔憂,已成了今天的事實,他老人家若是地下有知,他的心情必定是和我

此際的心情一樣難過!但為了武當一派的榮辱存亡,為了無相真人臨終的囑托,我不想說也

只能說了!」

  無相真人是否真的在臨終之際對他有那許多「囑托」,死無對證,誰也不知,但他以往

對耿玉京的愛惜,卻確是有目共睹,人所皆知。武當派弟子不覺都是想道:「他說得這樣悲

痛,恐怕不會是誣陷玉京的了。」

  無名真人注意的則是那段話中的「受人操縱」四字,心中明白,這是王晦聞在迫他攤

牌。倘若自己不按照他的意思辦事,他的矛頭就一定會指到自己身上。

  倘若耿玉京不是早已識破他的本來面目,此際只怕也會受他的說話感動。「哼,他的武

功未必是天下第一,但演戲的本事卻一定沒有第二個能比得上他!」此際,耿玉京除了心中

冷笑之外,就只有一個疑問了:「無相真人真的是給他騙了一生嗎?是不是他老人家在自知

死期將至之前,忽然發現這個眼待了他三十多年的『聾啞道人』有點什麼不對,甚至說不定

有可能加害於我,這才要我立即下山呢?」他對師祖在逝世前一日,要他下山的原因,過去

只是懷疑到義父不歧頭上,因為不歧將似是而非的劍法教給他,師祖是早有所知的。但現

在,他卻不能不懷疑到這個偽裝「聾啞道人」的王晦聞身上了。

  他一副心神不屬的樣子,給憨直的不波瞧在眼裡,不波亦是不覺對他起了疑心:「莫非

這孩子當真是犯了大錯。」於是便即說道:「聾啞師叔,呀,對不住,我這樣稱呼慣了,一

時改不過來。聽你口氣,敢情你已經拿到了耿玉京背叛本門的真憑實據,茲事體大,那就趕

快說出來吧!」

  王晦聞道:「好,那就請你們穿許我首先請出人證。」

  不波道:「人證是誰?」

  王晦聞道:「既是他的師父,又是他的義父的不歧長老!」

  不波呆了一呆,說道:「不歧因操榮過度,已經病倒了。你剛才沒聽見掌門人說嗎?」

  王晦聞道:「不歧內功深厚,即使操勞成疾,病倒不能起床,總還能夠說話吧?」

  不波道:「要是連話都說不出來,那已是奄奄一息了。照理不會這樣沉重的。」

  王晦聞道:「對呀,那麼即使他不能起床,咱們也可以抬他出來!」

  不波道:「好,那就讓我去把他背出來吧。反正他就住在這墓園裡,也費不了多少工

天。」

  王晦聞道:「不應該你去!」

  不波道:「哦,你的意思是……」

  王晦聞道:「我說應該由耿王京去,第一,他是不歧的義子;第二,不歧是本案最重要

的證人,但說句老實話,我也不知他的證供將會說些什麼,假如他的證供是對耿玉京有利的

話,那麼耿玉京就可以洗脫罪嫌,也可以名正言順的做後一任的掌門人了。這個大好消息,

也該讓他的義父兼師父的不歧在場聽到,一同高興呀!你說是不是?」

  他這麼說,別人一聽,就知他說的乃是「反話」,心中都想:「他必定是有把握,料準

了不歧的證供對他有利,對耿玉京不利,才要要求不歧來作人證。」

  只有憨直的不波,才以為他說的是真心話,當下搔了搔頭,便即說道:「對,你說得很

有道理。我真糊塗,這一層倒是沒有想到。」

  王晦聞冷冷地看著耿玉京,冷冷說道:「大家都認為應該由你去請你的義父出來,你怎

麼還不去呀?」

  耿玉京的容忍已經超過了最大限度,突然就像火山爆發,倏地拔劍出鞘,喝道:「我的

義父已經給你害死了,你這老賊,我要你的命!」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一掠數丈,劍挾勁

風,朝著王晦聞疾刺過去。

  在武當派中,是只有無名真人和牟一羽這兩父子是知道不歧已死的,其他的人忽然從耿

王京口中聽到這個驚人消息,不覺都是呆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耿玉京的劍尖上吐出碧瑩瑩的寒光,已是刺到了王晦聞身上!

  無色喝道:「不可!」只見耿玉京已是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王晦聞一展抱袖,歎口氣道:「枉我疼了這孩子十幾年,呀,想不到他真的是要把我置

之死地。呀,但我可不能與他一般見識。他只是自己暈過去的,你們用不著擔心。」

  站在他附近的人都看得清楚,他的衣袖上有七個小孔,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狀。

  這招北斗七星正是武當派的絕招之一,是無相真人揉合了連環奪命劍法所創的一招,奇

正相生,剛柔並濟,武當門下,精於此招者只有無色一人。但無色見了耿玉京的這招,亦是

驚喜交集,自愧不如,但也正因為如此,武當派一眾弟子也都覺得王晦聞所言不假,耿玉京

出此一招,的確是存心要把他置於死地了。

  紛亂稍定,無色已經把耿王京扶了起來。耿玉京雙目緊閉,還沒醒來。

  不波道:「玉京師侄已經不省人事,這,這怎麼辦?」

  無名真人道:「我也沒想到事情會有這樣的變化,繼任掌門的人選,只好暫擱下,押後

再談吧。」

  王晦聞一聲冷笑,說道:「他雖然暈倒,事情可還得弄個水落石出!」

  無名真人道:「你的意思是……」

  王晦聞道:「不歧究竟是死了沒有!這件事首先就得弄個清楚!」

  不波道:「是啊!我們應該要弄個清楚的。」

  話音方落,只見兩個道士已經把死了的不歧抬出來了。這兩個道土是無量長老的三弟子

不破和四個弟子不弱。

  王晦聞哼了一聲,說道:「你們看看,不歧是怎樣死的?總會有人看得出來吧?」

  無量長老道:「他的眉心隱隱有股青氣,咦,他好像是中了青蜂針之毒死的!」

  無量長老道:「泉先生,請你看看。」

  泉如鏡是精通藥物之學的大名家,對各種各類的喂毒暗器也是見聞極廣。一看之下,不

由得變了顏色,說道:「不錯,是青蜂針!」

  青蜂針是常五娘的獨門暗器,登時就有許多武當派的弟子罵了出來:「又是這個妖

婦!」其中尤以不悔師太對她最為痛恨,切齒罵道:「這妖婦曾用青蜂針害了我們的不戒師

兄,昨日以曾在這裡用青峰針把連橫殺了滅口,沒想到她還敢匿藏山上,如今又用青蜂針害

了不歧長老。哼,要是讓我抓著她,我非把她碎屍萬段不可!」

  王晦聞冷冷說道:「害死不歧的人,未必就是這個妖婦!」

  不悔道:「難道你以為是玉京這孩子不成?」

  無量長老的弟子不破說道:「哦,我想起一件事情來了,去年這個妖婦曾經上武當山,

到過藍靠山家裡,要把玉京搶去的麼?不悔師姐,那天你好像正是……」

  不悔性情甚急,立即便道:「不錯,那天正是我碰上那個妖婦,玉京那時已經下山,她

正在威脅玉京的姐姐,亦即是我的記名弟子藍水靈,是我把這妖婦趕走的,但我也中了這妖

婦的毒針,幾乎送了性命。」

  不破道:「好像聽說常五娘是要玉京做她的乾兒子?」

  不悔道:「這是那妖婦的癡心妄想,玉京怎麼認她做乾娘?」

  不破道:「但不管怎樣,那妖婦總是和玉京有點什麼關係的了,否則她為什麼不搶別

人,只是要搶玉京?」

  不悔師太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是玉京和這妖婦串通了來謀害他的義父的

嗎?我相信玉京決不會這樣!」

  不破故意不再說話,只是冷笑。

  王晦聞淡淡說道:「不悔師太,這可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不歧分明是給青蜂針毒死

的,為什麼耿玉京卻要隱瞞事實,說他的義父只是患病不能起床呢?而且在後來真相大白之

時,他還要反誣是我呢?誰也知道青蜂針是常五娘的獨門暗器,我可是從來不用暗器的,事

實擺在眼前,要不是他包庇常五娘,就是他從常五娘手中借來的青蜂針!」

  他這番話說得無懈可擊,不悔師太低下了頭,不再言語,暗自想道:「莫非這孩子在知

道自己的身世隱秘之後,被奸人挑撥,做了傻事?」

  她只是在心裡這樣想,憨直的不波可從口裡說出來了:「我本來不相信玉京這孩子會變

得那樣壞的,唉,但現在,我縱然不敢相信也不能不信了,無色師叔、不悔師姐,依我說,

你們也不應太過維護這孩子了,還是向掌門真人求情,念在他是一心要報殺父之仇,以至不

明事理,鑄成此一大錯吧。」

  不悔沒有說話,無色則在皺著眉頭說道:「我看內中恐怕還有蹊蹺,須得待玉京醒過來

後,再加審訊,方能定罪。」

  不波道:「事實都已擺出來了,還用得著再問他麼?聾啞師伯說得有理,若不是他

干……」

  無色截斷他的話道:「他的話我已經聽得很清楚,無須你再複述。」

  不波道:「那麼,請問你認為他說得有沒道理?」

  無色道:「我不知道,因為我還需要更多的證據才能判斷。目前我只是覺得事有蹊

蹺!」

  無色的人緣本來甚好,但此際由於武當派的一眾弟子,幾乎都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和不波所想的那樣,認定了耿玉京是因要根父仇而犯下罪行。因此他們對無色的態度,不覺

也就起了反感,紛紛叫嚷了。

  「不歧長老將他教養成材,既是義父,又兼師父,對他可說恩重如山,他的生身之父,

卻是罪有應得,即使當年確是不歧長老殺了他父親,他也不該下此毒手!」

  「只報父仇也還罷了,可別忘了,他還有私通滿洲好細嫌疑!」

  「對,縱然奸細的嫌疑未能確定,他和妖婦常五娘勾結的事實,已是鐵證如山。這件事

也非嚴加追究不可!」

  不波叫道:「大家靜靜,依我說還是請掌門對他從寬發落的好,他畢竟是個難得的人

材,年少糊塗,這個,這個……」

  無名真人咳了一聲,說道:「如果他當真是犯了王晦聞所指責的那些罪行,那就決不能

寬恕!」

  眾人都以為耿玉京的罪名是難以辯解了,有的出於「憐才」之念,還不禁為他惋惜,只

盼無名真人發落從輕,想不到卻有人出來給耿玉京說話,而且這人,竟然是無量長老。

  無量長老道:「不波師侄說得不錯,玉京年紀輕輕,似乎不可能做得這樣老練,而且是

同時進行幾件事情!」

  不波一聽得有人幫腔,幫腔的人還是本派的首席長老,不由得登時得意起來,說道:

「是呀,他跑到關外私通滿洲,一回來又和那妖婦勾結上了,而他只不過是一個十七八歲的

少年!如果他這兩個罪名成立,那就當具有點不可思議了!」

  王晦聞道:「罪名是洗不掉的,只不過……」

  不波道:「不過什麼?」

  王晦聞道:「只不過在他的背後,還有人指使他罷了!」

  無量長老歎道:「這一層我早就想到了,只憑他一人是做不出這許多壞事的,他背後那

個人才是主謀,他最多只是幫兇而已!」

  不波雖然希望能夠幫耿玉京減輕罪名,但聽見這樣的話,卻是他始料之所不不及,不禁

大為發駭,叫起來道:「聽你們的口氣地背後的那個人,應該是在本派中地位比他更高的人

了?」

  王晦聞道:「根本不能相提並論,那個人的地位不但比他高,比你也要高出許多!」

  不波已經是長老的身份,地位比他還要高出許多的人還有何人?

  這剎那間,武當派的弟子人人心中顫慄,可也不敢把自己已經想到了的那個人是誰說出

來。

  不波粗中有細,故意說道:「聽說玉京去年下山,是奉已故的掌門真人之命。」

  王晦聞道:「是你親耳聽得無相真人對你這樣說的麼?」

  不波道:「沒有。」他本來想說是從無名真人口中聽來的,但結果還是不敢說。

  王晦聞道:「既然沒有,那麼他就未必是奉無相真人之命了,尤其他後來之遠赴關外,

更加可以斷定,絕對不是無相真人之命。」

  不波道:「但那個人當時想必已在武當山上。」

  王晦聞道:「當然是的,否則怎會給他命令?」話已經是說得再清楚也沒有了,耿玉京

下山那天正是無名真人上山那天。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無名真人身上。

  無名真人神色不變,說道:「如此說來,你是知道那人是誰的了?」

  王晦聞道:「不錯!」

  無名真人道:「那為什麼不說出來?」

  王晦聞道:「一來此事牽連太大;二來,那個人好歹也是一號人物,要是他能懸崖勒

馬,肯聽善言,而且確有事實表現的話,我也不想令他身敗名裂。」弦外之音,不啻是對無

名真人的警告:你若不乖乖聽我的話去做,我就要你身敗名裂了!

  無名真人道:「我也希望那人能夠懸崖勒馬,但一個人從好變壞容易,從壞變好可難得

多,我們也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空想上。而且還是看是什麼事情。」頓了一頓,面向王晦聞

問道:「你說耿玉京背後有人主謀,謀的什麼?」

  王晦聞道:「把武當派操縱在他們手裡!」

  無名真人道:「你說的『他們』亦即是一班奸人了,對嗎?」

  王晦聞道:「不錯!所以……」

  無名真人接下去道:「所以若任他們好謀得逞,就是武當派毀滅之時!」

  王晦聞冷冷說道:「正是這樣!」

  兩人針鋒相對,此時即使腦筋最愚鈍的人,也聽得出王晦聞的矛頭是指向無名真人的

了。無名真人要耿玉京接替他的掌門之任,而耿王京又是有「好細」嫌疑的,這不正是和王

晦聞所說的那樣,是要操縱武當嗎?

  無名真人仍然不變神色,但說話則已加重了威嚴:「既是關係本派興亡的大事,那就決

不能徇情了!我現在還是代掌門人的身份,我命令你說出來!」

  無色插口道:「不過,可必須拿得出真任實據才行!」他是唯恐王晦聞倚仗他和無相真

人的關係,假傳聖旨,信口雌黃。

  王晦聞道:「掌門真人,可否讓我請出一個最重要的人證!」

  無名真人早已知道他要請的是誰,但是說道:「當然可以,證人是誰?」

  王晦聞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常五娘!」

  此言一出,全場騷動,武當弟子紛紛問道:「這妖婦還在山上嗎?」「她是本派仇人,

又怎肯前來為你作證?」

  王晦聞道:「她已經被我活活擒拿了!」

  這個驚人的消息登時令得場中鼎沸,武當派的弟子更是紛紛叫嚷,要王晦聞把這妖婦馬

上揪出來。

  王晦聞作了個雙掌虛按的手勢,壓下了眾人嘈吵的聲音,這才緩緩說道:「不過大家可

得答應饒她一命,否則她橫直都是一死,她就不肯出來作證了。」

  眾人都在考慮此舉的得失,一時間誰也沒有作聲。

  無色長老道:「這妖婦想必都已對你招供了?」

  王晦聞道:「不錯,但與其由我轉述,不如由她親口來對大家說個明白。」

  不波道:「但咱們卻要饒這妖婦一命。這算盤我也不知是否上算?既然她已招供,不

如,就、就……」他話猶末了,就給眾人的噓聲打斷了。要知大多數人的心理都是喜歡看熱

鬧的,要是不讓常五娘露面,他們又怎能滿足?

  王晦聞搖了搖頭,面向無色長老,說道:「還是讓常五娘親口作供的好,否則,只怕有

人會懷疑是我編出來的。」此話當然是針對無色剛才要他拿出真憑實據的那句話說的。

  無色哼了一聲,說道:「這妖婦之言,豈能盡信?」

  王晦聞道:「我們要她出來作證,當然不是只聽她一個人說。是要她和耿玉京背後的那

個人對質,在他們的對質當中,大家也總可以明白幾分真相,聽得出她說的哪一點是真,哪

一點是假。」

  不波手搔搔頭皮,說道:「晤,這話倒也說得有理。」

  不悔師太毅然說道:「要是從那妖婦口中,果然能夠證實誰是本派的內奸,我願意饒那

妖婦一命!」

  不悔師太和常五娘仇恨最深,她都這樣說了,眾人自無異議。

  無名真人道:「好,這就請你把常五娘叫出來吧!」

  王晦聞道:「我把她關在對面山坡的一個洞中,鎖在一個鐵箱裡面,請掌門真人差遣兩

名弟子將那鐵箱抬來就是。」

  無名真人道:「好,你做事倒是十分周密。」不波第一個自告奮勇,和無量長老的弟子

去抬那個鐵箱。

  那山洞距離墓園不遠,不需多久,鐵箱就抬到了無名真人的面前。

  這個鐵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武當派的弟子更是情不自禁地擠上前去,每一個人都抱

著又是好奇,又是興奮的心情,等待著這鐵箱的打開,等待著一場壓軸好戲的上演。

  連無名真人的心頭都在卜卜地跳,雖然這一場「好戲」早已在他預料之中,而他亦已想

好了對策。但誰知道戲中的角色不會臨時變卦,放棄登台。

  王晦聞在這齣戲中的身份,本來應該可算是導演的,亦即是說,一切都在他的策劃之下

進行,他是用不著猜測這齣戲將會怎樣演出的。但此際,他也好像旁人一樣,掩飾不了那份

緊張的心情,而且多了幾分詫異。

  因為人場的少了一個人。本來在他的預計之中,應該還有一個人,跟著抬鐵箱的不波和

不破,作為「押解」的身份入場的。

  「這本來是他出頭露面的機會,我好意安排這個差事給他,準備事成之後提拔他的。他

怎的卻躲起來了?哼,看來他恐怕是由於患得患失,恐怕我鬥不過牟滄浪,而臨時變卦,做

了縮頭烏龜吧?他不識抬舉,那也由他去吧!」王晦聞心想。

  雖然還未開幕,就走了一個角色。但走的不過是個無關輕重的角色。沒有他,戲一樣可

以演下去。是以王晦聞心裡雖然有點不大高興,卻也並不怎樣在意。

  不波道:「稟掌門真人,那妖婦已經抬來了。」

  無名真人道:「好,把箱子打開!」

  王晦聞掏出鎖匙,不破接過,便去開鎖。也不知是由於那古老的大鐵鎖難開,還是由於

他的心情太過緊張的緣故,他的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好半晌還未能開得那把鐵鎖。

  不波等得不耐煩,一手抓著那把鐵鎖,用力一扭,說道:「毀壞一把鎖算不了什麼,聾

啞師伯,想必你也不至於怪我吧!」用力過猛,鐵鎖連鐵鏈都給他扯斷。他揭開箱蓋,一把

就揪出箱中人,摔在地上。

  摔得敢情很重,那人「哇」的一聲叫了出來。

  這一下,登時令得幾百對眼睛都好像發了傻了!

  哪裡是什麼常五娘,這個人竟然是個老道土,而且是每個武當派弟子都認識的老道土!

  不波道:「咦,不妄師兄,你不在紫霄宮,怎的躲到這個箱子來了?」

  原來這個道人,乃是紫霄宮的管事,道號不妄,年紀比不波還大一些,在紫霄官任「管

事」之職,也差不多有了三十年了。他的武功平平,但為人老實,而且甚有事務才能,因此

頗得無相真人信任。在王晦聞偽裝聾啞道人、執投於緊霄宮這一段期間,他正是王晦聞的

「頂頭上司」。

  無量長老也急了,喝道:「看看箱子裡還有沒有人?」

  不波顫聲道:「沒,沒有!」

  無名真人和王晦聞同聲喝道:「不妄,這是怎麼回事?」

  不妄已經站了起來,把眼睛望向王晦聞,似乎是驚魂未定,並且害怕他責怪的模樣,直

打哆唆,說道:「不是我看守不力,是。是我不能抗拒……」

  他這麼一說,大家當然也都明白,原來他是奉了王晦聞之命,看守常五娘的。不過他們

二人的地位,此時卻恰好顛倒過來。他這一副惶恐的神氣,就好像王晦聞是他的「頂頭上

司」一樣。

  他在「不」字輩弟子中年紀最大,地位卻是最低。固此武當派的弟子一向都不重視他,

他有沒有來參加葬禮,也沒人注意。此際聽了他和王晦聞的對答,這才今得大家對他「刮目

相看」。心俱是想道:「原來他是早就知道了聾啞道人的身份的!「」

  王晦聞此時亦已無須隱瞞與他的關係了,便即喝道:「我是怎樣吩咐你的,即使你無力

抗拒,一生見人,他也該即呼救呀!」

  這倒不是王晦聞疏於防範,一來因為那個山洞外人很難發現;二來他也給了幾種極其厲

害的暗器給不妄對付敵人;三來山洞和墓園的距離又是如此之近,只要不妄一出聲,他和無

量老長馬上就可趕去。

  不妄臉上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氣,說道:「我,我不知道……」

  王晦聞道:「你不知道什麼?……」

  不妄道:「不知道是不是你?」

  這話是什麼意思,眾人都是莫名其妙。但王晦聞的面色已是變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聲長笑,跟著說道:「不用著急,我已經替你把證人請來了!」

  聲到人到,眾人盡都驚愕。這是一個誰也想不到的人,但卻是在武林中地位極高的人

物!

  巴山劍客過鐵錚「啊呀」一聲叫了起來:「你不是郭大俠嗎?沒想到今天在這裡見得著

你,這許多年你躲到哪裡去了?」

  少林寺的達摩院長老本無大師也與此人合什作禮,說道:「我還記得那年郭大俠前來少

林寺與貧僧談禪論劍,別來恐怕已經有三十年了吧?」

  那人笑道:「三十二年了。」

  參加葬禮的賓客和武當派一眾弟子,認識這個人的雖然只是寥寥幾個,但一聽得過鐵錚

的本無大師稱他為「郭大俠」,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他是誰了。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當

年名列「小五義」之首,大名鼎鼎的七星劍客郭東來。他也是在「小五義」中最先失蹤的一

個,跟著才是王晦聞與慧可相繼失蹤,「小五義」因此風流雲散。他們的失蹤在江湖上成了

三十年來的未解之謎,誰也沒有想到他們會在同一天在武當山上露面。

  郭東來若只是「空手」前來,已經令人驚異了,他還是背著一個皮袋來的。這個皮袋又

長又大,他身高六尺,背著的這個皮袋幾呼碰到地面。和過鐵錚一起搶上前迎接他的還有一

個老武師秦嶺雲,秦嶺雲是口沒遮攔的性格,好奇心起,不覺就問他道:「郭大俠,你這皮

袋裝的什麼?」

  郭東來微笑道:「別心急,待會兒自然會讓你知道。」說話之間,他已經來到了無相真

人的墓前,這才把皮袋放下來,在墓穴前行跪拜之禮,說道:「真人,在你生前,我未得親

聆教誨,是我一大憾事。但你托人帶給我的教言,我是永銘心版的。今日特來報答你的勉

勵。」武當門下,連無量長老在內,都不知道有這件事情,不覺都是思疑不定,不知他的所

謂「報答」,究竟是要做什麼?

  王晦聞上前施禮,說道:「大哥,聽說你歸隱關外,老遠跑來,可真是不容易啊!」郭

東來的家鄉是洛陽,王晦聞故意說成他是「歸隱關外」,用意是在暗示:「你知道我事,我

也知道你的事,你若揭穿我的秘密,我也對你不客氣。」

  郭東來淡淡說道:「你在武當山三十多年,你能夠來,我不能夠來嗎」

  無名真人跟著上前施禮,說道:「當年我在杭州,未得見著大哥,深以為憾,有件事我

要稟告的是……」

  郭東來哈哈一笑道:「你的事我早已知道。但你現在已是掌門真人,還何必敘俗家之

禮?」

  (原文少一段)

  無量長老幫腔道:「掌門師弟,你這一問,似乎有點可笑!」

  無名真人道:「發何可笑,願聞其祥。」

  無量長老指一指王晦聞,說道:「為了說話方便,我仍用他以前的稱呼。誰都知道這個

聾啞道人是服侍已故掌門的,若是他擅自離山,無相真人焉有不察之理?」

  無名真人道:「說得有理,但我仍有疑問。不妄,我姑且信你剛才所說,他沒離山,但

在那幾天當中,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比如說有什麼陌生的客人前來訪

他,或者他生病之類。」

  不妄道:「從來沒人找過他的,至於生病嘛,這個,這個……」

  無名真人道:「怎麼樣?」

  不妄道:「年深月外,我已記不清了。」

  郭東來吟了一聲,說道:「你最好仔細想想。」

  不妄喃喃說道:「好像,好像……」

  不波忽地一拍腦袋,說道:「我記起來了,不錯,正是在何家出事那前後幾天,這位聾

啞師叔生了一場大病。」

  無量長老道:「你怎的記得這樣清楚?」

  不波道:「兩湖大俠何師兄被害的那一天,我曾經到紫霄官,聽說他有病,還曾經到他

的房間看過他。為何我記得這樣清楚呢,因為過了幾天,在人上山稟報掌門師兄,說是何師

兄在那一天遇害,當時我也在場。報信的人走了之後,我也曾順口問過不妄,聾啞道人病好

沒有。他說沒有。」

  不妄這才說道:「不錯,我也記起來了。那幾天他確是在生病。」

  王晦聞道:「偶然生病,那也沒有什麼稀奇。」

  無名真人道:「你武功這樣好,患的什麼病?」

  王晦聞道:「事隔十七年,我哪能記得這樣清楚,難道患病都不許麼?」

  他這句話可引起了一些武當弟子的疑心了。要知在他們的印象之中,聾啞道人是極少生

病的,那次生病,恐怕是唯一的一次,怎會完全記不起來?許多人的目光就投向不波身上。

  不波說道:「我在他的房間看過他,的確是他,不是別人。」

  王晦聞冷笑道:「你們還有何話可說?」

  郭東來道:「有!」

  王晦聞道:「在兩湖大俠何其武遇害之前,已經發生了本派的俗家弟子丁雲鶴在燕京突

然莫名其妙的暴葬一事,跟著又是無極長老在赴京途中,被人暗算受了重傷,種種跡明顯

示,是有叛徒蓄意危害本門。無極長老是在受傷之後幾天才死去的,但實不相瞞,在他身亡

之前,我已得到了有關何其武的弟子在關外私通滿洲的消息,而且已經正在南歸了。我擔心

叛徒往何家報信。」

  無色道:「這樣重要的消息,你是怎樣得知的?」

  王晦聞道:「我雖然隱姓埋名,遁跡武當避禍。可還有家兄在外間做我耳目。這個消

息,就是他那次上武當山的時候,通過了不妄告訴我的。所以我才稟明無相真人,由家兄替

我裝病,讓我下山偵查叛稈!無相真人和不妄都是早已知道我的身份的。」

  武當派的一眾弟子之中,雖然也有人懷疑他的證供不盡不實,但是無相真人、王晦聲他

們都已死了,死無對證!更令眾人難以反駁的是,他把一切事情都推在無相真人頭上,不是

說早已稟明無相真人,就是說根本出於無相真人的授意,而他又的確是服侍了無相真人三十

多年的。若是有人對他表示懷疑,那豈不是對無相真人的不敬?最少無相真人也有失察之

罪?武當弟子對地相真人極為尊崇,縱然有此懷疑,也不敢出之於口。

  無色冷笑道:「耿京土有多大本領能危害本門?」

  王晦聞道:「你說得對極了,我剛才說的,那個叛徒當然不是耿京土,耿京士不過是他

的爪牙而已。何其武其實也是那個叛徒出手害死的,不過他之能夠順利進入問家,倒是得力

於耿京士之助。」

  無色道:「你知道得這樣清楚,想必當時已是在場?」

  王晦聞道:「我遲了一步,只瞧見他的背影。那人本領在我之上,我自忖不是他的對

手,是以只好避免打草驚蛇。嗯,說來慚愧,我也還有我的私心。實不相瞞,我和那人曾經

有過一段很深的交倩,那人又是本派的武學奇材,我出於憐才之念,還希望他能夠改過向善

的。心想,若然他的目的只是想在本派掌權的話,那也未嘗不可姑且替他隱瞞,以觀後

效!」

  這番話一說出來,他說的那個「叛徒」顯然是指無名真人了。

  無名真人凜然說道:「那你還不快說出來,叛徒是誰?」

  王晦聞冷笑道:「你當真要我說出來嗎?」

  另一人的冷笑聲比他更響:「我替你說吧,那個叛徒不是別人,就是你!私湧滿洲的奸

細也是你!」說這話的,當然是七星劍客郭東來了!

  王晦聞又驚又怒,喝道:「你……」

  郭東來道:「你,你什麼?我可不是像你一樣,你以為死無對證,便可信口胡言,我可

是有真憑實據的!」

  王晦聞已是心俱寒,但還想博一博他敢不敢與自己兩敗俱傷,喝道:「證據何在?」

  郭東來道:「有活生生的人證在此!」

  無名真人霍然一省,說道:「對啦,你剛才說一共有三證人,第一個證人是不妄;第二

個證人是王晦聲;第三個是……」

  郭東來朗聲道:「第三個證人就是我!」

  王晦聞喝道:「你胡說什麼?」

  郭東來道:「你私通滿洲的證據,就捏在我的手裡,是不是要我給眾人傳閱,你才承

認?」

  王晦聞硬著頭皮道:「奇怪,我和滿洲私通的證據,如果真是有的話,那是何等秘密,

又怎能落在你的手中?若然不是假造,除非你是……」

  話猶未了,郭東來已接下去說道:「不錯,你是滿洲好細,我也是滿洲好細,但我是假

的,你是真的!這許多年,你雖然沒有見過我,但你應該知道,我其實是你的頂頭上司!」

  王晦聞發出好像是被逼得無路可逃的野獸那樣的吼聲,突然就向郭東來撲過去!

  只見劍光一閃,掌影翻騰,王晦聞的一幅衣袖被削了下來,剛好碎成七片,好似七隻蝴

蝶在同中飛舞。無色、不波同聲讚道:「好個七星劍法!」

  這兩人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兩大高手一拚鬥上了,莫說按照江湖規矩,旁人不能

插手,即便想要插手,也是插不進去。

  王晦聞雙掌合攏,左捺右收,拳勢凝重如山,而又輕靈於羽,郭東來的第一招雖然得

手,第二招他的劍尖卻似陷入了無形的漩渦,劍光連連晃動,可總是刺不著對方。武當門

下,不覺有人讚道:「好個太、太……」猛地想起,這個「聾啞道人」已經被證實了就是隱

藏本門的奸細,如何還能讚他。

  郭東來身形遊走,劍光如電,瞬息百變。王晦聞雙掌如環,每一招都是成圓形擊出。大

圈、小圈、左圈、右圈、正圈、斜圈、圈裡套圈,說也奇怪,郭東來那麼凌厲而又迅捷的劍

法,竟然近不了他的身。那些劍圈就像無形的漩渦一樣,把郭東來的劍尖牽引得東歪西斜。

但聽得颯颯連聲,在他們身旁的樹木,葉子一片片落下來,要是留心看的話,還可以看得出

每一次都是七片樹葉同是落下。

  無色看是如癡如醉,不覺口中自念:「後發先至,借力打力,太極圓轉,無使斷絕。

呀,道理我懂,但要到達這個境界,可就難了。」忽然聽得耿玉京小聲說道:「雖非形似,

亦非神似,比如百步只行九十。依樣葫蘆,並無創意。」無色全神觀戰,未曾留意,原來他

已經醒過來了。

  無色又驚又喜,說道:「我的意思,是他的太極拳法尚有破綻。」耿玉京點頭道:「不

錯,他是厚而不純,論境界其實還比不上你。」無色道:「你是故意討好我吧,他的功力比

我高,出招比我厲害得多。」耿玉京道:「破綻就在厲害二字!」

  無色似懂非懂,但此進郭、王二人已是愈鬥愈烈,無色亦已無暇思索了。

  論功力,郭東來其實比王晦聞還高,只是受制於他的太極掌,七星劍法的威力受到牽

制,難以發揮。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耿玉京說話的聲音雖然很小,他卻是每個了都聽見

了,這剎那間,他也忽然如有所悟了。

  原來王晦聞由於半途出家的原故,他服侍無相真人三十多年,雖然得了武當派的上乘武

學,但原來的武學卻是先人為主,好像溶入了血肉之中,忘不了拋不掉的。他原來學的乃是

最剛猛的外家功夫,經過了三十多年,他自己以為已是可以剛柔並濟,其實卻是因此,未能

支道內家的最高境界。落在已經妙悟本門心法的耿玉京眼中,就顯得是「厚而不純」了。

  劇鬥中忽聽得「嗤」的一聲響,王晦聞左肩著一劍,但並無鮮血射出,只是衣裳被劍尖

刺穿,緊跟著就是「卜」的一聲,郭東來也被他打了一掌,接連退了幾步,這才穩住知形。

看來似乎也是傷得不重,但無論如何,卻顯然是吃虧更大!

  無色呆了一呆,忽地手舞足蹈,叫道:「京兒,你說得不錯,我懂了,我懂了!厚而不

純,似強實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旁邊的人,除了耿玉京之外,誰也不懂他說的什麼。不波道:「師叔,你懂了什麼?」

無色道:「你瞧,好大的破綻!」不波目注鬥場,搔搔頭皮,說道:「誰的破綻,怎麼我瞧

不出來?」

  此時郭東來已是退而復上,出招更快更狠,劍花朵朵,嚴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灑落

人間。此時連不波也看得目眩神迷,顧不得和無色說話了。」

  無色叫道:「喂,喂,你懂了嗎?不人虎穴,焉得虎子!」

  郭東來攻得雖然更快更狠,但勁道卻似減了許多,王晦聞心中暗喜,只道他剛才著了自

己一掌,傷得縱然不是很重,料想亦已不輕。當下一個環中拋月式,掌勢劃了個大圈圈,虛

罩郭東來來的身形。只待郭東來劍勢斜收電,他這一掌由虛變實,就可後發先至,取郭東來

的性命。

  無色長老吧道:「唉,你……」忽見耿玉京面露喜色,無色好生詫異,心想郭東來已是

敗象畢呈,怎的他反而歡喜難道他盼望王晦聞獲勝不成?

  心念來已,忽聽得郭東來叫道:「多謝指點!」說時遲,那時快,他已突然捨身撲上,

一招白虹貫日,劍尖插進了王晦聞那個雙掌虛劃的圈圈。

  無色大喜道:「對了!」卻見耿玉京面色灰白,滿臉的焦急,歡喜的神情突然全都收

斂。無色猛地省悟,叫道:「唉,還是不對!快、快退。」

  話猶未了,只見郭東來已是一劍刺入王晦聞的胸口,但迅即就給王晦聞把他的劍奪了過

去,緊跟著一掌將他打得倒在地上。

  原來無色所說的「虎穴」,即是王晦聞掌勢劃出的圈圈,倘若練到爐火純青境界,他這

圈子當應該是牽引之力最強的地方,對方的劍刺來,一定給他奪去,但由於他是半途出家,

所學駁而不純,他劃的圈圈,內力是向四面擴散,中間恰正是空門。郭東來剛才不懂這個道

理,一見劍尖稍近對方,就給牽引和歪歪斜斜,是以只能一戰即退,不敢攻堅。

  但可惜他雖然是最後聽懂了無色的指點,但攻堅仍然不得其法,他急於求逞,未留後

力,出劍的快慢也未能恰到好處。如此一來,他雖然傷了對方,但自己卻比對方傷得更重!

  無色正自叫嚷,陡然間只見一道劍光已是向他飛來。原來王晦聞恨他饒舌,把奪自郭東

來的長劍,反手向他擲去。

  無色拔劍相迎,「噹」的一聲,火花四濺,那柄長劍向平貼著他的額角斜飛過去。無色

沒想到王晦聞在重傷之下,內力居然還是如此強勁,連忙叫道:「京兒小心!」

  耿玉京左掌貼著向他飛過來的長劍,在劍柄輕輕一帶,接了下來。也不知從哪裡來的氣

力,他接劍、飛身,剛好來得及攔住了王晦聞的去路。

  王晦聞澀聲道:「不錯,你的義父是我殺的,你下手吧!」

  旁人誰也不敢相信他肯手待斃,紛紛驚呼:「快退!快退!」無色更加著急,厲聲喝

道:「你敢傷了京兒我第一個放不過你!」

  他話猶未了,耿玉京已是一劍刺將過去!

  這一剎那,幾乎每一個人都在為耿玉京的性命擔憂,只怕他的劍尖還未碰著對方,就要

給對方的掌力所斃。要知恥王京剛剛甦醒,內力毫無,而王晦聞又是精通武當拳劍的,縱然

他已是受了傷,但無如何,也還是在耿玉京之上。

  但這也只是瞬息間事,旁人為耿玉京的擔擾,登時就變成了難以名說的驚異了。

  王晦聞的兩邊眉心、額頭正中、雙肩的琵琶骨。胸膛兩邊乳突穴的位置,都有米粒般大

小的血珠,一點點滴出來。

  王晦聞沒有反擊,只是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耿玉京。更奇怪的是,他的眼神竟然似

是又喜又驚。

  有劍神之稱的巴山劍客過鐵錚「咦」了一聲,低聲問站在他身旁有不波:「怎的他也會

七星劍法?」

  不波好像看得呆了,也不知是沒有聽見還是心無旁騖,什麼都沒說。

  但王晦聞卻在說話了:「好,好劍法!這一招北斗七星,你已經勝過了無相真人!咳,

也不枉我……」像是他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話未說完,身子就軟綿綿地倒在耿王京懷

裡。

  「北斗七星」是無相真人所創,和七星劍法表面有相似之處,其實卻是從太極劍意變化

出來的,和七星劍法完全兩樣。過鐵錚聞言大駭,暗自想道:「即使王晦聞有力反擊,只怕

也是避不開這鬼神莫測的一招!」

  王晦聞軟綿綿地倒在耿王京懷裡,身上的七處傷口,大的有如錢眼,小的有如針鼻,鮮

血還有一點點地摘下來。他的「霸悍」之氣全消失了,又恢復了郭東來以前見慣了的那個聾

啞道人的模樣。

  他最後的一句話,雖然只說了一半,但耿玉京當然明白,他想說的是什麼。

  耿玉京最初學的「太極劍法」,乃是他的義父不歧教給他的,那是似是而非的太極劍

法。第一個給他指出這個錯誤的是聾啞道人,當時是在無相真人面前與他試招試出來的,後

來才由無相真人委託無色長老教他正宗的武當劍術,再後來他得到無相真人傳給他的劍訣與

內功心法,方才得有今日的成就。追源溯始,這個「聾啞道人』實在可算得是他的第一個

「恩師」。

  他沒有說得完會的那最後一句,一定是:「不枉我教你一場!」別的人或許聽不懂,耿

玉京自己心裡明白。

  而且這個聾啞道人也是和無相真人、無色長老那樣,都是出自真心疼愛他的人。這剎那

間。耿玉京不禁回憶起自己的童年時代,不錯,疼愛他的還有他的養父養母,他們是很少陪

他戲耍的,無色長老只教他劍術,也很少陪他戲耍,無相真人更不用說了。陪他戲耍的除了

他的「姐姐」藍水靈,就只有這個聾啞道人。這個聾啞道人甚至可說是他童年時候唯一的

「忘年之交」的「朋友」。

  但現在他這個「老朋友「卻是傷在自己的劍下,而且即將死在自己的懷中了。

  耿玉京是個感情容易激動的人,這剎那間,他不覺忘記了王晦聞暗殺他的義父的仇恨,

抱著他硬咽道:「我,我本來……」

  王晦聞面上露出一絲笑容,說道:「你應這樣,用不著後悔,我死在你手裡總比死在郭

老大的手裡好得多!嗯,有一件事,你必須、必須相信我!」說至此處,已是氣若游絲。

  耿玉京把耳朵貼到人的唇邊,只聽他說的是:「你的外公不是我殺的!那、那……」

  耿玉京給他輕輕按摩胸口,問道是:「誰?」但王晦聞終於還是未能說出那人是誰,就

斷了氣了。

  耿玉京欲哭無淚,忽聽得無名真人叫道:「京兒,你快過來!」原來七星劍客郭東來亦

已到了奄奄一息的時候了。

  郭東來傷的比王晦聞更重,他是被王晦聞以重手法震裂了內臟的。無名真人將他扶了起

來,手掌貼著他的背心,一股真氣從他背心的大穴輸送進去。郭東來張開眼下,嘴唇動了一

動,無名真人把耳朵貼上去,只聽得郭東來的聲音細如蚊叫:「我、我已經她放走了。」

  無名真人知道,這個「她」自是指青蜂常五娘無疑。看來郭東來亦是早已知道他最擔心

的就是這樁事情,因此第一句話就替他解除心頭顧慮。

  無名真人又是感激,又是自慚,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麼才好。郭東來道:「人誰無過,我

做的錯事比你更大,不過……」說到這裡,氣力已是難以為斷,只好停下來喘息了。

  無名真人給他按摩胸口,郭東來喘了口氣,歎道:「晦聞其實本性也不太壞,只是他的

名利之心太重,他妨忌老五,這才入了別人的圈套,終於墮落。我、我,……」

  無名真人知道他說的「老五」乃是曾任北方綠林盟主的東方曉,只不知道王晦聞的甘願

充當滿洲奸細,何以卻會與他和東方曉有關。但此時當在亦是無暇多問了。

  只一瞬間,郭東來的眼睛又已消失了光彩,無名真人手掌貼著他的背心,只覺得他的真

氣已是散亂到了無可拾的地步。內功高深之士。真氣散亂到了這個地方,那已是縱有仙丹,

亦難救治,隨時都會死去的了。

  無名真人的許多疑問都來不及問了,唯有說道:「大哥,你還有什麼後事需要交代?」

  耿玉京放下了懷中的王晦聞,跑到七星劍客郭東來的身邊。

  郭東來已是氣若游絲,但還能夠勉強說出話來:「耿少俠,我求你一事。」

  耿玉京吃了一驚,忙道:「郭老前輩,我在關外曾受過你救命之思,有事你儘管吩

咐。」

  郭東來道:「聽說你曾經到過金陵,見著了我那孩兒沒有?」

  耿玉京點了點頭,說道:「我在金陵的時候,令郎郭璞剛好也從北京來到。我曾和他匆

匆了一面。」他特地說出「郭璞」的名遼,好叫別人知道,那個被無量長老拽為滿洲好細的

郭璞雖然有個『霍卜托」的滿人名字,其實是七星劍客郭東來的兒子。

  郭東來道:「請你把今日之事告訴他,叫他趕快隱姓埋名,躲得越遠越好。你,你,你

也要……」

  耿玉京為了免他說話吃力,忙道:「我懂。我會在葬禮過後,立即動身。趕在這個消息

還未傳到關外之前告訴他。」要知郭璞乃是「雙重間諜」的身份,表面是幫滿洲人做事,其

實則剛好相反。如今郭東來已經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當然會連累及他的兒子。滿洲知道這個

消息,一定會派高暗手殺郭璞。

  郭東來想說的正是這句話,聽得耿玉京如此回答,露出滿意的笑容,卻把眼睛望向無名

真人。

  無名真人的心思是頗有躊躇的,他原來的計劃乃是要耿玉京接任掌門,如何能讓他遠

行?但郭東來今日替他揭發內奸,功勞最大,又當臨終之際,豈能拒絕他的要求,便道:

「大哥,你放心。不管有多緊要的事情,我都讓京兒替你先辦此事。」

  郭東來放下了心上中石頭,徐徐閉上眼睛。

  耿玉京叫道:「郭老前輩,我也有一件事要問你,掌門人真人……」

  無名真人默運玄功,把一股直氣輸入郭東來體內,郭東來又再開眼睛,他看見耿玉京臉

上惶惑的神情,不待耿玉京開口,便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麼,那件事,他怎樣說?」

  耿玉京道:「他說我的外公不是他殺的。」

  郭東來的眼睛突然睜得很大。好像也是在感到惶惑的神氣。

  無名真人自己也有一件緊要的事情要問郭東來,他知道郭東來已經走到和命的盡頭,自

己用其氣為他續命,決不能維持多久的。他不想郭東來太過勞神,便道:「奸徒的話如何能

夠相信?」

  不料郭東來卻道:「不,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倒有點懷疑那晚……」

  耿玉京連忙問道:「你那晚所見的那個背影……」

  郭東來道:「我一直以為是他。但他既然那樣說,也有可能真的另有兇手。他沒有告訴

你那人是誰嗎?」

  耿玉京道:「他沒說出來就已去了。但聽他的口所,那人的武功似乎比他還高,而且精

於暗器。該不會是唐仲山吧?」

  郭東來道:「決不會是唐二先生。唉,難道是,不,似乎也不。不對。」

  無名真人道:「既然想不出來,那就先說另一件……」

  但郭東來已經是油盡燈枯了,無名真人還投有開始說那「另一件」事情,他的腦袋就垂

下來。眼睛又再閉上了,這次即使是無名真人也無法替他延長片刻的壽命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不波「噫」了一聲,說道:「無量長老哪裡去了?」

  無名真人要問郭東來的,正是有關無量長老的事。無量與王晦聞早有勾搭,這已是無須

懷疑的事。但他是否也是內奸?抑或只是貪圖權力、名位、才給王晦聞利用上了呢?

  不波話猶未了,牟一羽跟著也有發現,那兩位朝廷欽使褚千石和趙太康也不見了。按

說,若在平時,這樣重要的人物,是不可能偷偷走,而不被人發現的。但剛才那一段時間,

幾乎每個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垂斃的七星劍客郭東來和「聾啞道人」王晦聞身上,以至朝廷欽

使離場都沒人注意。

  冊封的欽使都不見了,無名真人即使沒有放棄掌門之念,也不可能舉行接任的儀式了。

他只好說道:「立誰為掌門人一事,暫緩商議,大家行先去找無量長老吧!」

  無量長老是找到了,他躺在「老君石」下,臉上的神色驚駭欲絕,眉心有個針孔般大小

的紅點。他早已死了。

  耿玉京來到了杭州,住在西湖旁邊的一間客店。

  西湖的美景果然是令他目不暇接,只說有名堂的風景就有:蘇堤春曉。柳浪聞鶯,花港

觀色、曲院內荷、雙峰插雲、三潭印月、平湖秋月、南屏晚鐘、斷橋殘雪、雷峰夕照等十個

之多,但耿玉京卻無甚閒心遊覽。他是有所為而來的,不僅只是為了慕西湖美景之名。

  他的姐姐是西門夫人的義女,西門夫人難得來一次中原,想要重方舊遊之地;藍水靈父

母雙亡,也樂得陪義母義妹,往西湖散一散心,他知道金陵與杭州的距離不過幾天路程,是

以叫弟弟到金陵辦妥郭東來所交待的事之後,就來杭州。

  可惜他不知道西門夫人的舊居是在何處,那日他匆匆下山,無暇向西門夫人細問了,其

實即便問了西門夫人只怕也難以給他指點分明。因為西門夫人當年是寄居在姐夫家裡,那已

經是將近三十年前的事了。舊居是否尚存,也是未可知之數。

  耿玉京只盼能在遊湖的時侯碰著她們了。他住了三天,他西湖十景都遊遍了,可還沒有

碰上。

  這晚他按照慣例,在盤膝打坐,做吐納的功夫。靜坐練功,心無雜念,聽覺特別敏銳,

正直萬籟俱寂之際,忽地隱隱似聞人語。

  聲音是從斜對面隔著兩間的客房裡傳出來的,房裡裡的兩個客人本來已是小聲說話,差

不多等於耳語一般了,聲音小到這個程度,換上普通人的話,即便是站在房門口也聽不見

的。

  耿玉京恰恰好聽見這麼兩句:「噓,小聲點兒,老當家真是已經來了?」

  耿玉京聽得「老當家」三字,立即知道是江湖人物,當下默運玄功,靈台一片片清明,

豎起耳朵來聽。

  「啊,這可是天大的秘密!」

  「就因為是天大的秘密,所以咱們還得詐作不知!

  「幫主,你不想抓著機會,請老當家……」(下面是耿玉京聽不懂的東湖唇典,但猜想

是要重新投奔「老當家」的意思。)

  「千萬不可,老當家若真用得著咱們,他,他自然……」

  「這幾天一定會有大事發生,記著,千萬不可洩漏那處秘密,在外間,不,從此刻起,

不論是對何人,連老當家這三個字都不准提!」

  「好,不提老當家,提個小姑娘行不行?」

  「哪個小姑娘?」

  「今天上午,咱們不是碰見一個俊小子上孤山嗎?大哥,你沒留意,我可留意上了,那

小子八成是個俊丫頭。」

  「是姑娘又怎麼樣?」

  「她有一雙大眼睛!」

  「一雙大眼睛又有什麼稀奇?」

  「她那雙大眼睛呀,水靈靈的,哈,要是給她的大眼睛那麼滴溜溜一轉呀,嘿、

嘿……」

  「就要給她勾去了三魂七魄是不是?哼,你這不長進的傢伙,又犯了老毛病了!」

  「大哥,你只說對了一半,那野丫頭的確是會勾魂攝魄,但用的是劍,不是眼睛!我也

不是想要採花,而是要幫老五出一口氣!」

  那「大哥」似乎吃了一驚,說道:「你懷疑這小子就是那個幫魔女鳳棲梧和咱們作對的

丫頭?」

  「不錯,我看九成是她!那次咱們龍門五霸從斷魂谷跟蹤到積石崗,要把鳳棲梧搶來給

老五做婆娘,眼看即將得手,卻給這丫頭跑來攪局,不但老五和咱們幾個吃了她的大虧,連

大哥,你,你,也好像……」

  那「大哥」哼了一聲,說道:「不錯,我也吃了虧。但不是那丫頭的能耐,我已經知道

另外有人暗中助她的。」

  耿玉京凝神靜聽,聽到這裡不覺又喜又驚,心道:「聽他們所說,這個搶成『俊小子』

的姑娘一定是姐姐了!」

  他不是怕龍門五霸找他的姐姐報仇,但卻急於要見姐姐,於是就馬上離開客店,夜訪孤

山。

  在山腳就聽到一縷笛聲。

  孤山是西湖風景的最佳處,也是眺望西湖風景的最佳處,在它的東北有一片梅林。相傳

是宋人詩人林和靖的隱居之處。林和靖喜歡種梅養鶴,因此時人說他「梅妻鶴子」(以梅為

妻,以鶴為子〕。他死後,後人建了「梅亭」和「鶴亭」(現稱「放鶴亭」)。來紀念他,

並補種了數百株梅樹,梅林的面積比起林和靖當年的梅林更大了。

  吹笛的那人就在梅林裡面。

  笛聲若斷若續之際,忽聽得佩環聲響,梅梢風動,有一美婦出現。

  吹笛這人迎上前去,說道:「明珠,我終於找到你了!」聲音如怨如慕。

  吹笛這個人是牟滄浪,來的這個中年美婦是西門夫人!

  耿玉京可沒想到掌門人會到這裡來,而且是在這樣情形底下,他可不敢便即露面了。

  西門夫人苦笑道:「唉,滄浪,你不該來的!」

  「為什麼?」

  「因為他也來了!」

  「他,他是誰?」牟滄浪愕然注視她的眼神,不覺心頭一震,失聲叫道:「她說的是

他?他、他不是已、已經……」

  西門夫人顫聲道:「他當年並沒有死!我,我是最近才知道的!」

  牟滄浪面色灰白,問道:「你已經見過他了?」

  西門夫人道:「我還沒見著,但我知道他已經來了!」

  牟滄浪震驚過後,似乎開始鎮定下來,半晌,苦笑說道:「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怪不

得你說我不該來了。但我是不會躲開的!」

  西門夫人道:「你要見他?」

  牟滄浪歎口氣道:「當年我所做的事,也不知是對是錯,我說心裡話,我也是希望他還

活著的。但我要和你在一起,這又是另一件事情。我的悔當年沒有勇氣把你我的事情對他

說,如今正好和他當面說個明白!」

  西門夫人道:「只怕你們一面,就有一個人要倒下去,不是你,就是他!」

  牟滄浪道:「我不會殺他的!」

  西門夫人道:「但你寧願讓他殺麼?」

  牟滄浪似是十分苦惱,不知怎樣回答才好,只道:「但事情總得有個解決!」

  西門夫人淒然說道:「我不願失去你,也不忍見他再死一次,滄浪,你還是暫且離開此

地吧!」

  牟滄浪道:「我也不忍令你為難,好,你要我怎樣我就怎樣吧。但我好不容易才得著

你,你總得讓我多在你的身邊待一會兒。明珠,你想想,你有什麼話要和我說麼?」

  西門夫人如有所思,半晌說道:「你來這趟也好,我是正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但

不是咱們自己的事,是、是……」

  牟滄浪道:「是咱們兒女兒的事?」

  西門夫人道:「羽兒聰明能幹,我不用替他操心。我擔心的是燕兒。」

  牟滄浪道:「擔心什麼?」

  「擔心她的婚事。」

  牟滄浪道:「你不是要把她許配給東方亮的嗎?東方亮雖然因為師門恩怨要和我作對,

我倒是很欣賞他的。何況燕本人也喜歡他。上一代的恩仇也不能消除,只須我讓他一招就行

了。」

  西門夫人道:「東方亮是很不錯,他又是我唯一的甥兒,親上加親,本來是最好不過。

但可惜……」頓了一頓才說下去:「你知不知道,他這一門的最上乘的武功是必須童子身才

能練成的?」

  牟滄浪道:「哦,你是怕他因此不肯娶妻。但他想練成上乘武功,也不過是用來對付我

罷了。我可以告訴他,他練成了也是敵不過的。倒不如我教給他另一種練功法,包管可以勝

過他那一門所謂上乘武功。」

  西門夫人道:「我知道你的正宗內功是要高明得多,但你卻有所不知,東方亮的師父向

天明處心積慮的是哪一件事?」

  牟滄浪道:「我怎會不知他是要練成功勝過武當派的劍法,那只是夢想!」

  西門夫人道:「也不一定是夢想,比如說,他若是把飛鷹劍法與太極劍法練得合而為

一,那又怎樣?」

  牟滄浪道:「也不一定就能勝過武當劍法!」

  西門夫人道:「不一定就是還有指望。但要達成這個指望,就一定要練他那一門的邪派

內功!」

  牟滄浪道:「我們可以勸他不要練呀……」忽然發覺西門夫人神情有點古怪,怔了一

怔,問道:「他是不是練功出了岔子,還是另有別的隱值……」

  西門夫人忽地滿面通紅,但終於還是說了出來:「他已經依從他的師父意思,自宮練

劍!」

  牟滄浪呆了一呆,怒道:「豈有理,向天明這老兒竟敢迫他如此!我找他算帳去!」

  西門夫人道:「他不一定是被迫的。」

  牟滄浪道:「難道是他心甘情願?」

  西門夫人不作聲,牟滄浪似是想起什麼,臉色從憤怒變為惶惑,心道:「如此說來,就

不只是為師門出一口氣那麼簡單了。當年那件事情,不知他知道多少,怕只怕他知而不

詳。」

  牟滄浪正自思潮起伏,忽聽是西門夫人叫道:「呀,你瞧,他,他已經來了!」

  牟滄浪道:「好,讓我和他說個明白!」他只道是西門夫人最怕見的那個「他」,定睛

一瞧,只見出現在他面前的那個人,並不是那個「他」,是東方亮!

  東方亮的神情古怪之極,眼睛似乎充滿著怨憤,直盯著牟滄浪。西門夫人是他的姨母,

他竟似視而不見!

  西門夫人叫道:「亮兒,你怎麼啦?」

  東方亮眼角也不瞧她,逕自對牟滄浪道:「牟滄浪,我知道我的劍法比不過你。但即使

我注定要死在你有劍下,我非得和你作個了斷不可!」

  牟滄浪道:「你我之間有甚深仇大很,值得你非要和我拚命不可!」

  東方亮憤然道:「牟滄浪,你是這裝蒜,你做過的事,你自己應當明白!」

  牟滄浪道:「我做過得事很多,你指的是哪一樁?」

  東方亮亢聲道:「你殺了我的姨父,我的父親多半也是死你的手上!」

  西門夫人叫道:「亮兒,你錯了!」

  東方亮冷冷說道:「錯的恐怕是你,別叫我亮兒,你不配做我姨母!」

  西門夫人忍住心中酸痛,說道:「不管你怎樣想去,我要告訴你,你的姨父還活著!」

  東方亮吃一驚,驀地又冷笑道:「你這話騙鬼也不會相信,姨父何等英雄,他若還活

著,豈肯這二十年來甘做縮頭烏龜?」

  西門夫人道:「信不信由你。還有你的父親……」

  東方亮冷笑道:「爹爹的棺材是我運回來的,我瞻仰過他的遺容方始蓋棺,你總不能說

他還沒有死吧?」原來他的父親東方曉是從外地受傷回來,未到家門,就死在路上的。

  西門夫人道:「你的爹爹的確是受人暗算而亡,但暗算他的人不是牟滄浪!」

  東方亮道:「那麼是誰?」

  西門夫人道:「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不會是他。」

  東方亮一副不屑的神氣道:「他、他、他,叫得多親熱!哼,我也不知道該叫你做姨母

還是應該叫你做牟夫人?」

  西門夫人心中氣苦,眼淚倒流,說不出話。

  牟滄浪:「東方亮,不要迫你姨母,我告訴你!你的父親不是我殺的……」

  東方亮道:「我早就知道你要說這句話!」

  牟滄浪不理會他,繼續說道:「雖然不是我殺的,但那人也和我有關,我並不想推卸責

任。」

  東方亮冷笑道:「還說不是推卸責任,我問你,你們說我的姨父還活著,他在哪兒?我

的爹爹若是別人所殺,那人又是誰?你若答不出來……」

  牟滄浪哈哈一笑,說道:「我雖然不是平生從不說謊,你這後生小子還不值得我說謊騙

你!你不相信,就都當我是殺的吧!」

  他的笑聲未絕,忽地就聽得一個刺耳的聲音說道:「他沒說錯,我還活著!殺你爹爹的

也不是他。」

  這剎那間,牟滄浪和西門夫人都驚得呆了,原來這個突如其來的詭秘人物,不是別人,

正是二十年前已經「死去」的西門牧,亦即是殷明珠(西門夫人)的前夫!牟滄浪和殷明珠

雖然都知道他還活在人間,但驟然他出現面前,還是不禁驚得呆了!

  東方亮呆了一呆,叫道:「姨父,你,你……你告訴我,我爹是誰殺的?」他雖然驚異

之極,也顧不得細問原由了。目前他最迫切需要知道的是有關他父親之死的真相。

  「是我!」西門牧然毫無表情,說出了這兩個字來!

  東方亮幾乎不敢相認自己的耳朵!

  「姨父,你說什麼?」

  「我說,殺你爹爹的人是我!」

  這次,東方亮知道是絕不會聽錯了。他呆了一呆,叫道:「不對,我不相信!你和我爹

不但是至親,也是最好的朋友,你怎會殺他?牟滄浪剛才自己也已經承認了,我爹是他殺

的,我不懂,你為何要替他受過?」

  西門夫人小聲提醒他道:「他只說你可以當作是他所殺。」

  牟滄浪苦笑道:「不必在這枝節上分辯了。」說罷回過頭來,與西門牧正面相對,迎著

他那冷若寒冰的目光。

  「西門牧,你有值得我佩服的地方,也有令得我厭惡的地方。但不管佩服也好,厭惡也

好,我都不要你代我受過!好吧,東方亮,你既然要知道事情的真相,這就聽我說

吧!……」

  西門牧微笑道:「牟滄浪,你說你佩服我又討厭我,嘿嘿,我對你也是一樣!好吧,我

也想知道多一些當年的真相,你先說也好!」

  牟滄浪緩緩說道:「這件事還是要從你身上說起,當年你是綠林盟主,膽識武功都令人

佩服,包括我在內。但你也有令我不敢苟同的地方,你唯我獨尊,只知自己,不知有人,尤

其到了後來,更是變得邪惡有堪,倒行逆施,濫殺無辜!……」

  西門牧忽地打斷他的話,冷冷說道:「好一副大義凜然的大俠士!我是怎樣的人,我自

己知道,我不想聽你的長篇大論!我只想知道,當年你想殺我,是不是全無半點私心!」

  牟滄浪並不迴避他的目光,往下說道:「不錯,我是假公濟私,因為我不想明珠跟人做

個強盜婆子,過那不得片刻安寧的日子!當韓翔糾集黑道人物叛你的時候,我是暗中助他一

臂之力。」

  東方亮叫道:「我的爹爹到底是誰殺的?」

  西門牧道:「東方亮,我也把真相告訴你吧,你的父親雖然不是我親手所殺,但那人卻

是和我有關係的人,所以你也可以當作是我殺的!」

  東方亮半信半疑,問道:「那人是誰?」

  西門牧道:「你聽過穆盈盈這個名字嗎?」

  東方亮道:「穆盈盈?」

  西門牧道:「她是隴西穆家排行第七的女兒,隴西穆家的暗器和川西唐家的暗器是同樣

的有名。二十年前,她在江湖上的名氣超過青蜂常五娘。江湖中人多尊稱她為穆七站。」

  東方亮道:「我爹是她殺的嗎?」

  西門牧道:「不錯,你的父親是被盈盈暗殺的。」

  東方亮道:「為何她要殺我爹爹?」

  西門牧道:「她是為了我的原故殺的!」

  東方亮睜大眼睛道:「此話怎說?」

  西門牧道:「她是在我『死』後成為我的妻子的,但若是我『復活』的話,她就不能做

我的妻子了。當時我因家庭變故,意冷心灰,在那場大廝殺之後,就自行失蹤,讓人都以為

我已經死了。但她害怕我改變心意,這樣做為的就是令我不能復活!」

  「死」後的妻子,這個說法雖然滑稽,但卻是誰都聽得懂的。

  東方亮懂得更多,他知道在那樣情形之下,他的姨父若是復活(恢復原來身份),首先

就得殺了穆盈盈替他父親報仇,否則他如何能夠重家回門,取得妻子和姨甥的諒解?

  東方亮嘶啞著叫道:「你為什麼要把真相告訴我?」

  西門牧淡淡說道:「因為我不想你死在牟滄浪手上,我也不想牟滄浪傷在你的劍下。因

為我要和他公平決鬥!現在只看你了,你要不要此刻報仇?」

  東方亮道:「我、我、我……」一咬牙根,說道:「我也不能讓牟滄浪佔你的便宜,這

件事,就以後再說!」

  西門牧道:「好,那你就先歇歇吧!」突然閃電出指出。點了他的穴道,東方亮倒在上

上,失了知覺。

  西門夫人淒然道:「是我對不住你,你要報復,懲罰我好了,不管是什麼樣的懲罰,我

都甘受無辭!」

  牟滄浪道:「明珠,你不能這樣說。若是有錯,錯在我的身上!我本來可以娶你為妻

的,當年我若不是屈父命,何至於會有今日?但西門牧,你也有錯,我和他要好在先,你又

不是不知,你知道了還是要娶為她妻,難道你就沒有想過,你得到的將只是的她軀殼?」

  他當然知道,這番話一定會激怒西門牧的,但高手比拚,卻是越能攪亂對方的心神越

好。

  果然只見西門牧的眼睛就好像要噴出火來,牟滄浪全神戒備,只待他一發,使即搶出絕

招。他有把握,他的劍招下可以後發先至。但出乎他的意料,眼看就要爆發火山卻又平靜下

來了。不,不是平靜,而是換了一個面貌。西門牧忽地好像又從憤怒變為沮喪了。

  西門夫人忍不住叫道:「你到底想要怎樣,你說呀!」她在害怕,害怕再這樣下去,西

門牧不瘋,她也要瘋了!

  西門牧終於開始說話了。

  「我知道你們相好在先,我也知道牟一羽是你和他的私生子!」

  牟滄浪道:「那時她還沒有成為你的妻子。」

  西門牧道:「但那時你已經有了別人做妻子了。」

  牟滄浪道:「所以我說這只是我的錯,你要怎樣,儘管……」

  西門牧陡然一聲斷喝,隨著沉聲說道:「我當然不會放過你的,但現在,我是和我的妻

子說話,不要你來插嘴!」

  西門夫人已經打定主意,坦然迎接他的目光。

  西門收緩緩說道:「我只想知一件事情,西門燕是不是我的女兒?」

  儘管西門夫人已有主意,對於前夫此問,她還是期期艾艾,說不出口來。

  西門牧頹然說道:「也是他的女兒,對吧?」

  西門夫人避開他的目光,說道:「不錯,也是他的。」

  西門牧突然縱聲狂笑:「我一直以為西門燕是我親生的女兒,原來也不是!嘿嘿,哈

哈,我原來什麼都沒有,枉自和你做了一場夫妻!」原來他此來的目之一,就是想的把女兒

要回去的。

  西門牧狂笑不休,好像要把滿腔憤懣都從笑聲中發洩出來!

  西門夫人叫道:「你要殺,殺我好了,我只求你們不要為我決鬥!」

  西門牧道:「哦,你害怕他死在我的手下,竟然願意為他犧牲自己麼?我早就知道你和

他和私情,我要殺你,何必等到今日!我不但從無殺你之念,甚至為了你的緣故,不願殺

他。明知你對我不忠,我還是禁不住愛你,要討你的歡喜。唉,我對你的心事,你卻一點不

知,真是令我傷心!」

  西門夫人不知是否受了他的感動,淚珠滴了出來,說道:「我也不想見你死在他的手

下。」

  西門牧又笑起來,說道:「他殺得了我?」

  牟滄浪冷冷笑道:「你也未必殺得了我!」

  西門牧道:「這話倒是說得不錯。那次在斷魂谷的混戰中你蒙了面孔,參加圍攻,你本

來有一個可以殺我的機會,但你卻放過了那個機會,是不是因為你那時還有幾分傲氣,不想

持眾為勝?」

  牟滄浪道:「這倒不是,我只是突然不想殺你。但我不後悔那一次對你手下留情。」

  西門牧冷笑道:「但你知不知道,當東方曉趕來那幫我之時,我也有一個機會殺你?」

  牟滄浪道:「我知道,我也多謝你那次的手下留情。」

  西門牧道:「不,我只是不忍令明珠傷心。我不妨和你說說當時的想法,我已經知道她

心已不屬我,我又不忍傷害她,是以發洩在別人身上,首當其衝的是那些對我懷有二心的下

屬,那些年間,我的確是殺錯了許多人。但偏偏有一個我最恨的,我曾發誓要殺他的,我始

終下不了手,那就是你。在斷魂谷時,我已是心灰意冷了,因此,我才自行失蹤,成全你們

的。」

  西門夫人道:「多謝你,但因何你在『死』了二十年之後,如今又要再來?」

  西門牧道:「當然是有緣故的,因為我發現他對不住你。」

  西門夫人道:「他有什麼對不住我?」

  西門牧道:「唉,你還不知道嗎,他一面和你藕斷絲連,一面卻找了另一個姘頭,那就

是江胡上臭名昭彰的常五娘!」

  西門夫人淡淡說道:「我知道。但這只是一段露水姻緣,後來就斷絕了,他和常五娘給

這孽緣之時,我和他尚未重會的。不過我也不袒護她,他對不住自己的妻子。唉,其實我們

都對不住她!」

  西門牧嘿嘿冷笑。

  西門夫人道:「不錯,我們也都對不起你。」

  西門牧道:「明珠,我佩服你的寬容大量,但可惜牟滄浪卻不是一個值得你這樣傾心的

人。」似乎他還知道牟滄浪許多喪德敗行的事,只是沒說出來罷了。

  西門夫人道:「人誰無錯,是是非非,已經過去了也就不必提了。牧哥,我也佩服你的

寬容大量,我對不住你,難為你隱忍了二十多年。我求……」

  牟滄浪忽道:「不必求他!牟某平生做了許多錯事,但從沒有騙你。他卻是如今還在騙

你!」

  西門牧喝道:「胡說!我騙了她什麼?」

  牟滄浪道:「你騙她的同情!哼,你說你當年的詐死是為了成全我們,這就是天大的謊

話!西門牧,我真想不到你除了武功好之外,演戲的本領居然也是這麼了得!」

  西門牧氣紅了眼睛、喝道:「你說我在明珠面前都是做戲。不是真心?」

  牟滄浪道:「不錯,你騙了她,卻偏要在她面前裝出那樣可憐巴巴的樣子!」

  西門夫人似乎也覺得他說得太過份了。叫道:「滄浪,別……」

  她話猶未了,陡地只聽得西門牧一聲大喝:「西門牧平生從不要人可憐!」說時遲,那

時快,西門牧、牟滄浪兩個人都是同時向對方撲了過去!

  「蓬」的一聲,雙掌相交,牟滄浪倒躍三步,西門牧身形晃了兩晃,西門夫人飛身插人

他們中間,叫道:「你們要動手,先把我殺了!」

  西門夫人道:「牧哥,你放過我們吧!」

  西門牧冷冷說道:「你要我重新再做死人?」

  西門夫人道:「二十年前你都肯為我那樣做,如今你我都已老樂,何必重來挑起舊

怨?」

  西門牧道:「你一定要知道其中原故?」

  西門夫人道:「你可以告訴我嗎?」

  西門牧想了一會,咬著嘴唇說道:「不能!」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你要知道,我告訴你,他是為了我的原

故!」

  這個婦人看起來應該已在四十開外,偏偏還在作著少女的打扮。但打扮雖然不倫不類,

卻透著一股毫無忌憚的野性。

  西門夫人道:「你是穆盈盈?」

  穆盈盈道:「你一猜就著,不錯,我就是穆盈盈,嘿嘿,西門夫人,咱們都是久仰的

了!」

  西門夫人道:「其實我應該稱你西門夫人才對!」

  穆盈盈又是一陣大笑,說道:「你又說對了,是應該只有一個西門夫人!」

  西門夫人道:「所以你要他來殺我?」

  穆盈盈道:「第三次你又說對了!到底你是女人,知道女人的心事,我總不能永遠做一

個見不得光的西門夫人呀!」

  西門夫人道:「我可以把他讓給你。」

  穆盈盈道:「誰要你讓,老實告訴你吧,我要他殺你,不僅因為你是原來的西門夫人,

而是因為我要你在他的心中也都永遠消滅。」

  西門夫人道:「我懂,你要他殺我來證明他對你的愛意!」

  西門夫人道:「你說得不錯,我是應該死的。其實也不用你去求他,我早已心甘情願讓

他殺了!」

  西門牧喝道:「明珠,別做傻事!盈盈,我也並沒有答應你,你怎麼可以跑來胡說一

通?」

  穆盈盈冷笑道:「我胡說?哼,你好像把和我說過的話全都忘了!」

  西門牧道:「我有答應過幫你殺殷明珠嗎?」

  穆盈盈道:「但你曾要求我幫你殺牟滄浪!嘿嘿,我知道你會答應我的!」弦外之音,

當然是要他替她殺殷明珠為交換條件了。

  西門夫人道:「你要殺,殺我好了!為何還要殺牟滄浪?」

  穆盈盈道:「他不殺牟滄浪,怎有顏面重出江湖?誰都會笑他甘做縮頭烏龜的!」她說

到這句話,已是氣得西門牧面色漲紅,但又做聲不得。

  穆盈盈續道:「他不能重出江湖,我豈不是仍要做見不得光的西門夫人?」

  西門牧喝道:「我從來沒有打算要你做我的妻子!」

  穆盈盈道:「你不要我幫你殺牟滄浪了嗎?」

  西門牧道:「用不著你幫,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殺牟滄浪恐怕比我更多!」原來

穆盈盈年少之時,也曾追求過牟滄浪,她是因為追求不遂,轉而為恨的。

  一直默不作聲的牟滄浪忽地喝道:「西門牧,你要殺我,我更要殺你!」

  西門夫人嚇了一跳,說道:「滄浪,你說過不想殺他的,因何變了?牧哥,你,請

你……」

  牟滄浪已是面向西門牧,指著他道:「你是殺我派無極長老的兇手!」

  西門牧哈哈大笑:「你現在才知道嗎?丁雲鶴也是我殺的!」

  牟滄浪道:「兩湖大俠何其武呢?」

  穆盈盈道:「這倒不關他的事,是我殺的!我扮成他的徒弟耿京士模樣,趁他大吃一驚

之際,就殺了他!嘿嘿,若不是我的易容術天下無雙,只怕縱然殺得了他,也沒這麼順利

呢!」穆盈盈雖然誇大了些,但牟滄浪也知她的易咨術的確是十分高明的。

  牟滄浪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何其武臨死之時罵道,原來是你這個畜牲!」

  「無極長老、何其武、丁雲鶴與你有何仇冤,你要下這毒手對付他們?」牟滄浪喝道。

  西門牧冷冷說道:「他們與我無仇,你與我有仇!嘿嘿,事到如今,那也不怕和你說真

話了,你以為我當真心甘情願把明珠讓給你嗎?我的詐死正是要報奪妻之辱!斷魂谷一戰之

後,我自知沒有把握殺你,唯有詐死,才是最好辦法。一來可以潛心練武,二來可以避開你

的注意,三來機會來時,我還可以嫁禍給你。我苦練幾年,練成了與太級掌相似的掌力,終

於令得無極長老也喪在我的拿下,能夠以掌力震傷天極長老的天下沒有幾個,何況是用他本

門的大極掌力?」

  牟滄浪道:「這樣,我的嫌疑就是最大的了?」

  西門牧道:「但我沒想到無相真人會那樣信任你,明知你有嫌疑,竟然還把掌門之位傳

給你。」

  牟滄浪苦笑道:「他老人家也未必是對我毫無懷疑,他安排我做掌門,也安排了一個聾

啞道人在我身旁臨視我的。聾啞道人演戲的天才比你更高,居然騙過了他家人家。好在後來

有個七星劍客郭東來幫我揭穿了她的奸細面目!」說至此處,陡地喝道:「冒充聾啞道人的

滿洲奸細王晦聞,是不是你安排他在武當山作臥底的?」

  西門牧雙眸炯炯,勃然怒道:「枉我和你相交數十年,竟敢對我說出這樣混帳的話!我

是什麼事都敢做,唯獨通番賣國地事決計不做!若然我知道王晦聞是滿洲好細,我早就將他

殺了!

  牟滄浪道:「好,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你一個人能夠殺得了無極長老!」

  穆盈盈笑道:「牟滄浪,你已經算得很聰明了,但還不夠聰明。你應該想到,當然是我

用暗器助他一臂之力。」

  牟滄浪道:「哦,原來如此。好,你們併肩子上吧!」初時語氣平和,突然變得聲色俱

厲!

  穆盈盈仍是一副不在乎的笑容,閒閒道:「牧哥,你要不要我幫你,別人都已經把你我

視同一體了。」

  西門牧突然將她一掌推開,喝道:「你想令我受天下英雄恥笑麼?我與他公平決鬥,不

准你插手!」穆盈盈尷尬之極,暗自想道:「你只不過是想在明珠面前逞英雄罷了。」心中

又氣又酸,卻是不敢發作出來。

  忽聽得鳥聲啾啾,眼前景物豁然開朗。不知不覺之間,已是清晨時分,陽光開始射入梅

林。

  西門牧搶佔背著陽光的有利地位,喝道:「來吧!」雙臂箕張,十根指頭,宛似十枝鐵

筆,齊向牟滄浪插下。牟滄浪身回步轉,劍挾寒光,迎前一封,截他手腕。西門牧一聲大

喝,變指為掌,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把牟滄浪劍尖震歪。牟滄浪腳步有如醉漢,長劍搖晃,

看似亂了章法,但在西門牧的感受,卻似四面八方都有明晃晃的利劍向他刺來。

  兩人各展平生所學,越鬥越烈。劍光繚繞,掌影翻飛,兩人相鬥,卻似有千百人混戰一

般。

  西門夫人情知難以勸阻,而這場惡鬥必不死不休,她實不忍目睹這一戰的結果,不覺歎

了口氣,心裡想道:「不管誰對誰錯,這場禍事總是我惹出來的廣她懷著愧悔的心情,突然

拔出佩劍,向自己的胸膛插下!

  高手搏鬥,眼觀四面,西門牧面向著她,首先發現。

  「明珠,不可!」這剎那間,西門牧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的安危,幾乎是出於本能的便

即飛身而起,掠過牟滄浪頭頂的上方,撲向他的前妻。

  牟滄浪出手如電,一招「舉火燎天」,在他的小腿上劃開一道細長的傷口。他也立即發

現了,因為他雖背向西門夫人,但西門夫人被陽光拉長的影子,可正是在他的前面,也幸虧

他收手得快,否則只怕西門牧的一條腿都要給他切下!

  西門牧不顧腿上創傷,向前飛跑,但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掀起波浪的是穆盈

盈。

  兩個男人,一個是她少年時候曾經單戀過的(牟滄浪),一個更是她現在的丈夫(西門

牧),但如今,這兩個正在捨命搏鬥的男人,竟為了救護另一個女人而罷手,你想她的心中

是什麼滋味?她妒火中燒,一把暗器就向西門夫人打去。

  西門牧正在跑來,和穆盈盈之間還有一段距離。

  就在這剎那間,西門牧的身形平地拔起,像一頭大鳥似的,「飛」過去!他本來不是擅

長輕功,只因處在這樣危急的關頭,方始迫出了他的非凡本領。

  飛身之際,他已是一記劈空掌打了出去,隨著身形落下,一抓抓住穆盈盈手腕。

  穆盈盈的暗器是連珠發出的,一被他抓住,當然是不能續發了。已經發出去的暗器,也

被他的劈空掌力震得七零八落!

  穆盈盈氣怒交加,嘶聲叫喊:「你不肯幫我殺她,那也罷了,你還反過來幫她對付我?

這是什麼道理?」

  西門牧沉聲道:「沒什麼道理,你敢動她一根汗毛,我就撕你的皮!」

  穆盈盈大哭大叫:「好呀,原來在你的心目中,我連她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她的野男

人要殺你,你仍然要把她當作心愛的妻子!呸,我真是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賤丈夫,我

被你騙了這許多年,我和你拼了,拼了!」

  她的指甲很長,十指掐著西門牧皮肉,要擺脫她可還當真不易,西門牧喝道:「我沒工

夫和你瞎纏。」暗運玄功,雙臂一振,將她彈了出去,不過,他雖然擺脫了穆盈盈的糾纏,

卻早已給牟滄浪趕過他的前頭了。

  西門夫人的心在顫抖,手指也在顫抖,也幸虧這樣,刀鋒雖已插入胸膛,並沒刺正心

髒。

  牟滄浪來到她的身邊了。

  西門夫人冰冷的胸膛感到他的熱力,臉上綻出了笑容,輕聲說:「抱緊我,別離開

我!」

  聲音很輕,好像春風吹過湖面,但西門牧聽見了。他像是著了定身法似的呆住了。

  但更加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傳來了另一個災難的聲音。

  「嗤」的一聲輕響,緊接是刺耳的「叮」的一聲,跟著而來是西門夫人的呻吟。

  西門牧雖然不是暗器名家,也知道他們是著了暗算了。

  他剛罵得一聲:「你這賤人……」就聽得一個放蕩嬌媚的聲音笑道:「你錯怪她了,這

是唐門的暗器,她穆家的暗器還差得遠呢!」

  牟滄浪仍然抱著西門夫人,哼了一聲,喝道:「你快走,走遲片刻,我要你的性命!」

西門夫人問道:「是常五娘嗎?」

  不錯,暗算她的人是常五娘,不是穆盈盈。她已經中了常五娘的一枚青蜂針。

  西門夫人低聲說道:「饒了她吧,好歹她也曾經和你有過一段香火情。」

  一個蒼老的獰笑聲從梅林另一面傳來,「牟滄浪,你對我不住,我早就要殺你了。不

過,我可以寬限你半個時辰,你的情人還可以有半個時辰的性命。要是你捨得她的話,你現

在上來和我決戰也行!」說這話的是江湖上公認的第一暗器高手唐二先生。

  西門牧忽地喝道:「用不著等半個時辰,我來領教你的唐門暗器。」

  唐二先生冷笑道:「咦,這倒奇了,殷明珠早已不把你當作丈夫,她現在是躺在別的男

人懷中,你居然還要替她的情夫拚命!」

  西門牧喝道:「常五娘背著你偷漢子,為何你也要替她撐腰?」

  唐二先生心道:「你若是沒有受傷,我怕你三分,現在,諒你也不是我的敵手!」喝

道:「好,那我就讓你先嘗嘗我的暗器厲害。」

  西門牧運掌如風,把唐二先生所發的毒蒺藜、鐵蓮子、喪門釘、梅花針……諸般暗器掃

蕩得四面亂飛,連同常五娘所發的暗器在內。

  穆盈盈爬了起來,叫道:「牧哥,別慌,我幫你對付那個妖婦。看看是她偷自唐門的暗

器厲害,還是我穆家祖傳的暗器高明?」

  不料她剛剛跑出兩步,驀地只覺後心一涼,一把利劍已是從她的後心穿過前心。

  殺她的人是東方亮,原來東方亮的內功之厚,尚在西門牧估計之上,他已經自行解開了

穴道了。穆盈盈從他身旁經過,他躍起一劍,就結果了她!

  牟滄浪和西門夫人對周圍發生的種種意外事件,仍然好像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西門夫人道:「大哥,別為我虛耗真氣了。我只有一事未了,要和你說。」

  牟滄浪道:「何事?」此時他也覺服前金星亂冒,到了難以支持的時候了。原來他雖然

能以護體神功彈開唐二先生的鐵蒺藜,但卻也給鐵蒺藜的刺,刺穿他的衣裳,而且傷及他的

一點皮肉。唐家的喂毒暗器見血封喉,若然他不是為西門夫人輸入真氣的話,憑他的內功造

詣,尚可無妨,如今則是難以阻止毒性的發作了。不過他仍然裝作沒事人的樣子和西門夫人

對答。

  西門夫人道:「就是我剛才要和你商量的事。」

  牟滄浪道:「哦,你是說燕兒的婚事。待你好了再說不遲。」

  西門夫人道:「你別哄我,我知道我是活不過半個時辰了。耿玉京這孩子我覺得很不

錯,燕兒既然不能嫁給東方亮,我想請你為他們撮合姻緣。」

  牟滄浪道:「好是好,就不過……」

  西門夫人道:「不過什麼?」

  牟滄浪不忍令她傷心,說道:「他已經離開了武當山,要是我見得著他的話,我會跟他

說的。你驅毒要緊,別為這件事掛心。」

  他只道自己性命難保,永遠也見不著耿玉京了,哪知心念末已,立即就聽見耿玉京的聲

音。

  「西門前輩,請把唐仲山這老賊讓給我,他是殺害我義父義母的仇人!」

  即使西門牧沒有受傷,輕功也是比不上他。何況西門牧如今又正是受著暗器的阻擾,不

讓也得讓了。耿玉京斜邊撲上,飛快地追上唐仲山。

  唐仲山冷笑道:「我殺了兩個農夫農婦,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憑你這小子也還不配向我

尋仇!」一把暗器向耿玉京打去。耿玉京一招「三轉法輪」,暗器投入他的劍光圈中,全都

變成粉末。

  唐仲山這才大吃一驚,「沒想到相隔不過數月,這小子的劍法又已精進如此!」說時

遲,那時快,耿王京的劍圈已是籠罩著他的身形,唐仲山只能憑仗數十年功力,運掌相抗,

騰不出手來發暗器了。

  西門牧擺脫了暗器的阻擾,發現常五娘就在他的面前。

  常五娘忽然哈哈大笑。

  西門牧道:「你笑什麼?」

  常五娘道:「我本以為要殺我的是牟滄浪,不料竟然是你,這豈不有點滑稽?」

  西門牧冷冷說道:「你自知死到臨頭,居然還笑得出來,也算得是個怪物!」

  常五娘道:「我是個怪物,我的怪是被你們迫出來的!第一個是唐二先生,他迫我做他

見不得光的情婦;第二個是牟滄浪,他本來給了我以希望,卻仍然是始亂終棄;第三個是

你,你自己傷心失意,卻要發洩在我的身上!」

  西門牧不覺怔了一怔,覺得她雖然十分可恨,卻也未嘗不值得一點同情。自己不也曾因

為受一刺激而濫殺無辜嗎?他咬了咬牙,說道:「不管你怎樣說,你傷了明珠,我就不能饒

你!」

  常五娘縱聲狂笑,狂笑之間,夾以一聲歎氣,說道:「明珠,我真羨慕你,兩個男人都

願意為你而死,嘿嘿,哈哈,但我並無遺憾!牟滄浪,我得不到你,你也什麼都得不到!還

有你,西門牧,你比他還更可憐!哈哈,你們兩大英雄同樣的恨我,卻也同樣的難奈我

何!」

  她突然就在狂笑聲中倒下去了。轉瞬間臉上蒙上一團青氣,動也不能一動了。她已是服

毒而亡!

  唐仲山在梅林那邊和耿玉京激戰,聽得常五娘的笑聲有異,叫道:「五娘,你怎麼

了?」

  西門牧冷冷傳聲:「她死了!不是我殺她的,是你逼死她的!」

  高手搏鬥,哪容得分了心神?何況他還是心神大亂!耿玉京乘隙即進,劍尖只是輕輕一

點,唐仲山的咽喉就開了個孔,一縷鮮血射出來,倒下去了!

  西門夫人躺在牟滄浪懷中,忽地星眸半啟,說道:「我好像聽見常五娘的笑聲,笑得好

像又是歡喜,又是淒涼,她怎麼樣了?」牟滄浪道:「她已經死了!」西門夫人道:「唉,

可憐!她臨死時說的什麼?」牟滄浪道:「她說她羨慕你的幸福!」西門夫人臉上綻開笑的

花朵,說道:「不錯,我的確是十分幸福,我是個壞女人,你對我還這樣好!」

  牟滄浪心裡淒愴,強笑說道:「不,你是個好女人,你別這樣說!」西門夫人道:「多

謝你,牟大哥,啊,還有,請你轉告西門牧,我也多謝他!」聲音越來越微弱,說罷,就在

牟滄浪的懷中斷了氣息。

  東方亮殺了穆盈盈,抹乾劍上的血跡,走到西門牧面前,雙手捧著寶劍,說道:「這把

寶劍是你賜給我的,我用它報了殺父之仇,但也是用它殺了你的後妻,你若要替她報仇,可

以收回這把寶劍,用它殺我!」

  西門牧道:「亮兒,你不殺我,我已經感激不盡,我但願你用這把寶劍開闢你的前

途!」

  東方亮苦笑道:「我還有什麼前途?」

  西門牧道:「大丈夫受點挫折算得了什麼?」東方亮正自心想:「我還算得上是大丈夫

嗎?」西門牧好像知道他的心思,已是接著說道:「司馬遷的故事你是知道的,他受官刑,

發憤而著史記,後世誰人不欽敬他?文武殊途,其理同一,你去吧!」

  他緩緩道來,東方亮卻是如受當頭棒喝,說道:「多謝姨父良言。」插劍入鞘,走了。

  梅林裡靜寂如死。

  西門牧回過頭來,只見牟滄浪已經放下殷明珠的屍體,也正在站了起來。

  西門牧緩緩說道:「不錯,我幾乎忘了,還有你是要報仇的!」

  牟滄浪道:「明珠臨去之時,要我替她多謝你。你我私人之間的恩怨已了,但可惜我曾

經當過武當派的掌門,你殺了無極長老,我不能不……」他的毒傷已經發作,其實他是有意

借西門牧的手來結束自己的生命的。這樣,雖然死了,也算得是盡了武當派掌門人的責任。

  西門牧打斷他的話道:「我知道,但你還是省點氣力吧!」

  牟滄浪道:「你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我中了唐門暗器,就鬥不過你了?」

  西門牧道:「不是這個意思。我、我……」

  牟滄浪忽地聽得爆豆似的聲響,大吃一驚,叫道:「西門牧,你幹什麼?」

  西門牧苦笑道:「明珠已經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那爆豆似的聲響,是他臨終

之際,自散功力。

  耿玉京從梅林那邊走出來,看得驚心動魄!

  牟滄浪道:「京兒,你過來。」耿玉京走到他的身旁,說道:「掌門有何吩咐?」

  牟滄浪道:「我本來要你做掌門人的,但可惜……」

  耿玉京道:「你不必抱歉,我早已說過,無意於此。」

  牟滄浪道:「如果你願意的話,希望你幫助一羽,本派的仇人雖然都已死了,但只怕還

有風波。」

  耿玉京道:「弟子縱然不能重返師門,也是武當弟子,要是能為本派效力,理所當

為!」

  牟滄浪道:「誰說你不能重返師門?你現在回山,也都可以!」

  耿玉京道:「弟子曾在前往金陵的路上得罪了那兩個朝廷使者。」

  牟滄浪道:「你不必為此事擔心。」

  耿玉京道:「為什麼?」

  牟滄浪道:「因為那兩個使者私通滿洲,郭璞一逃,他們也只能失蹤。」

  耿玉京道:「既然如此,弟子自當遵命,但掌門你呢?」

  牟滄浪道:「你看那邊,是誰來了?」

  耿玉京剛一回頭,只聽得利刃刺物之聲,轉身著時,只見牟滄浪胸膛插著一把劍,說

道:「本門武學,有你發揚,我是無須掛慮了。西門牧說是對,明珠都已死了,活著還有什

麼意思!」原來他是拔出插在西門夫人身上的那把劍,用來自盡的,這把劍是西門夫人的佩

劍,他也正是倒在西門夫人的身旁。

  耿玉京好似做了一場惡夢,急急下山。

  剛踏上白堤,就見一個少女迎面而來,這少女怔了一怔,便即笑道:「你真聰明,我還

怕你看不懂我的手帕畫圖之意呢,卻原來你已經到了這兒了,你知道嗎,你的姐姐也來

了。」這個少女是西門燕。

  「我的姐姐呢?」

  「在那邊。」

  東方亮已經先她一步。

  他在剛才大家都沒注意他的時候,走到了藍水靈的身邊。

  「藍姑娘,我愧對你,請你原諒。」

  「我已決意跟不悔師太出家,敬謝施主!」藍水靈合什作答,眼眶裡有一顆淚珠,她顯

然尚未削髮為尼,已是以道姑自居了。

  東方亮就在她的淚眼相看之下下山去了。

  牟一羽接任武當掌門,耿王京雖然回山向他道賀,但只住幾天就走了。他執意不做掌

門,這除了他自知才幹不及牟一羽之外,還因為他覺得有更有意義的事待他去做。

  天啟六年正月,清軍大舉渡遼河攻寧遠,總數十三萬,號稱二十萬。寧遠袁崇煥的守軍

只有一萬。但結果卻是袁崇煥以少勝多,不但未退清軍的進攻,且而令敵方的主帥努爾哈赤

也受了傷。努爾哈赤在同年七月,回到離瀋陽四十里處的奚雞堡逝世,年六十八歲。據說努

爾哈赤是在戰場上被一個少年劍客刺傷的,這個少年劍客就是耿玉京。

  此說不知真假,但在關外時常可以見到耿玉京的俠蹤則是事實。當然,在他的身邊,總

是少不了一個西門燕。武當劍術因他而名揚夫外,提起他,誰都豎起拇指誇這「武當一

劍」。

  和耿玉京在關外成名的同時,在包括陝、甘、寧、青以及回疆的西北地區,也有一位少

年劍客崛起其間,用的也是武當劍法。這位少年劍客的行蹤比耿王京更加詭秘,很少人見到

他的真面目。但據知者說,他就是別創武當支派的東方亮。至於在武當山上的武當派本支,

由於有一個精明能幹的牟一羽擔任掌門,亦是更加興旺了。他們三人行事不同,成就不同,

但能夠光大武當門戶則一。因此又有人將他們合稱「武當三劍客」。正是:

  蘭菊梅花同吐艷,江山多難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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