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天龍劍陣
當楊雲聰從喀爾沁草原趕向伊犁的時候,「納蘭明慧已回到伊犁城。她是個練武的人,
身體很好,生下孩子,滿月之後,已如常人。那些女兵都是她的心腹,大家將孩子保護得好
好的,誰也不會洩漏。訕回到將軍府,就將女嬰交給奶媽,即算給夫人發現,也可推說是奶
媽收養的孩子。
納蘭夫人見了女兒,又是歡喜,又是埋怨:她摟著明慧道:「女兒呀,你怎麼一去就去
了半年多!打獵雖然好玩,也不該去這麼久呀!你看家裡鬧成什麼樣子?你的爸爸又去外面
打仗,女飛賊一來,鬧得人仰馬翻,那麼多人都擒拿她不住,真把我嚇壞了!要是你在這
兒,總可以給那女賊一點顏色!」明慧聽了,蹙眉不語,她不敢告訴母佯,女飛賊就是大名
鼎鼎的飛紅巾,更不敢告訴母親,她對這個女飛賊其實卻是又恨又愛,自從飛紅巾在她匿居
的草原大鬧一場,殺盡馬賊,贈珠給她的女嬰之後,她對飛紅巾的感情已有了微妙的變化,
當然她還恨飛紅巾,恨飛紅巾在楊雲聰心頭佔著一角,但她已經不把飛紅巾當做敵人了。飛
紅巾在她的心中已經不是一個「女魔頭」,而是一個頗有人情味的女英豪。納蘭夫人見女兒
沉思的樣子,詫然問道:「怎樣啦,孩子,連你的爸爸也稱讚你的武功行,難道你也害怕那
個女飛賊。」納蘭明慧苦笑道:「媽媽,我聽了丫頭的描述,那女飛賊的武功的確是世間罕
見,只怕女兒真的不是她的對手。」納蘭夫人哈哈笑道,「原來你害怕這個。前幾天我還怕
女飛賊會再來,現在卻一點也不慌了。」納蘭明慧問道:「怎麼?父親又請來了什麼能人
了?」納蘭夫人道:「不是你爸爸請來的,是紐枯廬邀請來的。不過紐桔廬早稟告過你的爸
爸,所以你爸爸也捎有口信回來,叫那班人暫在將軍府中居住。」明慧問道:「怎麼?不只
一個而是一班麼?」納蘭夫人道:「聽說是什麼西藏天龍派的,為首的叫天蒙禪師,一共來
了十八個哩,紐枯廬說天龍派的劍術西土第一,論當今劍法的大宗師,他的師父齊真君最
高,晦明禪師第二,這個西藏天龍派的祖師也可以坐第三把交椅哩!」納蘭明慧聽了,心裡
暗暗好笑。好笑紐枯廬的胡亂吹牛。齊真君的劍術她沒見,但看紐枯廬那點技藝,他的師父
無論如何不會超過晦明禪師,至於天龍派的祖師乃是天龍上人,她聽楊雲聰說過,單身入藏
和天龍禪師論劍,折服天龍門下的故事。她想天龍禪師連楊雲聰都比不上,如何能坐第三把
交椅。納蘭夫人又繼續說道:「天龍派的十八高手,願應紐枯廬的邀請,據說是因為和一個
叫做楊雲聰的有仇。我聽你爸爸說過,那個什麼楊雲聰可是咱們滿清的大對頭哩。」納蘭明
慧陡然一震,心想:「哼,原來他們是為報仇來的:這天蒙禪師乃是天龍禪師的師弟,他的
武功不在師兄之下,大約是天龍不好意思出面,所以叫師弟出面了。楊雲聰的武功雖然了
得,單打獨鬥,絕不會失手,只是要獨戰十八個高手,恐怕不行。」她剛剛差遣了奶媽的侄
兒,送信給楊雲聰,要他偷偷到伊犁來看望自己,如今聽了這個消息,卻又暗暗盼望他不要
來了!
可是楊雲聰終於來了,喀爾沁草原暫時平靜無事,他別了哈薩克的老酋長,披星戴月,
終於趕來了。他想念納蘭明慧,也想念他從未見過面的女兒,他想這次把納蘭明慧母女都帶
出來。他不願意他的女兒生長在一個滿洲將軍的家裡。
這晚,又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他仗著絕頂輕功,偷偷進了伊犁城,摸入了將軍府
內。在飛身進去的時候,曾發現屋頂上有影綽綽的人影,但他自恃藝高膽大,疾如飛鳥,心
想那些平庸的武師,就是自己從他們身後掠過,他們也未必發現;因此毫不在意,循著熟路
進入了奶媽的屋中。
納蘭明慧這時正和奶媽閒話,驀聽得窗外有人輕敲,跳了起來,一看竟是她日思夜想的
心上人,不覺驚喜交並,兩人緊緊相擁,奶媽在旁邊暗暗流淚。
納蘭明慧緊緊的抱了楊雲聰一陣,倏又將他推開,叫道:「好,你終於來了現在咱們總
算見著了,你快走!」楊雲聰憤然道:「你千里將我召來,一見又要趕我走,你這是什麼意
思?」納蘭明慧頓足道:「你聽我話,快走!快走!這裡有人等著捉你!」楊雲聰狂笑道:
「什麼人能夠捉我?」納蘭明慧無暇多說,只是連聲催他道:「以後咱們還可見面,你不要
再在這裡逗留了!」楊雲聰頓然疑心大起,他懷著一股熱情到來,不想卻如碰著一盆冷水,
迎頭淋下!他懷疑納蘭明慧捨不得富貴榮華,不願跟他在江湖飄泊,所以連聲催他出走。他
想:我和她的父親原是敵人,我的計劃看來只是孩子的幻想了。突然,他板著臉孔對納蘭明
慧說道:「我們的女兒呢?我總得見見女兒才能離開。」奶媽早進入內室,這時正抱著嬰兒
出來,楊雲聰趕上去一看,只見嬰兒睡得正甜,瘦削清秀的面龐,十足是個小納蘭明慧,楊
雲聰而下了頭,輕輕在女兒面上親了一下,納蘭明慧又在後面吁氣說道,「你快走吧。」楊
雲聰心頭火怒,想把嬰孩奪了出走,但一想她還不過一個月大,尚未斷奶,自己如何能夠帶
她?正在此時。忽然瓦面有輕微的聲音,楊雲聰一聽就知是有武林高手來到。他轉過身軀,
對納蘭小姐一稽首,反身躍出窗外,隨手使了一招「過窗望月」,只聽得「哎喲」連聲,兩
個暗襲的人,已給楊雲聰運掌力彈了出去。
楊雲聰躍上屋頂,只見瓦面上高高矮矮,站滿了人。個個手上都有一把明晃晃的利劍,
楊雲聰認得為首的是天蒙禪師,冷冷發話說道:「我與你們天龍派舊日無冤,近日無仇,你
們為什麼前來暗算?」天蒙怒道:「楊雲聰,你大言欺世,找上門來,奚落我們,把天龍劍
法看得一錢不值。還說無冤無仇?」楊雲聰哈哈笑道:「你們居然還是學武的人,心胸如此
狹窄!各家劍法,各有長短,我好意與你們的祖師論劍,何曾奚落你們?」天蒙道:「你後
生小輩,妄議祖師,這就是個大大的罪狀。你在新疆作亂,嘯聚牧民,反抗朝廷,這更是個
天大的罪狀!」楊雲聰勃然變色,叱道:「我還道你們只是宗派之爭,原來你們還要助紂為
虐!」錚然一聲,斷玉劍倏地出手,天蒙禪師把手一招,十八個人在寬闊的瓦面上,竟排成
了整齊的陣勢。大家都是一身輕功,踏瓦無聲。天蒙叫道:「楊雲聰,你若過得天龍劍陣,
我就饒你一命!楊雲聰冷笑道:「你瞧著吧!」天蒙往前一衝,楊雲聰一劍削去,雙劍相
交,一陣嘎金曳玉之聲,兩方都無傷損。楊雲聰暗道:「原來是一把寶劍!」侍再進招之
時,天蒙已自身旁掠過,另外兩個喇嘛僧從兩翼襲來,楊雲聰一招「龍門推浪」左右開弓,
兩人卻都是虛刺一劍,一掠即過,霎那間,陣勢發動,十八名天龍派的高手,源源而上,此
去彼來,各按著一定的方位,配合得非常之好,四面八方都是天龍劍派的人,將楊雲聰圍得
密不通風。楊雲聰暗暗點頭道:「天龍劍陣也還有點道理!」他本意只守不攻,看看他們的
伎倆,那料天蒙禪師長劍一指,催緊攻勢,十八名高手,繞著屋面左穿右插,十九口利劍
(其中有一人名天華和尚,乃天蒙的師弟,左手長劍右手短劍)竟如狂風暴雨,雜亂無章的
向楊雲聰擊來,但看似雜亂無章,其實卻是按著八卦方位,奇正相生,此呼彼應。劍劍都是
直指要害,楊雲聰勃然大怒,天山劍法驟的展開,急如掣電,劍花錯落,宛如灑下了滿天寒
星!好幾名喇嘛,受了劍傷,失聲呼痛。楊雲聰心想:自己與天龍有過一面之緣,這些人也
還是剛被朝廷招攬,還是不要傷他們的性命。反正天龍劍陣,自己也已摸熟。主意打定,寶
劍歸鞘,身法一變。意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在天龍劍陣中穿插自如,宛如一條水蛇,四處
遊走。那些喇嘛,一個個的覺得手腕麻痛,競相驚呼,楊雲聰連戰十八名高手,每人都不過
一招半式,就將他的利劍奪去,擲在地上,片到之間,地下散了滿地利劍。其中只有天蒙禪
師擋了三招,也終於被楊雲聰奪去手中的寶劍!
第二十六回 獨臂丐俠
將軍府的衛兵在地下看上,只見無數黑影,一片劍光,在屋脊上縱橫飛舞,亂作一團,
其中卻有一道白練似的白光,閃電似的在無數黑影中穿來插去,白光所到,黑影如波分裂,
四面亂竄,霎時間屋上的黑影被白光掃得一個不剩,似無數黑影,化成了一溜一溜黑煙,向
屋角滾滾散去!衛兵們哪裡見過如此陣位,嚇得目瞪口呆,手足酸款,刀斧手刀落塵埃,弓
箭手弓垂地下。再看時,那白光倏的凝止不動,現出一個英氣迫人的少年,大聲喝道;「天
龍派的朋友們,這回又將你們的兵刃留下,下次再見,俺就不客氣了!」這少年正是楊雲
聰,地穿了一身白衣,施展上乘的空手入白刃功夫,把天龍派十八名高手的兵刃全都奪了。
楊雲聰旋身過來,把天蒙禪師那口寶劍掛在腰間,虎吼一聲,一躍而下,衛士們紛紛逃
避,楊雲聰也不傷害他們,向將軍府再闖,他還想再見一見納蘭明慧,問個明白、這時紐枯
廬已率了一班弓箭手從內府走出,見楊雲聰竟然闖過天龍劍陣和外面衛士的重圍,大吃一
驚,急忙下令放箭。楊雲聰無暇糾纏,身形起處,如巨鷹斜飛,閃開正面,飛身越過幾間屋
脊,撲入了後花園、到了奶媽的屋中,破窗而入,四處張望,納蘭小姐蹤跡不見,連奶媽也
不知躲到哪裡去了,楊雲聰懊惱異常,他以前和納蘭小姐相會,總是借奶媽的屋子,納蘭小
姐的閨房,他卻從未到過。心想:偌大一個將軍府,怎知她住在哪裡。又轉念道;「她這樣
躲我,顯見是恩斷義絕,不願再跟我了。」又氣又惱,反身再躍出屋子,正自決不定要不要
再找.忽然樹蔭下轉出一個人來,低聲喊道:「是楊大俠嗎?」楊雲聰一躍而前,揪著這人
一看。見他圍著白巾,竟是廚子裝束,急忙問道;「你是誰?」那人低聲答道;「小的是這
府中的廚子,我是哈薩克人,你的好朋友伊士達今晨起解,聽說是擁向關內,你用快馬去
追,也許還連得上!」
伊士達就是在那次草原大戰中、被清軍俘虜去的,這廚子給他送飯,交成朋友。因此知
道楊雲聰是他朋友。適才楊雲聰在外面大鬧將軍府,個個驚惶,人人藏匿、他聽人說來鬧的
是楊雲聰,不顧危險,偷偷走出、果然應個正著。
楊雲聰目閃精光,問道:「你這話可真?」那廚子道:「小的豈敢騙你?」在圍巾下摸
出一塊佩王。乃是伊士達送給他的,楊雲聰一看,點了點頭,道聲;「多謝!」跑出將軍府
外,奪了一騎快馬,如飛追去、他和伊士達的交情。勝於骨肉,納蘭明慧既避而不見,他自
然不願再留在將軍府了。
鐵蹄追風,快馬踏月。楊雲聰種思惘惘,不知歇息,餓了就吃乾糧,片刻不停。追了一
日一夜。第二天黃昏時分。在草原上果然遙見十幾騎馬,擁著囚車。再追了一回。那群人已
將入一個山麓,這座山乃是橫亙草原的天山山脈的分支,並不怎樣高坡。所以驛道能穿過山
谷。這匹快馬跑了一日一夜,直喘著氣。宰它是新疆的名馬,慣走長路,如換是關內的馬,
早倒下來了、楊雲聰嫌馬走得慢,翻下馬背,一溜風的直追上去,到了谷口,忽聽得裡面一
陣金鐵交鳴之聲,有人哈哈笑道:「羅鐵管,幸會幸會,今兒咱兄弟可與你見個真章了。」
楊雲聰奇道:「羅鐵管怎麼會在這兒碰著仇家?難道押解囚車的人和地有個過節?」(「過
節」即冤仇之意。)囚車已駛入谷中,他想:「車中若有伊士達在,自己總能把他救出,且
先看看再說。」一躍身,跳上了一塊岩石借草隱身;登高下望,只見谷中遠遠立著一個奇五
的獨臂老丐,面如瓜皮,發似枯草,鼻孔撩天,左臂自肩以外、截如刀削,有管伸山鳥瓜般
的瘦指,握著一根叫化棒,正是羅鐵管那怪模樣。
羅鐵臂是塞外的遊俠,和卓一航相識,因此楊雲聰也認得他。此際只見他發出嘿嘿怪
笑,尖聲說道:「焦蠻於,三十年不見,居然在這裡幸會,好,這一刀之仇,咱們算算。」
楊雲聰再看這「焦蠻子」時,見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幾,兩眼如火。身軀瘦小,半身赤露,背
後結著大大小小的疙瘩,相貌也是極為醜陋、楊雲聰心想。久聞羅鐵臂頗有獨門功夫,難得
有此機會,且看看他的技藝、楊雲聰滿以為那焦變子和押囚車的人在一處,武功好極有限,
諒他們比不上這位丐俠,所以按照江湖規定,在別人尋價報復之時,不下去打岔。他那知這
信蠻幹乃是關內的大盜,後來被清廷收羅夫當了大內的一等衛士,著實有些功夫.連那押囚
車的,也非庸手。
焦蠻子真名叫焦化,納蘭秀吉因為連年征戰,除了紐枯廬外,還想多添一兩個武功高強
的人,因此托多鐸奏上皇上,派兩個武藝高強的大內衛士來,這焦化就是其中之一。那押囚
車的名叫甘天立,也是大內的衛士,武功比焦化稍低,和焦化同被派到納蘭秀吉帳下.這次
納蘭秀吉差遣甘天立到伊犁去押解犯人,放心不下,又差遣焦化去接應。正是無巧不成書,
焦化在谷中碰著了羅鐵臂、甘天立押解的囚車又剛剛撞到,而楊雲聰也已追到了身後。
羅鐵臂等焦化叫完了一陣,一聲怪笑,一個箭步,縱步過來,單臂一揚。就是一個獨劈
華山的招數,向焦化當頭斫下,掌風颯然,疾如奔雷。如果被他斫上,腦袋也要分家、焦化
身體瘦小,武功卻極探湛,一偏身。左腦虛勾右拳疾吐,避實就虛,朝羅軼臂左肩穴擊去,
羅鐵臂接招還招,一條手臂,真如鐵鑄一般、劈接相拍,竟然運用自如、焦化大吼一聲,伏
身揉進,雙拳叟叟,步走連環,手腳起處,全帶勁風、楊雲聰心想:「瞧不出這名衛士居然
還有兩下,使的竟是北派正宗的伏虎拳招式!」再看時,只聽得羅鐵臂又是一聲怪笑,臂隨
身轉,指東擊西,忽縱忽橫,變化繁複,招數奇妙,果然與眾不同,在掌法中獨創一格,掌
風所到,呼呼有聲,遠看去好像他身上竟長滿手臂一般,楊雲聰讚道;「羅鐵臂果然名不虛
傳,怪不得以卓師叔那樣崖岸自高的人,也願和他交朋友。」
兩人三臂、打了半個時辰,焦化漸處下風,激戰中忽然怪叫一聲,托地跳開丈餘,羅鐵
臂獨臂一掄,跟蹤追上,甘天立忽然一抖手,飛出幾點圓光,朝羅鐵臂胸前撒去,羅鐵臂一
掌劈去,把暗器震落。但他卻想不到甘天立的暗器非常歹毒,用的乃是喂毒蝴蝶鏢,暗器雖
小,內中卻藏有機關,羅鐵臂的掌風雖勁,卻只能把它打沉落地,在地上機關一動。重又躍
起,羅鐵臂辭不及防,下盤竟給打中兩枚。一聲怒吼,單臂當頭劈下,焦化拚命一拳。擋不
住掌力,半邊身子竟給劈開,而羅鐵骨也已滾在地上,不能再起。
甘天立暗器奏功,正想補他一刀,半山腰處,楊雲聰早如飛鳥般掠下!甘天立一抖手,
又是幾枚蝴蝶鏢連翻飛出,楊雲聰寶劍一掄,比羅鐵臂的掌風厲害得多,幾枚蝴鍵鏢全給震
得飛了出去,兩名兵率,首當其衝。中鋒倒地,楊雲聰身隨劍走,一縷青光。倏的到甘天立
背後,甘天立暗器雖高,武功卻在焦化之下、雖然不算庸手,但如何檔得住楊雲聰的劍法,
剛擋得一擋。右手五隻指頭,已全給劍鋒削去!楊雲聰順手再補一劍,把他刺了個透明大窟
窿,轉過身來,一陣追逐,把十幾個押囚車的清軍全給結果、跳上了囚車上,只見車中囚
犯,正是他的盟弟伊士達,楊玉聰無暇多說,史玉臾—連幾劍,劈開了他身上的鐐鑄,叫
道:「賢弟。你自己出來吧.我還要去看一位老前輩。」他跑到羅鐵臂身邊。叫聲「羅叔
叔」,羅鐵臂睜自一看,依稀還認得是楊雲聰。苦笑說道:「我不中用了!」
第二十七回 白髮魔女
楊雲聰見他面色淤黑,知道所言不虛。武林豪俠,生死置之度外,也不便作兒女之態,
躬腰問道:「老前輩有什麼話要留下的?」羅鐵臂道;「卓一航有封信託我交給白髮魔女。
你能代我送到麼?」
原來羅鐵臂當年是川中大盜,是白髮魔女得力的助手,而卓一航則是貴家公子、白髮魔
女和卓一航情牽牽連(參見拙著《白髮魔女傳》〕,羅鐵臂全都知道、白髮魔女因卓一航的
師叔們阻撓婚事,引起爭執,把武當兩個長者斫傷,逃到新疆,卓一航後來也放棄了武當派
的掌門不做,追蹤白髮魔女.不料誤會難消,風波迭起,又插上何綠華的事,白髮魔女要找
他們晦氣,引得卓一航的兩個師權黃葉道人和白石道人,遠遠趕來。那日在草原上和楊雲聰
相遇之後,兩人知道感震南疆的女英雄飛紅巾就是白髮魔女的徒弟、對白髮魔女這才稍有好
感、商人繼續尋找。不久就找到了卓一航、其時卓一航已將何級單送回關內,又再折回新
疆。在慕士塔格山隱居,辛龍子和楚昭前上山拜見。給他痛斥一頓、楚昭南在辛龍子手中取
過了游龍寶劍。憤然自去.辛龍子則甘受師尊貴罰,深山面壁。發誓在二十年內。不再下山。
黃葉和白石尋上門時,卓一航正是意興蕭索,漠漠寡歡的時候.婉轉拒絕了師叔們要他
重掌武當派的請求、黃葉和白石想繼續去找白髮魔女比劍,卓一航又跪下功止。黃葉道人想
道:「那女魔頭不近人情。看你總有一無傷在她手上。」卓一航泣道:「弟子罪孽深重.若
遭橫死,也不敢請師權報仇。」白石道人歎了口氣,知道情之所鍾,無理可喻,拉了黃葉遭
人飄然自去。
卓一航送兩個師叔去後。左思右想,覺得誤會若不消除,心事終難了結,想來想去,想
起了羅鐵臂也許可作調人,因此寫了一封信,叫羅鐵臂去送給白髮魔女、不料羅鐵臂在途中
遇到仇家。陰溝裡翻船;竟給甘天立的喂毒蝴蝶鏢傷了性命。
那焦化和甘天立原是四川的兩個名捕頭,二十餘年前,羅鐵管在成都附近做案,給焦化
追捕,爭鬥起來,寡不敵眾,幸得卓一航路過,把他救出。所以羅鐵臂後來也到新疆,和卓
一航時時來往。
楊雲聰聽羅鐵臂說卓一航有信要給白髮魔女,他雖不喜歡自發魔女,卻和卓一航有深厚
的交情,何況又是羅鐵臂臨終所托,當下一口應承道:「你請放心,卓師叔的事情我一定替
他做到。」羅鐵臂雙眼一翻,含笑說道:「恩仇了了,我可以安心去了!」單臂垂下,闔然
長逝。
楊雲聰掘了土坑,將羅鐵臂草草埋了。對伊士達道:「兄弟,我有事要到天山的南高
峰,你自己回喀爾沁草原的哈薩克營地去吧,麥蓋提和他的姑娘曼鈴哪也在那裡。此地離喀
爾沁草原只有三日路程,附近的清兵又已給趕跑,想來不會有什麼凶險的了。」伊士達聽說
盟弟生還,甚為高興,對楊雲聰道:「你也快點回來呀,咱們三人重聚一起,又可大於一場
了。」臨別前楊雲聰怕他遇到武功高強的敵人,又將奪自天蒙禪師的古劍送給他道;「這把
劍乃是天龍派鎮山之寶。你要好好保存。」伊士達接過寶劍,發誓說道:「我一定不辜負這
把寶劍。如果我死了,也要傳給矢志抗清的人。」兩人各自叮嚀,握手道別。
伊士達自回營地,按下不表。且說楊雲聰披星戴月,重上天山.天山橫亙三千多里,晦
明禪師住在北高峰,白髮魔女住在南高峰,兩峰相距,也有一千多里。楊雲聰先上北高峰拜
見了自己的師父。晦明禪師對他道:「你這些年來,幹得轟轟烈烈,果然不負我的教誨。只
是清兵勢大.成敗難於預測、但只求盡力而為,然失敗也無足憾.你的師第楚昭南很聰明,
你若能引他回頭最好,若然不能。可以替我把他廢掉。」楊雲聰謝過師父教訓,海明禪師又
道:「你的卓師叔是性情中人,白髮魔女雖然乖僻,也是性情中人,你不要排逆她的意
思.也許可以替他們兩人調停和好。」
楊雲聰和師父住了兩天,再離開北高峰向前天山進行,南天山冰河很多,尋了七八天,
遠遠望去,一冰河仿怫白皚皚積雪在流動,行近了著。只見冰河表面,又形成了千萬個高低
起伏、大小不同的冰推.這些冰誰有高達數十大的.在陽光照射下,麗彩浮空,真是人間難
見的奇景、楊雲聰沿著冰山的邊沿,一直行進,又過了兩天,已接近峰頂緩緩流動下來的原
始冰河,遠望如白色的大海浪從深谷裡流瀉而下,行至近旁,才看清那些浪頭都是高達五六
文的大冰柱,起伏層疊、有的似透明的寶塔,有的似巨人的手掌,形形色色千奇萬狀.楊雲
聰沿著原始冰河上行,再過半天,走過一個好似瀑布狀的冰坎,面前豁然開朗,現出一片高
達千丈的大冰坂,過坂盡頭矗立著一座明亮的壯峰,獨出干群峰之上。楊雲聰施展絕頂輕
功,攀到了冰峰之上,只見峰頂又有一間堅冰築成的冰屋.白髮魔女低眉合什、坐在當中,
楊雲聰施禮求見,良久良久,白髮魔女才睜開眼睛,招招手道;「你進來!」
楊雲聰進了冰屋,白髮魔女厲聲說道;「是你師父差遣你來的嗎?」楊雲聰道;「不
是,是卓師叔要我來的。」白髮魔女臉色倏變,說道;「我雖在冰山,也已知道他的兩個師
權從四聞趕了到來.他叫你來,是不是要約我去和他們比劍?」楊雲聰急忙說道;「這是哪
裡話來.黃葉和白石兩道長已回四川去了.卓師權有信問候你。」白髮魔女臉色稍緩,叫
道:「拿來!」楊雲聰將書信呈上,白髮魔女拆開一著,只見錦箋上寫著一首七言律詩,詩
道;「別後音書兩不聞,預知謠睢必紛紜,只緣海內存知己,始信天涯若比鄰。歷劫了無生
死念,經霜方顯傲寒心,冬風夜折花千樹,尚有幽香放上林。」
深情一片,表白真心.白髮魔女一著,不覺滴下淚來。但幾十年來誤會橫亙胸中,雖然
一時感動,轉念一想,又佛然想道;「他們武當月下,自命武林正宗,把我當成妖孽,我也
高攀不上他們。你回去告訴卓一航吧,我以後不再找他晦氣,但要想和解,那卻是萬萬不
能。」楊雲聰不知其中原委,但細味語氣,白髮魔女與卓一航之間,似乎頗有一段情孽。當
下婉言說道:「人生不過百年,何苦令本來親愛的人受苦,自己也一樣受苦?」白髮魔女白
發飄飄,變色說道:「卓一航告訴你了?」楊雲聰道:「卓師叔從來不與弟子談及私事。」
白髮魔女道:「那麼這是你自作主張勸我來了?」楊雲聰不敢置答。白髮魔女忽然「哼」了
一聲,指著楊雲聰道:「飛紅巾算不算得是你親愛的人?」楊雲聰突然一震,淒然說道:
「我與令徒情逾兄妹!」白髮魔女厲聲說道:「那就是了!你為何又令她受苦?」楊雲聰如
受利劍攥心,答不出活來、白髮魔女滿腔怒火。好像要向楊雲聰發洩似的,說得又急又快。
指著楊雲聰道:「你們名師門下,都是自命不見.你將飛紅巾抗磨成什麼樣子,你知不知
道?你還來勸我?不是飛紅巾一上山就為你求情。叫我不要插手,我早把你廢了!」楊雲聰
急忙問道:「飛紅巾在哪兒?她怎麼樣了?」白髮魔女道:「就在這兒,一可是她發誓不見
你了!」楊雲聰遊目四顧,冰屋裡空蕩蕩的哪有旁人。白髮魔女向窗外一指,說道:「飛紅
巾在下面的山峰結戶獨住,你還有面敢去求見她嗎?」楊雲聰叫了一聲,轉頭便脫連要向白
發魔女告辭也忘記了。白髮魔女縱聲狂笑,忽又頹然的倒在冰上。楊雲聰的背影已經不見了。
第二十八回 杭州大婚
秋天的陽光,把雪山冰峰。迫射起千萬道霞輝麗彩,可是楊雲聰已無心欣賞這人間難見
的奇景了,他急著要去見飛紅巾,「飛紅巾會不會見我呢?」這一個問號迫使他像旋風一樣
的離開白髮魔女。終於他在天山南高峰的山麓,找到了一間木屋,裡面隱隱傳出了梵唄之聲。
「飛紅巾,飛紅巾,我來了啊!請你開門。開門!」楊雲聰用力拍門,大聲叫喊。可是
裡面的人毫無反應。楊雲聰著急極了,拼者受飛紅巾的責罵,剛身翻上屋簷,跳落屋內。屋
內香煙燎統,一個女人正躍坐蒲團之上,閉目唸經,對外面的紛找,竟是視而不見、聽而不
聞。楊雲聰一眼望去。心靈如受風暴襲擊,頓時呆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飛紅巾嗎?這蒲團上的女人難道就是那個明朗豪邁的草原女英雄?楊雲聰幾乎不敢
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蒲團上的女人白髮飄飄,在背後看來,和年近古稀的白髮魔女,竟是一
模一樣。難道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女,居然會白髮滿頭。
「喔!可憐的飛紅巾,太多的優患使她變成了這個模樣!」楊雲聰一陣顫慄,這霎那
間,飛紅巾過去的形象驀湧心頭,草原上的並轡驅馳,古堡中的歡愉談笑,這一些都過去
了,不會再在目前的這位「白髮少女」的身上出現了。楊雲聰激動得幾乎要跟上去拖著她、
向她本恕。可是求她原諒什麼?納蘭明慧的影子也湧現出,自己和明意也並沒有錯呀,感情
上的負債.有時真是還不清的!
飛紅巾仍然是在低聲唸經.楊雲聰低聲說道:「飛紅巾,草原上的兄弟們要你。你和我
下山吧!我們永遠是最好最好的朋友!」飛紅巾頭也不抬,意經念得更起勁,楊雲聰隱隱約
約的聽得她念道;「世法如幻如夢,如響如光,如影如化、如水中泡,如鏡中像,如熱時
炎,如水中月,是以諸法無常,一念在我……摩訶般苦波羅密。」這是大乘般若經的經
文.楊雲聰叫起來道:「飛紅巾、你怎麼啦?草原上鐵馬金戈,狼煙處處,你卻說什麼如幻
如夢.難道在浴血死戰的你的族人,在你的心目中。也是一團的幻影?飛紅巾,不要發傻
了,跟我下山去吧!」飛紅巾仍如不聞不見,跌坐蒲團之上,除了嘴皮微微開合之外,簡直
就像古代遺留下來的一尊石像。
楊雲聰呆然立在飛紅巾身邊。不知如何是好、過了許久,忽然想起來道;「飛紅巾孤身
遁跡富山,難道草原上的抗爭,已經被清兵撲滅了?」這一想,不禁冷汗如背,吁口氣道:
「飛紅巾,我此刻不能在這裡伴你了,我還要下山去看著我的弟兄、過些時候,我再來見
你。」橫起心腸,又越牆走了。飛紅巾聽得楊雲聰已經走遠,把佛經一拋,頓然歎道:「你
永遠不會再見我了!」
這個時候,納蘭明慧也正是黯然魂消無限傷心,他的父親納蘭秀吉被調任杭州總兵,聽
說這還是多鐸的主意,多鐸新近升任兩江提督,平定了前明魯主的道部。又承襲了鄂親王的
王位,真是喜事重重。十分得意,她不想到塞外完婚,也不想萬里迎親到京中完婚。因此憑
著自己的職位,使索性把納蘭秀吉調到杭州來,當自己的屬下。在江南桂子飄香之日完婚,
那可是人生一大樂事。納蘭秀吉既是宗室,又在新疆積有戰功;調任總兵,那也是砸理成章
之事。
可是納蘭明慧卻是柔腸寸斷,她愛上了新疆的草原,因為草原上有她所愛的人。那晚楊
雲聰在將軍府內大鬧之後,她一直等著他再來,可是楊雲聰卻不見再來了。她懷疑楊雲聰惱
她恨她,不願再見她了。」難道你就一點也不能體會我的苦心?」納蘭明慧在低低的埋怨
了。可是楊雲聰人不見再來。倒是她的父親突然從外面回來,跟著便是舉家前返了。
楊雲聰下了天山,草原上的景像已與以前大大不同,清軍的營帳,隨處可見。各族的戰
士們,卻已流散四方,或藏起刀槍,消聲匿跡了。原來就在他天山來去的一個月中。南疆草
原上的抗清武裝,受到極大的打擊。北疆的清兵在統治鞏固之後,調兵南來,而多鐸也請准
皇上,把青海駐屯軍的騎兵都調到新疆.而另一方面,喀爾沁草原上,自飛紅巾率部離去
後,實力也較前單薄。竟給清軍各個擊破了。
楊雲聰千辛萬苦,在草原上找到了他的兩個盟兄弟,伊士達和麥蓋提,問清情況、好了
口氣,說道:「今後的事,全靠你們了.我要離開新疆一趟.」他飄然潛入伊犁,想和納蘭
明慧見最後一面,問她願不願和自己出奔,他打算不論納蘭明慧前不肯和自己同行,他都要
進關內了.關內有他的老象,而且聽說在浙江南部還有明朝皇室魯王的舊部,在湖北還有李
闖王兒子李錦的大軍、到了江南,也許還可做番事業。
可是他來得遲,納蘭明慧已經走了好多天了。他來到了伊犁,才知伊犁將軍已經換了
人。他輸入將軍府看看有沒有以前的熟人。一連去了三晚。才發現那個奶媽的侄兒還留在將
軍府裡當差、在深人靜之後,他偷偷將這個傻小子喚醒,查問他小姐的下落。這使小子倒不
害怕,連鼓著嘴罵他道;「我們的小姐要到南邊完婚了,你還找她做什麼?我的姑姑臨走前
吩咐我。如果我碰到你,就要我說給你知道,對你千萬別再纏我們的小姐了。」楊雲聰一
聽,如晴天霹靂,急忙問道:「小姐回到哪裡完婚?」傻小子道:「杭州!」楊雲聰狂笑一
聲,轉身便跑了。
這晚他徹夜未眠,情思洶湧,不覺提起筆來,填了一首詞道:
「笑江湖浪跡十年游,空負少年頭,對銅駝巷陌,吟情渺渺,心事悠悠,酒醒詩殘夢
斷,南國正清秋。把劍淒然望,無處招歸舟。
明日天涯路遠,問誰留楚佩,留影中州?數英雄兒女,俯仰古今愁。難消受燈昏羅帳,
悵曇花一現恨難休!飄零憤,金戈鐵馬,拼葬荒丘!」——調寄八聲甘州。
詞成酒冷,天巴黎明,他跨上駿馬,絕塵而去.自此草原上不再見楊雲聰的蹤影,只有
他的英雄故事,被草原的歌手編成詩歌,永遠留在民間。
一個月後,他到了杭州,那時正是中秋方過,錢塘江大潮就要來的時候。杭州城內,人
山人海,熱鬧異常。這些人有些是來看潮的。有些是來看鄂親王多鐸成婚大典的。多鐸和納
蘭明慧的婚期已定了十八日舉行,楊雲聰正好在他們的婚前三天趕到。正是萬里歸來人未
老,香車卻欲入侯門。欲知楊雲聰是否甘心讓納蘭明慧出嫁。
(全書完,請續看《七劍下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