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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塞傳烽錄》第2章
第九回 滾子還家情悵惘 掌門斷案費思量

巧計易容施騙術

  宇文博抱著穆欣欣跑了一會,從掌心的感覺知道她的氣息已經調勻,這才把她放了下來。

  穆欣欣在他瞪視之下,眼睛一紅,淚珠兒在眼眶裡打轉。

  字文傅哼了一聲,說道:「你幹的好事,把我的臉都丟光了。你還假惺惺哭什麼,好受

委屈嗎?」

  穆欣欣哽咽道:「其實我和爾朱榮並沒什麼,錯只錯在我不知要避嫌疑。但他發現了那

小妖女的行蹤,那小妖女已經落在天山派的手中,他要我和他聯手去把那小妖女搶回來。」

  宇文博道:「為什麼我剛才見著繆長風,又不見那小妖女。」

  穆欣欣道:「那小妖女已經給丁兆鳴挾持走了。你要是不相信,大可不必理會我,自己

去追,說不定還可以追得上他們。」

  宇文博冷笑道:「你想我走開,你又可以勾搭另外的漢子了。」

  穆欣欣哭起來道:「老爺子,我是你將我從青樓裡贖出來的。我的性命也是你救的。我

怎能背叛你?你不相信我的話,你親手殺死我吧!」

  宇文博給她的眼淚軟化了,說道:「好啦,好啦,反正爾朱榮已經給我打死,你說的縱

使是假話,我也不追究啦。快抹乾眼淚,不許哭!」

  穆欣欣果然立即收了眼淚,說道:「多謝老爺恩典,我為奴為婢也要報答老爺大恩,絕

不敢對老爺有半點異心。」

  宇文博道,「別用甜言蜜語哄我歡喜,我還有事要問你呢!」穆欣欣道:「老爺,你要

知道什麼?」宇文博道:「爾朱榮已死,你和他有什麼對不住我的事我都可以一筆勾銷,但

不過……」

  穆欣欣道:「不過什麼?」

  宇文博冷冷瞅著她道:「你和楊炎有什麼關係?」

  穆欣欣「喲」的一聲喊起來道:「老爺子,你這是怎麼啦,疑心太重了吧?楊炎有多大

年紀,我做得他的媽媽呢!」

  宇文博卻是面挾寒霜,說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一向喜歡勾搭年輕的小伙子?」

  穆欣欣抹淚佯嗔:「老爺子,你疑心也得有個根據!」

  宇文博冷冷說道:「你倘若和他毫無瓜葛,為何他要追你?他問你要的東西又是什麼?」

  穆欣欣心頭一動,暗自思量:「這老不死識破我與爾朱榮的姦情,目前雖然捨不得殺我

,對我的寵愛,只怕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恢復如初了。回山之後,即使他不對我加以刑罰,但

我失掉原來的地位,在大娘二娘面前,甚至在所有的人面前,我都抬不起頭了。」接著再想

:「爾朱榮已死,我一個人也辦不了那樁事情,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將這份認罪書送了給他

。我為他立了大功,我所犯的過錯也就算不了什麼了?」

  主意打定,穆欣欣抬起頭來,撲嗤一笑,說道:「我以為你拿著什麼把柄,原來你是為

了這件事情誤會,哈哈,真是可笑。可笑!」

  宇文博版著臉孔道:「有什麼可笑?」

  穆欣欣道:「不錯,我身上是有一樣東西,是楊炎非常想要得到的。不但楊炎想要,也

是爾朱榮和天山派的人都想要的。我不給爾朱榮,也不怕擔當風險,冒著給天山派的人追殺

的危險,保藏那樣東西。為的什麼,為的就是要拿回山去獻給我至親至愛的人呀!你不體諒

我的苦心,居然還怪責我,呀,真是令我又好笑,又傷心!」

  宇文博猜疑不定,說道:「你說了這一大堆話,那倒底是什麼東西?」

  穆欣欣道:「是一份認罪書。」

  宇文博怔了一怔問道:「認罪書?誰的認罪書?認的什麼罪?」

  穆欣欣道:「石清泉的認罪書。」文博道:「石清泉是什麼人?」穆欣欣道:「石清泉

你不知道,石天行想你知道吧?」宇文博道:「你說的可是天山派新近升任長老的石天行。

」穆欣欣道:「不錯,這個石天行也就是本來名列天山派四大弟子之首的石天行,他在天山

派中的地位,僅次於新掌門人唐嘉源。石清泉就是他的兒子。石清泉認的什麼罪,你自己看

這份認罪書吧?」

  宇文博接過這份認罪書,仔細看了一遍,不禁又驚又喜,笑道:「妙,妙,這可真是妙

極了!想不到身為天山派長老的石天行,竟會生出這麼一個敗壞天山派門規的兒子。他意圖

逼姦的恰恰又是那個小妖女。」

  穆欣欣道:「你有了這份認罪書,還怕石天行不聽你的話麼?那時你不但可以叫他把小

妖女雙手奉上,天山派也可以在你掌握之中。」

  宇文博笑道:「石天行還未是掌門呢,掌握天山派恐怕做不到的。不過,破壞天山派和

朝廷作對的計劃倒是大有可能!」

  穆欣欣道:「老爺,你要是能夠幫上朝廷這個忙,功勞也就不小了!」

  宇文博笑道:「我倒不愚貪朝廷的賞賜,也無心富貴功名。不過,我若是把這餅禮物送

給烏總管,他自必也要報答咱們的。」他還沒說完,穆欣欣已是接下去說道:「是呀,若有

烏總管的大力扶持,咱們白駝山派最不濟也可以在武林中獨樹一支,進而可以與少林、武當

爭雄了!」

  宇文博哈哈大笑,故意問道:「不過你剛才說是,要把這份禮物獻給你一個至親聖愛的

人的,這個人是准,你還沒有告訴我呢。」

  穆欣欣趨勢撒嬌,一把揪著他的長鬚,說道:「你是氣我呢還是惱我呢,明知故問,這

個人除了你還能是誰。」

  宇文博推開她的手笑道:「別鬧了,我和你說著玩的。嘿。嘿,你不但是我的心肝兒,

寶貝兒,還是我的賢內助。」

  穆欣欣撅著嘴道:「我可沒有這麼大的福份,上面還有大娘二娘呢!」

  宇文博笑道:「我把大娘休了,立你作正室就是。咱們趕快回山吧,你走得動了吧?」

  穆欣欣笑道:「你累了嗎,我倒是還想你抱著我走路呢!」

  宇文博一皺眉頭,說道:「走上官值,恐怕就會碰見行人了。」其實他惡鬥兩場,確實

是有如穆欣欣所說,有點累了。

  穆欣欣適可而止,說道:「你怕不好意思,那我只好勉為其難,走走看了。」

  兩人走了一程,忽見一騎馬迎著他們跑來,騎在馬上的是個軍官。

  那個軍官「啊呀」一聲跳下馬來,叫道:「宇文山主,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來?穆三娘

,我正要找你呢,怎的……」說到這裡,似乎是發覺需要有所避忌,舌頭打個卷,含含糊糊

的就拖過去,「怎的」什麼,沒了下文,卻道:「想不到就在這裡碰上你們,這可真是巧極

了!」

  宇文博認得這個軍官乃是帶兵攻打回部的主帥丁顯武的副手武毅。武毅的師父是在四十

年前叛離丐幫的仲毋庸,和宇文博頗有交情、算起輩份,還是字文傅的前輩的。

  宇文博聽他這麼一說,不覺又起疑心,說道:「武大人,聽說你們正在準備進攻魯特安

旗,怎的你卻獨自跑來,到這裡來找欣欣?有什麼緊要的事情非找她不可?」

  武毅說道:「我奉了主帥之命,想向三娘討取一樣東西。」

  宇文博道:「什麼東西?」

  武毅向穆欣欣望了一眼,似乎有所顧忌,宇文博沉聲說道:「我與欣欣份屬夫妻,如同

一體,你不用我避開吧?」

  武毅打了個哈哈,說道:「山主言重了,你是三娘的當家人,本來就應該得到你的同意

的,你在這裡正是最好不過。」

  武毅道:「是石天行兒子石清泉的一份認罪書,不知令寵對你說過沒有!」

  宇文博道:「說過了。但你們怎麼知道她有這份認罪書?還有,既然早就知道,為何遲

到如今才來追討?」

  武毅遲疑片刻,說道:「山主,你懷疑我是假傳將令麼?」

  宇文博道:「我不是懷疑你,但我一定要知道事情始末,才能作出主張!

  武毅喃喃說道,「這個……不過……!」

  宇文博亢聲道:「你有什麼不方便說的嗎?」

  武毅道:「沒有,沒有。不過此事說來話長!」

  宇文博道:「反正我們也沒別的事情,你但說無妨。我只要知道事情真相,你也無須避

忌。」

  武毅道:「好,那我就詳細告訴你吧。」

  在他說話的時候,穆欣欣的心裡固然像是有著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生怕他說出自己

與爾朱榮的私情;宇文博也在忐忑不安,暗自思忖:「家醜不可外揚,要是武毅所言,涉及

這個賤人所做的醜事,我的面子往那裡放。」不覺動了殺機:「為了維持面寧,我只有兩條

路可走了,要嘛就是殺了武毅滅口,要嘛就是殺了這個賤人才能保得我的尊嚴,但我現在的

功力剩下不到三成,卻不知是否能夠殺得了武毅?殺這個賤人倒不費事,不過卻也未免有點

可惜!」

  武毅簡單的說了「前因」之後,說道:「那天爾朱榮對段劍青已經講明他的計劃,由於

他無暇回到大營向主帥稟報,是以只能請段劍青代為陳述,請主帥許他便宜行事……」

  宇文博道:「且慢,他托段劍青稟報的是什麼?」

  武毅說道:「當時那小妖女龍靈珠剛剛逃跑未久,這小妖女我們也知道她是天山的仇人。」

  宇文博道:「不錯,你們的消息很靈通。那麼爾朱榮作何打算,你說下去。」

  武毅繼續說道:「爾朱榮准許主帥和尊夫人聯手,追捕那個妖女。」

  穆欣欣聽到這裡放下了一半心,想道:「難得他說的與我對這老頭兒說的相符。嗯,看

來他也沒有膽子敢於揭破我的私情。」

  武毅頓了一頓,像是想起一事,說道:「對啦,爾朱榮那裡去了,怎的不見他?」

  宇文博冷冷說道:「他已經給天山派的人殺了!」他捏造這個謊言,自是為了不願家醜

外揚。穆欣欣聽了,更加放心!

  武毅說道:「呀,果然不出大帥所料!」接著說道:「尊夫人得到這份認罪書一事,爾

朱榮亦已托段劍青稟報了主帥。主帥一聽,就說這份認罪書對我們的用處很大,不但有助於

我們這次對回部的討伐,將來我們回師掃蕩柴達木的叛逆,這份認罪書在我們手裡也可以阻

止天山派幫助逆軍。嗯,此事有關軍事秘密,所以主帥說必須慎重從事,以保萬全。」

  宇文博哈哈笑道:「原來你剛才吞吞吐吐,敢情就是怕我洩漏了你們的軍事秘密?」他

自以為猜得不錯,顧慮也消除一半了。

  武毅說道:「主帥雖然知道爾朱都是想利用這份認罪書要挾石天行,但卻認為他這樣做

未免太過魯莽。是以叫我追他回來,同時請尊夫人把這份認罪書給我帶回去。當然,山主和

尊夫人的功勞,我們的主帥也是不敢吞沒的。山主想要得到什麼好處,我們的主帥定必代為

奏明皇上。」

  宇文博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哦,原來你們是想撿這個現成便宜!」

  武毅說道:「我知道山主與烏總管交情極厚,山主當然也可以把這份認罪書帶到京師,

獻給烏總管,但烏總管始終還是要把這份認罪書交給我們的主帥處理的。不如山主就讓我帶

回去,一來可以免掉山主跋涉之勞,二來也可以做個順水人情。反正送給烏總管和送給我們

的主帥都是一樣。」

  宇文博笑道:「還有第三點你未說呢,你替主帥完成使命,功勞也就有了你的一份了!」

  武毅哈哈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小弟確是想要沾光。請山主念在與家師過去的交

情,也送給我一個順水人情吧!」

  宇文博給他的笑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不覺心頭微凜:「原來他已練成了上乘內功,怪

不得敢在我的面前炫耀,他在受創之餘,疑心也就越重,又再想道:「莫非他又看出我的元

氣大傷,不僅是對我炫耀,根本就是對我示威。要是軟討不成,他就要來硬的!這份認罪書

他是志在必得,我給不給他呢?」

  宇文博和武毅已經有七八年沒有見過面,武毅的笑聲引起他的注意的只是限於內功的造

詣方面,穆欣欣是最近才見過武毅的,她不懂得從笑聲判斷對方的內功造詣,引起她的注意

的是武毅這個古怪的笑聲,令她隱隱感覺到有什麼「不對」。

  「武毅的笑聲本來好像如同金屬交擊,鏗鏗鏘鏘,甚為刺耳的。怎的現在卻變得如同絲

竹之聲了?雖然今人心旌搖動,膽怯耳鳴,但卻並不難聽。」不過武毅就站在她的面前,她

看來看去,也看不出什麼破綻。是以她雖然有點疑心,卻也不敢斷定武毅是假的。她有痛腳

捏在武毅手裡,自是不敢多嘴,勸阻宇文博別把認罪書交給他了。

  宇文博患得患失,但在經過一番考慮之後,終於還是把石清泉那份認罪書拿了出來。

  「我把認罪書獻給烏總管,雖然好處更大,但卻要結怨於丁兆庸、丁顯武父子,所得未

必能償所失,而是目前我也未必能夠打得贏武毅。他既然給了我面子,不如我就做個順水人

情吧。」他想。

  主意打定,宇文博即將認罪書雙手奉上,哈哈笑道:「你老弟來向我要,即使沒有你們

丁大帥的命令,這份人情我也是非給你不可的。」

  武毅接過認罪書,說道:「我趕著回去覆命,待事情了結之後,我們再到白駝山向你道

謝,請恕少陪了。」他說完就走,轉眼不見蹤跡。

  宇文博不禁又吃一驚,說道:「武毅不知曾得到什麼奇遇,他的輕功本來是不大行的,

如今竟然練成了踏雪無痕的最上乘輕功了!」

  穆欣欣更是詫異不已,她與武毅別來不到一個月,武毅的輕功造詣如何,她比宇文博明

了得多。武毅絕不可能在一個月之內,練成踏雪無痕的上乘武功。但此際,她只求宇文博不

追究她的過錯於願已足,何況她也必須回山療養,要是說出自己的懷疑,那時宇文博跑去道

趕武毅,將她拋下不理,豈不糟糕?她權衡利害,自是不敢多言。

  武毅跑到遠處,這才縱聲大笑。

  笑聲未已,忽見有條人影,一股風似的朝著他跑來、武毅吃一驚,只道是白駝山主發覺

受騙又再追來。定睛一瞧,才知不是。

  楊炎與白駝山主對了一掌,白駝山主和那兩門邪派奇功確是非同小可,楊炎只覺半邊身

子好像投入了洪爐,另外半邊身子卻又好像墜入了冰窟。饒是他身具兩派的上乘內功,運用

了大周天吐納法,也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方始調勻氣息。恢復如初。

  他正在心亂如麻,惘惘前行之際,忽地聽到了武毅的笑聲。

  笑聲「似曾相識」,楊炎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人練的是正宗內功,功力甚高,笑

聲也好像熟人,莫非是我的義父?不過,義父已經練成了太清氣功,功力應該更高才對。」

他思疑不定,又再想道:「對了,那個老魔頭說義父曾被他所傷,受傷未必,但功力受了影

響,卻是大有可能。我且跑去看看。」

  他循聲覓跡,終於發現了還在縱聲大笑的武毅。

  楊炎不久之前,曾經在魯特安旗和武毅交過手,一見他,不禁又是失望,又是吃驚。

  「這廝的武功非同小可,我的功力剛剛恢復,運用只怕還未能夠自如,硬拚恐怕是拚不

過他了。」楊炎心想,上一次他與武毅交手,雖然略佔上風,但也未曾分出勝負的。

  不過楊炎的脾氣從來不甘示弱,心想:「打不過也要打。」雙掌一錯,跑上前去,便即

喝道:「你想不到碰上我吧,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武毅一飄一閃,楊炎的連環三掌全落了空。

  楊炎正在奇怪武毅的輕功怎的好得如此出奇,「武毅」已在哈哈笑道:「一點不錯,我

真是想不到會在這裡碰上你。不過,我是知道你是要獨上天山的,我正在找你呢!」

  楊炎又驚又喜,失聲叫道:「你,原來你是張……」

  「武毅」笑道,「不錯,我是你的張叔叔。」手掌在臉上一抹,恢復了本來面目。

  原來這個「武毅」乃是快活張假裝的。

  快活張看了楊炎一眼,說道:「你好像剛剛和人打過一架,是嗎?你的輕功本來可以跑

得更快的,那人想必是個扎手的強敵。」

  楊炎苦笑道:「是我有生以來從未碰過的強敵,我幾乎傷在他的掌下。」

  快活張吃了一驚,說道:「那人是誰?」

  楊炎說道:「是一個不知來歷的老頭——」

  快活張霍然一省,笑道:「這個老頭是和白駝山的妖婦穆欣欣在一起的,對嗎?」

  楊炎道:「你怎麼知道?哦,敢情你也碰見過他們了。」

  快活張笑道:「我剛剛碰上他們,佔了他們一點小小的便宜。」

  楊炎無暇問他佔的是什麼便宜,他急於知道義父和冷冰兒的消息,問道:「這個老魔頭

不知是什麼人,但他說義父曾受他所傷,不知是真是假?張叔叔,你見著了我的義父和冷姊

姊沒有?」

  快活張道:「這個老魔頭就是白駝山主宇文博!」

  楊炎「啊呀」一聲,說道:「我早料想到是他了,他曾經叫我到白駝山找他,原來他就

是自駝山主!」

  快活張道:「你不必著慌,你的義父縱然勝不了白駝山主,但也未必吃虧!

  楊炎道:「你怎麼知道?」

  快活張道:「白駝山主要是業已打傷了你的義父,他就用不著急急忙忙要逃回山了。依

我看,他的元氣似乎受損不小,多半還是他吃的虧較大。」

  楊炎稍微寬心,說道:「冷姊姊是和義父一道的,卻不知她又如何?」

  快活張道:「我沒有見著他們,但我知道冷姑娘一定沒事,反而是那妖婦吃了她的虧。」

  楊炎問道:「何所見而云然?」

  快活張道:「我碰見白駝山主和那妖婦的時候,那妖婦形容惟悴,精神萎靡之極,我一

看就知她是受了冰魄神彈的寒氣侵襲。」接著笑道:「也幸虧白駝山主受到那妖婦所累,要

為她又耗不少真氣。你也間接幫了我的忙。否則我剛才可真不敢行那著險棋。」

  楊炎笑道:「改容易貌,是你的著家本領,你扮武毅騙過他們,也不算怎麼行險僥倖。」

  快活張道:「你不知道,我幾乎給那妖女識破呢,她也是這方面的行家,要不是初時她

的神智尚未十分清醒,只怕我一出現,就要給她找到破綻了,再者,若不是我看出那老魔頭

元氣受傷,我也不敢用軟硬兼施的辦法,去騙他的東西。」

  楊炎心頭一跳,連忙問道:「你騙了他的什麼東西?」

  快活張笑道:「這東西恐怕正是你想要的。」

  楊炎道:「哦,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快活張道:「你是不是來找尋龍姑娘的?」

  楊炎道:「是呀!你知道她的消息嗎?」

  快活張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問楊炎:「你為什麼要找尋她?」

  楊炎道:「我知道她是為了我的緣故,要上天山為我分辨。」

  快活張道:「因此你擔心龍姑娘反而遭你連累。」

  楊炎急道:「張叔叔,要是你知道她的消息,請你趕快告訴我吧。我的確為她擔心。」

  快活張道:「我沒碰見她,不過從白駝山主和那妖婦的說話之中,倒是透露了一點消息

,好像龍姑娘已經給天山派的人捉去了!」

  楊炎這一驚非同小可,失聲叫道:「她果然出了事了,這怎麼好?」

  快活張道:「天山派的人,依你猜想那一個和她最過不去,亦即是說,非和她為難不可!」

  楊炎道:「那還用說,當然是石天行了。我割了他兒子的舌頭,他恨我如同刺骨。在他

的心目中,龍姑娘是和我同謀的最少也是幫兇,他一定不肯放過龍姑娘的!」

  快活張笑道:「好,那麼這件東西就正是對你大有用處的了。」說罷,便即把石清泉那

份認罪書拿了出來,交給楊炎。

  楊炎雖然知道有這份認罪書,但還未知道內容,看過之後又驚又喜,說道:「想不到石

清泉的行為竟是如此不端,好,我拿這份認罪書給掌門看去,看他們父子還有什麼顏面反而

誣蔑我犯了戒律清規?」說至此處,方始想起要問快恬張:「對啦,張叔叔,你又怎麼知道

要給我偷這件東西?你又是因何來到這裡的?」

  快活張笑道:「就是為了你的緣故呀。龍姑娘與你的姑姑早已化敵為友一事,你是早已

知道的?那日你在京城不辭而行,你的姑姑不知道你是去追趕龍姑娘,她放心不下,和我說

起,我知道她的意思,我就說,好,我跑得快,且待我這個小偷偷上天山,看看有什麼可以

幫他們的忙吧。想不到未到天山,我就碰上白駝山主和那妖婦,那妖婦正在向丈夫獻「寶」

,我就假扮武毅,把這件「寶貝」騙來了。」

  楊炎喜道:「那麼事不宜遲,咱們就趕快上天山吧!」

  快活張笑道:「現在已經用不著我陪你上天山了。你知道我不過是個小偷,素來不喜歡

高攀名門正派的。」

  楊炎說道:「張叔叔,儘管你稱「小偷」,在許多人的心目中,你才是一位不折不扣的

大俠。」

  快活張笑道:「你給我臉上貼金不打緊,這話你若在天山上當眾說出來,擔保會有人笑

掉大牙。」

  楊炎道:「誰會笑掉大牙?」

  快活張道:「最少石天行就會笑掉大牙。」

  楊炎哼了一聲道:「像石天行這樣的假道學,何必去理會他。他不笑你,我也想打掉他

的大牙呢。我的義父和丁師叔甘師叔他們對你可都是引為同道的。」

  快活張正容說道:「你知道我的脾氣,我是散漫慣了,只喜歡和氣味相投的人往來的。

不錯,天山派的人十之八九都是正人君子,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不是像石天行那樣的偽君子

,但我就害怕和他們應酬。如今你有了這份認罪書,已經是無需我的幫忙了,我又何必到天

山去自討沒趣?說正經的,你的姑姑為了你的事情恐怕寢食難安,不如我趁早回去,把好消

息帶給她,也省得她掛心。」

  楊炎聽得他這麼說,也就不勉強他了。當下立即兼程趕路,奔向天山。

  白駝山主也在兼程趕路,準備在回到白駝山之後,再大舉興師,與天山派一決雌雄。

  要知他的為人本來就很自負,自從練成了寒冰掌與火焰刀這兩門邪派奇功,更以為自己

已是天下無人能敵,那知這次下山,卻幾乎賠了夫人又折兵。雖然他與繆長風、楊炎先後交

手,並沒吃虧,但也沒佔到便宜,而愛妾穆欣欣則是在他保護之下,也吃了大虧的。愛妾吃

了大虧,也就等於剝了他的臉皮了。更何況楊炎還是小輩,而龍靈珠他也未能討回。他深感

顏面無光,自是更加氣憤難消了。

  繆長風與天山派淵源甚深,楊炎縱然是天山派的「叛徒」,與天山派也還未曾斷絕關係

;龍靈珠則更是在天山派的手裡。他要找繆、楊二人算帳,要把龍靈珠奪回來,都是不可避

免的要和天山派發生衝突。他一路走一路盤算如何糾集更多的邪派中人,以遂壓倒天山派的

目的。

  另外一個人,雖然嚴格來說,不算「敵人」,但一想起了這個人,他也是恨得牙癢癢的

,甚至對這個人的憤恨還在對繆長風與楊炎之上。

  這個被他恨透的「自己人」,不用說就是武毅了。

  他恨武毅不該乘他之危,強索了那份認罪書,禁不住向穆欣欣發話。

  「我栽在天山派的手中也還罷了,武毅這小子居然也敢欺負到我的頭上,更是可惱!」

字文傅道。

  穆欣欣道:「我也捨不得到了口的饅頭給他搶去,不過雖然給他搶去,也總有一點好處

要給回咱們的,老爺,你就當作是送給丁兆庸父子的人情吧,莫生氣了。」

  宇文博可仍是氣鼓鼓的說道:「我倒不是計較能夠得到多少好處,而是氣不過這小子竟

敢對我那般無禮。」

  穆欣欣勸道:「面子上過得去也就算了,他剛才的說話還是相當客氣的。」

  宇文博怒道:「什麼客氣?表面客氣,骨子裡卻是軟硬兼施,逼我就範。哼,要不是我

的功力未曾恢復,我豈能容忍他趁火打劫?即使要做人情,我不會親自送給丁兆庸那裡嗎,

又何須把人情賣給他!這筆賬我會記下來的,慢慢叫這小子知道我的厲害!」

  穆欣欣想起武毅的那些疑點,想說又不敢說。宇文博察覺她的面色有異,問道:「你怎

麼啦?」

  就在此時,忽見有兩個人騎著馬跑來,不約而同的「咦」了一聲,叫道:「是宇文山主

嗎?哈,這可真是巧遇了!」

  這兩個人一個是段劍青,另一個是別人,正是武毅。段劍青和白駝山主也是早就相識的。

  宇文博怒從心起,喝道:「武毅!你不趕快去領功,又來作甚?」

  武毅摸不著頭腦,但宇文博臉上的怒容卻是顯而易見的,武毅不禁吃了一驚,連忙下馬

,以晚輩之禮躬腰說道:「我是從丁大帥的大營來的,差事還沒辦妥,那有什麼功勞可領。」

  宇文博冷笑道:「哦,你又有什麼差事?」

  接連兩個「又」字,令得武毅更是莫名其妙,只好據實回答:「實不相瞞,這個差事正

是要請山主和三娘幫忙。石清泉那份認罪書可否……」

  「可否」二字尚未說出,宇文博已是大怒喝道:「認罪書已經給了你了,難道你疑心是

假的不成?」

  武毅大驚道:「山主,你不是說笑吧?那份認罪書我見都未曾見過,你幾時給了我?」

  宇文博怔了一怔,說道:「剛才來的不是你嗎?」

  武毅叫苦道:「我一路馬不停蹄,剛剛來到這裡,我也想不到會在這裡碰上你的。不信

,你可以問段兄。」

  段劍青道:「宇文山主,我的確是和他一起從魯特安旗來,他也的確一直未曾離開過我。」

  宇文博忽地哼了一聲,冷冷說道:「我就是不信!」聲出招發,閃電似的一舉就向武毅

的天靈蓋直劈下來。

  武毅這一驚固然是非同小可,段劍青也嚇得呆了。他剛剛才替武毅作證,想不到字文傅

不等他把話說完,立即就要取武毅性命。「你就是不相信武毅,也該給我幾分面子呀。」段

劍青心想。不過,一來由於字文傅出招太快,二來段劍青也不敢冒著被宇文博誤傷的危險去

救武毅,只好呆若木雞似的站在一旁。

  武毅畢竟是一流高手,雖然在大驚之下,還未至於慌得手足無措。宇文博既然是要取他

性命,他無暇思索,立即也就施展了本門絕學抵擋。他雙掌齊出,劃成一道圓弧,正是丐幫

伏魔掌法中威力最大的一招「雷電交轟」。

  宇文博在經過和繆長風與楊炎這兩場拚鬥之後,本來只剩下三分功力,但此際經過了幾

個時辰的行功調息。他的功力已經恢復到原來的一半了。正因為他自抑已有把握對付武毅,

這才敢出手試他的。

  丐幫的伏魔掌法本來是足以和少林派的大力金剛手並駕齊驅的,雖然使出了伏魔掌法威

力最大的那招「雷電交轟」仍是不能和宇文博相抗。這剎那間,武毅只覺對方的掌力像一座

山似的壓下來,壓得他透不過氣,不禁心頭一涼:「我死得也未免太冤枉了。」

  但這也不過是剎那間事,他剛自心頭一涼,只道性命難保,突然胸口的重壓便即消失,

字文搏已是把掌力收回。

  武毅失了重心,站立不穩,身子向前倒下。宇文博伸手將他扶穩,哈哈笑道:「武兄,

請莫見怪,我若不是這麼一試,怎試得出你的真假?」

  段劍青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問道:「字文山主,你和那個人交過手?」

  宇文博道:「沒有。不過,我見過他的輕功,他的輕功之妙,遠非我所能及。他也曾在

我的面前炫露過一手內功,論內功造詣,他不及我,但練的卻是以王道為主的內功,和武兄

的以霸道為主的內功截然相反。」

  他這麼一說,段劍青和武毅當然也就明白他何以立知真假了。要知在性命難保之際,任

何人自必都是使出看家本領,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的,武毅連閃避也避不開,當然不會

是那個輕功絕妙之極的冒牌武毅了。

  武毅喘息稍定,氣呼呼的道:「假冒我的那個騙子不知是誰?」

  宇文博道:「段兄,你曾在天山多年,與所謂名門正派中的人物相識不少,請你給我參

詳參詳。」

  段劍青道:「聽山主所說的情形,那人一定是快活張無疑。」

  宇文博道:「你說的可是天下第一神偷張逍遙?他的名字我倒是聽說過的,卻不知他還

是一位武學高手!」

  段劍青道:「不錯,就正是他。他的輕功天下第一,改容易換貌的本領天下第二。聽說

他曾偷過許多武功秘笈,在閱讀完畢之後又悄俏還給人家。他的內功,可能就是博來各家之

長,無師自近練成功的。」

  宇文博道:「他騙了這份認罪書,一定是上天山去交給天山派的掌門人唐嘉源了。此處

已是天山腳下,你們騎馬再走兩天就可以開始登山的,他的輕功不遜奔馬,你們恐怕是迫不

上他了。」宇文博是據理推測,卻不知快活張早已把那份認錯罪書給了楊炎。

  武毅說道:「他冒充我不打緊,但山主被他所騙,傳出去卻是有損威名。跑得了和尚跑

不了廟,只不知山主是否要報這一箭之仇。」

  宇文博一聽就明白他的意思,心裡想道:「敢情他是想慫恿我上天山問唐嘉源要人,此

事可是不能魯莽從事的。」於是裝作不懂他的意思,說道:「這個偷兒我當然是不能放過他

的,但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目前我急與欣欣回白駝山去,只能留待將來再找他算了。」

  段劍青忽道:「快活張雖然可惡,但割雞焉用牛刀,以他的身手還是不值得山主親自出

手的。以山主的身份,要做就應做一件轟動天下的大事,此事或許要冒一點風險,但我敢擔

保,縱不成功,不會抿及白駝山的。」

  他摸準了白駝山主患得患失而又好大喜功的心理,把這番說了出來,果然令得白駝山主

怦然心動,禁不住問道:「你想要我幹什麼大事?」

  段劍青以退為進,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可惜山主又急於與受寵回山,說來也沒有用

處。」

  宇文博道:「好,請你們稍待片刻,欣欣,你隨我來。」穆欣欣拉過一邊,走到百步開

外,沉聲問道:「你早已知道那武毅是假的,為什麼不和我說?」

  穆欣欣知道已經騙不過他,只好據實說道:「我是曾起過疑心,不過當時來不及說,剛

才我正想對你說,真的武毅就來了。」

  宇文博哼了一聲,說道:「你還想用花言巧語蒙騙我麼?」

  穆欣欣道:「老爺,我說的都是真話!」

  宇文博冷笑道:「真話?我問你,你剛才在不久之前才見過武毅,即使一時之間難分真

假,難道他的武功深淺你都看不出來。」尤其像快活張那種上乘輕功,絕非在朝夕之間可能

練成,我與他多年沒有見面,不敢武斷猶有可說,你與他分手不到一個月,怎能不知道他目

前的輕功造詣如何?」

  穆欣欣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是起了一點疑心的,不過來不及……」

  宇文博「哼」了一聲,打斷她的後道:「一有疑心,就馬上告訴我,那有來不及之理,

我看不是來不及,而是你的心裡有點什麼顧忌吧?」

  穆欣欣給他說中心病,又羞又急,哭起來道:「老爺,我對你忠心耿耿,你若還信不過

我,你就打死我吧。我顧忌什麼,你別冤枉我!」

  宇文博冷冷說道:「你顧忌什麼,你自己明白。你不怕難聽,我可怕說出去丟我的臉面

。有外人在此,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起來,抹乾眼淚,等候我的吩咐!」

  穆欣欣想起他最要面子,有外人在場料想他不敢處死自己,於是裝作受盡委屈的模樣,

以袖拭淚,低聲說道:「好吧,你過去和段公子說話,我雙眼紅腫,不想給外人看見,在這

裡等候你便是。」

  宇文博走回去說道:「我與小妾已經商量過了,她可以單獨回去,你們想幹什麼事可以

告訴我了吧?」

  段劍青道:「不是我不能告訴你,但有一點是要先說明白的。」

  宇文博道:「好,那你趕快說吧。」

  段劍青道:「實不相瞞,這件事情是烏總管策劃的。他曾有吩咐,必須是參與此事的人

,才能知道這個計劃。」

  宇文博道:「我和烏總管是怎樣的交情,大概你總會知道吧。」

  段劍青道:「山主是烏總管最好的朋友,我豈能不知。我的話還未說完呢。」說至此處

,頓了一頓,接著笑道:「烏總管最看重的人也就是字文山主,他說他本來要請你主持那樁

大事的,不過白駝山遠在藏邊,來回少說也得幾個月的時間,恐怕延誤,這才作罷。在我們

臨行之時,他也曾吩咐,要是萬一有機會碰上你的話,那就還是要請你主持,如果你肯答應

,你就是我們的首領了,秘密自然不能瞞你。」

  宇文博戴上這頂高帽,面上生光,說道:「烏總管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說吧。」

  段劍青道:「既然山主答應,那咱們就在路上說吧。此事說來話長,免得耽誤行程。」

  宇文博道:「好!」隨即回過頭來,低聲說道:「欣欣,我有事情和段公子武大人去一

個地方。你體內的寒氣已經去除乾淨了,功力很快就可以恢復如初的,你不必擔憂,自己回

白駝山去吧。」

  段劍青道:「三娘,我這匹坐騎可以給你!」

  武毅一想,接著說道:「對,如今已經到了天山腳下,這匹馬我也用不著給三娘,你多

一匹坐騎替換更好,都拿去吧。」

  此時穆欣欣倒是巴不得越快離開宇文博越好了,那兩匹坐騎乃是青海進貢的名種良駒,

從御廄中撥出來給御林軍的高級軍官使用的,穆欣欣騎著一匹,牽著一匹,立即絕塵而去。

當然,她已是打定了算盤,不會再回白駝山了。

楊炎也在趕路

  天山綿延千里,一望無盡的重重疊疊的山巒,都是白雪皚皚猶如琉璃世界。楊炎第二天

開始登山,再走了三天,天山派聚居的南高峰方始在望。

  山中氣候愈高愈冷,呼吸也比平地困難,倘若武功平庸之士,莫說難以攀登,到了高處

,不冷死也全窒息而死,好在楊炎自幼住在天山,內功又早已練到一流境界,此次登山,比

起第一次由繆長風抱他上天山走得還快。

  這是他登山的腳步雖然輕快,心頭卻是沉重如壓鉛塊。

  他擔心龍靈珠已經落在石天行的手中,縱然沒有性命之憂,開頭也要吃盡苦頭。能夠趕

得上令龍靈珠避過一場災難嗎?

  還有他的冷姊姊,「冷姊姊如今想必已經回到了南高峰,見過了掌門人了。她是一定要

替我分辯的,掌門人會相信她嗎?石天行若是乘機進讒,會不會反而連累她呢?」

  他擔憂的不僅是自己的事情,甚至也不僅限於擔憂龍靈珠的安危與冷冰兒的清白。他的

心裡還有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羅曼娜那句話好像又在他的耳邊響起:「你究竟愛的是誰?」

  他與冷冰兒曾訂下七年之約,七年之內,不許相見。偶然碰見,雖然不算違禁,但也不

許涉及男女之情,只能保持姊弟關係,另外,他必須先去找尋龍靈珠,若然找不著龍靈珠,

縱然滿了七年,她也不會答應嫁給他的。

  冷冰兒的用心,楊炎當然是明白的。一方面是為了擺脫他的糾纏,一方面是為了想要撮

合他與龍靈珠的婚事。

  如今已經過了一年,經過了這天翻地覆的十年,楊炎早已從稚氣未消的「大孩子」漸漸

「長成」了。

  比起以前成熟許多,因此也就有了更深一層的想法。

  冷姊姊為什麼要擺脫我的糾纏,那是因為她害怕世俗的觀念,她並不是不愛我,而是不

敢愛我。」

  「她以為我是孩子氣的激情,她給我定下七年的期限,無非是想讓時間來沖淡我的激情

。但從另一方面看,這不正是她給我的一個考驗,考驗我是否真正的情比金堅嗎?」

  他絕不懷疑冷冰兒想要撮合他與龍靈珠的誠意,但他也懂得了冷冰兒矛盾的心情了。和

龍靈珠結合是否更加幸福那是另一回事,但他可不願把幸福建築在他敬愛的冷姊姊身上。

  不過他也答應了和龍靈珠回去陪伴她的爺爺的。龍靈珠的爺爺不但對他有救命之恩,而

且也有著一分祖孫的感情的。龍靈珠從沒有和她的爺爺見過面,比較起來,他更像是他的親

人。

  他欠這個老人的恩情太多,他也懂得他要找尋外孫女的用意。

  他答應和龍靈珠回去陪伴爺爺,僅僅只是為了可憐這個對自己有過太多恩情的老人,可

憐他晚年的孤苦無依麼?

  冷冰兒和龍靈珠都是願意為他犧牲一切的,他分不出誰愛他更多。

  同樣,儘管他已經立下誓願,願意把自己的一生獻給他敬愛的冷姊姊,愛她,保護她,

但他也曾為龍靈珠對他的真愛感動過,他對她的感情,是否也有一點愛的成份,他自己也答

不出來。

  在這一年當中,他其實已經見過冷冰兒一次。不,嚴格說來,不是他「見過」冷冰兒,

而是冷冰兒見過他。那次是在柴達木的一座山,他受了傷,尚在昏迷之中的。這件事是後來

龍靈珠告訴他的。龍靈珠告訴他這次事情,毫不隱瞞她自己對他的愛意,同時也毫不隱瞞她

覺察到的冷冰兒對他的愛意。

  楊炎心如亂麻,想道:「我是絕不能對冷姊姊負心的,但對珠妹的諾言,我他是無論如

何要遵守的。只能盼望她們都能夠諒解我了。」

  如今已經過了一年,還有六年。我與靈珠陪她爺爺六年,勉強也可算得報答他們祖孫的

恩情了。

  唉,其實我想這麼多幹嗎,這次回到天山,掌門人是否相信我的話還是未可知之數:能

否鬥得過石天行也還是未可知之數,說不定或許我命喪天山也未可知。但無論如何,我不能

讓她們受我連累,一切都等待見了她們再說吧。

  他解不開心中的死結,唯有暫且不去理它,一切聽其自然。如此一想,心情倒是舒展許

多。他加快腳步,向南高峰走去。

  越上越高,南高峰已然在望了。

  高山上的冰川是罕見的奇景,山溝裡亙古不化的層冰鋪成「河床」,上面覆蓋著厚厚的

積雪。除了夏天之外,冰川不會流動的。即使是夏天,也只有上層的積雪溶化。不過縱然並

不流動,冰川從山上斜掛下來也有奔騰流動之勢。

  時序正是夏秋之交,許多冰川還在緩緩的流動。楊炎馳目騁懷,但見縱橫交錯的冰川遍

布在雪白的山坡上,蔚藍得像翡翠一般。

  忽地眼睛一亮,那是兩茶冰川匯聚之處,平地上好似突然捅起許多寶塔,這是像蔚藍冰

晶的「冰塔群」,成群結隊的造成一大片,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楊炎知道過了這一大片冰塔群就是天山派聚層之處了。在冰塔群圍繞之中是一片大草坪。

  儘管已經在望,距離還是相當遠的。但楊炎此際的心情,己是接近鄉情心更怯的遊子了。

  冰川映日,楊炎突然感覺眼睛一花,他揉揉眼睛,再仔細瞧,沒錯,在那片大草坪上是

有人影綽綽。

  「敢情是昔日的同門在草坪上練武吧?卻不知有沒有冷姊姊在內?」楊炎心想。

  心念未已,忽聽得鐘聲當當。天山派的住處不比佛門寺院,寺院傳出鐘聲不足為奇,天

山高處傳出鐘聲可就有點出奇了。楊炎聽得冷冰兒說過,山上唯一大鐘是必須有大事發生,

需要召集一眾同門之時方始敲的。楊炎在天山十一年,從未聽過鐘聲。

  「奇怪,有什麼大事發生呢?難道是為了擒獲石天行這些人心月中的小妖女而敲嗎?不

錯,珠妹是曾為我的緣故得罪天山派,但以她的份量可還夠不上要本門鳴鐘聚眾啊!」

  百思不得其解,楊炎只好硬著頭皮,向前走去。他本來是打算先見過義父陪他去拜見新

掌門申辯的,想不到一回來就碰上這樣的大場面,把他的計劃完全打亂了。

天山派大會

  原來天山派的大會乃是為了唐嘉源補行就任掌門人的儀式的。

  要知前任掌門人唐經天乃是唐嘉源的父親,在兒子為父親服孝的期間當然不能舉行慶典

。遵照禮制,甚至在名義上也未能是正式的掌門人,天山派發給各大門派的通知,只能說是

由唐嘉源「暫攝掌門」之位。

  儒家的禮法,父親死了,兒子要守三年,守孝期間,不能擔任公職。武林人士無須這樣

嚴格,照一般的規矩,只是守孝一年。守孝期中亦可處理「俗務」。

  如今一年之期已滿,故此天山派按照規矩,給唐嘉源確定名分,補行慶典。

  天山僻處邊陲,中原的武林同道來的不多,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為大家都已經知道唐嘉

源之作為天山派新任掌門,是早已成為事實的了。倘非和天山派的交情特別深厚,也就用不

著這樣熱心來參加實際上等於是「追認」的儀式了。

  不過還有幾位鼎鼎大名的武林人物都來參加慶典,他們都是和天山派有著特殊的交情的。

  一位是崆峒派的掌門丹丘生,他是天山派記名弟子孟華的師父。

  一位是武當派的掌門人雷震子,他和天山派的己故掌門人唐經天乃是至交。

  一位是青城派的長老蕭青峰,他也是唐經天生前的好友,並且是柴達木義軍首領之一的

蕭志遠的叔父。

  少林派也派了一位達摩院的長老前來,這位掌老法號無礙,數十年精研佛學,在武林中

的名氣卻並不大,遠遠不及上述三人。

  另外一位知名「外賓」則是楊炎的義父繆長風,不過他在天山住了將近二十年,也差不

多等於是自己人了。

  不過楊炎的猜測也可說得是中了一半,天山派的大會雖然是補祝掌門人就任,但附帶要

處理一件事情,也正就是要「審問」龍靈珠了。

  龍靈珠曾經傷過天山派的弟子,但這刻之所以要審問她,卻是由於把她當作楊炎的從犯

來審問。

  唐嘉源是新任的掌門人,石天行則是新任的執法長老。

  本來按照石天行的意思,清理門戶一事是應該和掌門就任一事同時舉行的。

  要知楊炎被「逐出門牆」一案,雖然早就經由石天行提出,得到唐嘉源的同意,但這也

只是首腦人物的「內部裁決」,尚未正式宣佈的。

  石天行的理由是:天山派從來沒有出過叛徒,而楊炎所犯的「欺師滅祖」大罪,情況尤

其嚴重,是以理當由新任的掌門人趁著這個大會向武林同道宣佈,才能保持天山派的盛名清

譽,洗脫門戶之羞。

  按照武林規矩,清理門戶的事情,雖然是由掌門人裁決並交執法長老去執行,但也不能

只由掌門人說了就算數的,清洗叛徒,非同小可,必須罪證確鑿,方能令眾人心服。楊炎不

是普通弟子,他是前任掌門人唐經天的關門弟子,像他這樣地位的弟子,倘若按照常規辦事

,必須經由同門化決,才能逐出門牆。

  唐嘉源對這個關門師弟其實是尚有疼惜之心,但為勢所迫(石天行是他的師伯鍾展的大

弟子,若然按照排行,本應該由石天行繼任掌門。但石天行不及他之受同門擁戴,而且他是

前任掌門的兒子,按照不成文的習慣,由他繼任也就更加順理成章,石天行體察形勢,情知

自己當不上掌門,也就樂得在口頭上擁護他了。但也正是由他故作謙讓所造成的情勢,也就

逼使唐嘉源在一定的程度上非得尊重他的意見不行。)卻是不能示「秉公辦理」,而且楊炎

打傷了本門尊長石天行和甘武維等人,割掉石清泉的舌頭等等事請,的確也是事實)

  唐嘉源本來準備聽從石天行的意見,在正式就任掌門職位之後,就當眾宣佈把楊炎逐出

門牆的。若然這麼一來,那就成了「定案」了,但臨時發生一件事情,令他改變了主意——

繆長風和冷冰兒剛好在他就任的前夕回到山上。

  繆冷二人為楊炎求情,唐嘉源初時礙於本派的門規,還是不肯讓步的。(更重要的內裡

原因則是為了石天行的作梗,他自己覺得在道理上講不過石無行。)後來冷冰兒被逼說出內

裡尚有隱情,但要待楊炎回來之後,請唐嘉源秘密接見他們才能說出來。繆長風也給了保證

,保證楊炎必然回來,若不回來,就著落在他們二人身上,把楊炎捉回來,他說,即使按照

武林規矩,也該聽取當事人的分辯,何不等待楊炎回來,若然楊炎無辭可辯,那時才「清理

門戶…也還不遲,何須急於定罪?

  唐聲源一聽有理,這才改變主意。但也並非完全摒棄石天行擬定的方案,只是折衷辦理。

  根據石天行的投訴,龍靈珠乃是楊炎的幫兇。楊炎的背叛師門,在他認為,甚至有更大

陰謀存在。龍靈珠既然是楊炎的幫兇,那就必然也是楊炎的同謀。

  因此唐嘉源修改了原定的計劃,先不給楊炎「定案」,卻把對龍靈珠的「審訊」提前。

他對繆長風說,他不是不相信繆長風的保證,但要是能夠從龍靈珠的口中問出楊炎的下落,

豈不省事得多?龍靈珠確實幫過楊炎傷害天山派的人,天山派要對她加以審訊,繆長風無法

阻攔。

  當然,繆長風也不知道,楊炎此時已是正在急急起回天山。

  此時掌門人就任的儀式已經完畢,審訊剛剛開始。

  「小妖女,你知罪麼?」石天行以執法長老的身份,一開口就大聲吆喝。給龍靈珠以下

馬威。

  龍靈珠冷笑道:「石長老,你替天山派執行門規,是否大公無私?」

  石天行怒道:「我當然大公無私,這何須說!」

  龍靈珠道:「好,你既然自稱大公無私,那就該先審訊你那寶貝兒子!」

  石天行並不知兒子對龍靈珠逼姦不遂之事,但兒子的「德行…他是心中有數的,聽得龍

靈珠這麼說,心內暗暗吃驚,喝道:「你這小妖女胡說什麼,虧你還敢提我的兒子!他被楊

炎這小畜生下辣手割了舌頭,你也有罪!」

  冷冰兒在旁邊小聲說道:「這件事情發生的時候,龍姑娘當時是並不在場的。」

  石天行瞪了冷冰兒一眼,喝道:「縱然這小妖女當時並不在場,她一直是楊炎的幫兇,

這件事她也難辭罪責。」

  龍靈珠道:「你別節外生枝,現在不是審問楊炎,是我幫你先審問你的兒子!」

  石天行氣得面色漲紅,喝道:「小妖女,你是存心侮辱我們父子嗎?小兒給你們害得變

了啞巴……」

  龍靈珠冷笑道:「他變了啞巴,我可沒有變啞巴。他口裡說不出話,寫字、畫押還是可

以的。」

  唐嘉源聽出話裡有因,怔了一怔,問道:「龍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龍靈珠道:「石長老口口聲聲罵我是小妖女,但不知他可知道他的兒子的邪惡,那才是

天理難容!他犯的罪比楊炎犯的重得多!」

  唐嘉源道:「哦,你知道他犯了什麼罪?」

  龍靈珠道:「我當然知道,我就是受害的人!」

  唐嘉源正想問:「你怎樣遭他所害?」只聽得石天行已在冷冷說道:「現在到底是審這

小妖女還是要審小兒?若是要審小兒,一來小兒無法與她對質,二來我也必須避嫌,請掌門

師弟另選賢能執行審訊吧。」

  話中有話,唐嘉源並非不通世故的人,如何聽不出來,石天行已是嫌他多嘴了。

  唐嘉源心中不悅,只好說道:「石師兄素來為人公正,本門上下都是知道的。石帥兄認

為應該怎樣審訊就怎樣審訊,不必避嫌!」

  石天行面色這才好轉,說道:「這小妖女的話如何可以相信,不過若是不讓她說,只怕

也會有人以為我是恃勢壓她,甚至誤會我是徇私偏袒小兒。……」

  他話猶未了,早已有他的門下弟子先意承旨,大聲說道:「師父說得不錯,這小妖女的

話如何可以相信。我看她是存心誣蔑清泉師兄,欺清泉師兄無法與她對證,她就可以任意敗

壞咱們天山派的聲譽!」此人說話倒是十分厲害,輕輕一轉,就把矛頭從石清泉的身上轉到

整個天山派來。大山派不少弟子聽他這麼一說,不禁都是想道:「此自有理,若是任憑這小

妖女胡說八道,豈不損了本派名聲?」於是就有人吆喝:「今天只是審問這小妖女,不許她

書外生枝。」「這小妖女分明是欺負石師兄無法與她分辯,才特地要誣告石師兄的,太可惡

了!」但也有人說道:「真金不怕火,讓她說也無妨。但咱們可以把話說在前頭,要是她的

控訴查無實據,請執法長老割掉她的舌頭!」此言一出,立即又有別人反對。其實這一派的

主張仍是幫石清泉的,不過他們主張應該准許被告反控,比較公道一些罷了。

  石天行待嘈嘈雜雜的聲音稍微靜止之後,雙手一按,說道:「大家都說得有理,讓她胡

說八道固然不妥,但不讓她說,只怕也有朋友認為咱們太過專橫。不如這樣吧,她說小兒行

事邪惡,她曾身受其害。請她先說可有人證物證?要是提得出人證物證,那時再說受害的事

實。這樣,總可算得是公平審訊了吧?」

  他提出這個辦法,本門弟子當然沒有異議。受邀請來觀禮的客人也覺得這不過是程序問

題,而且也不便多管閒事,大家都點頭說好。

  龍靈珠道:「你要什麼人證物證?」

  石天行道:「你身上可有傷痕?若有傷痕,看得出是天山派的手法所傷,也可以算得是

物證。」

  龍靈珠冷笑:「用邪惡卑鄙的手段害人,豈只是傷害別人身體那樣簡單!」

  石天行哼了一聲說道:「如此說來,你是沒有物證了。人證呢?」

  龍靈珠被押出場的時候,早已看清楚了天山派請來的客人中並無江上雲在內。

  那日江上雲是和她一同突圍的,江上雲為她阻擋追兵,讓她先逃,她雖然沒有看見江上

雲中箭,但在魯特安旗等不如江上雲來到,料想也料想得到,他是受了傷了。

  她還不敢從最壞處著想,但亦已不敢作最好的打算了。江上雲縱然只是受傷,並非死掉

,也不知何日才能來到天山!

  江上雲倘若不能親自前來,替他作證,他說出的話也是沒人願信的。何況她雖然在旁人

眼中是「小妖女」,是「野丫頭」。她的性格也的確是有點放任不羈,但她畢竟也還是個黃

花少女,給人逼姦不遂的這種醜事,她是沒有膽量當眾說出來的。

  她只能不說話。

  石天行喝道:「人證也沒有嗎?」

  龍靈珠想了一想,轉過頭來,面對著唐嘉源,一說道:「唐掌門,我求你一件事。但不

是向你求饒。」

  唐嘉源道:「你求我何事?」雖然他對石天行有所顧忌,但俠義心腸總還有的。他看龍

靈珠的模樣不像是故意說假話以求開脫的人,縱然不敢斷定石天行的兒子真有害過她之事,

卻也不禁懷疑內裡恐怕另有蹊蹺了。是以不再顧慮石天行對他不滿,讓龍靈珠說話。

  龍靈珠道:「我只求你給我一個期限,等一個人來到。」

  唐嘉源道:「等什麼人?」

  龍靈珠道:「請原諒我不能告訴你。」江家和天山派淵源極深,江上雲也曾和她說過,

這件事情他只能單獨向天山派的新任掌門人揭發的。她若是說出江上雲的名字,莫說沒有人

會相信江上雲是她的朋友,甚至可能給唐嘉源誤會她是想要挑拔天山派與江上雲作對。

  唐嘉源眉頭一皺,問道:「是楊炎嗎?」龍靈珠道:「不是。」唐嘉源再問:「你要多

少期限?」龍靈珠道:「我不知道,我和那個人在路上碰上清兵,他受了傷。但我相信只要

他活著的話,他一定會上天山見你的。」

  石天行冷冷笑道:「一派胡言。哼,你捏造的這個謊話即使我們姑且相信你,但沒有期

限,那不也等於是廢話嗎!」他這麼一發話,唐嘉源也不便答允龍靈珠的請求了。

  唐嘉源皺眉說道:「人證物證俱無,龍姑娘,你這反控,恐怕是恕難受理了。」

  石天行裝模作樣,沉吟片刻,繼續說道:「為了查個明白,掌門師弟,你倒不妨問一問

她,她自稱被害的是發生在何時何地?」

  唐嘉源懂得他的意思是恐怕外人議論他的審訊不夠公平,故此要從時間和地點方面而來

追查線索,以進一步的證實龍靈珠的反控是謊言,唐嘉源最初對龍靈珠的話還是有點半信半

疑的,此時不禁只是有一兩分相信,八九分懷疑了。心裡想道:「石師兄敢於這樣提問,莫

非他業已知道,他的兒子清白無辜。」他身為天山派的掌門,當然也希望門下弟子無暇疵可

議,於是說道:「龍姑娘,你說出何地何時,大概無須有什麼顧忌吧,你願意告訴嗎?」言

下之急,顯然是對她剛才不肯說出證人的名字而發。

  龍靈珠也是滿肚子氣,不過這次是唐嘉源親口問她,她只能回答。

  「那天是八月十六日,地點是在榆林。」

  八月十六和榆林連起來,唐嘉源登時想起來了,說道:「八月十六日不是榆林大俠歸元

的六十壽辰嗎?石師兄,你們那大經過榆林,可有到火雲莊給歸大俠拜壽?」

  龍靈珠冷笑道:「他倒是去了,他那寶貝兒子可沒有去。」

  石天行緩緩說道:「不錯,我是和兆鳴師弟一起去火雲莊拜壽的。我叫陸敢當和小兒押

解這個妖女。這妖女大概認為我那天不在場,她就可以信口雌黃,誣蔑小兒,殊不知這正是

她胡說的破綻。師弟,你是明理的人,想想就明白了。」

  唐嘉源道:「不錯,歸大俠做大壽,那天榆林道上,必定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常。」弦

外之音,石清泉即使要做壞事,也不會在那一天,那一個地方。

  龍靈珠的脾氣本來就不大好,初時她還有點尊敬唐嘉源的,此時聽唐嘉源這樣說法,對

唐嘉源的信心亦已動搖。心裡想道:「即使我厚著臉皮,說出石清泉那件醜事,唐嘉源也不

會相信我的,我又何必向地投訴。」氣往上衝,便即問道:「你們的戲做盡沒有?要殺要剮

,隨你們的便,你們大可不必偽裝公正了。」

  唐嘉源面色一沉,說道:「陸敢當,你過來。你老實告訴我,那天是不是始終和石清泉

在一起,沒離開過。」

  陸敢當對師父最忠心,當下作出一副氣憤的神情說道:「那天我和石師弟寸步也沒分開

,不過這妖女也說得不錯,那天的確是有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不過不是石師弟害她,而是

她幾乎害死了石師弟!」

  唐嘉源道:「哦,那是怎麼回事?」

  陸敢當道:「師父命令我們押解她,我們見她是女流之輩,不加捆縛,還讓她騎馬隨行

。那知她趁石師弟不加防備,突然刺了石師弟一劍,這一劍幾乎在石師弟的身上擲了個透明

的窟窿,我忙著救石師弟,她就乘機逃走了。幸虧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她終於還是給本門

的長輩擒來。」

  石天行父子是三天前回到天山的,石清泉的創傷尚未痊癒。唐京源也曾見到他的傷疤。

只因當時事情太忙,沒有詳加詢問而已。

  唐嘉源不由得又多幾分相信,對石天行道:「原來清泉賢侄是這樣受傷的,石師兄,你

為何不早告訴我?」

  石天行心花怒放,貌作慎謹的答道:「一來是不想為這樣的小事令掌門操心;二來反正

今天就要審問這小妖女,不如留到今天再說!」

  陸敢當和石天行說話的阿候,龍靈珠在一旁只是冷笑。

  唐嘉源面色端的一沉,說道:「龍姑娘,我不想說你是捏遙謊言,但據現在所知的事實

,我實在無法相信你的說話。你反控石清泉一案,我只能宣判無效了。你若不服,可以提出

新的證據!」

  龍靈珠仍然只是冷笑。

  天山派四大弟子中的白堅城性烈如火,喝道:「小妖女。你冷笑什麼?你身為罪犯,豈

可對掌門人如此無禮!」

  龍靈珠冷笑道:「他是你們的掌門人,不是我的掌門人,我笑我的,關你何事?不錯,

我是罪犯,但也只是你們這班自命俠義道眼中的罪犯!」

  白堅城大怒喝道:「你說什麼,在你的眼中,我們是假俠義道嗎?」

  唐嘉源勸阻白堅城道:「白師弟,不要和她一般見識!」回過頭來,對石天行道:「石

師兄,龍姑娘反控令郎一案,我替你作主,宣判無效,你也可以不必避嫌了。請繼續進行審

訊吧。」

  石天行打了個「大勝仗」,故作公正,說道:「這妖女傷害小兒一事,一來小兒僥倖沒

死,二來和這小妖女所犯的其他罪行相比,也尚屬小事,我不想再加追究了。但她截劫本門

叛徒,傷了丁兆鳴師弟一案,則是非加嚴懲不可!」

  龍靈珠傲然說道:「要殺要剮,隨你的便!」

  石天行怒道:「這小妖女如此嘴硬,人來,先把她拉下去……」

  冷冰兒見勢不妙,不敢等待他說出刑罰,慌忙越眾而出,替龍靈珠求情。

  「石師叔,請你暫且息怒。這位龍姑娘雖有過錯,但據我所知,她最近也曾幫過哈薩克

族的總格老抵禦清兵。可否將功抵罪,放寬對她的刑罰。」

  石天行「哼」了一聲,說道:「這兩件事情不能混為一談,現在是我審問與本派作對的

敵人,我理該執行本門的刑罰!她助羅海抗清有功,柴達木的義軍首領可以讓她將功抵罪,

那是另一回事!你懂不懂?」

  繆長風道:「我是外人,本來不該插嘴的,但論起這一件事,龍姑娘做的卻是符合俠義

道的宗旨的。天山派縱然不能將她引為同道,似乎也該稍減嚴刑。」

  繆長風是和天山派已故掌門人唐經天平輩論交的,在武林中的地位亦遠非石天行可比。

以他與天山派的淵源之深,石天行雖然極不滿意他的「多管閒事」,卻也不能像對待冷冰兒

那樣的駁斥他,不由得大為尷尬。

  唐嘉源只能替他轉圈,說道:「姑念這位龍姑娘乃是從犯;又有繆大俠為她求情,石師

兄你就暫且記下刑罰,待審訊有了結果,那時再定是否執行,似乎也未為遲。」

  石天行趁勢自找台階,說道:「掌門說得不錯,主犯乃是楊炎,只要她從實招供,我對

從犯是可以法外施仁。」

  說至此處,提高聲音對龍靈珠道:「現在有兩條路任你選擇,第一條,你供出楊炎的陰

謀,我就免你的罪!倘若你執迷不悟,那就是你要走第二條路,甘願為楊炎犧牲了。嘿,嘿

,你一定要走這條路,我也可以成全你的心願,從此廢掉你的武功!」

  冷冰兒忍不住道:「石師叔,楊炎是我看著他長大的,你若說他性情乖僻、胡作非為,

我都不敢替他申辯,但若說到『陰謀』二字,他還是個不通世故的大孩子呢,是否……」

  石天行冷笑道:「說重他?是嗎?哼,你也曾受他所害,還要為他辯護!」

  冷冰兒滿腔委屈,眼淚不禁流出來了。

  石天行視若無睹繼續說道:「你說他不通世故,我說你才是太過糊塗!」

  石天行端起執法長老的身份訓斥本門弟子,繆長風自是不便插嘴,冷冰兒也只好忍受委

屈,蘊淚說道:「請師叔指點。」

  石天行冷冷說道:「楊炎的父親是誰,別人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

  楊炎的身世,即使是天山派中,知道的就不過是高層人物,總共不到十個人,外來的賓

客知道的就更加少了。石天行此言一出,有些人好奇心起,不禁互相詢問。

  石天行大聲說道:「楊炎或者如你所說是個不通世故的渾小子,但他生身之父卻是陰狠

毒辣的清廷鷹犬,官職是大內衛士的楊牧!」

  秘密揭露,許多人都「啊呀」一聲叫了出來,隨即議論紛紛。

  繆長風極為不滿,要知楊炎的身世之謎,當他攜楊炎上天山之時,本來就已經和已故的

掌門人唐經天說好不讓外人知道的。並且說好了要等楊炎滿了十八歲的時候,才由繆長風單

獨告訴他的。如今石天行當眾揭露,實屬違約。繆長風為了顧全大局,不便與石天行當眾沖

突,但己是忍不住說道:「龍生九種,各各不同!有其父未必定有其子!」

  石天行面不改容,淡淡說道:「但願如你所言,但依我看來,怕未必如此,我身為天山

派的執法長老,此事關係本門極大,我不能不從嚴追究。」

  他頓了一頓,見繆長風並沒有打岔,繼續說道:「楊炎殘害同門,侮辱尊長,諸多惡行

,罪不容誅。但他一個人只怕也未有這樣大膽,依我看他膽敢欺師滅祖,背後十九有人支撐

。這個人當然是他的生身之父無疑!亦即是說,他們父子已經相認,他是受了他父親的利用

,和本門作對的。他父親又不露面,指使他出來,誰敢說背後不是隱著一個大陰謀!」

  的確沒有人敢說,繆長風明知楊炎和父親不是一路,但楊炎也曾有過奉父親之命行刺孟

元超的事情,這件事情,而且石天行也是知道的。他若為楊炎辯護,石天行抖出這件事情,

恐怕更加弄巧成拙。

  石天行看見全場震駭,鴉雀無聲,得意洋洋的說下去道:「因此現在不是查究楊炎一個

人的事情,必須查明他與他身為大內衛士的父親有何勾結,佈置什麼陰謀!龍靈珠,你是楊

炎的幫兇,我想你是應該知道的吧?」

  龍靈珠一直是嘴角掛冷笑,依然沒有說話。

  石天行喝道:「我再說一遍,你供出楊炎的陰謀,我就放你,否則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龍靈珠本來是眼角也不瞧一瞧他的,此時才轉過頭來,冷冷的盯著他。

  石天行以為她回心轉意,喝道:「你說不說,我可沒有工夫等待你了。我數到三字,你

不說,我就要執行刑罰,廢掉你的武功!一……」

  龍靈珠道:「好,你一定要我說,我只能說八個字!」

  石天行怔了一怔,道:「只有八個字麼?」

  龍靈珠道:「只有八個字。要不要聽隨便你。」

  石天珠道:「好,你說吧。那八個字?」

  龍靈珠道:「你聽著,我說你是:含血噴人,自污其嘴!」

  石天行氣得面色通紅,舉起右掌,作勢就要朝她頂門拍落。

  冷冰兒急地叫道:「且慢,我替她說!」

  石天行想不到她有此一舉,愕了一愕,收回手掌,悄聲問道:「你替她說什麼?」

  冷冰兒道:「師叔不是要問楊炎和她生身之父有甚麼關連麼?我知道。」

  石天行思疑不定,說道:「好,你知道你就快說!」

  冷冰兒道:「不錯,揚炎是已經知道他的生身之謎,和他的生身之父也已經見過面了。

但據我所知,他和楊牧並非一路!」

  石天行冷笑道:「是楊炎這樣對你說的麼?」

  冷冰兒道:「不是。」

  石天行道:「那你怎麼知道他們父子不是一路?」

  冷冰兒道:「楊炎曾經救過義軍的頭目解洪,解洪是奉命到北京替義軍備辦藥材的,在

保定被捕下獄。大內總管派楊牧到保定辦這件案,就在他抵達保定那天晚上,尚未來得及提

訊解洪,楊炎已經將解洪劫出了保定府的大牢了。楊牧前來辦案一事,楊炎亦是知道的。但

他還是這樣做了,可見他們父子並非一路!」

  石天行道:「這件事情,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冷冰兒道:「是齊世傑告訴我的。」

  石天行冷冷問道:「齊世傑又是什麼人?」

  冷冰兒道:「他是辣手觀音楊大姑的兒子。」

  石天行道:「辣手觀音不正是楊牧的姊姊麼?」

  冷冰兒道:「不錯!」

  石天行冷笑道:「看呀,原來他們都是一家人,這就怪不得了。」弦外之音,齊世傑幫

忙楊炎說的好話,自是不能輕信。

  冷冰兒道:「稟師叔,齊世傑和楊牧雖是甥舅之親,但他卻是因為受了楊牧的迫害,在

京師站不住腳,逃到柴達木義軍那兒的。三個月前我在柴達木曾經碰見他,有關楊炎義助解

洪之事,就是他告訴我的叔叔的,當時我正在家叔身旁。」冷冰兒的叔父冷鐵樵乃是柴達木

義軍的最高首領。

  石天行淡淡說道:「我在榆林大俠歸元的壽筵上也曾聽到一個有關齊世傑的消息,有人

曾經在震遠鏢局前總鏢頭韓威武舉行閉門封刀的典禮上見過他,那不過是一個月前的事情。

冷冰兒,你那個消息早已過時,我這個消息才是最新的消息!」

  陸敢當故意問道:「震遠鏢局是不是京師最大的那間鏢局。」石天行道:「一點不錯。

亦是說齊世傑從柴達木早已回到京師了。」

  丁兆鳴道:「師兄,我有下一個更新的消息。」

  石天行怔了一怔,問道:「什麼更新的消息?」

  丁兆鳴道:「我是上個月二十七離開柴達木的,今天是初八,亦即是說不過是十二天之

前的事情。就在我離開柴達木那天,快活張和齊世傑、解洪、方亮等人一起回未,他們是為

義軍押運藥材回來的。」

  丁兆鳴曾被龍靈珠從他手中劫走楊炎,那次雖沒受傷,也總是吃了楊龍二人的虧。大家

知道他是不會偏袒楊炎的,他說話當然比冷冰兒更有力量)

  石天行甚是尷尬,半晌說道:「就算齊世傑和楊牧不是一路,也不能證明楊炎和他父親

不是一路。楊牧老奸巨滑,焉知這不正是他的詭計?他授意兒子劫獄救出解洪,那是為了布

置更大的陰謀!。

  這種猜度之辭,丁兆鳴就不便和帥兄辯駁了。

  唐嘉源為了緩和氣氛,以掌門人的身份說道:「楊炎是否受他父親利用,另有陰謀,目

前尚無實據,似乎可以暫且擱置不論。但他殘害同門,侮辱尊長等等惡行,則是證據確鑿的

。這位龍姑娘助他行兇,分屬從犯。依我之見,還是請執法師兄從這方面審問她吧?」

  石天行並不繼續執行審汛,卻先說道:「掌門師弟,你大概還未知道小妖女的來厲吧?」

  唐嘉源道:「哦,她是什麼來厲?」

  石天行道:「她是跟母親姓的,她的父親其實姓展,說起來可真大大有名。」

  唐嘉源道:「哦,她的父親是什麼人?」

  石天行道:「她的父親是三十年前外號『玉龍太子』的大魔頭展靈錕,展靈錕的父親外

號『玉面龍王』生前是個無惡不作的大海盜,在南海占島為王,名叫展南冥。老一輩的人,

大概還會有人知道他的!」

  玉龍太子展靈錕武功極高,不過由於他二十多歲的時候,便給岳父打成殘廢,隱居山村

,知道他的人倒並不多,但一提起玉面龍王展南冥,知道的人可就多了。不但老一輩的人知

道。年輕一輩也有許多人聽過他的故事。當然這些故事大半屬於傳說,傳說中他是介乎正邪

之間的人物。有些人覺得「無惡不作」這四個字的評語未免過苛,但他是上兩代的人物,誰

也不敢說知道他的生平,因此也無人給他翻案。

  石天行在議論紛紛中繼續說道:「楊炎是否和他的父親同流合污,我遵掌門之諭,姑且

不論。但他和這小妖女勾結一起,則是事實。小妖女是大盜世家,祖父、父親的舊部如今還

有不少。楊炎與她勾結,是否有更大的對本派的不利圖謀,那是必須嚴加查究,絕不可等閒

視之的?」

  說至此處,這才轉過頭來,喝道:「小妖女,你若想我從寬發落,快快從買用來。你們

尚有那些黨羽,楊炎目前在何處活動,還有,他做了些什麼壞事,你要把你所知道的都說出

來!」

  龍靈珠冷笑道:「你說了一大堆話,我只能給你七個字評語,這七個字是:狗嘴裡不長

象牙!」

  石天行氣得面色焦黃,吹鬚喝道:「小妖女,你、你敢……」

  龍靈珠冷笑道:「你敢罵我祖宗,我就敢罵你。」

  石天行喝道:「你不認罪還要無理取鬧,我只好執行刑罰了!」聲出掌發,眼看就要把

龍靈珠的琵琶骨打碎。由於她是辱罵天山派的執法長老,這次冷冰兒也不敢救她了。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聽得有人喝道:「住手,她是從犯,我才是主犯。要審問就審

問我!」

  聲音並不很大,但卻震得石天行的耳鼓嗡嗡昨響。楊炎用的是新近練成的大遁傳音。

  石天行心頭一震,不知不覺停下手來。

主犯出現

  說時遲,那時快,楊炎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

  石天行畢竟是內功深厚,雖然陡然一震,迅即就恢復平靜,向三人喝道:「給我拿下叛

徒!」

  這三個人是白英奇、霍英揚和韓英華。他們是目前天山派第三代弟子中武功最強的三個

弟子,由於名字都有一個「英」,故此又被稱為「天山三英」。

  三個人中又以白英奇的劍法最狠最快,他是白堅城的侄兒,劍法也是跟叔叔學的,白堅

城是大山派第二代的「四大弟子」之一,劍法之精,僅在丁兆鳴之下。但他調教出來的侄兒

,劍法之精卻是不但勝過丁兆鳴的門下,而且在同一輩的師兄弟中,沒一個人能比得上他。

  三個人同時出手,白英奇的劍來得最快。楊炎叫道:「白師兄,請容……」白英奇的劍

快,說話也訣,早已喝道:「我只知道執法長老之命,絕不容情。」不待楊炎把話說完,三

尺青鋒,迅如電掣,劍鋒斜削,劃到廣楊炎的脈門。

  冷冰兒的一顆心嚇得幾乎從口腔跳下來,只盼白英奇是用刺穴劍法,否則這一劍削下,

楊炎的手腕非給斬斷不可。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錚」的一聲,火花飛淺,兩柄長

劍同時飛起!

  原來韓英華也是使劍的,他用的是追風劍招,比白英奇不過稍稍慢了半分。

  白英奇那一劍劃楊炎的脈門,他那一劍則是指向楊炎背心的「章門穴」,章門穴是任督

二脈交會之點的麻穴,楊炎背腹受敵,而且雙手空空,並無兵器招架,在這種情形之下,可

說是危險已極。

  那知楊炎比他們還快,他中食一指一彈,首先彈著了白英奇的劍脊。白英奇劍法雖高,

卻是禁受不起楊炎這「彈指神通」的功夫。

  楊炎伸指一彈,迅即抽身。白英奇的長劍給他彈開,剛好碰上韓英華從背後刺來的的這

一劍。」

  兩人劍法雖有高下,功力卻是恰好半斤八兩,雙劍相交,在火花飛濺之中同時脫手。楊

中賓客不乏劍術名家,不覺都是看得呆了。天山派一眾弟子的吃驚,更不在話下。

  那知驚魂未走,「好戲」又來,這次不是劍飛而是人倒。

  霍英揚在「天山三英」之中是練掌的,內力也是以他最強。三個人中他來得最後,但他

那一掌卻是打著了楊炎。

  不過倒下去的卻不是楊炎。只聽得「蓬」的一聲,霍英揚那矮胖的身軀飛了起來。

  石天行大驚之下,連忙搶上去接他。那知霍英揚所受的反震之力極為強勁,反而給他撞

得虎口發麻,只聽得「咕咚」一聲,霍英揚還是跌倒地上。

  原來楊炎有心一顯顏色,他早已料到石天行會來搶救的,是以在一使出「占衣十八跌」

的上乘內功之時,同時運用了隔物傳功的本領。隔物傳功可以借第三者的身體打擊對方,對

身受者倒是沒有妨害的。

  本來以石天行的功力,也是可以勉強接得下的。但一來他根本就不知道楊炎已經練成隔

物傳功的本領,也沒想到要在事先妨備;二來他驟吃一驚之下,本身的功力已是打了折扣,

這才著了楊炎的道兒。

  他身為天山派第二代的四大弟子之首,又兼執法長老,這一「失手」,自是大感顏面無

光。

  他又驚又怒,雙掌高舉,就待擊出。楊炎喝道:「你說我是叛徒,這只是你的說法,尚

未經同門公決,為何不許我說話!」

  楊炎先聲奪人,石天行暴怒已過,稍稍冷靜下來,心裡一想,自己身為長輩,要是制服

不了楊炎甚至反而給他打傷,那時自己還有什麼面目做執法長老?」好漢不吃眼前虧,只好

放下手來,說道:「你欺師滅祖,鐵證如山,還有什麼話說?」

  楊炎冷笑道:「你的指控待會兒我再分辨。我先問你,我的事與龍姑娘何關?你因何要

欺負她?以大欺小,好不要臉!」

  石天行怒道:「她是你的幫兇,我是審問她,她不肯招供,我自當執行刑罰!」

  楊炎冷笑道:「哦,你配審問她嗎?不如先審問你的兒子吧。」

  石天行喝道:「你、你……」又驚又怒,話不成聲!

  楊炎道:「我怎麼樣,我當然有憑有證,才這樣說的。」

  說罷轉過頭來,對唐嘉源行了參拜之禮,說道:「請掌門人主持公道!」

  唐嘉源見他說的話與龍靈珠剛才說的話相同,心裡起疑,說道:「有何憑證,給我看看!」

  楊炎把那分認罪書遞過去,說道:「莫說龍姑娘不是什麼幫兇,就算是吧,廢她武功也

是太過霸道。掌門人你看了這份認罪書,就知道真正的受害者是誰了!」

  唐嘉源看一看那份血寫的認罪書,面色登時沉暗,不發一言。

  眾弟子見他如此神色,不禁都是竊竊私議:「認罪書?誰的認罪書?」

  石天行怒道:「你這小畜牲捏造我的什麼罪證?」

  楊炎冷笑道:「我看在你是本門長老分上,姑且尊重你幾分,你若胡罵,可休怪我……」

  唐嘉源連忙止住他道:「楊炎,不可無禮。石師兄,他尚未定罪,你也暫且把他當作本

門弟子吧。」弦外之音,當然也是認為他罵得太重了。

  楊炎仍然是嘴角掛著冷笑,說道:「掌門有命,我暫且對你客氣幾分。不過,你這話可

就不對了。第一,你怎麼知道我是捏造?第二,你又怎知道是你的罪證?你真的犯了什麼罪

嗎,我可還沒知道呢。你用不著作賊心虛!」

  石天行原意是說楊炎捏造他兒子的罪證的,下意識裡他是把兒子和自己作為一體的,故

此不知不覺說錯了話。給楊炎拿住話柄,不由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想要發作,又不知該當

如何發作。

  唐嘉源喝道:「楊炎,有話好好的說,不許無禮!我是第二次告誡你了,再犯絕不輕饒

!」說罷,把那份認罪書遞給石天行,道:「石師兄,你自己看吧!」

  石天行已經料到幾分,但一看之下,仍是不禁直打哆嗦,面如死灰。他雙手顫抖,似乎

恨不得把這份「認罪書」撕成粉碎,卻又不敢。

  認罪書上寫的是:「天山派弟子石清泉不合妄起淫心,逼姦龍靈珠。逼姦不成,反被龍

靈珠所傷。自知罪有應得,特此發誓,今後不敢再與龍靈珠為難。發誓人:石清泉。監誓人

:江上雲。見證人:陸敢當。」江、陸二人都簽上自己的名字,石清泉名下則只是畫了個押

——一個歪歪斜斜的「十」字。

  石天行是尚未知道這件事情的。不過,雖然尚未知道,卻也猜得到了。

  他想起那天的事情,在他發現龍靈珠逃跑。兒子受傷之後,他的大弟子陸敢當對他說,

是江上雲助龍靈珠逃走並打傷他的兒子的。他把這件事情扯到江上雲與孟華的「宿怨」上。

石天行當時已經覺得似乎不太合理,但他不願深究下去,只好接受對兒子有利的這個「解釋

」。涉及江上雲的事情,回山之時,他也未敢稟報掌門。

  此時看了這份認罪書,方始明白真相。心裡也不能不相信認罪書上寫的都是事實了。

大爆醜聞

  不過他心裡雖然明白這是事實,口中卻不能不硬著頭皮幫兒子抵賴。

  「掌門明鑒,逆徒楊炎自知罪在不赦,他殘害同門,這份什麼所謂認罪書,焉知不是他

捏造出這種事情。」

  龍靈珠冷笑道:「石長老,你不是口口聲聲要什麼人證物證的麼?如今我的物證已由楊

炎拿來,人證亦已有了。你說楊炎捏造,有什麼證據?只憑『相信』二字,可是說服不了別

人的啊!假如你要我說的話,我也可以說,我相信你是披著俠義道外衣的偽君子,是縱子行

凶的老混蛋,你服不服。」

  石天行氣得打抖,喝道:「小妖女,你、你敢信口雌黃,亂罵老夫。」

  龍靈珠噗嗤一笑,說道:「我不過打個比方而已。你若不是老混蛋,又何必生氣?嘿,

嘿,如今你也知道只憑『相信』二字是說不通的了吧。」

  石天行好不容易才想到了一個「理由」,就像溺水的人抓著一根稻草似的,抓住「人證

」二字,說道:「楊炎並不在場,即使根據這份什麼所謂認罪書,最重要的人證,也應該是

江上雲才對。」

  龍靈珠道:「你那寶貝兒子不是已經在認罪書上簽了供嗎?你的兒子就是人證!」

  這份認罪書是從揚炎手中交給唐嘉源,再由唐嘉源交給石天行過目的。這其間並未經過

龍靈珠之手。唐嘉源見她說得出認罪書上有石清泉畫押簽供之事,顯然她已知道這分認罪書

的內容。依理推測,這分認罪書自是石清泉當著她的面簽供的了。對楊龍二人的說話,不禁

亦已是開始相信了。當下他從石天行手中要回那份認罪書,又再仔細多看兩遍。

  這份認罪書是並未當眾宣讀的,眾賓客與天山派門下弟子不禁都是議論紛紛,想要知道

石清泉究竟犯的是什麼罪?」

  唐嘉源擺一擺手,止住眾人喧嘩,說道:「此事真相未明,楊炎交出的這分反控石清泉

的罪狀,眾弟子暫時無須知道。」掌門令出如山,門下弟子自是只能依從,眾賓客也不便多

加議論了,但他們雖然不說話,心裡則是猜疑更甚。十九亦都猜想得到,這定是一件不堪聞

問的醜聞。

  不過龍靈珠的反駁卻又給石天行抓著一個藉口。

  石天行冷笑道:「掌門明鑒:小兒給楊炎割去舌頭,他自己是不能分辯的。這份所謂什

麼認罪書,可並沒有他的簽名。劃一個『十』字押,那是誰都可以替他劃的!要證明這分認

罪書是真的,那只有請江上雲來作證明!」

  楊炎說道:「江上雲與清兵作戰受傷,如今尚在羅海的家鄉養病。不過多則一月,少則

十天,他一定會來到此處。」

  石天行道:「那就等待他來到之後再斷此案吧,如今還是審楊炎一案要緊。」他無計可

施,只好施行緩兵之計。

  楊炎可不容他用緩兵之計,立即說道:「稟掌門,我的案件是和石清泉此案相關的,我

請求先斷此案,我才如實作供!」

  唐嘉源道:「但江上雲不能親來作證,此案又從何斷起?」口氣對楊炎已是緩和許多,

而且不知不覺之間,他已是代替石天行審訊職務了。

  楊炎說道:「江上雲雖然不能親自前來,但認罪書上他是作為『認罪人』石清泉的『監

誓人』,親筆簽了名的!」

  石天行冷笑道:「誰知道這簽名是真是假?」

  冷冰兒忽地說道:「要分別真假不難。江上雲的父親江海天大俠和老掌門是至交,常有

書信往牽。江大俠晚年的書信是由江上雲代筆的,這些書信,掌門人想必還有保留吧?」

  石天行道:「你怎麼知道是他代筆?」

  唐嘉源微笑道:「冷冰兒的話倒是不假。因為江大俠近幾年寫給我爹的書信,的確是寫

明瞭由他二公子代書的。還有江上雲上次在天山作客的時候,也曾寫過一副對聯送給我,字

跡與江大俠晚年寫給家父的那些信的字跡相同。」

  冷冰兒道:「那麼請掌門人一對筆跡,不就是可以明白了嗎?」

  石天行道:「江大俠是名人,江上雲在武林中的名氣也不小。名人的筆跡通常都是比較

容易假冒的,尤其如你所說,江大俠晚年的書信既是由江上雲代筆,那麼見過他筆跡的人就

更多了!」他這樣說法,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他是強辯。但卻也不能不承認他雖然「強

辭」,亦能「奪理」!

  楊炎冷冷說道:「好,你說名人筆跡假冒,那就找一個不是名人的筆跡來對證吧!」

  石天行面色蒼白,強自鎮定:喝道:「是誰?」

  楊炎朗聲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個人就是你的大弟子陸敢當!亦即是認罪書

上的見證人陸敢當!」

  在天山派第三代弟子中,白英奇排名第一,陸敢當排名第九。第三代弟子有三十多人,

他的地位介乎中上之間;但在江湖上只能算是無名小卒。他讀書不多,平時除了寫寫家書之

外,很少習字。因此也沒有那個同門特別留意他的書法。但也正因為此,楊炎不可能冒充他

的筆跡。(楊炎是十一歲離開天山的,在天山的時候,教他讀書認字的有三個人,一是他的

義父繆長風,二是冷冰兒,三是段劍青。陸敢當根本就沒有機會和他接近。楊炎即使見過他

的字,當時也只是一個幼童,不可能存心模仿他的筆跡。)

  唐嘉源本來早已想到要找陸敢當來對筆跡的,只因他是石天行的大弟子,唐嘉源不便先

提出來。此時楊炎已經說了,唐嘉源便道:「陸敢當剛才的供辭,和這分認罪書寫的大不相

同,真相究竟如何,是該找他問問。認罪書上也有他的簽名,一對便知真假!」一聲令下:

傳陸敢當!

  那知剛才還是「近在眼前」的陸敢當,此時卻忽然不見了。

  原來陸敢當當楊炎拿出認罪書的時候,早已料到楊炎有此一著。他知道其相始終是會揭

破的,唯有趁著紛亂之際,偷偷逃走。

  會場亂了半支香時刻,去找尋陸敢當的弟子都是單身回來。

  唐嘉源怒道:「陸敢當並無任務分派,因何不在會場!」他雖然不說陸敢當畏罪潛逃,

卻已顯然含有此意。

  石天行面目鐵青,說道:「他是我的弟子,這件事情我一定秉公查究。但料想他不會是

私逃下山,他昨日練功過度,或許是偶感不適,回去休息也說不定,他不知走的是如何道理

,一時找不到他不足為奇。」

  唐嘉源明知他是緩兵之計,但由於他是師兄,只好給他幾分面子,說道:「好,那麼依

師兄之見,此案應診如何審訊,是否要等陸敢當找到方再進行。」

  石天行為了轉移視線說道:「依我之見,這位龍姑娘可以暫時釋放。但此案本來是以楊

炎為主,主犯既然投案,似乎應該先審楊炎!」

  「石天行身為執法長老,按照武林規矩,有關本門弟子的重大案件,是由執法長老主審

的。審判得出結果之後,掌門人有權就他們所定的刑罰酌予增減,但在審判的過程中,即以

掌門人之尊,也只能是作為陪審身份,不過,目前的情況卻有點特殊,石天行出於兒子被控

刺一案尚懸未決,不免有點膽怯情虛,對唐嘉源說話的口氣,倒好像唐嘉源是主審了。是否

應該先審訊楊炎,這是屬於程序的問題,像這樣的枝節問題,他本來是無須徵求掌門的同意

的。

  唐嘉源亦已知道他是存心庇護自己兒子,執法朝非至公,但為了顧全他的面子,只好說

道:「應該如何審訊,師兄作主便是。」

  石天行一聲咳嗽,掩飾窘態,清一清喉嚨之後,說道:「現在由我兼任主控,先宣佈楊

炎所犯的罪名……」

  他話猶未了,楊炎已是冷笑起來,說道:「用不著你費力氣說了,你要加給我的罪名,

我早已知道,不外是什麼欺師滅祖,殘害同門而已。」

  石天行怒道:「你知道就好,這還不夠麼?」

  楊炎不理睬他,繼續說道:「我的師父早死了,我對師父的尊敬,在他的生前死後都是

一樣,欺師滅祖這四個字談不上的。」

  唐嘉源道:「欺師滅祖不是這樣解釋的,違背祖師所定的戒律,不敬本門長輩,都是犯

了這一條罪。」

  楊炎說道:「我知道,我打傷石天行,石天行好歹也是本門長輩,這條罪名他是可以控

告我的,但我也有權給自己辯護。」

  唐嘉源道:「不錯,現在尚未定案,你是有權辯護,但必須有充分的理由。」

  楊炎說道:「這是涉及執法長老的,理由是否充分,由誰決定?」

  唐嘉源道:「你無須顧慮,像清理門戶這樣的重大案件,你的理由是否充分,可由同門

公決!」

  石天行心裡極為不滿,但唐嘉源是依照「法理」說的,他只能冷笑道:「好,你就說吧

,我倒要聽聽你有什麼理由?」

  楊炎說道:「我就按照你所定的這兩條罪名說吧,不過次序要改變一下。欺師滅租是在

殘害同門之後,亦即是說,我打傷你是因我殘害你那寶貝兒子的身體而引起的,對吧?所以

,我必須先說我是為了什麼才和你兒子打架的!」

  石天行哼了一聲,說道:「打架?說得這樣輕鬆!你把清泉打得重傷,在他重傷之後還

割了他的舌頭!同門打架,是應該用這種殘忍的手段嗎?我倒要問你,清泉和你有什麼深仇

大恨?」

  楊炎冷笑道:「你一個人嘩裡嘩啦,我還未向掌門陳述,你就『斷案』了!這是公平審

訊嗎?你到底讓不讓我說?」

  唐嘉源眉頭一皺,喝道:「楊炎,你現在是被告身份,不許你和執法長老爭吵。好,你

說吧,你為什麼打傷石清泉?」這幾句話,表面看來,雖然是斥責楊炎,其實已是對石大行

亦有「微辭」了。他用的是「爭吵」二字,豈非把爭吵雙方一視同仁?

  石天行又氣又恨,心裡想道:「掌門本來應該是由我做的,我讓給你,你竟然還不知道

要感激我,如此令我難堪。總有一天,我要令你從掌門的寶座上摔下來。」

  他在一旁生氣,楊炎已是面對掌門朗聲說道:「石長老有一句話倒是說得不錯,的確不

是普通打架那樣輕鬆。啟稟掌門,當時我若不打傷石清泉,石清泉就殺我!」

  唐嘉源道:「石清泉為什麼要殺你?」

  楊炎說道:「他,他見我和冷姊姊在一起,他,他跑來侮辱冷姊姊,我不許他口出污言

,他就要殺我!」楊炎不願意說出當日的詳情,但這幾句話並非捏造。

  但聽在天山派一眾弟子的耳中,這「侮辱」「二字卻是令得他們想入非非,加重了心裡

的猜疑,有許多人甚至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氣了。

  要知石清泉對冷冰兒求婚不遂之事,一眾同門都是知道的。

  石清泉逼姦龍靈珠的那份認罪書,唐嘉源雖然沒有讀出來,但旁人聽了對答的過程,對

認罪書的內容多少也己猜到幾分。最少大家都已相信,「行為不端」這四個字是可以加在石

清泉身上的了。因此許多人就難免有這樣想法:石清泉對冷冰兒的「侮辱」。此事恐怕是和

他對龍靈珠做出的那件事情相類似了。

  唐嘉源也有這一懷疑,不想細問詳情,只問冷冰兒道:「楊炎說的可是實情?」

  冷冰兒道:「石師哥當時的確是要拔劍殺楊炎,他也的確是說了許多難聽的話,我不想

複述。」此時眾人已在竊竊私議,冷冰兒面上一直,說道:「請各位不必胡猜,石師兄對我

並沒什麼,他只是要我跟他回山。」

  冷冰兒對石清泉的控訴,口氣雖然沒有楊炎那麼嚴重,但一眾同門聽她說出了石清泉要

殺楊炎,又要逼她回山的事實,心中不免俱是想道:「石清泉當時或許是沒有侮辱她,但心

存不軌那是顯而易見的了,想必是冷冰兒看出他的企圖,拒絕跟他回山。楊炎當然是幫冷冰

兒的,因此他就要殺楊炎了?」

  當然石清泉不是君子,天山派一眾弟子的這個想法不能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這個猜想卻並不完全符合事實,也是把石清泉的罪名加重了的。

  唐嘉源礙著有賓客在場,心裡想道:「這件案若再審下去,恐怕就難免家醜外揚了。但

怎樣收場呢?」

  「無論如何,你總不該割掉石清泉的舌頭呀!」唐嘉源在未能想到較好的「收場」辦法

之前,只好假意斥責楊炎,給石天行一點面子。

  但在石天行聽來,卻是極不好受,這幾句話的「弦外之音」好像是在說,楊炎所犯的罪

僅只是出手不知輕重而已。石清泉犯了淫行,還是應該受懲罰的。

  石天行面上一陣青一陣紅,最後雙眼瞪著冷冰兒說道:「稟掌門,冷冰兒與楊炎自幼同

在一起,親如姐弟,他們二人,彼此互相回護,恐怕也是有的。我以為他們的證供不足為憑

。小兒的說法,和他們的說法就並不一樣。」

  楊炎冷笑道:「哦,他是怎樣對你說的?」

  石天行怒道:「不錯,他是給你割了舌頭,不能說話,但可惜你沒有將他的手指削斷,

他還能夠以指代舌。掌門師弟,邊件醜事我不願意當眾說出來,但我可以叫小兒寫給你著。

」石清泉由於還在養傷的緣故,因此並未參加這次的同門大會。

  楊炎怒道:「我不怕你說出來,但卻不容你們父子造謠誣蔑。」

  唐嘉源也以為石天行是老羞嫌怒,意圖「反咬」,說道:「請令郎來作筆供,本來也無

不可。不過,最好除了令郎本人之外,仍有人證物證。」堅持要有人證物證,這是石天行一

開始以執法長老的身份進行審訊之時就這樣主張的,如今卻給唐嘉源抓著了藉口,等於是「

作法自斃」了。

  在唐嘉源的意思是不願多生枝節,若任由石清泉來作筆供,雖然不必讀出來,審訊還是

要繼續進行的,那還怎能保得住家醜不向外揚?

  可是石天行的想法卻就不一樣了!

  石天行工於心計,城府甚深,他聽唐嘉源的口氣,已是越來越對自己不利,不免想到唐

嘉源是要趁這機會來打擊他。掌門之位本來應該屬於我的,他僭位掌門,只有將我排擠掉,

他才能專權。這件案子,若然給楊炎反接成功,卻叫我如何來定兒子的罪,我又有何面目再

做執法長老?唉,這真是弄巧成拙了!」殊不知唐嘉源雖然對他不滿,但也只是想要早早結

束此案,以免家醜外揚,並非如他想那樣是在權位之爭。

  正如俗語說的疑心生暗鬼,石天行有了顧忌,只好自己轉圓,道:「掌門明鑒,人證物

證,不是倉猝之間可以找得到的。楊炎這方的主要證人江上雲,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來呢。

目前我尚未知道小兒有何人證,待我仔細問他再作定奪如何?」他再次使用緩兵之計,心中

則在盤算更為歹毒的做法,盤算如何才能不著痕跡的謀害唐嘉源,必要之時甚至不惜引進「

外援」。

  唐嘉源則是巴不得早點結束此案,聽他這麼一說正是和自己的心意相同,便即說道:「

不錯,由於這案中有案,案情複雜,若要查個水落石出,是還得做多一點準備工夫。不如這

樣吧,楊炎暫時收押,候期再審,你看如何?」

  石天行心裡是一千個願意,但他身為執法長老,又想擺點架子,於是佯作考慮,暫且沉

吟不語。那知正當他抬起頭來,想要答應的時候,忽聽得有人朗聲說道:「稟掌門,江大俠

來到!」

  唐嘉源又喜又驚,說道:「那一位江大俠?」

  前來的是擔任「知客」任務的一個弟子,說道:「是江二公子!他已經來到了迎客亭!」

  武林中人都知道江二公子即是江海天的次子江上雲。江家與天山派淵源極深,不過江上

雲仍然依照禮節,在迎客亭暫且駐足,依禮請「知客」代為通名求見。

  唐嘉源喜出望外,連忙說道:「甘師弟,請你代表我趕快去接江大俠上山。」甘武維在

第二代的四大弟子之中排行第二,除了第一代碩果僅存的長老鍾展和現任掌門唐嘉源與石天

行之外,數下來就是他了。

  唐嘉源隨即轉過頭來,說道:「江大俠來了,那份認罪書的真假立即可以明白。我本來

想暫且擱置此案的,但現在情形有變,師兄,你的意思怎樣?」

  石天行無可奈何,只好說道:「江大俠既然來了,有關龍姑娘那件案子自是可以繼續審

訊。不過,今日的同門大會,本來是要審楊炎欺師滅祖一案的,案有主次,主案的人證未齊

,不如仍依原議,待雙方的人證物證都齊備了,兩案再同時審訊如何?」

  天山派的第四代大弟子白堅城最為剛直,聽了石大行這樣說法,他也覺得石天行實是有

意徇私,忍不住便道:「不錯,案中有案,兩件案子雖有主次之分,但主案人證未齊,先審

次要的一案,似乎也未嘗不可。」

  唐嘉源不作聲,石天行作賊心虛,也不敢反對。但他未想到如何回答,江上雲已經在甘

武維的陪同下來到會場。

  唐嘉源連忙上前迎接:「江二公子,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你可來得正好!」

  江上雲認識楊炎,但龍靈珠可是曾經與他同過患難的,他一眼看見龍靈珠,顧不得與唐

嘉源說應酬的客套話,匆匆還禮,便即面對龍靈珠打個招呼;說道:「龍姑娘,你也來到天

山了。那天給清兵衝散之後,我找得你好苦,你沒事吧?」

  龍靈珠道:「沒事。你來得真巧,我正是在盼你呢!」

  江上雲已經料到幾分,故意問道:「哦,唐掌門說我來得正好,你也說我來得真巧,究

竟是怎麼回事?」

  龍靈珠道:「我要等待你來給我做證人呀!」

  江上雲道:「做什麼證人?」

  龍靈珠淡淡說道:「我現在正是以待罪之身,受天山派執法掌老的審問。怎麼回事,我

看還是請這位執法長老告訴你好些。否則執法掌老又要說我不懂規矩了。」

  江上雲道:「那位是執法長老?」

  石天行滿面通紅,唐嘉源道:「是石師兄。這件事是這樣的……

  他正要說出來,忽聽得有人叫道:「請掌門稍等;我來替石清泉作證!」這個人也不知

從那裡鑽出來的,來得快到極點。

  天山派眾弟子還未看得清楚是誰,冷冰兒已經聽出是誰的聲音,剎那間,她氣得發抖。

  楊炎喝道:「段劍青,你還有臉重回天山!」立即就是反手一抓。

  段劍青以第八重的龍象功化解他的龍爪手,喝道:「你們來得我為什麼來不得?」楊炎

出手很快,喝道:「我要你的命。」一共說了五個字,雙掌連環進擊,己是出了七招。

  這連環七招是他得自蕭逸客傳授的掃葉掌法,段劍青從未見過,雖然勉強可以抵擋,也

給他攻得手忙腳亂,段劍青冷笑說道:「楊炎,你想殺人滅口麼?」

  石天行喝道:「楊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膽敢在會場上行兇,目中還有掌門人存

在嗎?」

  唐嘉源眉頭一皺,說道:「楊炎,住手再說!」

  楊炎不能不聽掌門命令,只好罷手,卻對石天行冷笑說道:「執法長老,你執的法好公

正啊!」

  石天行怒道:「我秉公執法,有何值得你這小子非議之處?」

  楊炎朗聲說道:「你不分皂白,就判我欺師滅祖;段劍青才是真正的欺師滅祖,你為何

不管?」

  段劍青道:「我怎樣欺師滅祖?」

  楊炎冷笑道:「你目的正在為清廷的攻打魯特安旗效力,是清軍主帥丁兆庸帳下的紅人

,你敢否認嗎?」

  段劍青道:「請問執法長老,本門戒律有那一條是不准做官的嗎?我家世代在大理為王

,直至本朝,方始撤消封號。我是官宦世家,投入本門之時,一眾師長也都是知道的。」

  原來天山派雖然是反清的,但創派之時,為了避招朝廷之忌,只是歷代相傳,在口頭上

告誡弟子不可忘了民族大義,但並未列入明文,當年他投入天山門下,做了鍾展的關門弟子

,是由他的叔父段仇世保薦的,段仇世則早已放棄繼承「王爺」的稱號,是反清義軍的同路

人了。

  段劍青離開天山派之後,天山派的首腦人物並非不知是他暗中幫助清廷,也曾計劃將他

拿回天山問罪,但段仇世因段家只有他這一枝根苗,苦苦向鍾展求情,要求鍾展准他去勸段

劍青悔過自新,他樂意親自把侄兒押回天山讓鍾展處分。鍾展是個老好人,允予所請。但段

劍青極力避免和叔父見面,鍾展近年又因年老不再理事,這件事情就一直拖下來了。這其間

段劍青曾寫過一封信給前任掌門唐經天,說道自知難為本派所容,是以改投別派,請掌門原

諒准他踏出門牆。武林本來沒有這個規矩,唐經天聞訊也很生氣,但為了師兄鍾展與段劍青

的叔父有約在先,這封信暫時沒有公開。

  石天行明知段劍青早已被一眾同門認為是叛徒的了,但為了兒子,只能像溺水的人抓著

一根稻草一樣,抓住段劍青,挖空心思,幫他說話。

  石天行想了一想,說道:「本門習俗相傳,鄙視利祿。是從來沒有那個弟子任朝廷官職

的。不過本門所定的戒律,則並沒有這條禁例,列入明文。」

  楊炎氣往上衝,說道:「他幾次三番謀殺冷冰兒,這是不是殘害同門,你指控我的罪狀

之中可是有這一條的!難道戒律也是因人而施麼?」

  段劍青裝出一副極為難為的表情說道:「我和冷冰兒的事情實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唉。

我與她曾有白頭之約,我又怎忍謀害她?」

  冷冰兒氣得發抖,喝道:「你,你把我推落冰湖,這件事你也竟敢抵賴?」

  段劍青道:「究竟是我負心,還是你負心,你自己應該明白,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你現在另有新歡,把我置之死地,我也怪不得你!」他不分辯究竟有無謀殺情事,卻裝作

對冷冰兒餘情未了,博取眾人同情。

  冷冰兒氣得幾乎暈了過去,唐夫人握著她的手在她耳邊說道:「冰兒別氣壞身子。你的

冤屈我們會替你主持公道。不過目前尚未到時候。」

  耳語雖輕,石天行己聽見了,立即說道:「俗語清官難斷家務事,男女私情,若然各執

一辭,亦屬一例。段劍青下山之後的行為或有可議之處,但如今他是來作證人,今日主要是

審楊炎一案,不宜橫生枝節。待審完此案,那時再請段劍青的業師,本門長老鐘師伯來斷定

段劍青是否有罪,也還不遲!」

  唐嘉源凜然說道:「段劍青曾有私函與前任掌門,要求准他自立門戶,不再列名天山派

門下。按照規矩,要求脫離本派的弟子,必須由掌門人考核他的功過,有功者可以立即准許

並以禮相送;但若然犯了過錯,則必須受刑罰之後方許他步出門牆!現在我以掌門人的身份

接受他的請求,但因目前無暇考核他的功過,對他如何處置一事暫已推後。目前他只能以證

人身份作供,不許自稱本門弟子!」唐嘉源做事沒有他的父親那樣精明剛毅,但在大節卻不

含糊。他不願在一眾賓客之前還承認段劍青是天山派的弟子,故此必須先正「名份」。

  但對段劍青來說:「名份」之爭對他已是毫不重要,心裡想道:「我本來就不願做天山

派的弟子,你要在後來處分我,我也不怕。」原來他早就有了準備而來的。

  石天行偽裝公正,對江上雲施了一禮,說道:「今日主要是審楊炎欺師滅祖,殘害同門

一案,因此案而涉及的附屬案件,只能暫且推後。如今主案的證人已經來了,請江大俠稍待

如何。」

  江上雲淡淡說道:「楊炎是貴派弟子,如何進行審訊,這是貴派的事情,我不便過問。

我此來不過是為了替龍姑娘討個公道而已,既然你認為龍姑娘的案子沒這麼重要,那你喜歡

什麼時候要我作證,我就什麼時候作證好了。」他未曾作證,但口氣之中則已透露出龍靈珠

是受委屈的了。「討個公道」四字出自他的口中,不啻是一記耳光打在石天行的面上。

  石天行面上熱辣辣,只好先顧目前,把希望都寄托在段劍青的身上。

  段劍青開始作證,說道:「楊炎這件案子發生的時候,我在現場。所以我知道得最清楚。」

  唐嘉源:「且慢,我先問你,因何你會在場?楊炎剛才的供辭可沒提到你在場一事。」

  段劍青道:「楊炎沒看見我,不過事後他也應該知道我在場的。因為冷冰兒不會不告訴

他。唐嘉源倘若你懷疑我說假話,你可以問問冷冰兒,有一天在碰見石清泉之前,是否先和

我見一面。」

  冷冰兒氣得顫聲罵道:「不錯,因我是被你跟蹤,你,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

  石天行喝道:「冷冰兒,你承認他那天在場,他就有了做證人的資格。你若是要控訴他

,應該等待他作證完畢才能提出!」

  唐夫人攬著她輕輕說道:「冰兒我知道你受委屈,你忍耐點吧,石長老說的話也是對的

,審訊應該按部就班。」

  段劍青得意洋洋,繼續說道:「冰兒我知道你早已不喜歡我了,但你也未免罵得有點過

分……」

  唐嘉源喝道:「與案情無關的閒話不必多說!」

  段劍青先應了一個「是」,但卻說道:「稟掌門,因為掌門剛才問我,因何會在現場,

我回答這個問題,不能不稍微涉及我與冷冰兒的私情。」

  唐嘉源哼了一聲道:「好,你說下去!」

  段劍看道:「那天我碰上她,我求她與我和好如初。她不答應,用冰魄神彈趕我走。我

得不到她的歡心,我也自知不能勉強,我就走開,但我心有不甘,雖然走開,卻在她看不見

我的地方埋伏。」

  唐嘉源道:「你在附近埋伏,是何居心?」

  段劍青道:「因為我剛走開,楊炎就來到了,我看他鬼鬼祟祟的樣子,似乎是在做見不

得人的事。他對冷冰兒的態度,似乎也不像姐弟的模樣,他大概一心放在冷冰兒身上,沒發

現我。因此,我就躲起來,想要偷聽他們在說什麼。我自知這樣做也不夠光明正大的,但當

時妒火中燒;實在約束了自己。掌門若加罪責。我甘受無辭。」

  這次唐嘉源尚未開口,石天行就先說開了:「你的行為是對是錯,待此案結束之後,我

與掌門自會再加議處。閒話不必多講。快說,你躲在暗處,聽見他們在說什麼,看見他們在

做什麼?」

  段劍青道:「我。我說不出口!」

  石天行喝道:「為什麼說不出口?」

  段劍青裝模作祥,故說道:「石長老,你不必逼我,我正在想應該怎樣告訴你才好。這

樣吧,」讓我將令郎碰見他們的事情挪前來說,這你就會明白他們在做什麼了!」

  石天行道:「也好。總之不許你有一字隱瞞,次序先後,倒沒問題。」

  段劍青應了一個「是」字,繼續說道:「他們躲進亂草叢中不久,令郎就來了。我、我

看見!」

  石天行忐忑不安,急忙問道:「你看見什麼?」

  段劍青道:「我看見的是……令郎的確是拔劍要殺楊炎!」

  石天行面色鐵青,他以為段劍青的證供一定他有利的,哪知……

  哪知正當他大失所望之際,段劍青的話鋒已是突然一轉,說道:「為了不至令石清泉含

冤莫辯,我的舌頭尚在,必須替石清泉說出真相。」他作出慷慨激昂的模樣,面對著唐嘉源

繼續說道:「不錯,石清泉當時是拔劍要殺楊炎,但他為什麼要殺楊炎呢?楊炎剛才說是他

侮辱冷冰兒,這話錯了,真正的事實是……」

  石天行喘著氣問道:「是什麼?」

  段劍青緩緩說道:「倘若一定要用侮辱兩個字,侮辱冷冰兒的是楊炎!」

  楊炎大怒喝道:「你放屁。」石天行喝道:「不許罵人!」楊炎喝道:「我有權和他對

質,冰兒姊姊就在這裡,你問她是誰侮辱她?」

  冷冰兒已經氣得說不出括,唐嘉源道:「冷冰兒剛才已經說過,楊炎當時是為了保護她

才和石清泉打起來的。不過她也說石清泉對她的態度雖然不好,也還沒有什麼侮辱她的舉動

。冰兒,你若不想改變口供,就點一點頭。」

  冷冰兒點了點頭。

  唐嘉源面挾寒霜,說道:「楊炎並無逾矩之行,已經由冷冰兒替他證實了。段劍青,你

還有何話說。」

  石天行忙道:「冷冰兒與楊炎情如姊弟,我不敢說她的證供一定偏袒楊炎,但我們也只

能把她的證供當作一面之辭。」

  唐嘉源冷冷道:「不錯,成語有云:兼聽則聰,偏聽則蔽。不論是誰,單方面的證供,

總是不能成立的。石師兄,你是執法長老,我不便越俎代庖,你若認為應該兼聽,那你就讓

段劍青和他們對質吧!」他的說話,已是對石天行越來越不客氣了。雖然表面聽來還是同意

石天行的意見,實際已是在說他只是想聽段劍青的「一面之辭」的。

  石天行老著臉皮說道:「多謝掌門指教,審訊繼續進行。冷冰兒沒改變原來口供,段劍

青你還有何話說,無須顧忌,只管說出來!」

  段劍青說道:「我承認我剛才是說錯了話。」

  石天行吃了一驚,重複問道:「你承認錯了?」

  段劍青說道:「是。我剛才說的『楊炎侮辱冷冰兒』這句話應該收回!」

  此言一出,不但石天行吃驚,楊炎也大為奇怪,心道:「難道是段劍青良心發現,覺得

自己實在是對不住冷姊姊麼?」

  石天行板起臉孔道:「段劍青,你的證供反反覆覆,是存心來開玩笑的嗎?」

  段劍青道:「請執法長老原諒,我本來希望我的話沒說錯的,但現在才知道真是錯了。

我的希望,只是幻想!

  石天行聽出一點苗頭,喝道:「你言辭閃爍,什麼叫做希望說錯話,我可聽不懂你的意

思,你給我明白解釋!」

  段劍青歎了一口氣,說道:「我是錯在對冷冰兒尚有一點癡情,不管怎樣,她總是曾經

與我有過山盟海誓的人,她縱然背誓寒盟,我也還希望她能潔身自好的。所以我只能希望我

所見到的醜事,只是楊炎強加於她,是對她的侮辱,唉,但她既然否認楊炎是侮辱,那我還

有什麼話說?」

  石天行道:「你的意思是指他們兩人……」

  楊炎大怒喝道:「你們放屁。」這一喝把石天行已到口邊的「通姦」二字喝斷了!

  石天行面紅耳熱,大怒喝道:「楊炎,你反了。」正是:

  大爆醜聞難入耳,能言鸚鵡毒於蛇。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集分解。

第十回 盟心忍令沾泥絮 情劫應嗟逐彩雲

驚世駭俗

  段劍青就在他們鬧得不可開交之際,猛地提高聲音說道:「不錯,正是因為石清泉撞破

他們的姦情,楊炎才要割了石清泉的『舌頭』,而石清泉在被割舌頭之前,逼於無奈,也是

非要殺楊炎不可的!」

  楊炎唰的拔出劍來,與此同時,甘武維、自堅城、丁兆鳴等人也都紛紛拔出劍來,攔在

楊炎與石天行間。丁兆鳴喝道:「楊炎,你若有理,不怕分辯,你先動武,就是你的不對!

」楊炎氣得幾乎爆炸,強忍心頭怒火,收劍入鞘。

  段劍清得意之極,說道:「楊炎,你想滅口,今天無論如何是辦不到的了。我勸你還是

認罪了吧!」

  楊炎喝道:「我沒有罪,有罪的是你。」

  段劍青冷笑道:「好,你說你沒有罪,那麼就是我說假話了。欲知我說的是真是假,那

並不難,掌門夫人是冷冰兒的師傅,師徒無須避忌,請掌門夫人把冷冰兒帶回私室,用守宮

砂一驗就知!」

  冷冰兒必道:「我可不能給他氣死,不能給他氣死。」用這個念頭支持自己,這才有說

話的氣力:「石,石長老,我,我可以說,說話了麼?我,我要控訴段劍青用,用最卑鄙的

手段害、害我……」她強力支持,但聲音仍是細如蚊叫,斷斷續續,話不成聲。

  石天行故意說道:「冷冰兒,你說什麼,我聽不見。大聲一點。」

  試想在這樣的情形底下,冷冰兒尚未呈於精神崩潰,已經算得是有勇氣的人,如何還能

大聲說話。

  唐夫人怒道:「石師兄,你不見她氣得幾乎暈死過去嗎,你還何忍逼她?」

  石天行冷笑道:「我也知道這種醜事難於開口,但案情重大,我若不審個清楚,又如何

向同門交待?」

  楊炎陡地喝道:「我替冷姊姊說。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我也有權代表她說!」

  石天行仍然執著不放,問道:「冷冰兒,你同不同意由楊炎一人來說。」

  冷冰兒忍著眼淚,看了楊炎一眼,正好楊炎也在向她望去。見楊炎的目光充滿柔情,似

乎是在說:「你不要怕,天塌下來。我也要保護你。」冷冰兒本來害怕楊炎的性格太過容易

衝動,不知他會說出什麼話的。此際在他的目光撫慰與鼓勵之下,不知不覺受了他的感染,

終於點了點頭。

  石天行道:「好,冷冰兒同意了。你說吧!」

  楊炎狠狠的盯著段劍青,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斥道:「段劍青,你,你這衣冠禽獸,

……」

  石天行喝道:「不許罵人!」

  楊炎怒道:「許只許他口出污言,不許我罵他麼?」聲音比他更大,震得他的耳鼓嗡嗡

作響,胸口也好似給人打了一拳似的,雖然可以支持,已是甚不好受。原來楊炎已經用上了

義父所傳授的佛門獅子吼功,特地用來鎮壓他的氣焰的。這一暗中較量。別人不知,石天行

則是自己明白,楊炎的內功早就勝過他。

  唐嘉源輕聲說道:「楊炎態度不對,是小事。重要的是明瞭事實真相,讓他說下去吧!

聲音柔和,但石、楊二人的怒喝聲音都掩蓋不了。說也奇妙,他這柔和的聲音對楊炎的獅子

吼功好像有消解作用,聽在石天行的耳雜裡,有說不出的舒服。他給獅子吼功刺激起的心頭

煩躁之感,立即大大減輕了。

  楊炎恢復平常的語調,不再理會石天行,一口氣的徑說下去:「段劍青,你這衣冠禽獸

,過去你幾次三番謀害冷姊姊,我都不說它了。我只告訴大家,這次你用的是什麼手段?你

,你用的是最卑鄙、最邪惡的手段!你,你是用藥來迷姦冷姊姊,我和冷姊姊都是受你所害

的人!虧你還有臉誣蔑我們!」

  段劍青冷笑道:「我說你才是誣蔑我,我用藥迷姦有何證據?你敢不敢據實回答,是我

和冷冰兒有姦情還是你和冷冰兒有姦情?」

  冷冰兒氣得暈過去了。

  唐夫人怒道:「此事有關本門一個女弟子的清白,我不能容忍我的徒兒在大庭廣眾之中

受辱!事涉隱私,各執一辭,也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中間得清楚的!」

  石天行冷冷說道:「師嫂,那麼依你之見,審訊就該中止麼?」

  唐夫人怒道:「你是執法長老,你喜歡怎樣辦就怎樣辦,但我可不能容忍我這無辜受害

的徒兒反而要給你當作犯人來審。恕我和冷冰兒可要失陪了。」

  石天行道:「師嫂言重了,但審訊尚未結束,你這『無辜受害』的結論恐怕下得太早吧?」

  在唐夫人按摩之下,冷冰兒已經甦醒過來。唐夫人道:「冰兒,咱們走!」楊炎忽地叫

道:「冷妹妹,別走!讓我和他們說個清楚!理虧的可並不是咱們!」

  冷冰兒停下腳步,澀聲說道:「好,反正我已經給他毀了,此仇不報,我死不甘休!」

  繆長風也走過來扶著冷冰兒道:「冰兒,別這樣說。你並沒有毀滅,須知蜀犬吠日,無

損明月之明。你的名聲,不是別人的言語所能毀壞的!」

  唐夫人霍然一省,壓下心頭怒火,想道:「不錯,我若與冰兒一走了事,反而顯得是我

們理虧了。」

  石天行當作沒有聽見他們的說話,扳著臉孔道:「審訊繼續!」

  段劍青冷冷說道:「好,楊炎,你願意說個清楚,那是最好不過。冷冰兒是掌門夫人心

愛的徒兒,看在天山派掌門夫人的分上,我給你們幾分面子,不再用『姦情』這種難聽的字

眼。我只問你,我親耳聽見你要求和冷冰兒結為夫妻,你是說決意娶她為妻的,這些話你說

過沒有?」

  楊炎大聲說道:「一點不錯,我是決意娶冷冰兒為妻!」

  此言一出,段劍青自是洋洋得意,但天山派一眾弟子,包括掌門人唐嘉源夫婦在內,可

都大吃一驚了!

  唐嘉源夫婦從雙方對罵之中,對事情的經過已經略知概梗,他們亦已猜想得到,楊炎冷

冰兒可能已經有了不尋常的關係,但他們是受了段劍青的藥力所述,迷失了理性的,縱然做

了錯事。不過錯也不在他們身上。

  正因為他們壓根兒就沒有想過楊炎是可以名正言順的和冷冰兒結合的,聽到楊炎決意要

娶冷冰兒的活,自是不免有石破天驚之感了。

  段劍青得意之極,哈哈一笑,說道:「你既然承認,那我就不必再說下去!」

  楊炎昂然說道:「我承認了什麼?我與冷冰兒同意結為夫婦是一回事,你用迷藥害我們

又是另一回事!」

  石天行喝聲道:「住口,虧你還好意思把醜事說下去!」

  楊炎亢聲道:「我們沒做醜事,做出醜事的是段劍青,還有你那寶貝的兒子!」

  石天行喝道:「現在是審問你,另外的人做什麼錯事,以後我自會秉公審訊,用不著你

現在就扯在一起。我問你,縱然我相信你的話,你是給迷藥迷失本性,但你既已早就有了娶

冷冰兒為妻之心,亦即是說,罪惡的念頭你是早就有了,你還能把過錯都推到別人身上?」

  楊炎怒道:「我說你才是纏夾不清,我要娶冷冰兒為妻,怎能說是罪惡的念頭?」

  石天行揮袖說道:「你既已招認,那就不必多說了。反正是非自有公論,你做的事是否

罪惡,待會兒我自會秉公判斷,用不著你現在就澆曉置辯。」

  他端起執法長老的架子,喝令楊炎站過一邊,回過頭來,便即向冷冰兒喝道:「冰兒,

據楊炎招供,他曾親口向你求婚,此事是真是假?」

  冷冰兒低聲說道:「是真的!」

  石天行森然問道:「你答應了沒有?」

  冷冰兒道:「我,我還沒有答應……」

  楊炎叫道:「冷姊姊,你不是這樣說的。雖然你最初沒有答應,但後來你……」

  話猶未了,石大行已是斥責他道:「楊炎,不許你打擾冷冰兒作供!你再搗亂,我只有

依法制裁你了!」冷冰兒也道:「炎弟,你讓我先說。」

  楊炎不怕石天行的「依法制裁」,但他不能不聽冷冰兒說話,他充滿氣惱的眼神望著冷

冰兒,慢慢的退過一邊。

  石天行繼續問道:「如此說來,他是強逼你的,是嗎?哼!我早已知道,這件事情自始

自終,只是楊炎的錯!你是知書識禮的人,怎可以答應做他的妻子?」用意十分明顯,是要

誘導冷冰兒把過錯都推在楊炎一個人頭上。

  冷冰兒本來是低著頭說話的,此時忽然抬起頭來,神色端莊,毅然說道:「他沒有強逼

我,自始自終,他對我也沒有錯。他是光明正大向我求婚的!」

  石天行道:「你不是說沒答應他嗎?」

  冷冰兒道:「我答不答應那是另一回事,但我不認為他向我求婚是錯!」

  楊炎歡然說道:「對呀!我當然有權向你求婚!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都是我們兩

人之間的事情,旁人無權議論!」

  石天行怒道:「掌門,若不制裁楊炎,這件案我無法審下去了!」

  楊炎立即說道:「稟掌門,我並沒有打斷冷姊姊作供呀,你聽見的,我是等她說完一段

話才插口的。」

  唐嘉源又好氣又好笑,說道:「楊炎,你是應該遵守執法長老所定的規矩的。審問案件

,第一步是要弄清楚事實,你有什麼道理要說,應該留待執法長老聽完各方面的證供才說。

」他雖然斥責了楊炎,但他也是用道理來說服楊炎的,並不同意對楊炎立即「制裁」。

  楊炎說道:「好,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掌門,你說得有理,我聽你的。」再次退過一

邊。

  石天行面色十分難看,說道:「冷冰兒,你說清楚,楊炎向你求婚,你究竟答應了沒有

?」須知冷冰兒第三次的供辭是說「還沒有答應的。」多了一個「還」字,那就表示還有「

下文」。石天行剛才是想斷章取義,把「過錯」都推給楊炎。那知冷冰兒卻不「領情」,他

只好「秉公」再行審問了。

  冷冰兒道:「我沒有答應,也沒有不答應。」

  石天行冷冷說道:「這是怎麼講?」

  冷冰兒道:「我要他在七年之內,不許見我。求婚之事,七年之後再說。」

  楊炎忍耐不住,就道:「掌門,我現在不是要講道理,只是要補充一點事實,行不行?」

  唐嘉源道:「你問執法長老!」

  根據一般的審案規矩,正反兩方面的口供,都是容許當事人對證的。石天行只得說道:

「好,你說吧,但只許你用事實來對口供。」

  楊炎說道:「冷姊妹,我記得你是這樣說的,七年之後,倘若我還是決意娶你為妻,你

就答應嫁給我!」

  冷冰兒粉臉泛紅說道:「那與七年之後再說,不是一樣嗎?」

  楊炎說道:「不,不一樣!前一種說法是模稜兩可,後一種說法則是你必須答應做我的

妻子的,怎能一樣?冷姊姊,我還要和你講清楚,這次我是為了替自己申辯,也是為了不想

連累你,才跑回天山自行『投案』的,今日我與你見了面,可不能算是我犯禁!」

  石天行喝道:「對證口供這一部分,你早已說完了。我不想聽你這種無恥的說話,住口

!等我判案!」

  楊炎大聲道:「掌門剛才說過的,聽取證供完畢,我有權講出我的道理。你既已宣佈聽

完了口供,為什麼不讓我說話?」

  石天行道:「你怎知我一定斷你有罪,待我斷了,你再分辯不遲。」

  楊炎怔了一怔,說道:「我不相信你會不給我加上罪名?」

  石天行冷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或者更正確的說,你是自知理虧。不錯,我是要判

你有罪的。先說第一部分,你和冷冰兒不顧廉潔,私訂婚約,你和冷冰兒都有罪!」

  楊炎大怒道:「你這是什麼道理?」

  石大行道:「第一、你們二人無媒苟合,犯了淫戒!」

  楊炎氣往上衝,喝道:「胡說八道,這是段劍青污蔑我們的說話,你為什麼只相信他的

說話,不相信我們的證供!」

  石天行面色一陣青一陣紅,喝道:「你對執法長老如此無禮,就該問罪!」

  楊炎喝道:「你斷案不公,焉能責我無禮!」

  唐夫人亦已忍耐不住,站出來道:「楊炎無禮,是應該受罰的。但如何處罰,似乎應該

等待本案審結之後,作為附加罪狀,再行議處。如今先論本案,不是我維護自己的徒弟,你

給她定下的『無媒苟合』罪名,似乎是有點過分了。是否有苟合之事,先且不說,段劍青用

迷藥意圖將她迷姦在先,你因何不加追究?」

  石天行強辯道:「師嫂明鑒,這種事情,雙方各執一辭,是很難追究明白的。你剛才也

聽見的,段劍青並不承認他用迷藥呀!」

  唐夫人冷笑道:「他這樣說,你就相信了麼?就事論事,我們是寧願相信楊炎與冷冰兒

的話,他們在被藥力迷糊了神智的情形底下,縱然做了錯事,過錯也不在他們身上。他們只

是受害的人!」

  石天行仍然堅持他的意見,重複說道:「我並不完全相信段劍青的說話,但也不能只是

聽信楊炎的一面之辭。」

  唐夫人歷聲道:「既然你不能判斷真假,就不該輕下結論!」

  石天行被她質問得無法再辯,滿面通紅,說道:「好,那我就把『無媒苟合』這一條罪

名暫且放回,但其實這條罪名並不是最緊要的,緊要的是他們心中有沒犯戒!楊炎和冰兒都

已招認,他們曾有談婚論嫁,就憑他們已經承認的事實,我就可以給定下一條『不顧廉恥、

私訂婚約』的罪名!」

  楊炎道:「咦,這倒奇了,男婚女嫁,人之大倫,我們私訂終身,又與你何干?」

  石天行繼續說道:「大家都知道,冷冰兒和楊炎情如姊弟,事實上他們也是姊弟一般的

。楊炎自幼上山,從三歲開始,到十一歲他離山失蹤那年止,頭尾八年,一直是冷冰兒照料

他的起居飲食,非但姊弟相稱,而且姊兼母職。試問姊弟又怎可以成婚?」

  楊炎大聲道:「為什麼不能?我和她又不是真的姊弟!不錯,我自幼得她照料,我是一

直把她當作大姊姊看待的,但畢竟不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姊弟呀!我想不通為什麼我們要結為

夫妻就是不顧廉恥?我和冷姊妹只是同門關係,本門戒律似乎也沒有禁止同門之間私訂終身

這一條吧!」

  武林中人對儒家講究的那套「禮法」是不大注重的,無山派亦是如此。雖然習慣上婚嫁

大事是要稟明父母或者師長,但確實沒有禁止「私訂終身」這一條。

  石天行冷笑道:「你今年幾歲?冷冰兒今年幾歲?何況你還是娃娃的時候,她就照料過

你穿衣吃飯。雖非姊弟,實如師弟。你問問大家,像這樣的姊弟成婚應不應該?」

  天山派一眾弟子雖然覺得楊炎講的未嘗沒有道理,但他們是從來沒想過楊炎可以與冷冰

兒成婚的,他們習慣了男女要門當戶對,年貌相當那一套,總是隱隱覺得他們這一對未免有

點「荒謬」。石天行這麼一問,但聞場中竊竊私議,卻沒有一個人明確的回答是應該或不應

該。

  唐夫人柔聲說道:「楊炎,你年紀還小,婚姻大事應該從長考慮。你的性情比較衝動,

我知道你同情你冷姊姊的遭遇,也感激她一向對你愛護的好處,但說到婚姻嘛,這個,這個

……」

  這幾句話其實是說中楊炎的「毛病」的,但此際楊炎滿腔激情,那裡還能冷靜下來,仔

細想想,自己的「動機」是可當真如她所說那樣?他不假思索,立即打斷唐夫人的話,說道

:「我是決不能容許任何人對冷姊姊侮辱,我是決意要保護她。但我決不是為了感激她或者

可憐她才向她求婚的,她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女子,我敬她,愛她,我不怕當著你們這許多人

說,我是真心誠意願意娶冷姊姊為妻的。」

  他在說到冷冰兒是他所見過的「最好的女子」之時,突然想起龍靈珠來,不覺向她剛才

所站的地方望去,但卻沒看著她。

  他在激情衝動之下,一口氣把話說完,方始想道,龍靈珠該不會怪我這樣說吧?珠妹不

是不好,但和冷姊的「好」又不一樣,唉,我想她是應該明白我的意思的。」

  他想了一想,又再說道:「我已有十八歲年紀,也不能算是小了。我無父無母,本門師

父又已去世。婚姻大事,你叫我問誰?不過,我是有一位義父的,此事,我亦已稟告過義父

了!」

  石天行冷冷說道:「繆大俠,楊炎說他曾經稟告過你,你是他的義父,請問你對他欲與

冷冰兒成親一事是否認可?」

  繆長風本來是個脫略形骸、蔑視習俗的人,不過他對楊冷二人的婚事,也並不是一開始

就完全贊同的。在他最初聽見楊炎要娶冷冰兒為妻之時,也曾受過震動,只是他想到楊炎娶

冷冰兒做妻子總好過娶龍靈珠為妻子,他才抱著「由得他們去吧」的態度。

  但此際,當他聽到了楊炎的「慷慨陳辭」,又受到石天行咄咄逼人的質問,他可憋著一

肚皮氣,改變了原來並不完全贊同的態度,急圖一吐為快,決意反擊石天行了。

  他先不回答,微笑問道:「石長老,你的夫人好嗎?」

  石天行怔了一怔,說道:「內子在家中照料小兒,故此沒有參加同門大會。多謝繆大俠

關心。」

  繆長風道:「我記得你們夫妻也是同一個師父的,在同門時,尊夫人好像是年紀最幼的

小師妹?」

  石天行道:「不錯。但繆大俠,如今是處理你義子的事情重要,這些閒話,慢慢再說不

遲。」

  繆長風道:「不,我並不是來和你瞎扯的,這不是閒話,請你回答我,你長尊夫人幾歲?」

  石天行怒道:「我長她十一歲,怎麼樣?」

  繆長風道:「聽說你是十三歲那年拜師的,那麼當時尊夫人只有兩歲,大概你也曾照料

過她穿衣吃飯吧?」

  石天行氣得雙眼翻白,哼了一聲,說道:「我記得不清了,是又怎樣?」

  繆長風淡淡說道:「沒怎麼樣,我只不過想告訴你,楊炎今年十八歲,冷冰兒今廿七歲

,她比楊炎長九歲,似乎還沒有你們夫妻的年紀相差之大!」

  石天行大聲道:「這怎麼能夠相提並論?」

  繆長風比他更大聲,用獅子吼功喝道:「為什麼不能相提並論?」石天行心頭大震,連

忙運功抵卸,如此一來,倒好像是被繆長風的氣勢所懾,不敢和他辯駁了。

  繆長風哈哈一笑,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所謂的不能相提並論。不過是你

們夫妻的年紀是男的比女的大,楊炎和冷冰兒,則是女的比男的年紀大而已。男人是人,女

人也是人,只要他們自願結為夫妻,又為什麼不能相提並論?」

  「你問我是否贊同他們婚事,我早已贊同了。不過那次找只是對他說的,現在我可以當

眾再說一遍,我贊同!」

  楊炎跳起來道:「義父,你說得真好!比我說的好得多了!」

  繆長風說罷,雖然還是有的人同意他的論點,但不管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有一樣相

同的是,大家都認為楊冷二人「私訂婚約」一事,是不能當作他們的罪名了。這種意見從眾

人的談論聲中,已是明顯的表示出來。

  繆長風繼續說道:「至於說到楊炎年紀太小,恐他思慮未周這點,好在冷冰兒已給他定

下七年期限,七年之後,楊炎倘若此心不變,咱們又何必阻撓他的婚事。」

  至此,唐夫人也不能不放棄成見了,點了點頭,說道:「繆大俠,你的高論真是今我大

開茅塞,如此說來,七年的期限也未嘗不可縮短。」她一同意,倒是有點擔心七年太長,誤

了冷冰兒的青春了。

  石天行雖然是執法長老,也不能違背公議,他見同情楊炎的越來越多,不禁大起恐慌,

心裡想道:「要是不能給楊炎定罪,我的泉兒就反而有罪了。」

  他趁著楊炎在雀躍歡呼,贊義父說得真好的時候,忽地冷笑說道:「可惜繆大俠只是你

的義父。」

  這一句話突如其來,登時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楊炎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義父說的話不能算數麼?」

  石天行冷冷說道:「不,不,你義父的高論足以震世駭俗,我縱然不敢苟同,也不能不

讚他是說得很好。但可惜你有一句話卻說錯了!」

  楊炎道:「我說錯了那句?」

  石天行道:「你說你自幼父母雙亡,不錯,你的母親雲紫蘿是早已死了,但你的生身之

父楊牧可還活在人間。但可惜的是,你的生父楊牧並不像你的義父那樣,可以當得起大俠的

稱號!」

  用意極其明顯,他是要把問題的焦點轉移到楊炎與父親的關係上面。

  楊炎怒道:「他是他,我是我,冷姊姊早已替我證明了我與他是各人走各人的路!」說

罷,不覺歎了口氣,黯然續道:「不錯,楊、楊牧他是還活在人間,但在我的心目中他早已

死了!」

  石天行冷冷笑道:「可是事實他並沒有死。冷冰兒願意嫁給你做妻子,當然她要為你作

證,但誰又能相信你不是受了生父的指使才背叛師門?」

  他本來以為拉上楊牧的關係就沒人敢出頭幫楊炎說話的,那知話猶未了,已是有人挺身

而出,郎聲說道:「我相信!」

  這個人是江上雲。

  江上雲郎聲說道:「我是剛從魯特安旗來,我知道的一些事情,似乎可以解答石長老的

疑問,不知石長老許不許我說話?」

  石天行明知不妙,但江上雲是為「主案」作證,而且明言是為了解答他的「疑問」的,

於理他絕不能拒絕,只好硬著頭皮說道:「請說。」

  江上雲道:「我在魯特安旗碰上從柴達本來的快活張和齊世傑,他們說到了楊炎在保定

和在北京所做的一些事情。

  當下他將楊炎怎樣義助解洪、力亮,不惜與父親作對,救出他們的事情說了。又將楊炎

在京師怎樣和丐幫合力,為義軍搶運了一批藥材的事情說了。這些事情,有一部份是龍靈珠

已經說過的,但由他再加證實,效果當然大大不同。而且由於兩人所說相符,更加證明了所

說屬實。唐嘉源以掌門人的身份,首先點了點頭,說道:「如此說來,楊炎與他的生身之父

的確不是走同一條路的了。」

  江上雲道:「齊世傑和快活張把藥材押運到柴達木之後,立即赴來魯特安旗,打聽楊炎

下落。如今齊世傑是留在魯特安旗幫羅海抵禦清兵,快活張則是和我同日動身,要趕來天山

為楊炎作證的,他跑得比我快,如今既然不見他在此地,想必他是在途中已經與楊炎相遇了

,是麼?」他這麼一問,不著痕跡的就把話題轉移到「認罪書」去。

  楊炎說道:「不錯,那份認罪書就是快活張施展他的妙手空空本領偷了來交給我的。這

份認罪書本來是落在段劍青那些人手上的。」

  段劍青道:「我根本就不知有什麼認罪書,更不知道它曾落在何人手上?」

  唐嘉源道:「認罪書的事與段劍青無關。但只要這份認罪書不假,暫時也就用不著追究

它是怎樣失而復得的了。石師兄,倘若沒有別的證供,依我看似乎可以先斷楊炎是否欺師滅

祖一案。」

  他這話的意思十分明顯,若然承認江上雲的證供是實,那麼楊炎只有「殘害同門」一罪

,其他什麼指責楊炎父子勾結。甚至有甚「陰謀」等等罪名都不成立。而「殘害同門」也只

是因石清泉對冷冰兒心懷不軌,而且是因為石清泉要先殺楊炎而起。這條罪名最多只能說是

楊炎做得「過份』」,並非「不當」了。

  石天行面色鐵青,一時之間,竟是說不出話。

  唐嘉源道:「對啦,江兄,那份認罪書寫明你是監誓人,究竟怎麼回事,我還沒有問你

呢。」

  江上雲道:「今年八月十六日那天,在榆林的一座山上,貴派弟子石清泉對龍靈珠姑娘

橫施強暴,我恰好路過,碰上此事,是我制止他的獸行,並助龍姑娘將他打傷的。當時龍姑

娘本來要殺他雪恨,我念在與貴派多年的交情,替他說情,得到龍姑娘同意,准許他悔過自

新,由我來作監誓人,這份認罪書也是我起草的。我擅作主張,處分貴派弟子,請唐掌門稱

石長老恕我僭越之罪。」

  石天行面如死灰,呆若木雞,那裡還能說得出話。

  唐嘉源道:「江大俠替我處分不肖之徒,我感激都來不及呢!」對江上雲施了一禮,繼

續說道:「不過,石清泉所犯的戒,案情嚴重,不能只簽了一份認罪書就可以作算的。本派

自當另行議處!」說罷,把眼睛望向石天行。要知石天行仍然是執法長老的身份,該當如何

「議處」,自應由他先拿出主張。

  石天行像一個患了重病的人,頹然說道:「唉,這,這件案子,清泉,倘若確是……」

聲音越說越小,幾乎話不成聲。

  江上雲冷冷說道:「令郎畫押的認罪書是由我起草的,你要不要我背出來,證明我說的

屬實。」

  石天行苦笑道:「不,不用了。」

  江上雲道:「那你還有什麼懷疑,儘管問我!」

  石天行說不出話,只有搖頭。

  唐嘉源道:「石師兄,你既然沒有懷疑,那就請你秉公斷案!」

  石大行喃喃說道:「我,我還有什麼話說,還有什麼話說?」

  他已心神大亂,好像根本忘記了「執法長老」的職責了。本來他若要避嫌的話,應該向

掌門請辭此職的,但他又不肯辭職。

  唐嘉源見實在不像話,只好說道:「石師兄,有關本案諸人,除了本門弟子之外,還有

一位龍姑娘,她是外人,無辜受辱,她本是要來投訴的,咱們一錯再錯,又將她當作從犯擒

來,似乎應該首先向她陪罪。石師兄,你以為如何?」

  石天行尚未說話,楊炎忽地「咦」了一聲,叫道:「靈珠,靈珠!靈珠那裡去了?」

  剛才在抗辯的過程中,他的心情一直像繃緊的弓弦,此時方始發現,龍靈珠已是不知去

向。

  不但是他,所有的人,剛才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他和冷冰兒的身上,誰也沒有注意到龍靈

珠是什麼時候業已走了的。

  楊炎叫道:「咱們已經勝訴了,靈珠,靈珠,你回來呀!」

  龍靈珠早已走了,楊炎那裡還能夠聽到她的回答?

  繆長風一把將他拉著,說道:「炎兒,你別激動。你的案子雖已得直,尚未結束,待全

案結束之後,我們都會幫你去找尋龍姑娘的。」

  楊炎把眼望去,只見冷冰兒淚珠瑩然,也不知她是為了龍靈珠的突然失蹤而泣,還是為

了楊炎的大失常態的舉動而有感於心,以至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楊炎呆了一呆,走到冷冰兒身邊,低聲說道:「冷姊姊,如今咱們已是苦盡甘來,你不

要傷心了,我在這裡陪著你。」

  唐嘉源咳嗽一聲,說道:「我認為楊炎可以重歸本門,但他傷害同門所用的手段過份,

還是應加懲罰,罰他面壁三月思過。但因我恐怕還有事情要令他去辦,何時才行,以後再定

。我所擬的處分楊炎辦法,石師兄,你同意麼?」他見石天行一直不作聲,只好以掌門人的

身份代行宣判了。

  石天行仍然是那兩句老話:「我還有什麼話好說,還有什麼話好說?」按照規矩,他不

表示反對,那就是同意掌門的判決了。

  唐嘉源面色一端,森然說道:「石清泉應該如何議處,他是你的兒子,我不便越俎代庖

,請你先拿出一個主意,再讓大家公決。」

  這是逼他非說不可了。

  石天行威風盡喪,面如死灰,澀聲說道:「我沒想到這逆子會這樣胡作非為,只求掌門

賜他一死。」

  唐嘉源眉頭一皺,說道:「我並沒有說要把他處死啊,怎樣定他的罪,本來是應該由你

決定的。」

  白堅城性子最為剛直,雖然覺得石天行有一點可憐,但還是忍不住直斥他道:「石師兄

,你怎麼啦?」別忘記你是執法長老的身份,你怎能把執法長老的身份反而變成了好像是被

告的身份了?要求情的只能是被告,不應該是你執法長老。」

  石天行呆了一條,陡地捶胸叫道:「你們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大叫道:「師父,不好了!」這個匆匆跑入會場,跑得上氣不接

下氣的人不是別個,正是石天行的大弟子陸敢當。」

  陸敢當剛才是藉辭去找石清泉而離開會場的,石天行大吃一驚,顫聲問道:「什麼不好?」

  陸敢當道:「石師兄已經跳崖自盡了!」

  石天行呆了一呆,失聲叫道:「你說什麼,誰、誰自盡了?」似乎他還不願意相信自己

的耳朵。。

  陸敢當顫聲道:「是清泉師兄。弟子無能,搶救不及。」

  唐嘉源問道:「你親眼看見他投崖自盡。」

  陸敢當道:「不錯。弟子奉命傳他,在後山發現他的蹤跡。他不肯領旨,拚命奔逃,跑

到思退崖前,就跳下去了。弟子因要回來稟見,無暇去搜查他的屍體。這是石筍勾破的一幅

衣裳,請掌門與師父檢驗。」思退崖陡立百丈,下面是深不可測的山谷,倘若石清泉真的是

從思退崖跳下去,當然必死無疑。

  石大行陡地一聲大叫,把正在將那幅血衣遞給他的陸敢當踢了一個觔斗,叫道:「泉兒

,泉兒你等等我,你等等我,我要和你一起去!」

  唐嘉源叫道:「石師兄,你靜靜,你是執法長老……」

  石天行大叫道:「執法長老我不當了!我只要我們兒子,我的兒子。」

  楊炎正在他的前面,也給他一掌推開。他惡狠狠的瞪了楊炎一眼,喝罵聲中充滿怨毒:

「我的泉兒,我是給你們害死的!尤其是你這小賊,他若死了,我決不與你干休!」

  楊炎的武功早已在石天行之上,但見他狀若瘋狂,不覺也有點可憐他,是以並不還手,

讓他推開。

  石天行推開了楊炎,立即奔向後山。他身為執法長老,何等尊嚴,突然變成了失心瘋的

狂漢,一眾弟子都給他嚇住了,竟是無人敢去攔他。

  唐嘉源道:「兆鳴師弟,請你暫行代理執法長老職務,楊炎一案雖已審結,還有附案未

了。你繼續審訊。

  他這樣一說,誰都明白,他們說的「附案未了」,指的必是冷冰兒控訴段劍青一案了。

  丁兆鳴當年曾經奉過已故掌門唐經天之命,到過回疆各地調查段劍青的罪行,他嫉惡如

仇,立自喝道:「段劍清,你知罪的,跪下聽審!」

  段劍清哈哈大笑!」我早已不是天山派弟子,你要審案,恕不奉陪!」

  丁兆鳴大喝道:「把他拿下!」可是段劍青亦已同時發動,在他的大笑聲中,把手一揚

,「乒」的一聲,將一枚毒霧金針烈焰彈爆開來。在他周圍的天山派弟子,躲避不及,傷者

甚多,濃煙迅即瀰漫。

  幾方面的動作差不多在同一時候發生,說時遲,那時快,楊炎已是飛身撲入煙霧之中,

凌空一抓。用的是龍靈珠爺爺所授龍爪手功夫。

  龍爪手功夫乃是龍家的不傳之秘,堪稱武林絕學之一,饒是段劍青本身也有上乘武功,

在他凌空一抓之下,雖不至於被他抓了回來,腳步亦已遲緩了。

  段劍青早已佈置好脫身之計,但必須是在混亂之中才能成功的。時機稍縱即逝,決不能

受到阻延。

  趁著煙霧尚未消散,他佯作腳步踉蹌,陡地反手一掌,喝道:「楊炎,我與你拼了!」

  揚炎知道他第八重龍象功的厲害,只憑劈空掌力,那是決計應付不了的,當下也立即改

抓為劈,一掌劈過去。

  雙掌相交,段劍青飛身躍起,楊炎喝道:「哪裡走?」忽地只覺掌心一陣麻癢,跟著拍

出去的那一掌已是軟綿綿的使不出力道。

  繆長風身形疾起,雙袖鼓風,拂開面前的濃煙,一個起伏,就追上了段劍青,他知道段

劍青詭計多端,擅於使毒,為了避免受到暗算,不想和他對掌,當下籠手袖中,當作軟鞭使

用,便即朝著段劍青捲去。

  段劍青喝道:「你不想要你義子的性命了麼?」他知道繆長風的功力又遠在楊炎之上,

自己的龍象功只怕也擋不了他長袖一拂。喝聲中早已拔劍出鞘,力貫劍尖,反手揮出。

  只聽得「噹」的一聲,段劍青那柄長劍脫手飛上半空,長劍本身被他一拂之力也變得彎

曲了。段劍青幸而不是和他對掌,但虎口亦已震裂。他反身一躍,衝入人堆,迅即打翻幾個

天山派弟子,又發出了兩枚毒霧金針烈焰彈。

  繆長風的衣袖被劍尖畫破了一道裂縫,鐵袖神功已是不能使用。他不懼霧,本來想追上

去的,但心念一轉,想起段劍青恐嚇他的那句說話,寧可信其有,卻忙中回頭一看。

  這一看證實了段劍青果然並非虛聲恫嚇,只見楊炎跟在他的背後,但腳步已是歪歪斜斜

,好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繆長風是個武學大行家,一看就知他是中了劇毒,此際正在強

運玄功,才能支持不倒。

  原來段劍青的掌心藏著一口細如牛毛的毒針,剛巧與楊炎對掌之時,毒針已經刺人楊炎

掌心。

  救人要緊,繆長風只好暫且放開段劍青,回來救他的義子。

  楊炎得繆長風運功相助,真氣登時凝聚,把那枚毒針從掌心逼了出來,說道:「義父我

不礙事,你趕快去捉段劍青那小賊吧!」

  繆長風放下心上石頭,說道:「炎兒,想不到你的功力已經精進如斯,不過——」要知

楊炎得他之助,雖然能阻止毒氣上侵心房,但還未能把毒質驅出體外,繆長風自是不敢立即

離開。

  楊炎急道:「我可以支持的,你若不去,那小賊就要逃得無影無蹤啦!」

  此時毒霧已經消失,段劍青趁落混亂之際逃走,果然已經不見蹤跡了。

  天山派弟子中毒昏迷的有十數人之多,被毒針所傷的也有七八個。賓客受到波及的也不

少。

  唐嘉源大怒,說道:「白、武兩位師弟,你們隨我去追捕叛徒!丁師弟,快快救治客人

!」一面說話,一面把用天山雪蓮作主藥製煉的一瓶碧靈丹交給丁兆鳴,天山雪蓮是治毒療

傷的聖藥,天山派的首腦人物隨身都有攜帶的,唐嘉源恐怕不夠用,是以把身上所藏的這一

瓶也交給了丁兆鳴。丁兆鳴一接過來,首先就把一枚碧靈丹寒入楊炎口中。

  繆長風當然深知碧靈丹的功效,心裡想道:「這碧靈丹縱然不是毒針的對症解藥,但以

炎兒的功力,服了這顆碧靈丹,最少可以在十二個時辰之內保持他的真氣不至渙散。他若靜

坐運功,三個時辰之內當可把毒氣化為汗水蒸發淨盡。」說道:「唐掌門,你留下來主持大

局吧。那小賊是我義子的大仇人,捉拿他我是責無旁貸,請你許我代勞。」要知這次天山派

的大會,「重頭戲」雖然是在「清理門中」,但名義上卻是邀請客人來參加唐嘉源就任掌門

的儀式的,許多遠道而來的貴賓是為觀禮而來,唐嘉源理該大會結束之前始終陪伴客人,此

際縱然是由於事不得已離開,多少總有「失禮」之嫌。

  唐嘉源還未及回答,忽聽得鐘聲當當從山預傳來。白堅城咦了一聲,失聲叫道:「不好

,似乎是天一閣起火了!」

  天山派自創以來,至今已有二百餘年,弟子越來越多,在天山的南高峰建屋聚居,最高

的一座就是「天一閣」,如今是由輩份最尊的長老鍾展住在裡面。(此次大會,鍾展正在閉

關練功期間,故而沒來參加)天一閣下面是天山派的重地,天山派的弟子三百多人,大約還

有五六十人留守在山上。

妖人攻

  奇變突來,莫說天山派的弟子個個吃驚,即使是身為掌門的唐嘉源也難以保持鎮定了。

  要知天一閣矗匠峰巔,乃是最高的一座建築,天一閣都已起火,在它下面的晦明堂(掌

門人居處)、未風堂(品級較高的男弟子所居的地方)、蘭珠苑(女弟子所居的地方)等處

建築,恐怕已經是陷入火海之中。

  天山派三百多名弟子,雖說佔了八成的弟子已來參加同門大會,但留守的弟子也還有五

六十人,這五六十人之中,也不乏武功高明之士,何以竟然抵擋不了敵人的侵襲,以至必須

緊急呼援?這麼厲害的敵人是從那裡鑽出來的?

  更可慮的是,那口大鐘是懸在天一閣上面的,若然不是碰上非常事故,不會鳴鐘報警,

天山派建派以來,報警的鐘聲只曾敲過一次,那次是十多年前天竺那爛陀寺的高手前來挑釁

,清廷的大內高手得知訊息,又再糾結了許多邪派妖人乘機趁火打劫而敲的。經過那次事件

,天山派早已與那爛陀寺化敵為友,天山派的弟子誰也以為絕不會有同類的事情發生了。也

正是由於有了這種「太平觀念」,唐嘉源為了表示對與他父親同一輩份的長趕鍾展的尊崇,

請鍾展人居天一閣,好讓他得以閉關練功。天一閣在天山的最高處,與眾弟子的住處隔開,

眾弟子若非奉命,是不能上天一閣的,在鍾展閉關練功的期間,只有兩個第三代的弟子留在

天一閣侍奉他。

  在這樣情況底下,是誰鳴鐘報警,這個疑問就不能不在唐嘉源心中升起,也令他不能不

大大吃驚了。

  若然是鍾展的話,那就表明鍾展亦已受困,未能逃出,而且他也自知抵擋不住敵人了。

但這還好些,若然不是鍾展敲鐘的話,那更可慮。鍾展是正在閉關練功的,閉關練功倘若剛

剛到了最關鍵的時刻,練功的人有如老僧入定,不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倘若受到驚擾,

甚至還有走火入魔之劫。因此若是那兩個侍奉鍾展的弟子敲鐘,鍾展的生命都可慮了!

  唐嘉源大驚之下,正要向一眾賓客告罪,親自趕回去禦敵。他還未開口,賓客中輩份最

高的兩位——少林派的無礙大師與崆峒派的掌門人丹丘生已是齊聲說道:「主家有事,我們

雖屬客人,自是不能坐視。唐掌門,請別拘禮,容許我們效勞。」主客同心,唐嘉源用不著

多說了。

  楊炎問道:「義父,我該如何?」繆長風當然懂得他的意思,他是在兩件事情之間,感

到難以取捨。

  繆長風想了一想,說道:「炎兒,你已得掌門恩准,准你重列門牆。如今你的本門正在

受到強敵的侵襲,你當然應該為本門效力。你跑得動嗎?」

  楊炎說道:「輕功或者尚未能夠施展,跑是跑得動的。」

  繆長風道:「好,那麼你和我一起跟唐掌門回去,你能夠出多少力就出多少力,出不了

力也該與同門共患難,盡點心。」

  楊炎說道:「義父,你也同去麼?那麼段劍青這小賊就放過他嗎?」

  繆長風道:「事有緩急輕重,段劍青這小賊雖然可惡,總不如抵禦強敵侵襲的事大。我

和天山派已是一家,當然也不能置身事外。」說罷,攜著楊炎的手,便向山上奔跑。

  其實繆長風不是不想去捉拿段劍青,而是為了不放心楊炎之故。

  楊炎餘毒未清,雖得碧靈丹的藥力壓住,武功究竟還是未能迅速恢復的。此時莫說是碰

上段劍青這樣的強敵,江湖上的二三流人物,他也未必打得過的。而來侵襲天山派重地的這

伙敵人,能夠火焚天一閣,逼使鍾展不能不鳴鐘呼援,這伙敵人當中,比段劍青武功更高的

人恐怕就不只一個了。繆長風當然是不能放心離開楊炎。要是幫他一起去追捕段劍青的話,

楊炎又未能施展上乘輕功,那就只有成為他的「包袱」,是絕計追趕不上段劍青的了。

  他攜著楊炎的手追上大隊,但也只是僅能追上大隊而已,當然還是追不上唐嘉源。

  唐嘉源和丁兆鳴、白堅城、甘武維以及賓客中的無礙大師、丹丘生等人跑在最前一列,

不多一會,已是回到天山派的老家。只見晦明堂、未風堂、蘭珠苑等等建築果然已經起火,

但卻並不如他所想像的那樣壞,火頭雖有十幾處之多,火勢卻並不大。他原以為是已經變成

一片火海的,目前所見的情況要比他想像的「好」得多。

  天一閣則是上層著火焚燒,火勢正在向下蔓延,中層剛被涉及。

  但火勢雖不怎樣驚人,那四面擴散的煙味卻是令人聞了有一種特異的感覺。

  氣味並不難受,相反,倒是令人有飄飄欲仙的感覺。但功力較高的弟子還可抵禦。

  稍差的弟子被這香氣一熏,多吸了幾口便覺頭暈目眩,搖搖欲墜。

  楊炎吸了一口,又驚又怒,說道:「這是神仙丸的氣味,來的一定是白駝山的妖人!」

賓客中有知道白駝山這掌門人的來歷的,知道這小妖人擅於用毒,大驚之下,連忙叫走在後

頭的人趕快避開風頭。紛亂中已是有幾個人中毒昏迷了,幸而楊炎還有十多顆神仙丸的解藥

,立刻把解藥拿出來交給丁兆鳴分配,救治中毒最深的同門。

  唐嘉源、無礙大師、丹丘生、丁兆鳴、白堅城、甘武維等人內功精純,不懼毒煙,仍然

向前行進。唐嘉源下令,叫眾弟子暫且退下,避開風頭。

  楊炎比較識得神仙丸的毒性,知道神仙丸是一種令人陷入迷幻境界的麻醉劑,但卻不是

至命的毒藥。只是吸進香氣並非直接吞服,受毒又要輕些。天山高處,冰川交錯,就在這座

山峰下面,也有一條冰川。楊炎想起冰魄神彈也可以辟除神仙丸的毒氣味,靈機一動,便即

指點同門,叫他們退出一定距離之後,腦袋浸入冰川之中,或用冰塊敷面,當可減輕毒害,

最少也可以恢復幾分清醒。

  楊炎說道:「義父,你不怕神仙丸,只可惜目前我僅能自保,不能降伏妖人。義父,你

不必顧我,請你去助唐掌門一臂之力吧。」繆長風深知白駝山主宇文博的厲害,也怕唐嘉源

抵敵不住,見楊炎無恙,便即快步趕上前去。

  唐嘉源等人已經到了天一閣下面,上面的情形看得更加清楚了。

  天一閣矗立山嶺,山勢險峻,有一條長約二三十丈的「蹬道」(依山勢鑿出石級的道

路)作為上下的通道。但蹬道狹窄,僅能容得一個人拾級而登。

  「蹬道」最上一級有兩人正在搏鬥,站在上首的是個鬚眉皆白的老者,站在下首的是個

年約五十左右,軀體魁梧的漢子。這漢子要比老者高出一個頭,故此雖然站在下面一級,但

還是要比那老者高出少許。

  那漢子攻勢十分猛烈,但那老者站在上首,有如淵停嶽峙,守得極其沉穩,雖然只是爭

奪一級,那漢子竟是難越雷池。

  這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天山派當令輩份最高的長老鍾展。

  不出繆長風所料,那魁梧漢子果然是白駝山的山主宇文博。跟在字文搏後面的約有二十

來人,只因鍾展扼守在蹬道的最高一級,且又是正在和宇文博劇鬥,蹬道僅能容得。個人拾

級而登,是以宇文博的隨從雖多,卻是無法插手。功力較差的在兩大高手掌風激盪之下,在

蹬道上都無法立足,只能避過兩旁,在陡峭的山坡上尋找免強可以容身之地。

  在這些人之中,楊炎認得三個,一個是攻打回疆的清軍副帥武毅,另外兩個是宇文博的

弟子司空照與慕容垂。

  山上都是天山派的弟子,人數比宇文博這邊更多。唐嘉源大略一數,約莫也有五六十人

,亦即是留守在總舵的弟子差不多都已撤道到天一閣了。

  不是這五六十名弟子業己有許多人中毒昏迷躺在地上,沒有中毒的功力雖然較高,但和

鍾展、宇文博這兩大高手相比,也還相差太遠。因此,他們也和敵方那些人一樣,同樣是插

不上手。

  這些弟子插不上手,此時正在忙於救火。

  天一閣上層著火焚燒,火勢向下蔓延,中層剛被波及。山上有的是冰塊,沒中毒的天山

派弟子論功力已是足以和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相比,雖然在兩大高手的搏鬥中插不上手,但捧

起磨盤大的冰塊擲上高處,在他們則是輕而易舉的事。

  當唐嘉源等人開始踏上蹬道之時,天一閣的火勢亦已越來越小,差不多熄滅了。

  原來這次偷襲天山派的事情乃是早有預謀的,主持這個偷襲計劃的人就是武毅和段劍青

。後來他們使得字文搏加入,偷襲的計劃就更加「完善」了。

  那日宇文博在回山途中,碰上了段武二人,被他們說服,先行潛入天山。算準時間,一

方面由段劍青到天山派的同門大會中做證人,能夠陷害楊炎固然最好,陷害不了段劍青也可

在擁擠的會楊乘機搗亂;另一方面則由宇文博率領大內高手、陝甘總督衙門的武士以及他自

己的兩個得力弟子,攻打天山派的「老巢」。

  未風堂、晦明堂、蘭珠苑各處所點起的十幾個火頭是用火箭射進去造成蚓火箭中空,每

枝火箭都藏有幾顆特製的神仙丸,火起之後,宇文博又命眾人把從白駝山搬來的大麻投入火

中,作為燃料。大麻是製煉神仙丸的主要原料,故此火勢雖然並不猛烈,燃燒大麻所發的毒

煙已是足以瓦解天山派弟子的戰鬥力了。

  鍾展在天一閣上閉關練功,此時剛剛開始進入緊要關頭。

  不幸中之幸,幸好宇文博這班人來早片刻。倘若來遲片刻,鍾展進入「禪定」境界,那

時他對周圍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個孩子也可加害於他了。宇文博來早片刻,他剛剛

進入「禪定」境界邊緣,還可「自拔」。一被驚醒,立即逆運玄功,恢復正常,「開天」御

敵。

  在下面留守的五六十名弟子,約有半數中毒,但在中毒之初。也還勉強可以行動,其他

功力較高尚未中毒的弟子立即幫助他們一起撤退上山,憑險扼守。

  天一閣矗立峰顛,在蹬道下面把箭射上去,只有宇文博一人有此功力。天一閣上層著火

,他們卻是無法把大麻投入火中,加強毒煙的威力了。火箭中空,雖然也藏有幾顆神仙丸在

火中融化,但幾顆神仙丸在塔頂散開的香煙。迅即就被風吹散,無濟於事。撤道上山的人,

不至於受到更大的毒害。

  此時鐘展正在全力和字文搏搏鬥,掌風呼籲,跟在宇文博背後的武毅在蹬道上也有站立

不穩之勢,只熊施展千斤墜的重身法定住身形,插不上手。他都插不上手,其他的人更不必

說了。在蹬道下面石級站立的只有寥寥幾個從京師來的大內高手,其他的人連宇文博的兩個

得意弟子司空照與慕容垂在內,都被逼避過兩邊,在陡峭的山坡上尋找勉強可以立足之地。

  唐嘉源等人來到之時,正是鍾展到了最吃緊的關頭,只見他雖然仍是寸步不讓,但十招

之中,白駝山主最少佔了七招攻勢,顯然他己是處在下風了。

  原來鍾展一來吃虧在年紀老邁,若然只本身功力,他本是在字文博之上的,但兩人的年

紹相差了三十年(宇文博剛剛五十出頭,鍾展已在八十開外),時間一長,自是鍾展吃虧;

二來鍾展是在「閉關練功」的中途「開關」的,若是他這次閉關練功練用了七七四十九天,

他可以練成天山派最上乘的內功,雖然他的原意不在爭勝,但於他卻是可以益壽延年,功力

加深之後,也可彌補年老的缺陷,但只練到了一半,便即半途而廢,不但前功盡棄,而且由

於逆運玄功方能「自拔」的關係,原有的功力反而打了三成折扣。有此兩個原因,此消彼長

,他還能夠令得宇文博不能越過雷池一步,已是竭盡所能了。

  唐嘉源又喜又驚,喜者是鍾展尚還無恙,他最擔心的那種最壞的情況並沒發生;但雖然

不是最壞的情況,鍾展目前力搏強敵,險象環生,亦是足以令他提心吊膽了。

  他大喝一聲,立即搶上蹬道,喝道:「何方妖人膽敢到天山搗亂!」大喝聲中,已是有

兩名大內衛士給他的劈空掌打得從蹬道上骨碌碌的滾下山來。

  武毅在宇文博後面一級蹬道,他手中提著碗口般粗大的鋼杖,鋼杖一丈多長,他居高臨

下,反手一杖就朝著唐嘉源的天靈蓋打下來,唐嘉源長袖一捲,捲著鋼杖,喝道:「你是丐

幫弟子,看在天山派和丐幫的交情分上,饒你不死!」長袖一揮一送,鋼杖從手飛出。在一

揮一送中,唐嘉源已經用上了「隔物傳功」的上乘內功。

  武毅只覺虎口一震,不但鋼杖脫手,整個人也好像被狂濤衝擊一般,拋了起來。他半空

中一個鷂子翻身,跌落山坡。所受的衝擊餘力未衰,他想立足也立足不穩,骨碌碌的滾下山

坡去了,這還是唐嘉源手下留情之故,否則他焉能還有命在。

  白堅城與甘武維跟在唐嘉源後面,另外兩名大內高手竄出急襲,這兩人都是用劍的,齊

聲喝道:「聽說你們是天山派有名劍客,我們想見識幾招。」

  這兩人是海南劍派高手,本領比剛才那兩人高得多。本來若論劍術,白、甘二人是只有

在他們之上,決不在他們之下的,但因海南劍派頗有許多特異的招數,和中土各大門派的劍

木不同。天山、海南相隔數萬里,白甘二人從未見過這種劍術,而且對方佔了地利,開頭幾

招,倒是給他們攻得有點手忙腳刮。

  丹丘生道:「這兩個鷹爪孫,你們交給我吧!」搶上前去,只是一招,只見冷電精芒,

耀眼生纈,那兩名大內高手立即逃了。下面的人都還未能看得清楚丹丘生是怎麼致勝的。丹

丘生冷笑道:「這點本事,就想在天山逞能,快去換過一件衣裳遮醜吧!」

  此時下面的人方始看見,那兩個人衣裳破破爛爛,上衣都開了十幾道裂縫,有一個人還

提著褲子,好像生怕褲子會脫下來似的。原來丹丘生那一招用的正是他崆峒派連環奪命劍法

中最具威力的絕招,名為「胡茄十八拍」,看是一招,其實是一招兩式,左右分刺。在那兩

名大內高手的衣裳上都畫了十八道劍痕。其中一個褲帶也給割斷。繆長風在丹丘生後面,他

是見過這一招的,看得也不禁大聲喝采:「恭喜,恭喜,丹丘兄,你這一招真是出神入化,

劍術又到新境界了,可惜孟華不在這兒。」

  他稱讚丹丘生的劍術出神入化,卻忽然冒出一句「可惜孟華不在這兒!」天山派一眾弟

子都是莫名其妙,只有楊炎才懂得他的意思。

  楊炎那次被孟華所擒,就是因為抵禦不住孟華那一招「胡茄十八拍」,被孟華刺著他的

三處穴道因而被擒的。胡茄十八拍在一招之中有十八個「劍點」,可以同時刺對方十八處穴

道,楊炎只被刺中三處穴道已經算是不弱的了,但楊炎敗在這一招之下,卻是耿耿於心。他

是個好勝的人,縱然因為孟華是他哥哥,他不至於引以為恥,但心裡總是想要有朝一日,在

劍法上自己也勝得過哥哥的。

  他對這招「胡茄十八拍」也曾精研它的變化,居然也給他無師自通的懂得了許多奧妙。

後來在祁連山上,他第二次和龍靈珠聯手與孟華比劍,結果他們聯手剛剛可以抵擋孟華這招

,但也還未能破解。那次孟華就是因為比劍未能獲勝而放過他們的。

  楊炎對這一招「胡茄十八拍」既然曾經有過如此「淵源」,故此在丹丘生使出這一招之

時,他也特別留心。一看之後,不禁惘然若喪,心裡想道:「我只道孟華使這一招,已經是

至矣盡矣,蔑以加矣,那知在他師父手中使出來還有這許多意想不到的變化,而且還可以在

同一時間對付兩個人使出這一招來。縱然我與龍靈珠聯手,也是絕計抵擋不住。怪不得義父

要說,可惜孟華不在這兒了。我對這一招尚未入門,雖然有眼福得見丹丘生使出此招,獲益

也是不大。孟華對這一招已有精深造詣,他若在此當然和我不同。」

  對劍法的感觸又引起了他對人的感觸,孟華曾經責罵過他,甚至曾經把他刺傷將他活捉

,但孟華那種「愛之深而責之切」的手足之情,他還是感覺得到的。這次他回到天山不見孟

華,心裡也有悵然若失之感。此時聽了義父的話,想道:「原來他果然是不在天山,奇怪,

難道他不知道要開同門大會嗎,他到那裡去了?唉,過去我不知好歹,不肯認他做哥哥,今

日他若在此,不知他肯不肯認我做弟弟?」

  浮想連翩,不知不覺又從孟華而想到了龍靈珠了。龍靈珠曾與他聯手抵敵孟華,如今卻

是他既見不到哥哥也見不到龍靈珠了。他知道孟華總是要走回天山的,今天見不著,明天也

見得著,明天見不著,後天當可見得著,因為同門大會已經召開,孟華的歸期還會遠嗎?他

相信見孟華是不難,但是否能夠再見龍靈珠可就難說得很了,也許今生今世都見不著!

  但此際卻不是他胡思亂想的時候!

  楊炎忽然發覺靜得出奇,抬頭一看,只見唐嘉源已經走到蹬道的盡頭,在向白駝山主挑

戰了。

  「師叔,割雞焉用中刀,請讓弟子代勞!」唐嘉源是天山派掌門,當然不能自貶身份,

和鍾展夾攻白駝山主的。故此,他在出手之前,先行交代,以免有在背後偷襲之嫌。

  鍾展說道:「好,你是本派掌門,這妖人是該由你打發。」他緩緩收掌,以防宇文博乘

機進擊。

  字文搏知道他們決不會夾攻,立即搶上一級,佔據鍾展原來所站的位置,反手一掌,喝

道:「大言炎炎,好,我倒要看你是牛刀還是鈍刀!」

  唐嘉源只覺掌風撲面,寒意襲人,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妖人練的難道也是修羅陰

煞功麼?修羅陰煞功是一種非常厲害的邪派功夫,五十年前,大魔頭孟神通練成此功,曾恃

以橫行天下。唐嘉源的祖父唐曉瀾曾與孟神通數度交手,也是只能略佔上風,未能將他克制

。但自孟神通死後,這修羅陰煞功已是早已失傳了,唐嘉源曾經從祖父和父親的口中,大略

知道修羅陰煞功是怎麼樣的,此時一接字文傅的「寒冰掌」力,和祖父、父親所說修羅陰煞

功相似,不禁大是驚疑。

  說時遲那時快,宇文博已是轉過身來,左掌跟著劈下。唐嘉源此時正在用一招大須彌掌

式,把宇文博的寒冰掌力盪開,剛好和他的右掌碰上。雙掌相交,唐嘉源只覺好像碰著一塊

燒紅的鐵塊一般。宇文博一聲大喝,居高臨下,推得唐嘉源也不禁晃了一晃。

  唐嘉源掌勢一圈,迅即化解來勢。宇文博左臂臂彎的曲池穴一麻,也不禁吃了一驚,心

裡想道:「人家說唐嘉源才具平庸,不及乃父,但看來他的武功也實是不弱,若然只論內力

,似乎比他的師叔還要強些。」要知道這一次是雙掌並未相交的,宇文博本身也練有護體神

功,但曲池穴被他指力波及,仍是不免感到酸麻,可知厲害。

  宇文博第三次發招,雙掌齊出,左掌是熱風呼呼,好像從鼓風爐中噴出,右掌是奇寒刺

骨,令人好像置身冰窟。此時唐嘉源已經知道不是「修羅陰煞功」了、但白駝山主的「寒冰

掌」與「火焰刀」同時使用,威力之強,只怕也未必在當年孟神通使用「修羅陰煞功」之下。

  唐嘉源失去了地利,又被對方搶了先著,只能苦守。幸有他的大須彌掌式奧妙無匹,只

守不攻,更為堅固。宇文博幾番猛撲,都好像受阻於無形的鐵壁銅牆一樣,竟是不能逼使唐

嘉源退下一級石階。

  這一場劇鬥,看得兩邊的人都是不禁膽戰心驚。論形勢,是宇文博攻多守少,似乎佔了

上風。但唐嘉源守得極其穩沉,即使是最保守的估計,恐怕也得在三百招之外,方能分出勝

敗。再論全局形勢,天山派弟子雖然中毒的人不少,但還是要比對方多得多的,何況賓客之

中還有少林寺長老無礙大師和嶺崆峒掌門丹丘生這些高手,實力之強,對方更不能相比了。

  宇文博這邊,武毅首先起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的念頭。他被唐嘉源摔了一個觔斗

,餘悸未消,暗自想道:「彼眾我寡,縱然白駝山主能夠獲勝,勢必也要鬥得兩敗俱傷,那

時還有誰能抵擋繆長風、丹丘失這些強敵?要逃也難了。」於是趁著眾人都注目蹬道上這兩

大高手的劇鬥之際,悄悄的便溜開了。大內侍衛已有兩人受傷,這兩個人跟著也悄悄逃去,

接著是另外幾個大內侍衛和陝甘總督衙門派來的武士逃走。最後,宇文博這邊就只剩宇文博

的兩個弟子司空照與慕容垂躲在山坡上觀戰了。

  同樣,天山派的弟子也是在為掌門擔憂。要知唐嘉源是以天山派掌門人的身份出戰的,

莫說他們插不上手,就是插得上手,也絕不能侍多為勝來個群毆。掌門勝負有關一派榮辱,

他們如何能不擔憂?

  賓客中本領最高的無礙大師和丹丘生礙於武林規矩,也不能上前助戰。

  無礙大師已經施展絕項輕功,繞從蹬道旁邊攀登天險,直上峰顛,幫忙鍾展救治天山派

的受傷弟子。他是得道高僧,對這人生難得一見的高手搏鬥置若等閒,峰上峰下,數百人中

,恐怕也以他的心情最為平靜。

  丹丘生耽於武學,他可不像無礙大師這樣心無雜念了。他目不轉睛的在蹬道上觀戰,心

裡想道:「這白駝山主的武功果然非同小可,唐嘉源雖然不會敗給他,但在五百招之後,唐

嘉源那時縱然能夠取勝,恐怕也要大病一場,我倘若用劍,在唐嘉源鬥了一百招之後,接他

的手,白駝山主料想要敗在我的劍下。但我是崆峒派的掌門,就算我不顧面子,也得顧唐嘉

源的面子。豈能讓人笑話,說是兩派掌門,用車輪戰才能打敗白駝山主?」他嗜武成迷,心

中躍躍欲試,只因有此顧忌,礙難出手,唯有暗歎可惜,可惜失去一個棋逢對手的機會。

  還有一個是半主半客身份的繆長風,他不似丹丘生要顧忌失了掌門身份,他是個豪放不

羈的人,對什麼清規戒律全不放在心上,但他卻也另外有他的顧忌。

  要知此戰非同小可,他縱然可以把一己的榮辱勝負置之度外,但卻不能打沒有把握的仗

。他剛才替楊炎拔毒療傷,已經耗了不少真氣,若然此際便即貿然出戰,只怕抵擋不了白駝

山主的十招。

  他是和白駝山主交過手的,知己知彼,暗自思量:「那次交手,有冷冰兒發冰魄神彈相

助,我才能和他打成平手。倘若單打獨鬥的話,我的太清氣功恐怕只能在一百招之內,勉強

抵敵得住他的寒冰掌與火焰刀。如今我的功力只及原來一半,他經過了和鍾長老的一場劇鬥

,功力雖然也打了折扣,卻是遠遠不如我的損耗之甚。要戰勝他,恐怕只有一個「等」字訣

了。」

  是的,他必須等待,在此消彼長中等待最適當的時機。

  等待,似乎是最容易不過的事,但對繆長風來說,卻是十分難捱。在等待中,每一瞬間

都充滿危機,令他提心吊膽。

  要等待多久,他估計最少也得一個時辰。過了一個時辰,他的功力可以恢復到原來的八

成,而白駝山主的功力則將減退到原來的一半。此消彼長,他方始可有取勝的把握。

  但唐嘉源能夠支持一個時辰嗎?即使不至落敗,只怕也要兩敗俱傷了。

  而且即使他的計劃能夠順利完成,這樣也是勝之不武。他可以不顧自己的聲譽受損,但

只怕唐嘉源也不肯退下來讓他接手。

  最好是由天山派小一輩的弟子替代掌門迎敵,即使中途接替,也不算背違江湖規矩,他

想起冰魄神彈加上冰魄寒光劍可以抵消寒冰掌的威力,倘若冷冰兒和楊炎聯手,大可一試。

但可惜楊炎中了毒針,比他更難恢復功力。而且冷冰兒也好像沒有跟來,想至此處,他遊目

四顧,果然沒發現冷冰兒的蹤影,笛夫人也沒見來。「冷冰兒受的刺激太深,想必是唐夫人

疼愛徒兒,故此留在原地調護冰兒,不許她走動。」

  白駝山主的攻勢越來越猛,繆長風心急如焚,但除了等待之外,他實在想不出什麼辦法

去幫助唐嘉源。

  宇文博那兩個徒弟慕容垂和司空照對師父倒是甚為忠心,不忍離開。他們也是心急如焚

,想不出什麼方法可以幫助師父。

  楊炎在較遠處觀戰,他有龍則靈傳授的天竺內功心法,無須靜坐,亦可運功祛毒。陪他

一起的是天山三英中的白英武與韓英華。

  白韓二人是天山派第三代弟子中有數的人物,功力頗深,他們來時吸進一點毒香,只是

略有頭暈目眩之感,此時早已沒事了。

  他們由於曾經誤會楊炎,對楊炎抱有歉意,因此也就對楊炎特別好些。繆長風叫楊炎跟

他們一起,用意也就是要他們保護楊炎的。

  此時他們也正在全神貫注的觀戰。在第三代弟子中,他們的武功已經是數一數二的了。

但看到奧妙精妙之處,還是未能全部領略。楊炎一面看一面替他們講解。白英武性子最直,

佩服得五體投地。說道:「小師叔,你十一歲離山,我只道你對本門武學早已生疏,那知還

是如此了得!依我看,恐怕幾位師叔都還不如你呢。」楊炎年紀小而輩份高,以往白英武是

從來不把他當作長輩的,此時方始心悅誡服的叫他「小師叔」雖然加上一個「小」字,那也

是與事實相符。

  楊炎說道:「我算得什麼。比起孟、孟華,我還差得遠呢!」

  白英武怔了一怔,說道:「你還記得你的哥哥,不肯認他麼?當年他奉命捉你,那是……」

  楊炎說道:「我知道他是不得已的。並非我不認他,只是怕他不肯認我。我曾經與龍姑

娘聯手,在祁連山上和他打過一架。那一次我知道,我已是令他非常傷心!」

  白英武笑道:「這都是誤會。你放心,你的哥哥更不會記恨的。」

  楊炎正想問他們,孟華為什麼未見回來。忽地發覺他們二人神情有異。好像喝醉了酒一

般,身子搖搖晃晃,目光散漫無神。

  以他們二人的功力,即使是吞下了一顆神仙丸,也不至於有此現象的。但這現象,卻又

分明是中了神仙丸之毒的現象。

  楊炎吃了一驚,驀地他也有了飄飄欲仙的感覺了。楊炎情知不妙,尚未來得及出聲,面

前突然出現了兩個人。

  這兩個人正是司空照和慕容垂。

  原來他們想不出什麼可以幫助師父,後來發現楊炎在山坡上觀戰,只有韓白二人陪伴,

遠離大隊,他們一見有機可乘,便即悄悄下來,想把楊炎拿作人質。山上山下,所有的人都

在凝神觀戰,他們蛇行嘯伏,借物障形,來到近處,便即偷施暗算。他們用的是一種特製的

神仙散,毒性和神仙丸相同,藥力則厲害得多,而且最厲害的是它沒有氣味。

  這種無色無味的「神仙散」,只須指甲醮上少許,一彈開來,便能在十丈方圓之內,令

人不知不黨的中毒昏迷。

  幸而楊炎雖然因為中了毒針,功力未曾恢復,但他畢竟是練有上乘內功的人,只是吸進

神仙散的毒氣,一時之間,倒還可以支持得住。

  他拔出長劍,來不及呼叫,立即便是一招「星月爭輝」,向兩個敵人刺去。

  這一招「星月爭輝」乃是天山劍法追風劍法中的七大絕招之一,一招兩式。司空照與慕

容垂都覺得明晃晃的劍尖正對著自己的咽喉刺來。

  可惜劍法雖妙,氣力不加,慕容垂使出金剛指的功夫,「錚」的一聲,彈著無鋒的劍脊

,登時把他的長劍彈得脫手飛開。

  司空照立即一抓向他的肩頭琵琶骨抓下,冷笑說道:「先廢你的武功,看你這小子還敢

逞能!」

  楊炎一個「移形易位」,但還是由於氣力不濟的緣故,這一抓雖然勉強避開了,但腳步

一個踉蹌,已是險些跌倒。

  說時遲,那時快,慕容垂亦已出手,和司空照一左一右,同時抓下來。這一次楊炎是絕

計難以躲避了。兩肩的琵琶骨若然都給抓裂,楊炎不但武功盡失,而且立即要變成殘廢。

  楊炎不再躲避,傲然冷笑:「我道是誰,原來是我手下敗將,好不要臉,趁我受傷偷襲!」

  這兩人曾經在祁連山上受過他的戲弄,正思洩憤,哈哈笑道:「你想激我等你傷好再打

麼,別做夢了。我要你慢慢受苦!」說話之間,司空照已經點了他的麻穴,手掌慢慢向他肩

頭抓下,笑道:「小子,你可以聽見你骨頭慢慢碎裂的聲音的!」

  那知骨頭碎裂的聲音未曾聽見,一種暗器碎空之聲卻聽見了。

  暗器不過是兩粒小小的石子。

  慕容垂中指一彈,小石子雖然彈開,右臂卻已酸麻不堪,那裡還有餘力再抓楊炎的琵琶

骨,司空照更糟,他用接暗器的手法用手掌去接,給石子打著他掌心的勞宮穴,登時倒在地

上。

  聲發人到,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孟華。

  孟華冷笑道:「你們要廢我的弟弟的武功,對不住,我也要廢你們的武功!」一抬腿把

司空照踢開,同時把嘉容垂抓住!

  司空照的「勞宮穴」給石子打傷,內功已廢,但外功還有。孟華不相取他性命,這一腳

踢得恰到好處,雖然踢得他高高飛起,好像騰雲駕霧一般,只道此命休矣,落下來時,卻還

是平平穩穩的腳踏實地,並沒跌倒。他「啊呀」一聲大叫,立即飛逃。

  慕容垂可沒有他那麼好「運道」了,他是給孟華抓裂了琵琶骨摔出去的,功力全失,不

過氣力仍如常人。他爬了起來,折了一根樹枝當作枴杖,一蹺一拐的下山。

  正在蹬道上和唐嘉源劇鬥的白駝山主宇文博,聽見兩個弟子的呼叫聲,禁不住心神略分

,給唐嘉源大須彌掌的掌勢一圈,登時將他魁梧的軀體帶動,他雙掌齊飛,由於腳步已站得

不牢,索性飛身撲下,唐嘉源斜身搶上,避招進招,雙方交換一式,恰好換了位置。唐嘉源

搶佔了最上一級,宇文博則降到唐嘉源原來那級石階了。

  攻守易勢,天山派一眾弟子都以為掌門有了轉機,紛紛喝采。但就在他們喝采聲中,只

見宇文博有如怒獅猛撲,雖然他是仰攻,但也攻得唐嘉源左避右閃,大須彌掌的圈子也越縮

越小了。看來他非但沒有轉機,而且似乎應付得比剛才還更吃力!

  喝采聲登時又靜止了。

  原來宇文博因見眾叛親離,僅存的兩名弟子又已受傷逃走,情知今日絕難幸兔,索性豁

出性命不要,只盼能夠把唐嘉源打傷,那時縱然自己也受傷,但只要自己傷得較輕,得勝的

可是他,天山派不能不要面子,他勝了天山派的掌門,即使有人尋仇,那也是以後的事了。

  唐嘉源此時已深知他的武功高強,見他情急拚命,當然也猜到了他的心思。唐嘉源為了

避免被他所乘,故此仍然按照原來計劃,固守待變。

  攻守之間的微妙關係,只有幾個武學極高的人方始看得出來。看得出表面上雖然是宇文

博佔了很大的優勢,其實卻已是唐嘉源取得勝機了。不過他們仍是憂慮兩敗俱傷,雖然他擔

心的『兩敗俱傷』和宇文博估計的不同,倘若真有兩敗俱傷情況出現的話,他們絕對相信,

必是宇文博傷得較重。但無論如何,他們還是不願意有這種情況出現的。

  至於天山派的一眾弟子,由於沒有丹丘生他們的武學造詣,見掌門人好似風浪中的小舟

飄搖不定,可是只知道為掌門人擔憂了。

  孟華武學造詣已是不在乃師之下,但他此時剛到,一見這個形勢,也是不由得大吃一驚!

  此時楊炎已經站穩,剛剛邁步,想向他走來。楊炎是個容易激動的人,在這樣情形下重

會孟華,不覺眼中蘊淚。

  孟華連忙走上去問道:「弟弟,你傷得怎樣?」

  楊炎哽咽道:「哥哥,我……」

  孟華知道他想說什麼,搶先說道:「你受了冤枉,我已經知道了,過去我們兩人都做得

有點不對,我不會怪你的,請你也不要怪我。」

  楊炎說道:「我的傷不礙事。那人是白駝山主,武功十分厲害。你快去想個法兒……」

  孟華和他一樣心急,立即說道:「好,你歇會兒,待我去鬥一鬥這白駝山主。」

  他解開了心上的結,腳步份外輕快,轉身已是上了蹬道,朗聲說道:「有事弟子服其勞

,請掌門讓弟子代除三妖孽!」

  宇文博哈哈大笑:「你們天山派想倚多為勝嗎,好,你們一起來吧!」他明知天山派不

會群毆,蹬道上也絕不能群毆的,這樣說無非是想逼使唐嘉源與孟華按著他劃出的道兒來走

罷了。

  果然便聽得孟華立即說道:「你是什麼東西,膽敢妄自尊大!我是要和你單打獨鬥!」

  宇文博道:「你們天山派弟子有數百之多,一個輸了,又一個上來,幾時才能罷休?」

  孟華怒道:「你聽清楚沒有,我是要和你單打獨鬥,亦即是只此一場,便決勝負。」

  宇文博道:「如此說來,你是要替代掌門與我決鬥了?但此戰有關貴派榮辱,你可以代

表天山派嗎?」

  孟華道:「掌門授權與我,我便可以代表。」

  唐嘉源暗自思量:「此戰我料想不至落敗,但也沒有必勝把握。孟華武功不弱於我,他

功力未耗中幫助我,自是更為有利。他是小一輩的弟子,由他取勝,不但可以成全他的聲名

,本派也不至失了面子。」

  孟華說完,白堅城甘武維等人也紛紛幫腔:「對,對,對付一個下三濫的妖人,咱們可

不能讓掌門自貶身份!」

  宇文博也有他的打算,他倒很能沉得住氣,只是雙眼盯住唐嘉源,冷冷說道:「你的弟

子要代你出戰,你意下如何?」他可不知,孟華乃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卻並非唐嘉源

的弟子。記名弟子的身份十分特殊,並無固定的輩份的。

  唐嘉源故意反問:「你怕不怕我們天山派這個小弟子佔你的便宜?」

峭壁決鬥

  孟華接著說道:「我不想佔你的便宜,我可以讓你三招!宇文博哈哈大笑,說道:「小

子,你莫以為你能夠傷了我的兩個不成材徒弟,你就自高身價。我還不屑與你交手呢,只因

我的得意弟子不在身邊,無可奈何,只好由我做師父的替徒弟報仇了。迫我不想落個以大欺

小的罵名,在一百招之內,我若勝不了你,就算我輸。」

  要知孟華的武功,雖然足以和當世任何一個高手抗衡,但知道他的武功這樣好的人卻是

寥寥無幾。白駝山主見他不過是三十歲左右的少年,料想他武功再高,也絕不會比得上唐嘉

源的。若不是因為司空照與磊容垂被孟華一舉擊敗,他還不會說出一百招這個數字,他限定

一百招,已經是相當重視孟華的了。

  他久戰唐嘉源不下,自己也明白,這樣打下去,最終的結果,必然是兩敗俱傷。誰傷得

較重,也難預料,因此,他是巴不得和孟華來決勝負的。雖說他已劇鬥兩場,真力不無損傷

。但也還有原來的七八成,他絕不相信打不贏天山派的一個弟子。什麼「不屑動手」,只因

要替徒弟報仇才逼得出手云云,不過他是死要面子的藉口罷了。

  孟華怒道:「本來是我要讓你的,誰要你反過來讓我。」

  青城派的蕭青峰哈哈一笑,說道:「一個要讓三招,一個要自限一百招,這買賣怎能成

交?讓我說句公道話吧,白駝山主已經打了兩場,但孟華則是天山派小一輩的弟子,大家都

不要讓,那就剛好扯平,誰也不能說佔了誰的便宜了。」

  雙方同意,唐嘉源退過一邊。

  字文搏道:「且慢,你是替代掌門出戰,先得把話說個清楚。」

  孟華道:「你劃出道兒來吧。」

  宇文博道:「那小妖女龍靈珠是我的仇人,你若輸了,那小妖女可得交給我。」

  唐嘉源道:「龍靈珠不是我的門不,我不能替她作主。」

  宇文博道:「我並不是要你替我去把她抓來,只是不許貴派阻攔我去抓她!」

  唐嘉源道:「好,我可以答應你這條件。」

  字文搏道:「還有,貴派弟子楊炎是那小妖女的同謀,我若勝了,楊炎可也得由我處置。」

  唐嘉源眼看孟華,孟華對此仗雖有信心,但事關弟弟的命運,不敢貿然答應。

  楊炎在台下朗聲說道:「諒你也勝不了我的哥哥。你若勝得我的哥哥,我把頸上人頭奉

送!」

  宇文博冷冷說道:「我只要你乖乖的跟我回白駝山去,誰要你的頸上人頭!」語氣特別

強調「乖乖」二字,顯然還要在這兩個字上大做文章,先看楊炎敢否答應。

  楊炎立即便道:「好,你若勝了,我就自行挑斷筋脈,任由你帶回白駝山去!」

  宇文博喝道:「此話當真?」

  楊炎哈哈笑道:「我只怕你說了話不算數,我們天山派弟子豈有謊言!請問你輸了又如

何?」

  宇文博道:「我做事一向是講公平的,既然孟華是你的哥哥,我和他這場賭鬥,又是把

你作為賭注,「彩物」你也應該有份。我若輸了,就任由你們兄弟處置。你滿意吧?」言下

之意,即是他亦已把本身的生死作為賭注的「彩物」了。

  楊炎無暇思索,便即笑道:「好,很好!我這一半,我先答應了!哥哥,我都不怕,你

怕什麼?難得瘟生送上門來,還不快落賭注!」

  他說話斬釘截鐵,顯得信心無比。其實他對哥哥是否能夠必勝,心中實無把握,這樣說

不過是想鼓勵哥哥的「士氣」而已。

  孟華本來就是對自己有信心的,受到楊炎的鼓勵,心裡想道:「為了本門榮辱,炎弟都

敢捨身,我豈能讓他失望。」於是說道:「好,就這樣吧!」

  雙方正要交手,忽地有個女子叫道:「且慢!」不是別人,正是天山派掌門唐嘉源的妻

子。

  孟華說道,「師嫂有何吩咐?」

  唐夫人道:「孟華,你換一把劍使用!」

  孟華說道:「宇文博山主,你不反對我用劍吧?」

  宇文博哈哈大笑:「你這話也未免說得太外行了,武功高明之士,傷人何須刀劍,又豈

在乎兵器的利鈍!管你用什麼兵器,我都是這雙肉掌奉陪!」

  唐夫人不再說話,就在他的大笑聲中,把劍擲給孟華。

  孟華拔劍出鞘,只見冷電精芒,耀眼生纈,饒是白駝山主功力深湛,亦自感到那股刺骨

侵膚的寒意。站在蹬道下面幾級的白堅城與甘武維等人,更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

  原來唐夫人拋給孟華的這柄劍乃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寶劍——冰魄琴光劍。

  冰魄寒光劍是冰川天女當年在唐古拉山的冰窟,取玄冰之精煉成的寶劍,「寶劍」之「

寶」並不在於它的鋒利,而是在於玄冰之精的奇寒威力。

  白駝山主本來以為大不了也不過是一把能夠削鐵如泥的寶劍,此時方始知道上當。

  但他功力深湛,本身又練有「寒冰掌」的功夫,雖然知道這把冰魄寒光劍可能就是「火

焰刀」與「寒冰掌」的剋星,也還不至如何恐懼。

  當下他立即默運玄功,氣凝丹田之後,便側目斜瞧,冷冷說道:「你這把劍果然有點古

怪,令我大開眼界。好,我倒要看看最你這把劍厲害,還是我這雙肉掌厲害?」

  孟華倒持劍柄,劍尖對著自己,虛刺一招,說道:「我已出招,現在應輪到你。」

  這分明是擺著「讓招」的姿態,氣得白駝山主大怒喝道:「小子無禮,這是你自己找死

,可別怪我。」呼的一掌就劈過來。

  這是「火焰刀」的絕招,他想先試一試冰魄寒光劍的威力。

  蹬道下面幾百對眼睛都在注視他們此戰,只有楊炎沒看他們,他把眼睛朝唐夫人所在之

處看去,只看見唐夫人,沒看見冷冰兒。

  冰魄寒光劍是由冰川天女傳給唐夫人,再由唐夫人傳給冷冰兒的,唐夫人何以只把冰魄

寒光劍取回,卻不見冷冰兒跟她來呢?「難道她是因為受刺激太深,業已病倒,不能來了?」

  當然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去問唐夫人。

  四周鴉雀無聲,連一根針跌在地上都聽得見響。蹬道上的惡鬥已經開始。

  楊炎也只能把對冷冰兒的掛慮暫且拋開了。

  「火焰刀」劈出,熱風呼呼。孟華反手一揮,冰魄寒光劍刺向宇文博虎口。

  宇文博當然不會讓他刺中,但在冰魄寒光劍指向他時,熱風已是變成冷風。火焰刀的威

力果然是還敵不過那股奇寒之氣。

  宇文博換掌出招,這次是用「寒冰掌」來和冰魄幫光劍硬拚,「且看是誰先給冷僵?」

宇文博料想孟華的功力還不如他,心中一笑。

  天山高處,本來就是冰雪世界,寒冰掌一出,冰魄劍一揮,更加奇寒無比,蹬道下面的

人,部給凍得牙關格格打顫。

  宇文博的功力打了三成折扣,和孟華剛好拉平。孟華練有少陽神功,足可抵禦奇寒,宇

文博能夠練成寒冰掌,縱使是玄冰觸體,也凍不壞他。掌風劍氣相消,冰魄寒光劍的陰煞之

氣,也只能令他稍為感到一點寒意而已。

  論本身實力形是各有干秋,旗鼓相當。但孟華卻佔了有冰魄寒光劍的便宜。

  寒冰掌的威力是由宇文博以本身的功力發揮的,在他發揮到極點之時,比冰魄寒光劍的

天然寒氣更冷,但若久戰下去,當然是孟華省力得多。兩相抵消之後,他傷不了孟華,那就

是必敗無疑

  宇文博試了兩招之後,暗暗吃驚,只好又作兩敗俱傷的打算,把平生功力,盡數發揮,

一聲大喝,雙掌齊出。

  他也的確是個武學奇材,練成了這兩門截然相反的邪派奇功。一掌是熱風呼呼,一掌是

寒隱卷地。寒熱交侵,當真是鐵漢也難以禁受。孟華有少陽神功護體,又有冰魄寒光劍恰好

可以克制這兩門邪派奇功,方才不至落敗,但在開頭數十招內,在宇文博拚命強攻之下,亦

是難免暫時屈處下鳳。

  正在眾人為他捏著一把冷汗之際,只見孟華的劍法己是陡然一變。

  要知這場惡鬥不但是比內功,也比耐寒耐熱的能力,同時還要比招數是誰更為稍妙的。

  內功不相上下,寒熱亦是難侵,那麼招數的精妙,就是決定勝負的最大因素了。

  只見孟華劍法展開,天矯如神龍,輕靈似彩蝶。時而柔如柳絮,時而猛若狂濤。天山派

是以劍術見長的,同門中劍術高手極多,一看之下,都不禁群情說服。心裡推想:「孟華出

劍之快,似乎還在本門追風劍式之上。劍法則似將追風劍式與大須彌式合而為一,不求守而

自守,不務攻而自攻。但辛辣之處,卻又似是本門這兩種劍法所無。」原來孟華有三個師父

,又得天竺高僧傳授上乘武學,這十年多來,精心潛研,是將各家劍綜合而為一,自成一家

了。

  俗語有云:「棋逢對手,將遇良材。沒有功內悉敵的對手,也顯不出真正的本領。孟華

的劍法固然神妙,宇文博的掌法也是老路縱橫,極為了得!

  雙方均是快攻猛撲,眾人正自看得眼花繚亂。忽見宇文博雙掌虛抱,門戶大開。粗通武

學的人都知道這是誘敵之計,但較為高明之士,則在想道:「這種誘敵深入的招式,只能對

付庸手,孟華快劍追風,你胸前門戶大開,豈不正給他以可乘之機?」

  孟華出劍之快,果然是快得難以形容,這些人心念剛動,孟華已是一招「大漠孤姻」,

劍尖插進掌勢虛抱的圈中。

  站在楊炎身旁的白英奇與韓英華只道:「英雄所見略同。」不約而同的齊聲叫道:「好

啊……」

  那知喝彩之聲方起,眼見孟華的劍尖距離對方胸口不到一尺之處,便已縮轉,一個斜身

,寶劍陡地圈了回來,突然從攻勢變為守勢。他出劍快,收劍更快,當真是到了收發隨心的

境界。但眾人都是希望他這一招便能制敵死命的,見他莫名其妙的收了回來,不禁大為失望

。白韓二人更是叫了出來:「好啊……可惜,可惜!」

  只有丹丘生一人,剛才並沒叫好,此時方始為他的徒弟喝采:「妙極,妙極!」師父稱

贊徒弟,用到這樣的字眼,可以說是至矣盡矣,甚至可說是不大像是師父的口吻了!

  站在丹丘生旁邊的繆長風笑道:「易發難收,令徒卻能舉重若輕,要是不嫌我唐突的話

,令徒似乎已是青出於藍了!

  丹丘生哈哈笑道:「什麼似乎,他的劍法早已勝過我了。要是教出來的徒弟總比不上師

父的話,武學還怎會進步?你沒聽過長江後浪推能浪這一句俗語嗎?」

  原來宇文博那一招雖是誘敵招數出內中藏著極為厲害的後著,他正是要孟華看得出他是

誘招,才能誘使孟華放膽深入。倘若孟華中計,影佳的結果也只能兩敗俱傷。但眾人不明其

理,卻是十九為他惋惜的。

  楊炎比白韓二人高明得多,他是看得出一點所以然的。但他還是不能相信丹丘生對孟華

的稱讚是真,心裡想道:「哥哥的劍法是很精妙,倘若說到要比他這位師父還更高明,則恐

怕是誇大其辭了,像丹丘生剛才使的那一招胡茄十八拍,才能說是妙極!」

  這一招過後,孟華劍法又是一變,好像劍尖墜著鉛塊似的,東一招西一劃,像剛才那種

追風劍式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韓英華低聲說道:「不妙,孟師兄的劍法慢下

來了。」他是怕丹丘生聽見,不敢大聲說的。但丹丘生是否聽見不得而知。繆長風則似是聽

見了。

  繆長風哈哈一笑,說道:「丹丘兄,恭喜,恭喜!」

  丹丘生道:「喜從何來?」

  繆長風道:「恭喜你收得一個好徒弟呀!」

  丹丘生道:「我可不敢居功,他的劍術能有今天造詣,我雖然有過傳授,但最主要的,

還是你給他『說法』這功!」

  旁邊的白英武、甘武維二人聽得莫名其妙,齊聲問道:「繆大俠,你替孟華說了什麼法

,可得聞乎。」

  繆長風笑道:「其實此法,你們已是早就聽過的了。十三年前,孟華和我比劍,我曾與

他談論過重、拙、大的三字訣,當時他對三字訣已窺藩籬,尚未入室。但如今他已是心領神

會,對這三字訣的領悟還超過我了。嘿嘿,我們有點替金逐流擔心了!」

  丹丘生道:「你又胡說了,金逐流是天下第一劍客,何事要你替他擔心?」

  繆長風笑道:「我就是擔心再過幾年,他這天下第一劍客的稱號就要易手!」

  丹丘生哈哈笑道:「你太誇獎小徒了!」其辭若有憾焉,其心則實喜之。

  楊炎也是知道這三字訣的,由於他生性跳跋,不及孟華樸實,對重、拙、大的領悟,尚

不如當年的孟華之深。此時聽了繆長風的話,方始加倍用心觀看。越看越有「味道」,不知

不覺,看得如醉如癡。

  就在丹丘生的笑聲中,孟華使出了丹丘生平生最得意的絕招!

  胡茄十八拍!

  「胡茄十八拍」一招十八式,若然只論劍法之快,這一招可稱得是天下第一招!

  孟華的劍法本是變得越來越慢的,但正是在變得最慢的時候,突如來此閃電快招!

  好在楊炎剛剛見過丹丘生使這一招,他的劍術造詣亦已是到了第一流境界的,因此這一

招十八式雖然快如閃電,他還是看得清清楚楚。

  招式一樣,師徒的變化又各自不同。這剎那間,楊炎看得不禁驚喜如狂,口中大叫,心

裡想道:「一年前哥哥曾用這招制伏我,如今看來,要不是他當時未出全力,就是他進境神

速了!他這一招即使不能說是在丹丘生之上,至少也是旗鼓相當!」

  心念未已,已是有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不但旁人意想不到,甚至出乎楊炎意外!

  只見銀龍飛舞,冷電盤空。孟華那柄冰魄寒光劍竟然脫手飛出!

  手中的兵刃都給對方打落,按照通常規矩,當然應該算是輸了!

  剛在片刻之前,所有的人都以為孟華此招一出,己是必勝無疑,誰也料不到如此結果!

人人心中歎息,楊炎更加惶惑,他看得分明,孟華這一招胡茄十八拍使得出神入化,當時宇

文博全身已在劍勢籠罩之下,即饒他本領再強,也非中劍不可的。他怎也想不通,宇文博怎

的能夠敗中取勝?

  但更奇怪的事情還在後頭!

  在孟華寶劍脫手的這一剎那,大家在歎息的同時,也都提心吊膽,恐防宇文博乘勝追擊

,傷害孟華。但只聽得宇文博悶哼一聲,非但沒有乘勝追擊,他自己反而從蹬道上跌下來了!

  不過宇文博也當真了得,他滾落兩級石階,腳一撐地,身形登時又再飛起。這一次不是

摔倒而是用輕功中的倒縱身法「飛」下石階!

  孟華站在蹬道的最上一級,站著不動,並沒追下。

  他是不是受了內傷呢?

  唐嘉源驚疑不定,叫道:「孟華,你怎麼啦?」

  孟華沒有回答,只搖了搖頭。雖然沒有說話,意思卻是明白的,他是說自己並沒受傷。

  但何以又不能說話呢?不可能是給點了啞穴,因為點了啞穴,頸部是會僵硬的,但他還

能搖頭。而且以宇文博那樣心狠手辣的人,要是他能夠點著孟華的穴道,也不會只點啞穴。

  唐嘉源初步想到的是,孟華在這一戰中已是耗盡氣力,目前尚是喘息未定。

  他心念未已,宇文博在半空中一鷂子翻身,已是腳踏實地。

  但見宇文博嘴角流出鮮血,身上的衣裳有幾處裂縫,看情形似乎是受了傷。

  宇文博一落地,話也不說,拔足便跑。

  唐嘉源驚疑不定,喝道:「你尚未交待,就想跑麼?」

  他用的是「交待」二字,因為縱然他是武學深湛且又見多識廣,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

他也難以判斷究竟是誰贏誰輸?

  倘若他料得不錯,宇文博是受了傷,但孟華兵刃也脫了手,這應該算是誰贏?

  宇文博沉聲喝道:「唐嘉源你身為一派掌門,說了的話不算話麼?」

  唐嘉源怒道:「我說了什麼話不算數了?」

  宇文博道:「你說過是由孟華代你出戰,如今與孟華勝負已決,你怎能攔阻我走!哼,

是否你想與我再打一場?」

  說到一個「打」字,他一掌推開了攔在他面前的唐嘉源。

  唐嘉源本意是問個明白,但宇文博誤會他的意思,驟然出掌。唐嘉源當然不能不接這招

。雙掌相交,聲如郁雷,唐嘉源連退三步,不由得大吃一驚,心裡想道:「奇怪,這廝的內

力怎的好像比剛才更強勁?如此看來,莫非當真是孟華輸了。」

  孟華站在蹬道上面,腳底下那把冰魄寒光劍他都未曾抬起來,他仍然沒有說話。

  天山派眾弟子見掌門被宇文博一掌推開,而孟華又是這副模樣,不由得都是垂頭喪氣,

心裡想道:「看這情形,確實是勝負已決,還問什麼?」

  繆長風忽然喝道:「你說勝負已決,究竟是誰勝負?」

  宇文博道:「你問孟華!」

  繆長風喝道:「我要你說!」

  孟華此時方始彎腰拾起寶劍,緩緩走下兩級石階。慢吞吞的說道:「是你上來,還是要

我下去?」

  這兩句話的意思誰都懂得,那是孟華不肯認輸,還要和他再比。

  若按一般比武的規矩,一個受傷,一個兵刃脫手,可以算是扯直。只要他們還有能力再

戰,而雙方又願意再比的話,那是可以再比下去的。「點到即止」的比武,那又另當別論。

  可是孟華這樣情形還能再戰麼?

  莫說天山派一眾弟子為孟華擔心,即使武學高明的天山派掌門唐嘉源也覺得孟華實在太

過冒險了。他看得出孟華沒有受傷,倒也看得出孟華已是真力大耗,走下蹬道,都已步履艱

難,如何還能再戰?他只道孟華想拚死保護師門,正想勸阻,目光一瞥,看見宇文博竟然和

他門下眾弟子一樣,也是面色大變。唐嘉源略一遲疑,想著孟華認輸的說話就吞了回去。

  繆長風陡地喝道:「分明是你輸了,你還想抵賴!好,他不認輸,孟華你下來和他再比!」

  此言一出,天山派弟子不禁都是大吃一驚,心想孟華如何還堪再戰?唯一沒有吃驚的只

有丹丘生,他聽了此言,心神更加定了。暗自想道:「繆長風絕對不是糊塗人,他敢替孟華

向白駝山主挑戰,自必有他的道理。看來這次我大概不至於走眼了。」丹丘生是早已看出孟

華並非落敗。

  果然心念未已,只見宇文博面上一陣青,一陣紅,終於說道:「好,那就算是我輸了吧!」

  繆長風喝道:「輸就輸了,什麼算是?」

  宇文博哼了一聲,說道:「好,是我輸了,那又怎樣?」

  原來孟華剛才使出那一招「胡茄十八拍」之時,內力貫注劍尖,倘若是刺向對方要害,

是可以令宇文博重傷斃命的,只因他一念慈悲,臨時改變主意,改為只想廢掉宇文博的武功

,避開死穴不刺,內力也收回少許。

  那知就因這一念慈悲,反而著了宇文博的道兒。

  宇文博練有三門邪派奇功,火焰刀與寒冰掌之外,他還懂得「天魔解體大法」。

  「天魔解體大法」是一種刺激本身功能的奇術,施法者咬破舌尖,本身功力可以立即增

強一倍。

  此時宇文博的功力本已略遜孟華,但一用天魔解體大法,功力增強一倍,他就勝過孟華。

  結果孟華這一招胡茄十八拍在宇文博身上刺傷三處,但卻不能廢掉他的武功,字文搏中

劍,在蹬道上己是站立不穩,他想要續施反擊的機會也就變成了泡影。

  但他的如意算盤雖然沒有全部打通,卻也令得孟華吃了個不大不小的虧。

  孟華受他掌力一震,真氣大耗。要是孟華立即追擊的話,勢必也要受到重傷。因此孟華

必須默遠玄功調勻氣息,方能開口說話。

  那麼宇文博又何以不敢接受孟華的挑戰,相他再打下去呢?

  原來「天魔解體大法」最傷元氣,增強的功力只是暫時的,時間稍長,連原來的功力都

要逐漸消失。而且過後還要大病一場。宇文博在推開唐嘉源之後,業已發覺自身有如決了口

的堤防,內力在源源洩出了。此時他只盼能夠在內力沒有完全消失之前逃下天山,如何還敢

再戰?

  他自知危機逼在眼前,神色卻絲毫不露,雖然認輸,仍然作出極為強項的姿態。

  可惜由於他這「天魔解體大法」太過怪異,連唐嘉源與繆長風這樣武學高明之士,也看

不出他是外強中乾。

  宇文博傲然作態,哼了一聲,說道:「是我輸了,那又怎樣?」

  繆長風喝道:「你說的話算不算數,輸了就想一跑了之嗎?」

  宇文博忽道:「你姓孟還是姓楊?」

  繆長風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宇文博冷笑道:「不錯,我說過輸了任憑孟華與楊炎處置,可不是由你處置!除了他們

,誰都不能將我阻攔!」冷笑聲中,以掌力把繆長風推開。

  孟華暫時還不能施展輕勸,此時正在蹬道上拾級而下,不過下了幾級石階。楊炎功力不

過恢復兩成,當然更是不能將他攔阻。

  宇文博哈哈笑道:「孟華,楊炎,你們來處置我吧!我在白駝山等候你們處置。」他一

推開繆長風便即飛奔。

  眾人這才省覺,原來他剛才劃出的「道兒」是早已伏有後著的。

  繆長風氣得破口大罵:「你好歹也是一山之主,這等行為,簡直跡近無賴!」

  孟華喝道:「我命令你留下,等候處置!」

  宇文博腳步不停,一面跑一面說道:「我只是答應由你們兄弟處置,可並沒答應必須是

在天山之上接受你的處置!你要知道這只是我們三個人的事情,我可不能在人前受辱!你若

一定要在天山上處置我,那你就追吧,只要你追得上!」

  他不但跡近無賴,簡直強辭奪理!

  但一來旁人不便插手,二來唐嘉源與繆長風相繼受挫,旁人莫測高深,也不敢貿然攔阻。

  他從楊炎身旁跑過,楊炎「呸」的吐了他一口唾沫,罵道:「不要臉!」

  宇文博知他無力阻攔,心想:「今日我暫且受你這小子之辱,他日再找你算賬。楊炎是

有權處置他的,他不敢發怒,只好讓它唾於面目。

  他腳不停,口中說道:「按照江湖規矩,恭候也得有個期限!我給你們十天期限,過期

不候,再決生死!」這幾句話說完,他的影子已消失了,但聲音從山腰處傳來,兀是震得眾

人耳鼓嗡嗡作響。

  眾人莫測高深,都是吃驚不已。卻那知道,此時他用天魔解體大法所增強的功力,已是

正在消失之中。他不過是強弩之末,鼓其餘力,震懾別人的。楊炎如果追下去,一個時辰之

內當可追得上他。那時此消彼長,只憑楊炎的兩成功力就可制他死命。

  他拼著耗損殘餘功力,使出傳音入密的功夫,聲音鏗鏗鏘鏘,宛如金屬交擊,果然收了

震懾之效。他影子早已不見,山谷尚有回聲。眾人聽那山谷回聲,心中猶有餘悸。過了片刻

,方始紛紛上前向唐嘉源和孟華道賀。這一戰天山派雖然是三易對手,方始獲得勝利,但孟

華以後輩記名弟子身份,打敗了當世的第一大魔頭,也可說得是替天山派挽回了面子了。

  孟華說道:「我不能制那魔頭死命,實在愧對師門。」

  丹丘生道:「你那招胡茄十八拍已經使得精妙絕倫,我都自愧不如了。你不能制那魔頭

死命,過錯不在劍法,恐怕是你心中未動殺機吧?」

  孟華給他說中,滿面通紅,低頭不語。

  唐嘉源哈哈笑道:「丹丘兄,你教出來的徒弟,打得白駝山主也不能不當眾認輸,已經

是很難得了。」丹丘生笑道:「我這徒弟也是天山的徒弟啊。以往武林慣例,一個徒弟只能

有一個師父,師父也不喜徒弟學別人的武功。這種門戶之見,我看是應該改一改了。」

  唐嘉源道:「丹丘生說得不錯。咦,鍾長老呢?怎的不見?」

  一個弟子稟道:「鍾長老進天一閣去了,好像是替姬、華兩位師弟療傷。」姬追風和華

靜宇二人乃是本來留在天一閣服侍鍾展的那兩個弟子。兩人都只不過十七八歲年紀,功力較

淺,故而中毒較重。

  唐嘉源掛慮師叔,說道:「孟華,我和你進去看看,也好向他報喜。」

  一進天一閣,就是姬華二人上前迎接,唐嘉源問道:「你們中的毒好了嗎?」

  姬追風答道:「多虧鍾長老以少陽神功替我們祛毒,我們早已恢復如初了。鍾長老前後

不過用了半枝香時刻。」

  唐嘉源道:「那麼鍾長老呢?」

  華靜字道:「他替我們祛毒療傷之後,就走進練功的靜室,不知是否還要閉關?」

  唐嘉源心想,鍾展進入天一閣之時,正是他和宇文博惡鬥的時候,大敵當前,勝負未決

,鍾展沒有便即閉關練功之理,那為何還前見他出來呢?難道他連外面為孟華祝賀勝利的歡

呼都聽不見。

  唐嘉源道:「孟華,咱們進去看看。」輕輕推開靜室的門,只見鍾展正在用劍代筆,在

壁上刻字。唐嘉源不敢驚動他,暫不作聲。

  過了一會,只聽得鍾展充滿喜悅的聲音說道:「總算了卻一重心願了。」說罷,方始擲

劍於地,回過頭來。

  這一回頭,卻是令得唐嘉源大吃一驚。

  鍾展今年八十有二,但因內功深厚,駐顏有術,臉色還是相當紅潤的。看起來不過六十

左右模樣。但此時一看,只見他臉色灰敗,精神困頓,好像突然老了許多,變成了名副其實

的踏入風燭殘年的老人了!

  憔悴的顏容和喜悅的聲音剛好形成鮮明對比,唐孟二人焉得不驚?

  但還有令得唐嘉源更加吃驚的是,他是個武學大行家,只一看便看出了鍾展已是元氣大

傷,此時正在自行散功,以求速死。

  這一驚非同小可,唐嘉源那裡還有餘暇「報喜」,慌忙搶上前去抱著鍾展,叫道:「師

伯,不可!」

  鍾展微笑道:「我年過八旬,已屬上壽,你硬要我活下去,最多我也只能多活一年半載

,你又何必要我多受苦難?我有話和你說,放開手吧!」

  唐嘉源一探他的脈息,脈息已是現出油盡燈枯的現象,鍾展的功力亦已散了十之八九了

。唐嘉源武學精深,當然懂得內功深厚的人,死也要比常人艱難得多,鍾展的自行散功乃是

為了避免死前多受苦痛,唐嘉源知道無力挽回,只好咽淚放手。

  鍾展問道:「外面怎麼樣了?」

  唐嘉源道:「稟師伯,那魔頭已經給孟華打跑了。本門弟子並無傷亡,若干人中毒亦非

嚴重,相信很快就可治好。」

  鍾展道:「好,很好。我也知道你們必定可以打敗那個魔頭的,所以才放心來做我最後

想做的這一件事。

  「這是我此次閉關練功所參悟的大須彌功訣,雖未完備,已是竭盡我的所能。我才智平

庸,對本門武學無所增益,只能留下這一點練功的心得給你們,也算是了卻一重心願。」

  原來鍾展因為提前「開關」,真氣逆運,已受內傷,與宇文博一場劇戰,又重了幾分。

劇戰之後,又為姬華二人運功療傷,已是將近油盡燈枯的田地。他以剩餘的功力,在石壁上

刻出修練大須彌功的口訣,最後一點真氣都已粉盡,自是非死不可了。

  鍾展在臨死之前,還做了兩件好事,唐嘉源和孟華都是十分感動。唐嘉源禮讚道:「自

稱最平庸的人,往往最值得別人敬佩!師叔就是這樣的人,他是可以死而無憾了!」正是:

  薪盡火傳功績在,平凡正是不平凡。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何當重訂三生約 只是難堪七載爵

七年之約

  孟華默然,說道:「鍾長老可以無憾,我卻不能無憾。」

  唐嘉源含淚點頭,說道:「不錯,此仇當然是必須報的!」

  兩人走出天一閣,唐嘉源向門人報告這一不幸消息之後,便即當眾宣佈:「誰要是能夠

替鍾長老報仇,除掉宇文博這魔頭,誰就是繼任的天山派掌門!」

  孟華因一念慈悲,放過了白駝山主,心中內疚殊深,首先領旨,說道:「鍾長老被妖人

所害,凡屬本門弟子都有責任替他報仇,但掌門一職,我以為還須慎重選擇,不必用作此事

的報酬。」

  唐嘉源道:「此事乃本門奇恥大辱,能夠替鍾長老報得了仇,就是為本門立了大功。慎

重選擇,亦是以功德為標準的。我的決定和你的意見其實並不違背。」

  原來唐嘉源這一決定,正是想要孟華無可推辭,非做天山派掌門不可的。要知孟華只是

天山派的「記名弟子」,若然認真論起師門關係,他和丹丘生所屬的崆峒派關係更深。唐嘉

源知道丹丘生是想立孟華做崆峒派的掌門,當然不願把孟華放走。

  長老之仇不能不報,掌門之命不可不遵,孟華也不便再有異議了。

  會散之後,楊炎才有工夫去找唐夫人。

  唐夫人一見他就道:「炎兒,我正要告訴你,那把冰魄寒光劍是冰兒托我給你的,當時

我無暇多問,猜測她的意思,大概是怕你受白駝山主傷害,給你這把寶劍護身。剛才我借給

你的哥哥,還沒工夫和你說。現在就由你拿回去交給你的冷姐姐吧。」原來唐夫人見冷冰兒

身世堪憐,又見楊炎對她那樣癡情,已經改變主意,心想除了年紀不大登對之外,楊炎和冷

冰兒結合倒是可以令她放下一重心事的,這把劍已經由孟華交還給她,因而她就叫楊炎親自

拿回去給冷冰兒。

  楊炎連忙問道:「冷姐姐的好意我是感激不盡的,她現在怎麼樣了?」

  唐夫人道:「她在解嚴精舍歇息,如今想必已經恢復如常了。不過她今日所受的刺激太

深,你可不能令她再受激動。鍾長老不幸去世的消息,暫且也不要告訴她。」

  楊炎說道:「是,我懂得的。」

  解嚴精舍是在剛才用作會場的那塊草坪旁邊,楊炎立即飛快的跑回去。那知到瞭解嚴精

捨,卻已不見了冷冰兒!

  冷冰兒早已走了,只留下一封信給楊炎。

  信上寫的是:「炎弟,你此次為龍姑娘而來,雖然犯禁約,我不怪你。但你我七年之約

仍須執行,龍姑娘已走,你也必須找到了她,七年之後,方許你和她一同見我。冰魄寒光劍

代贈齊世傑,他已經練成冰川劍法,此劍可助冰川劍法威力,理合歸他所有也。」

  楊炎呆了片刻,激動得嘶聲叫道:「冷姊姊,你怎能這樣對我?我這次回來,固然是為

了龍姑娘,但更是為了你啊!為什麼還要我再等七年?」

  一個溫柔的聲音忽地接下去說道:「對,不應讓她再等七年,炎兒,你去找她回來吧。

她若怪你,我替你作主。我是她的師父,她總得聽我的話。」原未是唐夫人跟著來了。

  楊炎茫然說道:「我到那裡找她?」

  又一個熟悉的聲音接下去說道:「傻孩子,你的冷姊姊當然不會藏在山上讓你尋找的。

她能夠去那裡呢?你用點腦筋想想吧。」

  說話的這個人是繆長風,他掛慮義子,也跟著唐夫人來了。楊炎說道:「義父,依你推

測,她是不是會回到柴達木那兒,跟她叔叔?」

  繆長風道:「目前清軍正在攻打回疆,據我所知,柴達木義軍已經出動,來幫回人抵禦

清兵了。你先到魯特安旗去吧。」

  唐夫人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嘉源本來已經和我商量,想選派門人去助羅海打仗的

。只因目前他剛接任掌門,又出了石長老這件事情,恐怕還須整頓門戶,才能出行,你先去

最好。」

  楊炎接過了冰魄寒光劍,說道:「那我馬上就走!」

  第三個熟悉的聲音說道:「且慢!」

  孟華也來了。

  孟華說道:「這顆小還丹是我剛向無礙大師討的,給你!」

  少林寺的小還丹功能固本培原,是醫治內傷最好的靈藥,楊炎中毒傷了元氣,目前功力

只不過恢復三成,小還丹正合他的需要。

  楊炎蘊淚道:「哥哥,你對我太好了!以前都是我的不好。」

  孟華笑道:「咱們兄弟還說客氣話嗎?你見到羅海,請代我向他告罪,我本來要去幫他

的忙的,但因我另有緊要的事情,只好暫緩了。」

  楊炎知道哥哥說的「另有緊要事情」乃是要為鍾展報仇,便道:「那麼咱們分頭辦事吧

。我一定替你把話送到。」

  孟華與他剛剛兄弟相認,捨不得便即分手,說道:「不錯,我是要為鍾長老報仇,但也

不必忙在今天,我送你一程。」

  冷冰兒心如槁木,惘惘前行。忽聽得沙沙聲響,接著是爆豆也似的冰塊碎裂聲音震耳欲

聾。她吃了一驚,抬頭望去,只見沙塵滾滾,白霧迷漫,原來是前面一段陡削的山坡,冰雪

正在挾著泥沙傾瀉。

  在這鋪滿冰雪的山坡上,稍微受點震動,就會發生「流冰」傾瀉的現象,冷冰兒也見得

多了,自是不足為奇。她見傾瀉的情形不算嚴重,心神定了下來,想道:「幸好不是雪崩。」

  那知心念未已,在密如爆豆的冰塊碎裂聲中,忽地隱隱聽到好像是有人呼救!

  傾瀉的情形雖然不算嚴重,但倘若剛好有人碰上的話,也會給滾滾而下的冰雪埋葬的!

  冷冰兒生怕是前來觀禮的客人遇險,無暇思索,立即施展輕功,避開冰塊的正面衝擊,

跑下去救人。

  她的輕功在天山派年青這一代的弟子中首屈一指,只論輕功,她是幾乎追得上孟華而勝

過楊炎的,在滑不留足的冰坡上飛馳而下,轉瞬到了平地。出於傾瀉的情形不算嚴重,到了

山腰較為平坦的地方,流冰滾勢亦已遲緩甚多停止了。冰碎和泥沙堆積成約有半個人高度的

厚厚一堆。

  冰塊下面果然傳出了是人類的呻吟聲。那一堆混合碎冰的沙丘正在向上拱起,一看便知

那人的武功也是不弱,此時正在奮力掙扎,意圖自救。

  救人如救火,冷冰兒當然不會袖手旁觀,讓他自行掙扎。她撥開覆蓋在那人身上的積雪

沉沙,把那拉了出來。

  那人的身形一現,冷冰兒卻是突然如遇鬼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面上的泥污未抹乾淨,身上的沙土冰碎也未抖落,但冷冰兒已經認出他是誰了!

  他是誰?不是別人,正是冷冰兒恨之刺骨的段劍青!

  段劍青趁著她一呆之際,立即躍開,冷冰兒比段劍青慢了半步。

  段劍青一躍躍開,笑嘻嘻道:「冰兒,多謝你念在往日情份,救我脫險。」

  冷冰兒誤救仇人,氣得柳眉倒豎,斥道:「奸賊,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斥罵聲

中,早已拔劍出鞘,一招玉女穿梭,便刺過去。

  段劍青險被活埋,喘息未定,無力相抗,只好使個「卸」字訣,衣袖一揮,牽引劍鋒,

希望能夠化解她這一招凌厲的攻勢。那知他雖然運用得妙,沒有氣力相濟,這種上乘內功卻

是難以發揮,只聽得「嗤」的一聲,衣袖被截去一幅。

  段劍青暗暗叫苦,卻還是嘻皮笑臉的說道:「冰兒,原來你是想和我做一對同命鴛鴦嗎

?對,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這也是很好呀!」冷冰兒果然中計,被

他氣得手腕發抖,第二劍雖然立即就跟著刺出去,卻刺歪了。但段劍青避這一招之時,亦是

禁不住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冷冰兒刺了個空,頭腦反而清醒了,她知道時機難得,把怒氣強抑下來,覷個真切,唰

的又是一劍。

  段劍青跳躍不靈,又無法化解對方攻勢,只好硬接一招。使出龍象功,一掌拍出。

  他的龍象功本來已經練到第八重,若在平時,冷冰兒的劍非給他擊落不可。但此際,他

只有第二重的功力,卻是連劍尖也蕩不歪,冷冰兒一招「玄鳥劃砂」,在他的手背劃出一道

傷痕。要不是他還有兩成功力,手掌只怕也要給切了下來。

  段劍青歎口氣道:「好,請你讓我自行了結吧,咱們總算有過一段香火之情,我只求你

別讓我身首異處!」說罷,仆倒地上,骨碌碌的就沿著斜坡滾下去。

  冷冰兒只道他已經氣衰力竭,相信他是真的要「自行了結」,心腸不覺軟了下來,不忍

便去割他首級,心道:「也罷,就讓他落個全屍。」

  段劍青滾下一段斜坡,又到了較為平坦的地上。他伏在地上,動也不動。雪地平滑,滾

下去身體也沒受傷。

  冷冰兒不知他是用了什麼方法「自行了結」,走近去看、只見他的頭頂上冒出絲絲白氣。

  他還有兩成功力,本來可以自斷筋脈而亡的。但冷冰兒看這情形,卻又不像是自斷經脈

模樣。冷冰兒霍然一省:「莫非他是使詐?」故意說道:「還是讓我成全你吧,只須輕輕一

劍,你就可以大解脫了,免得死前受苦!」

  話猶未了,果然嚇得段劍青就跳起來。

  冷冰兒罵道:「無恥奸賊,競敢詐死騙我!」

  段劍青哈哈笑道:「我捨不得你,忽然又不想死了!」說時遲,那時快,冷冰兒的劍尖

己是指到了他的咽喉,冷笑說道:「像你這樣的人,活在世上又有何用?」

  眼看劍尖一挺,就可洞穿他的咽喉。段劍青突然中指一彈,竟然彈開了她的劍!

  「你說錯了!」段劍青笑道:「我活著最少還有一樣用處,可以和你作伴!依我說,你

不如還是嫁給找吧。我以前對不住你,如今已知錯了。楊炎這小子比我更靠不住,你不見他

在追那小妖女嗎?哼,這小子不過是想一箭雙鵰罷了。」

  冷冰兒氣怒交加,強自壓抑,只當他是放屁,更不打話,一口氣就攻了他十七八招。段

劍青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雙掌盤旋飛舞,竟然化解了她十八招攻勢,「冰兒,你現在

想殺我已經遲了!」段劍青哈哈笑道。

  原來段劍青雖然受活埋之禍,但並未受傷。他的功力之所以大打折扣,最主要的原因,

還是由於剛才和楊炎交手造成的。最後那一掌,他雖然用毒針傷了楊炎,但本身的功力最少

也耗了五成。也正是因此,影響了他的輕功,方始引起流冰的傾瀉,失足滾下山坡的。

  他練過一門高深的內功,名叫「龜息功」,是天竺高僧伽像當年受他所騙,傳授給他的

。此時正好派上用場。在他詐死的那段時間,他已經運用龜息功調勻呼吸,恢復了五成的功

力了。不過與楊炎對掌所耗損的功力在急切之間,還是未能恢復。

  也幸虧他只不過恢復五成功力,冷冰兒還可以稍佔上風。

  段劍青恐怕天山派的弟子跟著會來,化解了冷冰兒十八招攻勢之後,第十九招開始騰出

手來,指甲蘸了「神仙散」,向冷冰兒彈去。

  那知他不用「神仙散」還好,一用「神仙散」,卻引出了冷冰兒的冰魄神彈。

  冰魄神彈可辟「神仙散」的毒氣,冷冰兒突然感到頭暈目眩,登時想起自己身上還有三

十多枚冰魄神彈,於是先來一個「細胸倒翻雲」的身法,倒縱出去數丈之外,跟著便發出了

冰魄神彈。

  冰魄神彈接連發出,段劍青只恢復了五成的功力極難禁受,雖然尚未至於冷僵,已是凍

得牙關打戰。無可奈何,只好冒險搶攻。

  段劍青曾在天山學藝三年,對天山派的劍法極為熟悉,造詣比冷冰兒更高。他咬緊牙關

,拚命搶攻,登時主客易勢。冷冰兒改用冰川劍法,方始能夠勉強抵擋。

  可惜冷冰兒的冰川劍法乃是唐夫人所傳,井未得窺全貌;更可惜的是她手上拿的不是冰

魄寒光劍,否則段劍青根本就無法與她作近身搏鬥。

  但雖然她給段劍青反奪攻勢,但這只是暫時的現象。她明白,段劍青也明白,若是久戰

下去,段劍青既要對付他所不熟悉的冰川劍法,只要抗禦冰魄神彈的奇寒之氣,他剩下的五

成功力必將逐漸消耗,最後仍是必敗無疑。

  段劍青急攻不逞,動了殺機。剛才他與楊炎之戰,是用毒針暗算楊炎,方始能夠敗中取

勝的。於是還故技重施,把一枚毒針扣在掌心。他知道憑他現在的功力,這一枚毒針若是射

出去,一定會給冷冰兒劍風掃落。只有拼著受她一劍不是傷著他的要害,他就可以把毒針直

接刺進冷冰兒的身體。

  冰川劍法他雖然不熟悉,但冷冰兒是用天山派的武功作基礎來使冰川劍法的,他有把握

可以不讓冷冰兒刺中他的要害,甚至說不定還可以避開。

  主意打定,他陡地欺身進撲,這一撲卻是用的天竺高僧迦象所傳瑜伽身法。

  他算得很準,冷冰兒此時正在用到一招「冰河解凍」,劍勢大開大圍,向外延展,他拿

捏時候,立即撲入內圈,按說冷冰兒這一劍是傷不著他的,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的

如意算盤仍是落空。

  就在那關鍵的一剎那間,他忽地覺得右臂肘尖的曲池穴一麻,一抓抓歪,冷冰兒的劍勢

已是反圈回來,登時在他的左臂劃開了一道傷口,還幸只差少許,沒傷著他的琵琶骨。

  段劍青負痛狂吼斜躍丈許,喝道:「是誰……」只說得兩個字,冷冰兒的劍鋒又已指到

了他胸前了。

  冷冰兒暗暗叫了一聲「僥倖」,不解段劍青何以有此失誤。聽得段劍青喝出「是誰」這

兩個字,方始想道:「莫非真的是有人暗中相助?」四顧並無人影,她亦已無暇多想了,反

正只須再加一劍,就可以把段劍青置於死地,她又何必假手於人?

  段劍青身中暗器,憑感覺已經知道是一枚梅花針,但尚未知道有毒無毒。他給冷冰兒逼

得無可抵禦,底下的話已是說不出來,心頭一涼,只道是必死無疑了。

  忽聽得叮的一聲,不知哪裡飛來的一顆石子,把冷冰兒手中的青鋼劍打落了。

  段劍青死裡逃生,好像虛脫病人一樣,渾身無力,癱在地上。

  雖然癱在地上,但也看見了那個突如其來的人是誰了。

  不是別人,正是白駝山主宇文博。

  這剎那間,段劍青不禁又喜又驚,又是有點疑心不定。

  宇文博出手救他,當然不會是剛才暗算他的那個人。那個人又是誰呢?

  冷冰兒一見宇文博來到,悲憤之極,叫道:「姓段的奸賊,今日我殺不了你,做了鬼我

也要報仇!」說罷,便要自斷經脈而亡。

  字文傅出手更快,她剛在開始運功,宇文博已是又彈出一枚石子,打中她的穴道。她好

像著了定身法似的,不能動了。

  宇文博笑道,「冷姑娘,你何必尋死覓活,你不願意落在段劍青手中,我可以把你帶回

白駝山去。」

  段劍青受傷不輕,此時方始爬得起來,他驚疑不定,說道:「字文山主,你真的要把她

帶回白駝山去?」其實他是想問「你為什麼不肯把她交給我」的,只因不敢問得如此直率,

故而兜一個彎。

  宇文博淡淡說道:「不錯,這女娃兒對我很有用處,我想收她做徒弟。小段,夫妻是要

恩愛才好,這女娃兒是要殺你的,你勉強逼婚,反而一生都要提心吊膽,那又何苦定要娶她

為妻?」

  段劍青滿肚子氣,但此際他必須依靠宇文博救他,才能下得天山,如何敢說半個不字?

他定了定神勉強笑道:「山主說得是。大丈夫何患無妻,你喜歡這女娃兒,隨便你怎樣處置

她就是。不過,她好像還有一個同黨埋伏在附近,山主,你可得當心暗算。」

  宇文博向東南西北連發四掌,掌風呼呼,打得沙飛石走,不見有人,哈哈笑道:「我沒

功夫搜索,就算她有同黨,也絕不能暗算得了我!」

  說罷,他背起冷冰兒就走。

  段劍青大吃一驚,慌忙叫道:「喂,喂,還有我呢!」

  宇文博冷冷說道:「我只能帶一個人,你暫時走不動,在這裡歇歇吧!」

  段劍青氣得幾乎暈了過去。但字文搏不過走了十多步,忽然又停止了。他站在一塊岩石

上,舉目遙觀,發出一聲長嘯。

  片刻,只聽得另外一聲長嘯,遠遠傳來,音細而清,宛若游絲裊空,余青撩繞,嘯聲雖

然不及字文傅的霸道,但內功之純,則是在宇文博之上。

  宇文博心裡暗暗吃驚,神色卻是絲毫不露,回過頭來,哈哈一笑,說道:「你說得不錯

,果然是有人來了。你不必驚慌,是自己人。嘿嘿,有人來料理你,你當可以放心在這裡等

候了。」

  段劍青武功雖失,卻還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他聽得出嘯聲是在五六里外,來人的輕功多

好,也總還要有一段時間,他如何能夠「放心」?

  他想告訴宇文博,暗算他的那個人一定還藏在附近,絕不會是這個數里之外、發嘯的人

。但他還未來得及說出自己曾遭暗算之事,字文搏已經走了。

  他不是朝著嘯聲的來處走去,卻是朝著相反的方向走的。走得非常之快,轉眼不見蹤跡

。段劍青不禁起疑:「既然是自己人,為何他要避開?哼,莫非是因為他搶了冷冰兒,連自

己人都不敢見了。」

  段劍青自以為這個猜測合乎情理,卻那知道完全不是這回事。

  宇文博的用心比他所想的還要險惡得多。

  宇文博根本不知道來的是什麼人,他只知道絕不是「自己人」!

  他的合理猜測是:既然不是自己人,那麼十居八九是天山派這派的人了。非友非敵的可

能性是很少的。既然十之八九會是敵人,當然他非急急忙忙逃走不可了。

  原來他用天魔解體大法增強的功力,此時正在逐漸消失。估計再過一個時辰,他就要恢

復到和孟華交手之時一樣,亦即是只及原來功力的一半了。這一半功力,再過三天,將只剩

下一成。要是在十天之內回得到白駝山,那是上上大吉,否則必將病倒途中,因此他倒是希

望來的是自己人的。

  但他一聽這人的嘯聲,立即就知道不是了。這人內功之純,即使他毫無損傷,也未必就

能夠勝過這個人的。在「自己人」之中,只有一個武毅,外力可以及得他的三成,如何能與

這人相比?

  他的發嘯不過是試探性質,試探明白之後,心裡想道:「段劍青對我已是沒有用處的,

我不將他殺了滅口,那已是對得住他了。嘿嘿,反正有人給我代勞。他是天山派的叛徒,天

山派的人殺了他,他當可死而無怨。」

  宇文博這一次又料錯了。

  這個人並不是天山派的人。

  另一個藏在暗處,待他一走,就立即出手「料理」段劍青的人,也不是天山派的人。

  這個藏在暗處的人是龍靈珠。

  她在流冰傾瀉之時,躲在一塊岩石的裂縫中避難。這塊岩石恰好是在段劍青的背後。

  她不願意見冷冰兒,只能用梅花針暗器暗中助她取勝。

  那知她的暗中相助雖然成功,但冷冰兒還未來得及殺段劍青,宇文博就來了。

  她自知絕非宇文博之敵,只能眼睜睜的看宇文博把冷冰兒擄去。

  宇文博一走,另外一個人很快必將來到。

  時機稍縱即逝,她是非出手「料理」段劍青不可了。因為只憑這個人的嘯聲,她聽不出

是誰。她不能不相信宇文博的謊話,相信這個人是段劍青的「自己人」。

  段劍青剛剛起疑,正要掙扎起來,驀地兩邊肩頭都是一陣劇痛,痛得他只能發出一聲慘

叫,就暈過去了。

  龍靈珠是用兩枚透骨釘射穿了兩邊肩頭的琵琶骨的。她本來要取段劍青的性命的,但轉

念一想,冷冰兒與他仇深如海,還是留待冷冰兒將來報仇的好。因而臨時改變主意,只廢掉

他的武功。

  「我必須重回天山報訊、即使碰上炎哥,也顧不得這許多了。」龍靈珠心想。

  她生怕給段劍青的這個同黨發現,急急忙忙,趁他未曾走到之時便即走另一條路重回天

山。

  也是陰錯陽差,她這一走,失去了和楊炎相遇的機會。以致楊炎要在過了許多時日之後

,方始得知冷冰兒這一不幸被擄的消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段劍青方始痛醒過來。

  他一睜眼就看見了一個他過去千方百計要躲避的人,但現在則是他盼也盼不到的人。

  龍靈珠以為這個人是段劍青的「朋友」,猜錯了。

  宇文博的「謊言」卻反而說中了。

  這個人不是段劍青的朋友,是段劍青唯一的親人。是他的叔叔段仇世。雖然不是宇文博

所指的那種「自己人」,卻確實是自己人!

  段仇世正是來找他的侄兒,捉回去嚴加管教的。

  這次他本是為參加唐嘉源就任天山派掌門的典禮而來,在途中碰上快活張,快活張告訴

他一個消息,說是段劍青已經和白駝山主宇文博做了一夥,而且他已打聽到這兩個人正在前

往天山。

  段仇世雖說是十分痛恨侄兒的不肖,但聽到這個消息卻是不禁又急又驚。

  段仇世因為少年失戀的緣故,早已決定終身不娶。段劍青是他段家唯一的根苗。

  他怕段劍青闖出大禍,更怕在群情洶湧之下,天山派會把他的侄兒處死。

  想不到他趕不上天山派的盛會,先就在這裡碰上了段劍青。而且是受了重傷,死活未知

的段劍青。

  他大驚之下,只能先替侄兒敷上金創藥,用柳枝替他接骨。(打碎的琵琶骨是不能恢復

原狀了。最佳的希望只能是武功不致全廢,可以保全一兩分。)

  段劍青是在他的叔叔替他動手術的時候痛醒過來的。

  段劍青痛得只能叫出一聲「叔叔救我!」就說不下去了。

  其實即算他還有氣力可以說話,他又能夠對叔叔說些什麼呢?

  段仇世又是心痛,又是氣恨。氣恨侄兒不肖,也心痛他的侄兒變成殘廢。他只道侄兒之

被廢武功乃是天山派給與的刑罰。他不敢怨恨天山派,但心裡多少也有一點認為是過分了些。

  在這樣情形下,他又能夠說什麼呢?責罵又不是,安慰又不是,他只能救活了侄兒再說。

  楊炎剛與哥哥分手,就隱隱聽得不遠處好像有人呻吟。

  他本來不是朝著那個方向走的,聽到了呻吟聲,生怕受傷的是冷冰兒,趕忙朝著聲音來

處跑去。

  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發現了傷者是段劍青。

  他不認識段仇世,見段仇世替段劍青裹傷,只道段仇世是白駝山的妖人一夥。

  楊炎立即拔劍出來,直衝過去,段仇世喝道:「你想幹什麼?」

  楊炎喝道:「你若不想陪這奸徒送命,那就趕快給我滾開。」

  段仇世道:「你是奉了貴派掌門之命,趕來殺他的麼?」

  楊炎冷冷說道:「天山派的事情用不著你管,要命的快滾,別再囉唆!」

  段仇世本來就有點不滿,覺得天山派對他侄兒的懲罰未免過分了些。此際,楊炎惡言相

向,他也不禁動氣了。說道:「對不住,此事我一定要管。你先回去稟告掌門,待會兒我再

帶劍青去拜訪他。」

  楊炎早已不耐煩了,登時喝道,「好,你要管那就管吧,我倒要看你有何本領管得了此

事?」聲出招發,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這一招用的是龍象劍法,迅捷狠猛,兼而有之。段仇世吃了一驚,心想:「十年未上天

山,想不到天山派竟是人材輩出,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弟子也有如此高明的劍法!」但他是

一派武學宗師,縱然不識龍象劍法,亦可應付自如。當下衣袖一揮,把楊炎的劍引出外門。

要不是他手下留情,楊炎功力尚未恢復,長劍非得脫手不可。

  楊炎一劍刺空,恐防反攻,立即變招,這一變變為天山派的大須彌劍式,轉攻為守,法

度嚴謹,隱隱有淵停嶽峙的氣象。

  段仇世識得這招劍法,不禁又是一驚:「這小子的大須彌劍式,比起唐嘉源或有不如,

但已在天山四大弟子之上!」因他只守不攻,段仇世的應招也就蓄勢未發。

  段仇世又是吃驚,又是慚愧,心裡想道:「要不是我的內力遠勝於他,單比劍法,只怕

我還未必是他對手。奇怪,他的內力似有難以為繼的跡象,莫非劍青已經和他打過一場了?」

  心念未已,楊炎已是第四次變招,這一次他用的是剛剛學會的那一招「胡茄十八拍」,

雖然遠不及丹丘生與孟華便這一招的變化精奇,但亦已能夠在一招之內遍襲段仇世的十八處

穴道!

  段仇世和丹丘生是老朋友,當然不會敗在他這一招十八式之下。段仇世驚疑之極,「錚

」的一聲,彈開楊炎的劍,喝道:「你是何人?這一招胡茄十八拍是誰教你的?」

  楊炎心頭一凜:「這妖人倒是見識不凡,居然識得這一招胡笳十八拍!」哼了一聲,說

道:「正邪不兩立,我打不過你也要打!有本領你儘管殺我好了,何必多言!」

  他正在一劍刺出,忽聽得有人喝道:「炎弟,不可無禮!」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內功,聲

音少說也在數里開外,卻好像在楊炎耳邊說話一般。

  楊炎大吃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的哥哥反而幫這妖人說話?」

  心念未已,只見孟華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

  原來,孟華和弟弟分手之後,剛走得一程,就聽見段仇世的嘯聲,他聽出了是師父的嘯

聲,趕忙跑來迎接師父的。想不到卻發現了弟弟和師父鬥劍。他是在高崗上看見了他們的,

大驚之下,生怕師父誤傷弟弟,自己趕救不及,於是先行出聲,喝止楊炎。

  段仇世是孟華的第一個師父,而且是撫養他成人的,孟華行過了禮,說道:「師父,請

恕舍弟無知,冒犯了你。」

  楊炎大驚道:「他是你的師父?」

  孟華喝道:「你不向師伯賠罪!」

  楊炎卻不賠禮,說道:「他既然是你的師父,為何要庇護段劍青這個奸徒?」

  段仇世道:「原來他是你的弟弟,小小年紀,有這一身本領,真是難得。他不知我的來

歷,不能怪他。」說到此處,稍歇片刻,接著歎口氣道:「本來是我這侄兒不好,他就是不

給我面子,我也不能怪你。孟華,如今不是你應該替弟弟賭罪,是我應該向你們兄弟求情!」

  孟華惶然說道:「你這樣說,教徒弟怎當得起,請師父吩咐!」

  段仇世道,「我不能干涉天山派清理門戶,不過這小畜生武功已廢,只盼你能饒他一死!」

  孟華只道段劍青的琵琶骨是給段仇世捏碎的。心想即使把段劍青拿回去,最重要的刑罰

也不過如此,便道:「師父大公無私,我將此事稟告唐掌門,諒可獲得掌門鑒諒。」

  段劍青呻吟道:「我、我好想念大理,我但求能死在家中。叔叔,你帶我回去,帶我回

去。」說罷,假裝昏迷。

  昏迷雖是假裝,瞞不過段仇世的眼睛,但武功被廢則是事實。段仇世當然想得到這一層

:「他武功已廢,天山高處的嚴寒就不是他所能抵受的了。」

  段仇世躊躇片刻,說道:「華兒,我本來是要去向你們的唐掌門道賀的,但如今……」

  孟華說道:「師父有事請便,掌門跟前由我回話。」段仇世一聲輕歎,說道:「好徒弟

,難為你了。」背起侄兒就走。

  段仇世叔侄走後,楊炎說道:「哥哥,你顧全了師徒情分,卻未免太過便宜這奸賊了。」

  孟華道:「話不能這樣說,你要知道,人誰……」

  楊炎接下去便道,「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你要說的是這幾句話,對不對?

但我不相信像段劍青這樣的人,他能夠真心改悔。」

  孟華說道:「你沒看出他的叔父已經捏碎了他的琵琶骨,廢掉他的武功嗎?即使他死不

悔改,也無能為惡了。他既已落到這份田地,我相信你的冷姊姊也會饒恕他的。你還是趕快

去魯特安旗找回你的冷姊姊吧。」

邊塞傳烽

  楊炎兼程趕路,不到一個月已經踏入魯特安旗地界。出乎他的意外,他未曾找到冷冰兒

,卻先碰上了冷冰兒的好朋友——桑達兒和羅曼娜這對夫妻。

  桑達兒傷勢已經痊癒,他是從故鄉出來的。羅曼娜由於記掛丈夫,特地從魯特安旗帶領

一隊女兵回鄉接他出來。

  意外相逢,皆大歡喜。桑達兒再次向揚炎道謝他那日救命之恩,問道:「楊少俠,你被

奸人陷害之事,想必已經分辯得直了吧?」

  楊炎說道:「多謝關心,新掌門已經許我重列門牆了。」

  羅曼娜道:「那麼冷姊姊呢,怎的不是和你一起回來?」

  楊炎吃了一驚,說道:「我正要問你呢,她還沒有來到魯特安旗嗎?」

  羅曼娜道:「三天前我離開魯特安旗的時候,尚未見她來到。剛剛我問過一個今日從城

中出來的哨兵,他說了幾個前來助戰的朋友的名字,也沒冷姊妹在內。」冷冰兒是羅曼娜的

好朋友,要是她已經來到的話,那哨兵一定會對她說的。

  楊炎大為失望,再問:「那麼齊世傑呢?聽說他上個月已從柴達木前往魯特安旗——」

  羅曼娜道:「不錯,他是來了魯特安旗。但亦已走了。我還以為他可能在途中碰上你呢。」

  楊炎道:「他是前往天山嗎?」

  羅曼娜道:「不錯,他來到我們這兒,一聽說你已經為冷妹妹回轉天山的消息,他也就

立即趕著去了。咦,你這把劍不就是冷妹妹那把冰魄寒光劍嗎?」楊炎說道。「正是冷姊姊

托我把劍贈送他的,可惜又碰不上。」心裡想道:「世傑表哥對冷妹妹本來也是一片真情,

要不是當年他的母親強加干預,他們本來可以成為一對佳偶的。唉,都是我的不好,把什麼

事情都弄糟了。」驀地心頭一震:「為什麼我有後悔不能成全他們的念頭,我不是堅信只有

我才能給予冷妹妹幸福的嗎?難道我的信心動搖了?」撫劍思人,不禁心亂如麻。

  羅曼娜忽地問道:「那位龍姑娘呢?」

  楊炎茫然說道:「我也不知她去了那兒。」

  羅曼娜搖了搖頭,說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的一句話?」楊炎說道:「是那句

把鎖匙比喻愛情的哈薩克格言嗎?」

  羅曼娜道:「不錯,那句格言是一把鎖匙只能開一把鎖!」桑達兒見楊炎神魂不定的樣

子,不禁也搖了搖頭,說道:「這裡就快要打大仗了,你們還在談什麼鎖匙?依我說目前最

緊要的事情應該是怎樣打開清兵對咱們的包圍!」

  楊炎霍然一省,說道:「你們不是已經打了一個大勝仗麼?」桑達兒道:「戰爭的勝負

不是打一兩次勝仗就可以決定的,清兵已經從西寧調來援軍,只怕不日就要大舉進攻。」

  羅曼娜道:「你猜我是因何向你問起龍姑娘的?那是因為有一位朋友也在打聽她的消息。」

  楊炎道:「是誰?」羅曼娜道,「這人你也認識的,他就是柴達木的義軍頭領邵鶴年。

」去年邵鶴年曾受孟華之托將楊炎押往柴達木,中途被龍靈珠所劫。楊炎說道:「他還在惱

恨我和龍姑娘嗎?」

  羅曼娜道:「剛剛相反,他已經知道你們都是幫我們抗清的朋友了。他是義軍派來和我

們聯絡的,現在還在我們那兒。聽說孟元超大俠即將率領一支義軍來援。」

  楊炎道:「真的嗎?」心情激盪,聲音都變了。羅曼娜道:「當然是真的。咦,你怎麼

啦?」

  就在此時,忽見四面山頭都有濃煙升起,這是山上的瞭望哨發現敵人的訊號。桑達兒哼

了一聲,說道:「清兵來得比我們預料還快!」羅曼娜笑道:「對,現在不是長噓短歎的時

候,咱們必須趕回去準備作戰了!」

  一座座的營帳佈滿山頭,每座營帳前面的空地都豎有一枝旗竿,白天掛著該隊的軍旗,

晚上則掛出風燈。

  這是清軍主帥所在的「大營」營地。時間正是午夜時分,地點是在魯特安旗首府正東面

的彭古拉山。

  軍令森嚴,雖然是有幾萬大軍駐紮的山頭,只聞刁斗聲聲(刁斗是古代行軍的用具,夜

間用來報時,猶如更鼓。在碰上意外事件時,也可用作警報)和風過處吹得帳篷搖動的沙沙

作響聲。千萬盞風燈好像黑夜繁星,忽明忽滅,把荒山點綴得一片絢燦,好像貧家女突然變

成了滿身都是珠光寶氣的貴婦。遺憾的是卻沒人欣賞,在營地上穿梭來往的只有輪值守夜的

衛兵。

  情兵的主帥早已換了人,兒子不行,換了老子。由官拜撫遠大將軍的陝甘總督丁兆庸親

自掛帥,接替他的兒子,那個名實不相符的兒子——丁顯武。

  但更大的權力則在監軍衛長青手中。衛長青是以御林軍副統領的身份,手持上方寶劍,

代表皇帝在作監軍的。

  此時衛長青正在他自己的帳幕裡和一個軍官說話。這個軍官來頭也很不小,他有兩重身

分,一重身份是保定武學世家楊家六陽手的衣缽傳人;一重身份是大內一等衛士。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楊炎的父親楊牧。

  但這兩個顯赫的人物,此時正在相對歎氣。

  清兵圍攻魯特安旗已經有一個月了,雖然佔據了四面山頭,且業已兵臨城下,把這座回

疆的名城圍困得水洩不通,但兀是未能攻下。

  衛長青歎口氣道:「這座城池其實不能算是很堅固的,城牆不過三丈高而已。想不到這

些哈薩克人不但能攻而且擅守,竟然把它變成好像金城湯池了。

  「聽說柴達木那股賊人已經傾巢而出,還有幾個部落的援軍也將來到。要是咱們在這幾

天未能攻下,恐怕就要背腹受敵了。」

  楊牧勉強給他打氣,說道:「回疆那幾個部落的援軍雖然擅於各自為戰,但未經兵法部

勒,只是烏合之眾,不足為懼。咱們真正的對手只是柴達木那股匪軍,但從柴達木來到此地

。要衝破咱們七重防線,談何容易。而且四面山頭都在咱們掌握之中,他們想與城中的守軍

會師,最少也得傷亡一半!」

  衛長青苦笑道:「你知道他們的主帥是誰?」

  楊牧說道:「大概不是冷鐵樵就是蕭志遠吧?」冷蕭二人是柴達木義軍的正副首領,他

這一猜自是合乎常理的猜測。但其實他卻是明知猜錯,故意裝作不知的。

  衛長青搖頭說道:「你猜錯了,不是冷鐵樵,也不是蕭志遠,是你的對頭孟元超!」

  楊牧裝作大吃一驚的模樣,失聲叫道:「哦,是他?」

  衛長青鄭重說道:「不錯,是他!他在柴達木雖然只是第五號人物,但說到用兵打仗,

比冷鐵樵和蕭志遠都強。冷蕭二人,年紀已老,在匪軍中名位雖高,實權則早已交付與盂元

超與宋騰霄這一輩較為年輕的人了。宋騰霄是秀才出身,熟讀兵書,懂得行軍佈陣,當然是

個扎手人物;但盂元超善用奇兵,有勇有謀,他的兵法簡直是無師自通,出神入化,比宋騰

霄更難對付。咱們的七重防線,只怕也未必攔得住他。」

  楊牧唯有苦笑道:「大人未免太過長敵人的志氣,滅自己威風了。孟元超縱然厲害,也

未必就有這麼厲害。何況他勞師千里,兵力也遠比咱們薄弱,即使他能夠抵達魯特安旗,咱

們以逸待勞,以眾敵寡,也無須懼怕他們。」

  衛長青道:「咱們是堂堂之陣,正正之旗,怕當然是不怕他們的,但添多這股強敵,總

是麻煩。」

  說至此處,他看了看楊牧,忽地冷冷說道:「你可有令郎的消息?」

  楊牧正是怕他提起此事,訥訥說道:「沒,沒有。」楊炎回轉天山的消息,他確實不知

,這話倒並非說謊。

  衛長青冷冷說道:「你不是差遣令郎去行刺孟元超的嗎?看來你這個寶貝兒子恐怕是非

但不聽你的話,反而認賊作父了!」

  楊牧自知他目前之所以仍然受到重用,一大半原因就是因為他的上司還在希望能夠通過

他而利用他的兒子楊炎之故,只好為兒子分辨:「我這不肖子雖然行為乖謬,認賊作父那是

絕不至於的。他曾在我的面前失誓要殺孟元超,或許是因時機未到之故。」

  衛長青面色稍微緩和,問道:「他是否還在柴達木,你知不知道?」

  楊牧說道:「他一去柴達木,我就無法與他再通音訊了。不敢胡猜。」

  衛長青道:「好,待我派人打聽,要是令郎這次是和孟元超一起而來,今後恐怕還有用

得著你的地方。」

  楊牧抹了冷汗,說道:「大人只要有用得著卑職之處,卑職敢不遵命。」

  衛長青道:「你對我忠心,我不會虧待你的。」

  楊牧道:「多謝大人栽培。」

  衛長青笑道:「我知道你有烏總管做靠山,但他的親情也多,有好差事只怕未必會輪到

你。」原來衛長青本是大內總管烏蘇台的副手,幾個月前才調任御林軍副統領的。此人野心

頗大,一直以屈居副手而心中不忿。故此他想多籠絡些人為他所用,楊牧就是他的目標之一。

  楊牧老於官場,聞絃歌而知雅意,立即笑道:「烏蘇管的差事我可不敢領教,我倒巴不

得他忘記了我這個人。如今他最看重的是白駝山主,上個月派出八名大內侍衛去幫白駝山主

,聽說是要幫白駝山主消滅天山派的。這些人到現在還沒消息回來,我說句不利的話只怕是

凶多吉少了。你說像這佯的差事是不是寧可沒有的好。」

  衛長青道:「你知道你是怎樣才能免掉這趟苦差事的麼?你本來己列上名單的,是我把

你要來,我說我要你來對付孟元超。他沒有理由拒絕,這才不能不放人的。」

  楊牧裝作更加感激涕零的樣子說道,「大人恩重如山,楊某赴湯蹈火,不足為報。」心

裡則在想道,「要是炎兒當真已經『認賊作父』,只怕我這次是求榮反辱,幫白駝山主去和

天山派為敵固然危險,這個差事也不見就會好些!」

  他正在患得患失之際,有個衛士進來向衛長青稟報:「丁大帥請統領大人過去有事相商

。」這個衛士是統帥丁兆庸的親信,名叫駱宏,在軍中是兼任替統帥傳達命令的旗牌官的。

  衛長青道:「好,楊兄,請你在這裡等我回來,我還有話要和你說。今晚你可以在我這

帳篷過夜。」原來楊牧的駐地是在前山,一來一回要一個多時辰,甚是不便,故此衛長青留

客。

  監軍和統帥的地位平行,帥帳和監軍帳都是刁備森嚴,防備周密。統帥的旗牌官來到監

軍的營帳,也須經過審查通報等等手續,出去也是一樣。

  衛長青先起,駱宏按照手續到監軍營帳的簽押處取回腰牌。簽押處那個值夜官不是別人

,正是楊牧的大弟子閔成龍。衛長青因為要籠絡楊牧,特別提拔他作自己的親信衛士的。

  閔成龍很會奉承,當然不會留難駱宏,笑道:「你的差事已了,咱們哥兒倆喝一鍾酒如

何?我叫他們烤兩隻山雞下酒。」

  駱宏道:「閔兄盛傅,我心領了。我的差事雖了,也還要回去伺候大帥的,改日咱們再

喝個痛快。」

  他走出監軍的營帳,還未走得多遠,忽地有人喝問:「口令!」

  駱宏一看,只見是個穿著小兵服飾的人,年紀很輕,似乎還未到二十歲模樣。

  駱宏只道他是夜間巡邏的衛兵,雖然有點起疑,但也不敢懷疑他是敵人。當下冷笑一聲

,反問那個衛兵:「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那衛兵道:「我奉命巡邏,不管是誰,也要盤問口令!莫說我不認識你,就是認識你,

我也不能徇私!」

  駱宏道:「你不見我剛剛從監軍大人的營帳中出來嗎,我的身份若非早已查明,閔成龍

焉能放我出來?哼,憑你也配盤問我?」

  那少年心裡暗暗歡喜:原來這裡就是衛長青的監軍帳,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

來全不費工夫。」但他還有一個疑團未釋,於是仍然問道:「閔成龍為什麼會在監軍的營帳

裡?」

  駱宏疑心大起,說道:「閔成龍是監軍大人的旗牌官,你竟然不知道嗎?哼,莫非你是

奸……」

  「奸細」二字尚未說得出來,那少年出手如電,已是點了駱宏的穴道。少年笑道:「你

猜得一點不錯,對你們來說,我的的確確是奸細!」說罷把駱宏拋入亂草叢中。

  這少年剛剛來到,沒看見衛長青已經離開帳慕,只道他還在裡面。他心中凝團已解,想

道:「原來閔成龍已經爬上高枝,當了衛長青的心腹了,哼,剛才倒害得我驚疑不定。」原

來他盤問駱宏的目的乃是為了避免碰上一個和閔成龍有關係的人的。此時疑團已解,他便即

施展超卓已極的輕功,偷入監軍營帳。

  楊牧在帳中正自神思不定,心亂如麻。忽覺微風颯然,似是有人掀帳進來。

  他本是低首沉思的,帳中燭光微弱,那少年看不見他的面貌,已是拔劍向他刺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楊牧抬起頭來問道:「是成龍嗎?……」陡然看見亮晶晶的劍尖

指著他的咽喉,這一驚非同小可!

  劍尖已經指到他的咽喉,只輕輕一刺,就可取他性命。但說也奇怪,那人在這關鍵時刻

,竟然呆了一呆、劍尖顫抖,就是刺不出去。

  楊牧雖然不是一流高手,功夫也甚老辣。在這生死關頭,一見有機可乘,如何還能放過

。立即反手一指,點著那人的肩井穴。咕咚一聲,那人跌了個仰八叉。

  楊牧定神一瞧,登時也呆住了。

  燭光雖然不很明亮,那人的面貌還是看得相當清楚的。你道是誰?不是別人,正是他的

兒子楊炎。

  原來楊炎幫助羅海守城,日子一天天過去,形勢一無比一天危急,不知不覺,他困處圍

城,已是將近一個月了,救兵尚未來到,城中的糧草已是所剩無多了。

  楊炎左思右想,終於得了一個主意。拼著犧牲自己,刺殺清軍主帥。

  他瞞著羅海,換了被俘的清兵服飾,這天晚上,偷入清軍大營,仗著絕頂輕功,居然並

沒給人發現。

  一座座的營帳佈滿山頭,他不知道海軍帥統丁兆庸的營帳是那一座,正自茫無頭緒,瞎

摸亂闖之際,說來也巧,正巧給他碰見了閔成龍送駱宏出來。他埋伏暗處,待駱宏經過,突

然出來盤問他的口供,這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之間,正巧來到了監軍的營帳了,主帥丁

兆庸和監軍衛長青都是他要刺殺的目標,於是在處置了駱宏之後,隨即進入監軍帳中,點了

閔成龍的穴道,跟著按照計劃行刺。

  哪知大出他的意料之外,端坐帳中的不是衛長青,竟是他的父親楊牧。

  也是楊牧命不該絕,先出了聲。楊炎聽出了是父親的聲音,這一劍如何還能刺出?

  本來楊炎的武功已是比他的父親高出許多,若在平時,楊炎縱然不忍傷害父親,他的父

親無論如何也點不著他的穴道。但在此際,楊炎驟吃一驚的情形底下,楊牧不費吹灰之力就

點著他的穴道。

  這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化,固然是大出楊炎意料之外,楊牧亦是始料之所不及。

  楊牧只有這個親生兒子,這個兒子剛才又是手下留情不忍傷害他的,他能夠把兒子換取

更大的富貴功名嗎?

  但他又怕冒著前程毀滅、甚至生命也將不保的危險,放走兒子。

父子恩仇

  他轉了無效次念頭,在功名利祿與親生兒子之間兀是難以取捨了,最後想道:「還是先

穩住了閔成龍再說吧。只盼衛長青遲些回來,我若勸得炎兒歸順,那就最好不過。」

  他走出外面,不出他的所料,只見閔成龍果然是給點了穴道,躺在地上。

  楊牧解開徒弟的穴道,說道:「成龍,我一向待你怎樣?」

  閔成龍心裡忐忑不安,說道:「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我若沒有你老人家提拔,那有今日?」

  楊牧說道:「好,那麼我有一事求你,你肯答應嗎?」

  閔成龍道:「師父但請吩咐,徒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楊牧說道:「用不著你赴湯蹈火,只須你為我隱瞞剛才發生的事。衛大人回來,你千萬

別說出曾有刺客來過。」

  閔成龍低聲道:「徒兒懂得。師父,你準備怎樣發放師弟?」

  楊牧說道:「我還沒有好主意。我先勸他一勸,如果他不聽勸告,你設法將他送到我的

營帳。」

  楊炎給點了穴道,不能動彈,但還是可以說話的,楊牧回去勸他,說的無非是自己目前

不能不忍辱負重的苦衷,望兒子諒解。

  「我知道你是不肯投降朝廷的,但你不肯真投降,假投降總可以吧。咱們借助清軍之力

,只要殺了盂元超之後,我仍然答應與你歸隱田園。」

  楊炎並沒給點了啞穴,但他卻是一言不發。

  「炎兒,你不答應的話,為父固然性命不保,你也絕計難逃!難道你忍心咱們父子同歸

於盡?」也不知道是真的動了感情,還是想用眼淚軟化兒子,楊牧說到最後,竟然擠出了幾

滴眼淚。

  楊炎這時才忍不住開口說話:「我的父親早已死了,至於我呢,我若打算生還,我也不

敢來此行刺了。」

  楊牧苦笑,正想再勸,忽聽得人聲,不是別人,正是衛長青回來了。

  楊牧大吃一驚,連忙補點楊炎的啞穴。把楊炎塞在炕下。「炕」是睡覺的地方,北國苦

寒,一般人家都是以炕作床的。炕上睡人,炕下堆著燒過的馬糞或者煤球的灰燼,灰燼還是

熱的。

  衛長青是監軍身份,睡的土炕比一般人家講究得多。炕底空闊,有半個人高,中間堆著

熱灰,兩旁還有空放煤球。也幸而炕底下有多餘的地方,楊牧才能夠把兒子塞進去。

  楊牧剛剛弄好,衛長青就進入帳幕了。楊牧心裡好像懸著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上前

請安。

  衛長青忽地冷冷說道:「楊牧你好!」楊牧吃了一驚,顫聲道:「卑職沒、沒什麼不好

。」話猶未了,衛長青已是一聲冷笑,點了他的穴道。

  楊牧被點的穴道是麻穴,就像他的兒子剛才那樣身軀不能動彈,但還可以說話。他嚇得

魂飛魄散,顫聲說道:「卑職一向對大人忠心耿耿,不知什麼地方得罪大人,請大人明示,

卑職死了也心甘。」

  衛長青冷笑道:「你很好,但我卻給你連累得很不好了。」

  楊牧道:「恕我不懂大人的意思,請大人明示?」

  衛長青道:「你知道丁兆庸找我去做什麼嗎?」半響,自問自答:「不是商量緊要軍情

,是告訴我你那個好兒子幹的好事!」

  楊牧越發吃驚,心想莫非楊炎來時,已給丁兆庸的人發現?但再一想:倘若衛長青已經

知道楊炎來過此處,他一進來必定先向閔成龍查個明白,斷不敢就進入帳幕的。於是力待鎮

定,說道:「那小畜生幹了什麼事情,卑職實在不知。」

  衛長青冷笑道:「你是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告訴你吧,你說你這寶貝兒子不至於認

賊作父,但事實卻剛好相反,他早已認賊作父了。」

  「他非但沒有聽你的話去行刺孟元超,反而和孟元超走上一路。破壞了我們的重大計劃。」

  「哼,我還可以相信你,相信你不是父子同謀,但丁兆庸可是信不過你呢。要不是我極

力保你,此刻你早已人頭落地了。」

  楊牧當然大呼冤枉,說道:「多謝大人恩庇,那小畜生做的事委實與我無關,我也不知

他做了何事。」

  衛長青道:「你真的不知楊炎如今是在何處?」楊牧心頭大震,硬著頭皮說道:「真的

不知。」

  衛長青道:「他不是在柴達木,也不是在孟元超軍中,他如今是在天山!」楊牧鬆了口

氣,說道:「這小畜生跑到天山去做什麼?據我所知他已是給天山派逐出門牆的,他竟敢回

去,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衛長青哼了一聲,說道:「你還蒙在鼓裡呢!你這寶貝兒子已經為天山派立了大功,唐

嘉源亦早已准許他重回師門了!」、

  楊牧越發吃驚,要知楊炎為天山派所立的「大功」,對他們而言,實即楊炎的「大罪」

。他為免受株連,顫聲問道:「這小畜生闖了什麼大禍?」

  衛長青道:「據武毅和賀鑄,陶煉他們三人回來說,他們這次與白駝山主聯手偷襲天山

派,計劃得本來十分周密的,想不到天山派不知怎的,竟然有了防備,結果一敗塗地。天山

派之所以取得勝利,得力在兩個人。一個是孟華,另一個就是令郎楊炎!孟華打敗了白駝山

主,楊炎亦曾在山下一斗白駝山主,在山上二斗段劍青。他們而且親耳聽見楊炎叫孟華做哥

哥。他能夠叫孟華哥哥,當然也能夠叫孟元超做爹爹了。你說這是不是認賊作父?」

  楊牧不敢回答,只能破口大罵:「這小畜生真是氣煞我也!」

  衛長青冷笑道:「若他只是認賊作父,那還罷了。只怕這次計劃也是毀在他的手裡!武

毅已經向丁兆庸稟報詳情,要求追究誰是通風報訊的人!」

  武毅是丁兆庸的客卿,賀鑄、陶煉是大內一等衛士、大內總管烏蘇台的心腹。亦即是那

日在天一閣的官道上,被丹丘生以一招「胡茄十八拍」刺傷的那兩個人。武毅只是被唐嘉源

摔下蹬道的,唐嘉源因念在他是丐幫弟子的分上,手下留情,並沒將他摔傷。

  這三個人是剛剛回到清軍大營的,他們捺羽而歸,自是要找個「藉口」來掩飾這次一敗

塗地之恥。因此他們把戰敗的主因,說成了是有人向天山派通風報訊,這麼一說,最受嫌疑

的人當然就是楊牧了。楊牧也是大內一等衛士,知道這個偷襲天山派的計劃的。由他把這個

計劃洩露給兒子楊炎知道,楊炎因此立即趕回天山報訊,這是「順理成章」的推斷!楊牧聽

出口風,嚇得面如死灰,連忙叫起撞天屈來,說道:「自從去年我在京城見過這小畜生之後

,我根本就沒有見過他!那次見他,也是奉了烏總管之命,指使他去行刺孟元超的,卻怎知

他會如此倒行逆施!」

  楊炎對父親本已不存幻想,但此際親耳聽見楊牧供出行刺孟元超這個陰謀的真相,仍是

不禁氣憤心傷,他心傷未已,只聽得衛長青正在冷冷說道:「我早已說過,我可以相信你,

但丁大帥可不能相信你!。

  楊牧哀求道:「請大人在丁帥面前,替卑職說幾句好話。」

  衛長青搖了搖頭,說道:「武毅和賀鑄他們一口咬定是你通風報訊,丁兆庸要提你親自

審問。除非你保證可以立功贖罪,否則我也不能救你!」

  楊牧忙不迭道:「卑職保證……」

  衛長青冷笑道:「別說得這樣輕鬆,立功贖罪,必須有切實可行的辦法,才能使人相信

。你想好了再對我說不遲。」

  楊牧心中七上八落,暗自思量,「要是我把炎兒獻出來,我的性命自可保全。但炎兒絕

計不可活了。」

  他正自躊躇不決,閔成龍忽然不請自來。

  衛長青喝道:「你管你分內的事,我沒有叫你,你進來做什麼?」

  閔成龍道:「是有關小人師父的事!」

  衛長青怒道:「國法無私,憑你也配替楊牧說情!」

  楊牧不知閔成龍是何居心,但已隱隱感覺不妙,趕忙也喝他出去。

  閔成龍「撲通」跪了下來,說道:「請師父原諒。我不說就對不住衛大人!」

  楊牧大吃一驚,喝道:「你休得胡………『胡說」二字尚未說得完全,他自己先就不能

說話了,衛長青何等老練,一見如此神情,已知楊牧是害怕徒弟告密了,立即就補點了他的

啞穴。

  「你不用害怕你的師父,好好對我說吧。是不是他有什麼事情瞞住我?」工長青溫言對

閔成龍道。

  閔成龍道:「本來師恩深重,我是不該告發師父的。但此事關係重大,正如大人所說,

國法無私……」

  衛長青喝道:「別囉唆,趕快說!」

  閔成龍道:「大人料事如神,小人的師父正是有事瞞著大人。」

  衛長青道:「何事?」

  閔成龍道:「楊炎剛才進來行刺大人,碰上師父。師父將楊炎藏在帳中。小人一直沒見

他出去,恐怕現在還在這裡!」

  衛長青大吃一驚;說道:「什麼?楊炎就在這裡?」

  閔成龍道:「大人請仔細搜查!」

  衛長青立即抓著楊牧,說道:「好,你替我搜!若敢動你,我立即殺他父親!」

  原來衛長青並不知楊炎已經給父親點了穴道,為策萬全,所以一面拿楊牧當作盾牌,一

面叫閔成龍替他搜索。

  衛長青不知道,閔成龍是知道的。他知道只要找得到楊炎的藏身之所,就可以手到擒來

,不費吹灰之力。心中暗暗喜歡,只道這是個可以給他「丑表功」的機會。

  為了把這齣戲「演」得更加賣力,他裝模作樣,如履薄冰的四處搜查。卻不知他故意拖

延了一點時間,正給了楊炎「死裡逃生」的機會。

  帳幕裡沒有幾處可以藏身的地方,終於他找到了炕底了。

  他俯腰一看,看見了縮作一團的楊炎,他哈哈笑道:「在這裡了!」那知他笑聲未了,

身軀突然就像皮球一樣給拋了起來,倒飛出去。

  原來楊炎剛好在此際運氣沖關,解開了穴道。他的內功本來早已勝過父親,楊牧用的又

不是重手法點穴。故此他穴道一解,功力便即恢復如常。閔成龍彎下腰來抓他,給他一腳撐

中小腹。

  無巧不巧,閔成龍的身軀倒飛出去,方向剛好是對著衛長青撲去。

  這一變化來得太過突然,衛長青只道是他們師徒串通了來暗算自己。百忙中無暇思索,

猝然「遇襲」。立即反擊。反手一拳,把閔成龍打翻,本來給他抓著的楊牧則給他摔了出去。

  閔成龍傷上加傷,一聲慘叫,當場氣絕。

  說時遲,那時快,楊炎已是猶如猛虎出籠的向他撲來了。

  他們兩人的武功本是各有所長,上一次在京師交手也是未分勝敗的。但一來由於楊炎在

這半年中進境甚速,二來由於衛長青猝然遇襲,驚魂未定。這次在楊炎暴風驟雨般的急攻之

下。三十招一過,漸漸連招架亦已為難。衛長青拚命抵擋,叫道:「來人哪!」他力竭聲嘶

,聲音不能及遠,但料想在帳篷外面巡邏的衛士還是應該聽得見的。

  果然立即就有人說道:「衛大人,你莫慌,我來啦!」奇怪,卻是女子的聲音!

  楊炎喜出望外,失聲叫道:「靈珠,是你嗎?」這剎那間,他和衛長青都不覺呆了一呆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已經闖進帳墓,把手一揚。

  這人穿著清兵服飾,但她雖是男裝,卻怎能瞞過楊炎的眼睛,一看就看出她果然是龍靈

珠了!

  楊炎大喜之下,登時也就醒覺尚未脫險,立即又向衛長青發掌。

  衛長青雖然亦已醒覺,但已遲了一步。只覺微風颯然,膝蓋的環跳穴中了一枚梅花針。

  龍靈珠早已取出銀絲軟鞭,一招「風捲落花」向衛長青下三路掃去。

  兩人配合得恰到好處,衛長青接得了楊炎正面劈來的一掌,避不開下盤的軟鞭纏打,膝

蓋又剛剛中了梅花釘,登時給楊炎扣著他的肩井穴。就這樣兩人合力,將他擒了。

  楊炎無暇問龍靈珠,趕忙先去給父親解開穴道。

  楊炎不禁心腸軟了下來,想道:「他沒有出賣我,總算還有一點天良。」一時之間,也

不知對父親說什麼話好,掏出了一顆藥丸,塞入楊牧口中,說道:「這是少林寺的小還丹,

你先服下。咱們想法再逃。」

  楊牧苦笑道:「天地之間,無我可以容身之地。你們快走吧,別顧我了。」他自知心脈

受傷,縱有小還丹之力,恐怕也活不久長,何況他心上的創傷比身上的創傷更重,他還有什

麼顏面倚靠兒子保護逃生?

  楊龍二人卻不知他受傷如此重,龍靈珠勸道:「老伯,你別這樣想,只要你肯從此離開

清兵營帳,永不回來,親人總是親人。我和炎哥盼望的就是有這一天,雖然時間等待得長,

如今也還不算太遲。炎哥,你說是嗎?」

  楊炎喉頭哽咽,默默點了點頭。

  龍靈珠道:「外面巡邏的幾個衛兵,都已給我點了穴道。趁著天還未亮,趕快走吧。老

伯,你走得動嗎?」

  楊炎正待不顧一切,背起父親逃跑,忽聽得轟轟隆隆的炮聲,似是凶雷一樣,從遠處傳

來。接著金鼓之聲大作。馬嘶人叫,整個營地聽得出都已是亂哄哄的了!正是:

  邊塞傳烽火,父子了恩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彈指傳烽消罪孽 驚雷絕塞了恩仇

妙計突圍

  楊牧揭開帳逢一角,看出去只見附近幾個營地的軍隊都已出動,列成陣形,火把通明。

  楊牧久列戎行,說道:「看此請形,十九是敵人夜襲!」楊炎聽得敵人二字,心中不滿

,但想到父親本是清宮衛士,說慣了口頭用語,一時改不過來亦無可厚非。這一點不滿的心

情迅即被喜出望外的心情替代,說道:「這可好了!一定是柴達木的義軍來了。」

  楊牧苦笑道:「好雖是好,但如今外面正在列隊備戰,火把通明,你們要闖出去可就更

難了。」

  原來監軍營帳所在地,乃是清兵大營的中樞,附近幾營士兵,都是主帥丁兆庸最精銳的

親兵。故此雖然碰上敵人偷營劫寨,隊伍卻還是整齊有序,並不慌亂的。

  話猶未了,只聽得蹄聲得得,聽得出已是有兩匹馬,向著監軍帳跑來了。

  楊牧經驗豐富,料想必是丁兆庸派來傳命令的人,他當機立斷,說道:「快把我縛起來

,衛大人,對不住,請你和我合演一齣戲。」匆匆授計,楊炎、龍靈珠按計行事。

  他們二人都是清兵服飾,當下龍靈珠縛住楊牧,偽裝看守他的人。楊炎則冒充衛長青的

跟隨,站在他的身旁。

  楊炎解開了衛長青的穴道,但用的卻是一種獨門手法,使得衛長青雖然可以行動如常,

但功力卻是不能恢復。跟著把閔成龍塞進炕底。

  「你若敢亂說亂動,休怪我手下無情。我可以令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你的部屬前

把你折磨夠了,才把你處死!」

  楊炎在衛長青耳邊說了這幾句話,不久那兩個人就進來了。

  這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在天山鎩羽而歸的那兩個大內衛士——賀鑄和陶煉。

  這兩個人在天山雖然見過楊炎,但此時楊炎已經改容易貌,且又換了清兵眼飾,他們怎

認得出來。只不過稍為有點奇怪,何以衛長青的身邊不是閔成龍而已換人,但這一點懷疑,

迅即亦告冰消,兩人俱是想道:「閔成龍是楊牧的徒弟,他縛了楊牧,自不能再用閔成龍了。」

  「衛大人你辦事真是迅速,原來早已把這奸細捉來了。」賀鑄說道。」

  衛長青道:「我正要親自把這奸細送去給丁大帥審問。」

  陶煉說道:「丁大人哪裡還有閒功夫審這奸細,他已經交待我們將這奸細暫時收押,你

移交給我們就是。」

  衛長青道:「對啦,我還沒有請問兩位此來,有何公幹?」

  賀鑄說道:「一來是提取奸細;二來是向你稟報軍情。」

  衛長青道:「外面金鼓聲敲得這詳急,不知是有甚緊急軍情?」

  賀鑄說道:「那還用問,當然是有敵人夜襲了!」

  陶煉接下去說道:「黑夜中不知敵人多寡,但似乎是來得不少。如今已是在下面山谷展

開混戰,而且已經殺向山上來了。」

  賀鑄跟著說道:「據前營負傷的將士回來報道,業己發現的敵人,有柴達木的賊人,還

有回疆幾個部落的叛軍。柴達木匪首孟元超已經在賊人之中發現!」

  侍立在衛長青身邊的楊炎,雖然極力抑制自己,但心中的狂喜,還是禁不住稍稍在臉色

上顯出來。

  陶煉說道:「丁大人如今正在帥營前面的平台調兵遣將,他說本來應該親自來知會監軍

大人的。但逼於軍情緊急,如今只好請衛監軍屈駕前去與他共商對敵之策了。我們不多說啦

,這就告辭!」

  說罷,賀陶二人就準備把楊牧帶走。

  衛長青忽道:「我這個隨從武功很好,押解要犯,恐防有失,你和他們一起去吧。」說

話之間,暗暗使了一個眼色。楊炎站在旁邊,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

  賀陶二人本已對楊炎起了一點疑心,一聽此言,登時警覺,唰的就拔出劍來,去搶楊牧

。兩人同聲喝道:「用不著,把奸細交給我就是!」

  他們話猶未了,只聽得楊炎已是哈哈一笑說道:「太遲啦!」一個飛身,擋住兩個大內

高手,閃電出招!

  只見冷電精芒,耀眼生輝,叮叮噹噹之聲,宛如繁弦急奏,兩名大內高手同時倒了下去。

  賀鑄的神情古怪,在倒下去的時候突然叫道:「胡茄十八拍!」聲音充滿驚駭,好像是

碰上絕對難以置信的事情!

  原來楊炎用正是丹丘生那日用來刺傷這兩個人的這一招「胡笳十八拍」!

  他悟性極高,那日看了丹丘生和孟華先後使這一招,對其中奧秘早已是豁然貫通。論造

詣雖然還比不上哥哥,卻已有了自創的劍法。

  賀鑄、陶煉本是大內侍衛中有數的劍術高手,若在平時,楊炎以一敵一,恐怕也難輕易

言勝。但一來由於這兩個人曾傷在此招之下,驚弓之鳥,心中猶有餘悸;二來他們做夢也料

想不到,除了丹丘生和孟華之外,居然還有人會使出此招,使得如此神妙,而且是出於一個

「貌不驚人」的少年之手!待他們知道是楊炎之時,已經遲了!

  衛長青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歎口氣道:「楊炎,請你用這招胡笳十八拍殺了我吧。我死

在這一招之下,還算值得。」

  楊炎沒功夫理會他,上去替父親解綁。

  楊牧怒道:「不要解!」楊炎怔了一怔,說道:「為什麼?」楊牧緩緩說道:「你叫衛

長青押我去見丁兆庸!」

  楊炎急道:「爹,你就束手待斃?好歹也要衝出去!」楊牧說道:「解了縛就能夠衝出

去嗎?我這辦法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辦法。當然不是由衛長青一個人將我押解,你們仍然扮

作他的隨從。炎兒,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楊炎猛然一省,說道:「置之死地而後生,我懂得了!」心裡想道:「唯今之計,也只

有這樣才能接近丁兆庸了。到時出其不意,把丁兆庸拿作人質,說不定還可死裡逃生!」其

實他還沒有完全懂得楊牧的心思,原來楊牧自知命不久長,這是決意犧牲自己,以求能夠給

兒子帶來一線生機!他作了這樣的決定,肉體雖然還有疼痛,心情卻是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舒

暢。想道:「我盼了這許多年,今天才盼到他叫我一聲爹爹,我已是可以死而無憾了!」

  楊炎回過頭來,對衛長青冷笑道:「你想死得痛快,那有這樣便宜的事?」指頭在他身

上一戳,衛長青登時感覺好像有千百根利針在刺他的關節要害,這痛苦勝過世上任何毒刑。

更慘的是,他的功力已經消失,想要自斷經脈而亡亦不可能。他只能哀求:「你要我幹什麼

,我依你就是,饒了我吧!」

  楊炎說道:「按照我的吩咐去見丁兆庸!哼,你若敢再弄花招,我有十八種酷刑讓你一

一消受!」說罷,把賀陶二人屍體緩入炕底,便即令衛長青依計行事。

  殺聲震大,風雲變色。

  本來是星月交輝的夜空,突破烏雲掩蓋,而且刮起狂風。

  丁兆庸調兵遣將已畢,此時正在率領一隊親兵,巡視後防陣地,作第三道防線的部署。

他皺了皺眉頭,說!」真是天有不測之風雲,看情形恐怕會有場大雨。」要知若是夜間「變

天」,風雨之夜,那就更有利於敵人的夜襲了。

  親兵隊長成天德道:「大帥萬安,草寇劫寨,諒它也只是騷擾性質,縱能得逞一時,絕

不能衝破咱們的三重防線,殺到這裡來的!」

  話猶未了,忽見前面一座山頭,火光沖天,廝殺的聲音由於距離較近,聽得份外驚心,

殺聲中夾著此起彼落的傷兵慘叫。

  這座山頭距主帥帳不到三里路,已經是最後一道防線之內的要地了。

  丁兆庸這一驚非同小可,說道,「賊人怎的會來得這樣快!趕快派人去探軍情!」

  成天德執行命令,說道:「其他三面都沒事發生,看來只是小股草寇來偷襲黑虎崗吧。

」黑虎崗是那座山頭的清兵營地。

  丁兆庸皺眉道:「黑虎崗地形險峻,對方縱是奇兵突襲,亦難衝破重重防線,那有突然

就來到黑虎崗之理,除非他是插翼飛來!」他想不通其中道理,心頭更增憂懼。

  狂風已經刮了起來了,忽地聽得「蓬」的一聲,大營前面的旗桿忽被狂風吹倒,帥旗飄

落。這是「不吉之兆」,丁兆庸心中越發不快,喝道:「黑虎崗為何尚未有人來報軍情,快

馬再催!」

  武毅隨侍在側,他定睛一瞧,說道:「有幾個人來了!」丁兆庸回頭一望,問道:「在

那裡?」武毅說道:「不是望虎崗來的,是在前方那面山坡。」丁兆庸這才看見山坡上隱隱

約約有幾個人影。

  成天德「咦」了一聲道:「這幾個人似乎輕功不弱!」丁兆庸起了疑心,喝道:「問他

們是誰?」要知倘若是從前方回來稟告軍情的士兵,按理應該是騎馬的。

  武毅內功造詣比成天德高明得多,當下便即由他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向山下喝問。丁兆庸

豎起耳朵來聽,說道:「聽不清楚,好像是衛監軍。你再喝問!」

  武毅又再喝問,方始清清楚楚聽得見對方回答!」是衛監軍來會大帥,大帥要提審的那

個犯人,衛監軍亦已將他押解來了!」但說話的卻不是衛長青本人。

  原來衛長青因為功力已失,聲音不能及遠。這幾句話是楊炎代答的。

  本來監軍這樣高的身份,由隨從代他傳話,事情亦屬尋常。但破綻在於:楊炎沒有在一

開始的時候就替他傳話,而是在對方再次喝問時才傳話的。

  楊炎一時疏忽,沒有注意及這個小節,這就不能不引起武毅的思疑了。

  武毅暗自思疑:「衛長青的內功造詣絕不在我之下,他何以不用傳音入密的功夫?」

  楊炎這一行人又來得近了一些,他性子急,在跑上山時,是拉著衛長青的手跑的。走了

差不多一半路程,方始放開。但武毅已經瞧在眼內了。

  武毅又再想道:「軍情緊急,按常理說,衛長青是應該騎馬先趕來的。押解奸細,交給

隨從慢一步押來也還不遲。他這隨從緊緊靠在地的身邊,輕功似乎比他還好,亦是可疑!」

好在他不曾想到,是衛長青要靠楊炎拉著他跑,才能跑得這樣快的。

  丁兆庸正要下馬上前迎接,武毅在他耳邊說道:「大帥請別下馬,待我上去答話。」

  武毅和成天德二人剛剛跳下馬背,楊炎這一行人亦已來到了。

  丁兆庸勒住馬頭問道:「我剛剛差遣賀鑄和陶煉二人去你那兒提解犯人,你見到他沒有?」

  衛長青按照楊牧早已吩咐他的說話回道:「我因知道軍情緊急,叫他們上前方督戰去了

。奸細我親自解來,免得浪費人力。」

  丁兆庸道:「我正要去巡視陣地,無暇審問犯人。請衛大人恕我失禮。」

  監身的地位與主帥平行,但由於衛長青是皇帝身邊的人來作監軍,丁兆庸一向是巴結他

的。他沒下馬迎接,衛長青已經猜到幾分。當下立即恭恭敬敬的說道:「卑職如何敢勞大帥

下馬相迎,大帥不必客氣!」

  這話更露「破綻」了,以監軍的身份,豈有自稱「卑職」之理?楊炎不懂官場規矩,並

不在意。楊牧聽了可是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這不是衛長青故意自露破綻麼?」但他以犯

人身份,可不能出言提醒楊炎。

  待到楊炎省覺之時,已經遲了。

  丁兆庸沒有下馬,武毅和成天德代表他上前迎接監軍。楊炎剛在躊躇未決,不知是先對

付他們好,還是逞自撲向丁兆庸的好。這兩人武功不弱,他生怕一擊不中就會打草驚蛇。就

在此時,忽聽得丁兆庸喝道:「我無暇審問奸細,把他斃了吧!」

  成天德一聲:「遵命」,立即一刀向雙手反縛的楊牧斬下。

  與此同時,武毅也突然一掌向衛長青擊去。

  龍靈珠是偽裝衛長青的親兵,負責押解楊牧的,好在她亦已早有準備,立即出劍擋住成

天德的鋼刀。

  但武毅這一擊,卻是完全出乎楊炎意料之外!他站在衛長青背後,雖然立即出手抓住衛

長青,但已是著了道兒了。他的手一接觸衛長青身體,只覺一股大力反震回來。衛長青跌過

一旁,武毅接著一掌,就向他當頭劈下。

  原來武毅打向衛長青身上的力道完全傳到了衛長青背後的楊炎身上。若非楊炎近來內功

大進,這突然其來的一掌只怕他就接受不起。

  不過,事情的變化固然是大出楊炎意料之外,也大出武毅的意料之外,他所能猜想得到

的只是,衛長青這個隨從必定是「小奸細」,但做夢也想不到這「小奸細」的武功竟然如此

的高強,只有在他之上,絕不在他之下。

  他的第一掌收到了效果,第二掌則落了空。楊炎輕功本來就比他好,一閃閃開。他是和

楊炎交過手的,但僅此一招,他還未曾看得出是楊炎。陡然間,只見冷電精芒,耀眼生纈,

楊炎避招出劍,一氣呵成快如閃電,劍鋒已是削到了他的手腕,饒他縮手得快,也給削掉了

兩根指頭。

  追風劍式,連環三招,武毅大驚之下,慌忙伏地一滾,這才能夠避開楊炎的殺著。但他

在地上急急滾動之時,剛剛跌倒的衛長青也給他衝下了斜坡。

  衛長青功力已失,「隔物傳功」的力道雖然不是用在他的身上,那一震他亦已禁受不起

,如今又再加上給武毅一撞,骨碌碌的滾下斜坡,終於還是一命嗚呼。

  成天德的武功不及龍靈珠,但也相差不遠。本來他只要能夠抵敵幾招,後援就會來到的

。卻想不到武毅敗得這樣快。衛長青絕命之際那一聲慘叫,嚇得成天德也不禁慌了。龍靈珠

左手的銀絲鞭一揮,登時捲住他的咽喉。

  說時遲,那時快,丁兆庸的兩名衛士已是向著龍靈珠撲來。

  他們來得快,楊炎來得更快。龍靈珠尚未騰出手來,只見劍光連閃,那兩名衛士已是傷

在楊炎的追風劍式之下。

  龍靈珠軟鞭一抖,把成天德摔下山谷。立即迎戰其他衛士。

  楊炎說道:「靈珠,你先衝殺出去!」說話之時,一根長矛正在向他刺來,楊炎身形平

地拔起,腳尖在矛頭一點,借對方的猛力,「呼」的一聲,從幾頭名衛士頭頂掠過,直撲騎

在馬上的丁兆庸。

  丁兆庸那曾見過如此駭人的輕功,饒他身經百戰,也給嚇得慌了,還未來得及施展鐙裡

藏身,楊炎已是從半空中撲下!

  楊炎生怕不能一擊成功,一出手就是新練成的「胡茄十八拍」絕招,一招之內刺丁兆庸

身上的十八處要害穴道!

  丐幫有數的高手武毅都抵敵不了他這一招胡茄十八拍,何況是早已養尊處優的丁兆庸?

丁兆庸雖然懂得打仗,卻是不懂深奧武功的?楊炎這一劍刺出,料想要取他性命也易如反掌。

  哪知又是一個出乎揚炎意料之外的結果。就在此時,一條黑影也突然向他撲來,楊炎的

腳尖未踏著馬鞍,兩人都是身子懸空,就碰個正著!

  那人抖開披在身上的斗蓬,當作一面軟盾牌,接下了楊炎這一招胡茄十八拍。

  了兆庸滾下雕鞍,楊炎與那人也都落在地上。那人百忙中抵頭一看,只見斗蓬上已是布

滿蜂巢似的一個小小窟窿,不由得心裡大驚:「這人的劍法委實不在當年的孟華之下。」

  他吃驚,楊炎也是吃驚:「想不到丁兆庸身邊還有這麼一個武功高強的衛士,衛長青與

武毅恐怕都還及不上他!」

  楊炎不知這個人的來頭甚大,不但武功比衛長青高,論「資歷」也比衛長青高的。他是

十多年前號稱大內第一高手的衛托平。只因有一次不能完成朝廷交給他的任務,敗在孟華劍

下,以致不能在官場得意,只能以普通大內衛土的身份「外放」,調至丁兆庸的軍前效力。

  衛托平急於立功贖罪,立即又狠狠撲向楊炎。

  楊炎與他纜身游鬥,瞬息之間,接連變換三種劍法。第一招劍勢畫圈,用蕭逸客所傳的

掃葉掌法化為劍招;第二招長劍掄圓,把劍當作大刀來使,用的是龍靈珠爺爺所傳龍形十八

劍的絕招;第三招突然變為輕靈翔動,快如閃電,是本門天山劍法中的追風劍式。三大絕招

,曲盡其妙,那知仍然是給衛托平一一化解。那件穿了十八個窟窿的斗蓬,被他揮舞起來,

竟似勝過鋼鐵鑄造的盾牌,遮攔得風雨不透。

  龍靈珠殺傷幾名衛士,正要殺過來與楊炎會合。倒在地上的武毅忽又跳了起來,搶過一

名士兵的長矛,堵住龍靈珠的去路,原來他只是給楊炎削掉左手的兩根指頭,傷勢並無大礙

,他的功力遠在龍靈珠之上,龍靈珠殺不過去,登時只能自保。

  烏雲蔽天,月亮早已不見。突然打了幾個焦雷,大雨驟降。丁兆庸這隊親兵,本來是有

十幾個人持著火把的,大雨一降,火把熄滅了十之八九,還有兩盞風燈,雖然不怕雨淋,燈

光也甚為暗淡,只能照亮方圓數丈之地。

  衛托平忽地想起丁兆庸剛剛落馬,不知是否受傷,連忙叫道:「你們快去找尋大帥!」

  丁兆庸叫道:「我在這兒!」他跌斷一根肋骨,痛得幾乎暈了過去,此時正在掙扎著爬

起身來。那兩個打著風燈的親兵,連忙跑過去扶他。另外有幾名幫武毅圍攻龍靈珠的衛士也

跑回來了。這幾名衛士都是軍中有數的武功高手,丁兆庸忍著疼痛道:「我沒有事,你們趕

快捉賊人要緊!」

  就在此時,黑綽綽的只見一隊人馬從黑虎崗那個方向馳來,親兵副隊長於萬山鬆了口氣

,說道:「好,咱們的援軍來了,諒那兩個小賊插翼難逃。」

  丁兆庸身經百戰,閱歷極豐,心念一動,說道:「不對,黑虎崗被敵人偷襲,逃出來的

親兵應該是蹄聲雜亂的,這一隊人馬卻並無潰敗跡象。」

  那兩名親兵高舉風燈,凝神望去,那隊人馬亦已來得更加近了,他們看得清楚,大喜說

道:「大帥不用擔憂,的確是咱們的兵士!」

  忽地一陣狂風捲來,風中夾著沙石,兩盞風燈同時熄滅。軍中所用的風燈,是在玻璃燈

罩的外面還圍著一圈絲網的,按說不會被狂風捲來的小粒沙石打碎,丁兆庸一想有點不對,

正要下令隨從戒備,忽然雙肩劇痛,給人緊緊抓著了他的琵琶骨了!

  那人十指如鉤,抓得他痛徹心肺。儘管丁兆庸極力要顧住大帥身份,劇痛之下也顧不住

了,殺豬般的號叫起來,奇變突來,丁兆庸的親兵在黑暗中卻是不敢妄動。

  衛托平聽得主帥的呼號,不敢戀戰,忙跑回去。龍靈珠在黑暗中也擺脫了武毅的纏鬥,

與楊炎會合。狂風暴雨,火把都己熄滅,本來正是他們逃跑的最好機會。但楊牧尚未找到,

他們又怎能逃跑?楊炎悄悄與龍靈珠說道:「丁兆庸殺豬般的號叫,好像是被人所擒,咱們

過去看看。」

  話猶未了,那邊丁兆庸的親兵副隊長於萬山已是點燃隨身攜帶的火熠,火熠一晃,看清

楚抓著丁兆庸的那個人是誰了,只聽得於萬山又驚又怒的聲音。」楊牧,你好大膽,竟敢劫

持主帥!」

  原來抓著丁兆庸這個人正是楊牧。縛在他身上的繩索本來是打著活結的,早已解開。黑

暗中誰也沒留意他,他趁著那兩盞風燈剛被打滅之際,一抓就抓著了丁兆庸的琵琶骨。

  楊家的六陽手乃是武林一絕,非同小可。楊牧雖然業已受了重傷,但拚死偷襲,氣力竟

是不遜平時,一抓抓著了丁兆庸,立即把他當作盾牌。

  楊牧喝道:「你們不顧丁兆庸的性命,那就來吧,哼,反正他要殺我,我拼著與他同歸

於盡就是!」丁兆庸的一眾親兵,刀槍紛舉,但誰也不敢真的動手,僵持不過片刻,那一隊

清兵亦已來了。為首的軍官忽地「咦」了一聲,亮起火把,對著楊牧就衝過來。楊炎早已混

在人叢之中,只道這個軍官要不顧一切救主帥,他生怕這個軍官傷了他的父親,不假思索,

搶先一劍刺過去,第三次使出了「胡笳十八拍」的絕招!

  只聽得金鐵交鳴之聲震耳欲聾,楊炎這一招「胡茄十八拍」竟然被他橫刀一擋化解開去

,十幾個劍點沒有一個劍點落在他的身上。金鐵交鳴聲中楊牧尖聲驚呼:「孟元超,是你!

」孟元超也在同時叫道:「炎兒,原來是你!」原來剛才偷襲黑虎崗的那隊人馬正是盂元超

率領的精兵,他們穿上清兵的服飾穿過險峻的山道,騙過敵人的眼睛,一路如入無人之境。

那兩盞風燈也是孟元超飛石打滅的。他對楊牧的所為,也是驚奇不已!盂元超與楊炎交了一

招,連忙止手。但在楊炎的背後,卻有一個人也在向楊炎偷襲了。這個人是衛托平!

  衛托平倒是很會利用時機,趁著楊炎與孟元超交手的時候,突然就撲上來,一掌劈向他

的背心大穴。衛托平練的是大鷹爪功,這一掌有開碑裂石之能!

  楊炎那一招「胡茄十八拍」被孟元超以天下無雙的快刀化解,不但長劍盪開,虎口也給

震得酸麻。此時他剛剛收劍,如何能夠抵擋衛托平這雷霆萬鈞的一掌,而且是在他的背後偷

襲。

  眼看楊炎就要斃在他的掌下,間不容髮之際,孟元超已是撲了上來,把楊炎撞開,接了

衛托平這掌。

  兩人功力悉敵,雙方都是用上全力,衛托平震退數步,盂元超身形不動,但卻「哇」的

吐出一口鮮血。

  表面看來,是孟元超吃虧更大,但衛托平那一口冒上喉頭的鮮血是嚥下去的。他是為了

顧全面子,沒吐出來而已。沒吐出來,內傷更重。

  孟元超把楊炎撞開,用的是一股巧勁,楊炎斜躍數步,雖然也覺胸中氣血翻湧,但那是

受了衛托平劈空掌力的震動所致,並沒受傷。他腳步一穩,立即退而復上,第四次使出「胡

茄十八拍」的絕招!

  說時遲,那時快,孟元超的寶刀亦已再度出鞘,向衛托平劈下。

  衛托平背腹受敵,本來就難抵敵,他正在撲向楊炎,意欲與楊炎同歸於盡,龍靈珠的銀

絲軟鞭亦已捲上他的右腿。

  只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孟元超快刀如電,已是將他劈為兩截,楊炎的「胡茄十八

拍」中途轉向,恰好迎上了丁兆庸的親兵副隊長於萬山,在他的身上刺了十八個窟窿。

  狂風暴雨來得快去得快,躲在烏雲裡的半輪明月又露出來了。

  楊牧一鬆手。身形似是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楊炎抓住了身向前傾的丁兆庸,孟元超把楊牧扶穩,只見他已是氣喘吁吁,面無人色。

  孟元超道:「你歇會兒吧。」正待施救,楊牧苦笑道:「元超,不用費心了。我、我對

你不起,但願你把炎兒當作自己的兒子看待,我就放心了!」

  楊炎大吃一驚,將丁兆庸推開,由孟元超的手下將他看管,急忙回過頭來,叫道:「爹

爹你、你不能……」

  一個「死」字尚未吐出,楊牧已是死了。他是在說出「放心」兩個字之後,嚥下了最後

一口氣的。用不著孟元超答覆,他也知道孟元超一定會這樣做的,是以他的確是放心而去,

臉上留下笑容。

楊牧身亡

  楊炎抱起父親的屍體,屍體開始僵冷,他的心中也才開始感到親情的溫暖。他欲哭無淚

,只是喃喃說道:「爹爹,爹爹,可惜你來遲了。」

  大家都懂得「來遲了」是什麼意思,一時間不知怎樣安慰他才好。半晌孟元超說道:「

也還不算太遲,他如今已經是活在你的心中了!聽了孟元超這一句話,楊炎這才「哇」的一

聲哭了出來。

  孟元超緩緩說道:「炎兒,現在還不是悲傷的時候,我們需要你幫忙突圍。你的爹爹交

給我吧。」從楊炎手中接過楊牧的屍體,立即吩咐親兵就地掩埋,安上標記,說道:「炎兒

,待打勝了這一仗,咱們再來替你的爹爹遷葬。如今你必須重振精神,跟我殺敵。」楊炎抹

干眼淚,說道:「爹爹說得是,孩兒遵命!」這是他第一次叫孟元超做「爹爹」,從孟元超

那裡感受到的父愛,減輕了他的悲痛,心裡想道:「我已經比別人幸福得多了,死了一個爹

爹,還有一個爹爹。眼淚剛剛抹乾,不覺又流出來了。

  孟元超把丁兆庸抓了起來,說道:「丁大帥,讓我們這些『草寇』伺候你去督戰吧!」

丁兆庸折斷一根肋骨,忍著疼痛,破口大罵:「我身為大帥,寧死不辱!孟元超,你殺了我

吧,我絕不能任你擺佈!」

  孟元超哈哈大笑,說道,「丁大帥,事到如今,恐怕不能由你作主了!」點了丁兆庸的

穴道,說道:「咱們正用得著這個大帥,就讓他繼續做大帥吧。對大帥應該優待一些,把我

的坐騎給他坐。」

  盂元超點穴功夫甚為奇巧,丁兆庸著了他的重手法點穴,全身肌肉僵硬,放在馬上,腰

板挺得筆直,若然不是來到他的身前,很難看出異狀。

  龍靈珠笑道:「他這副模樣,倒是很像個神氣威嚴的大將軍,就只怕他坐不穩雕鞍。孟

元超道「我自有辦法擺佈他。」取出一卷鋼絲,把丁兆庸縛在馬上。鋼絲和普通的縫衣棉線

一般粗細,燈火下肉眼都幾乎看不出來,這卷鋼絲拉開來有七八丈長,孟元超拿著鋼絲的另

一頭,笑道:「如今這位大帥已是變成了我手中的傀儡,不怕他不任由我的擺佈了。」

  當下孟元超這隊人馬,扮作丁兆庸的親兵,俞呼後擁,奔向戰場。孟元超換了一匹坐騎

,與他並轡驅馳。他原來那匹坐騎是經他親自訓練出來的戰馬,他在旁邊,一樣可以指揮如

意。

  戰場已經向山上推移,萬馬德軍,正在展開混戰。

  大部份清兵都已投入戰楊,但按照丁兆庸的部署,還有三個最精銳的騎兵營是留下來保

護他的。這三個營只有在兩種情況之下,方准開動,一是在敵人已經殺到來的時候;一是有

主帥親臨發出號令,才能出戰。

  戰場雖然已經擴展到了山上,但還未殺到帥帳的附近。亦即是說第一種情況還未出現。

  孟元超在高處望下去,新的情況又出現了。只見附近山頭,烽煙四起,對著魯特安旗城

門那一面,火把婉蜒,人馬如潮。

  看這情形,孟元超立即可以作出判斷。回疆的十八個部落,雖然不知道有多少部落出去

,但確信已是有援兵四面來到。

  但援兵來到,堅守魯特安旗的羅海部隊,亦已開城殺出來了。

  戰鬥越來越激烈,援兵亦已投入戰楊了。火光中可以看見刀槍如雪,戰烏奔馳,黎明前

的山谷也彷彿給慘烈的喊殺聲撼動了,當真是地動山搖。

  孟元超知道,清兵有五萬之多,援兵加上羅海原來的部隊再加上柴達木來的義軍,數量

上恐怕還是比不上清兵的。而且各個部落的回人兵士,未經兵法部勒,只憑氣血之勇,嚴格

說來,乃是烏合之眾,戰鬥力恐怕也未必比得久經訓練的清軍。

  孟元超當機立斷,押著丁兆庸在留守最後一道防線的三個大營的營門馳過,大聲喝道:

「大帥有令,三大營速向後山撤退!留守部隊,改作前頭部隊,天明之前!必須離開成場三

十里地,不得有誤!」他用深厚的內功傳令,三營清兵,聽得清清楚楚。

  士兵誰想真個賣命?一聽此令,都是喜出望外,當然是立即執行了,其中雖然有幾個比

較細心的長官有點懷疑,疑點之一,這個傳令的「中軍」他們從未見過,疑點之二,丁兆庸

沒傳他們進見,按常理說,他們是統兵的將領,縱然是在緊急關頭,丁兆庸也該接見他們,

吩咐幾句;三來丁兆庸叫他們撤退,他自己反而率領親兵奔趕戰場。

  但疑點雖多,他們親眼看見丁兆庸騎在馬上,也絕計不敢疑心命令是假。他們只能如此

想道:丁兆庸是主帥身份,為了要表示他是盡忠朝廷,他必須親臨陣地,指揮余部突圍。如

此一想,他們倒是不能不佩服丁兆庸了。而且,可以避開慘烈的戰鬥,兵和官都是人同此心

的,又有誰願意「多事」去問主帥呢?

  孟元超這隊人馬踏入戰場,已是拂曉時分。

  戰場在擴展,戰鬥更激烈!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到處是一群一簇滾動的人潮。有捉對的廝殺,有小隊的混戰,有

騎兵的衝鋒,有步兵的搏鬥,甚至還有赤手空拳的扭打……沒有保持完整的隊形,雙方亦沒

有固定的陣地。

  在這樣情形底下,根本不可能像兩軍對陣那樣鳴金收兵,也不可能把官兵召集來傳達撤

退的命令。殺聲震天,孟元超多好的內功,他的聲音亦已不能及遠。

  不過,騎在馬背上的丁兆庸還是很快就給發現了。有義軍方面的亂箭射未,也有尚未陷

入包圍的清軍軍官,為了保護主帥,帶領他們的衛士跑來。孟元超一面撥打亂箭,一面向這

些要來效忠主帥的軍官傳達撤退命令。可惜戰地太過廣闊,消息雖在迅速傳開,戰鬥還未能

阻抑。

  忽地有一隊騎兵奔來,為首的少年軍官叫道:「爹爹,咱們並沒打敗仗,為何你要撤退

?」這個少年軍官是丁兆庸的兒子丁顯武。他對撤退的命令半信半疑,特地來向父親問個明

白的。

  他是丁兆庸的兒子,孟元超當然不能阻止他和父親面談,只要給他跑到丁兆庸面前,破

綻立即就顯露,不過,孟元超亦早已有了主意。待他走近,孟元超陡地一聲大喝,楊炎立即

把他活捉過來。

  丁顯武這隊清兵大驚失色,還未弄清楚是什麼事情,已是給孟元超人馬沖得七零八落,

人人只顧逃命!天色已經大亮,這個「奇峰突起」的變化,兩邊的兵士,都有許多人看見了。

  從柴達木來的義軍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情;各個部落的援軍,看了「清兵」斬殺清兵

這幕,雖然莫名其妙,但也知道孟元超這隊『韃子兵」不是他們的敵人了,亂箭登時停止向

他們射來。

  但孟元超仍然是在和丁兆庸並轡驅馳,附近的清兵思疑不定,縱然想得到他們可能是被

敵人挾侍,也不敢上前攔阻。

  不遠處有個山崗,山崗上有個平滑如鏡的大石台,石台上有三五十名清兵正在圍攻十多

名義軍。

  孟元超殺散清兵,笑道:「咱們可以恢復本來面目啦!」一聲令下,手下幾百多人立即

脫下清兵的號衣,恢復義軍裝束。

  他駐馬山頭,把丁兆庸高高舉起。

  天色已經大亮,朝陽遍照大地。昨夜一楊大雨,今朝分外氣朗天青!

  孟元超站在高處,山下方圓數里之內的士兵都看得見。

  這件意外事情來得太過突兀,雙方的士兵不知不覺都停止了戰鬥,注視著事情的變化!

  孟元超把手中的人質作了個旋風急舞,大聲喝道:「這個人是清兵的主帥丁兆庸!如今

他已是被我們活捉了!」

  「清軍兄弟,只要你們放下武器,我們不殺俘虜!不願意投降的,也可以立即回家,我

以義軍統帥的身份,保證絕不傷害你們!」

  俗語說蛇無頭而不行,何況絕大部份的官兵都是不願意替皇帝賣命的。一看,主帥果然

已是被敵方所擒,誰人還肯應戰?孟元超語音剛落,地上的兵器已是堆積如山,一部份清兵

投降,不肯投降的,也都立即離開戰場。

  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好像插上翅膀,迅即傳遍整個戰場,不到半個時辰,戰事全部結

束!

  回疆各個部落的總「格老」(酋長)和他的親兵隊長沙遼迎上前來,向孟元超致謝。

  「孟大俠,多虧你抓著了敵人的主帥,否則這一仗勝敗實是難料!」羅海說道。

  孟元超微笑道:「這不是我的功勞,是他的爹爹活擒丁兆庸的。」他指著楊炎說。

  羅海已知道楊炎的父親就是清廷大內衛士楊牧,聞言不覺一愕。

  孟元超繼續說道:「他的爹爹也是我的舊日一位朋友,我們分手十多年剛才方始重逢,

只可惜他為我們建此大功,卻是不能和找一起喝一杯慶功酒了。」

  羅海不便問其中原由,說道:「這位楊大俠是我們的大恩人,戰事結束,我們必定替他

建築新墳,在他的墳前澆下慶功酒!楊少俠,請你節哀。並請你代表令尊受我一拜!」」

  楊炎心情激動,與他相對一拜,說道:「不敢當。我爹爹得你認他為友,相信他亦可以

死而無憾了。」

  羅海留下部份士兵清理戰場,便即和孟元超這一行人回魯特安旗的城中。

  途中沙遼方始有空與龍靈珠說話,原來昨日龍靈珠來到之時,是沙遼把楊炎夜探敵營的

消息告訴她的。

  楊炎也是此時方始有空向龍靈珠發問:「你怎麼會來到這裡?」

  龍靈珠未曾回答,沙遼卻已哈哈一笑說道:「楊少俠,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裝糊塗?她

當然是為了你的緣故,才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趕來這裡的啊!」

  龍靈珠面上一紅,小嘴兒一撅,說道:「我才不是為了他呢。」

  沙遼哈哈笑道:「還說不是為了他,你一來到,就問他來了沒有。你一聽說他已經私自

離城,夜探清營,你席未暇暖,立即也跟著走了。我攔阻你都攔阻不住,還說不是為他?」

  楊炎則是半信半疑,心裡想道:「當日她在山上混亂之際,不辭而別,我只道她是恨我

無情,不願再見了,怎的又會再找我?莫非她是為找尋冷姊姊而來?但冷妹妹失蹤是在她走

了之後,除非她又上山,否則她焉能知道這個消息?」

  他不便在沙遼面前談及他們三人之間的私事,心中存著疑團,只能如此發問:「但你怎

麼又知道我是來了這裡呢?」

  這次是龍靈珠親自答他了:「我下山之時,碰見你的哥哥。」

  楊炎怔了一怔,說道:「哦,你碰見我的哥哥嗎,怎的我不知道。」

  龍錄珠道:「因為那個時候,你早已與哥哥分手,獨自下山了。」

  楊炎還是覺得奇怪,說道:「你是在我之前離山的,哥哥不過送我一程,就回山了。怎

的你又會碰上他?難道當時你尚未離開天山?」

  龍靈珠若有所思,半晌說道:「你問得太多了,我也不知從何說起。不如待喝過慶功酒

之後,我再和你說吧。」原來在不知不覺之間,他們已是回到城中了。

  當晚羅海大排筵席,全軍上下都在興高采烈的喝慶功酒。楊炎當然也很高興,但他記掛

著與龍靈珠的約會,恐防喝醉,卻是不敢開懷暢飲。筵席未散,他就悄悄的把龍靈珠拉走。

眾人正在鬧酒,且又把他們當作一對小情人看待,雖然發現他們中途退席,也沒人攔阻。

  走到外面,楊炎一看四下無人,問道:「靈珠,你好像有許多事情要告訴我,是嗎?」

  龍靈珠道:「不錯,我先問你,你惦不惦記你的冷姊姊?」

  楊炎說道:「哦,原來你已經知道冷妹妹失蹤的事了。我正是來找尋她的。她並沒來過

此地。至如今,我還未知她身在何處?」

  龍靈珠道:「那你打算怎樣?」

  楊炎說道:「當然是繼續找尋她了,啊,不,我應該先送你回去。」

  龍靈珠道:「送我回去?回那裡去?」

  楊炎方始發覺自己這句話有「語病」,笑道:「我的意思是送你回到爺爺那兒,他住在

大吉嶺的靈鷲峰上,那個地方,你雖然從來沒有去過,但他是你的爺爺,你去和他作伴,也

等於是回家一樣。」

  龍靈珠搖了搖頭,說道:「我不去。」

  楊炎說道:「你還在恨他嗎?他當年雖然做錯了事,對不起你的爹娘。但他也為這件事

情悔恨了大半生,受苦也受夠了。如今他已是個孤苦無依的老人。你還不能諒解他嗎?你已

經答應過我回去安慰他的晚年的。」

  龍靈珠道:「我並沒悔約,我是要回去陪伴他的,但現在還不是回去的時候。」

  楊炎說道:「你是想幫我找尋冷姊姊嗎?但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找得著她,爺爺又這

樣老了,恐怕也不能再活幾年了。因此不如我先送你回去,你留下來陪伴爺爺,我去找冷姊

姊。」

  龍靈珠道:「我想先去一個地方,最多是一個月工夫,用不了幾年的。」

  楊炎道:「什麼地方?」

  龍靈珠道:「白駝山!」

  楊炎吃了一驚,說道:「你要單獨去找白駝山主報仇?這可使不得!白駝山主不過五十

左右年紀,不會這樣快死的,不如再等幾年。」

  龍靈珠道:「我並不是僅僅為了自己報仇,也絕不能再等幾年!」

  楊炎道:「不是為了報仇,那你去白駝山做什麼?」

  龍靈珠尚未回答,忽地有兩個人向他們走來,是桑達兒和羅曼娜這對夫妻。

  桑達兒道:「楊小俠,我還沒有和你喝酒呢。難得今天打了勝仗,我要借慶功酒敬你一

杯,謝你上次救命之思。到處找不見你,原來你們小倆口躲在這兒。」

  楊炎道:「些許小事怎值得一提。你拿酒來,我和你乾一杯。但只是為了慶功,可不許

再提一個『謝』字。」

  桑達兒夫婦和他們乾了一杯,羅曼娜頭道:「其實我們並不是只為了要和你喝一杯酒來

的,你們中途退席,我早已看見了。這個時候,來找你們,我知道你們心裡一定要罵我不識

相的。」

  楊炎心頭一動,說道:「羅姊姊,你別拿我取笑了,你們肯來和我喝酒,我歡迎都來不

及呢。但聽你這樣說,想必是還有別的事情?」

  羅曼娜道:「齊世傑是你的表哥,對吧?我記得你一來到這裡的時候,就向我打聽兩人

,其中之一就是齊世傑。」

  楊炎連忙問道:「可是有了他的消息?」

  羅曼娜道:「不錯,我剛剛聽到一個關於他的消息。剛才席間手下人說起,可惜今晚的

慶功酒齊世傑不能參加,他是曾經幫過我們許多忙的。我告訴他們,齊世傑是去天山。但神

鷹族的格老跟著便告訴我,他在天山南路上碰上齊世傑,齊世傑不打算去天山了。」

  楊炎道:「可知道他是去那裡嗎?」

  羅曼娜道:「他告訴神鷹族的格老,是要去什麼白駝山,白駝山好像是在藏邊的。

  楊炎吃了一驚,道:「他,他也去白駝山?」

  羅曼娜道:「有什麼不對嗎?」

  楊炎道:「沒什麼,不過我想知道他因何要去白駝山?」

  羅曼娜道:「他走得很匆忙,沒有和神鷹族的格老詳言。」

  楊炎起了疑心,兀自心神不定。羅曼娜道:「對啦,他還有幾句話是說給你聽的。」

  楊炎道:「他怎樣說?」

  羅曼娜道:「他說他知道龍姑娘要來魯特安旗,是以托神鷹族的格老傳話,假如你也來

了此地的話,叫你就在這裡等龍姑娘,不必為他擔心,你要做的事情,他可以替你做。就這

麼幾句話,說完,他匆匆就走了。他想不到龍姑娘來得比神鷹族的格老還快,口信還未捎到

,你們已經會面了。」

  楊炎心情混亂之極,呆呆出神。

  羅曼娜道:「我不打擾你們了,桑達兒,咱們回去和大家喝酒吧。」她轉過身子之時,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把繫在腰間的一串鎖匙搖得叮噹作響。

  楊炎懂得她的意思,一把鎖匙只配一把鎖,她是要他只能選擇一個終身伴侶,不能再有

三心兩意了。

  羅曼娜一走,楊炎顫聲問道:「為,為什麼你們都要去白鴕山?」

  龍靈珠歎口氣道:「你還不明白嗎?因為冷姊妹正是在白鴕山上。」

  冷冰兒不會無緣無故上白駝山的,用不著畫蛇添足,楊炎從這句話中,已經知道冷冰兒

是被白駝山主所擒了。

  儘管他早已猜到幾分,此時從龍靈珠的口中得到證實,還是不禁呆若木雞。

  龍靈珠把那日她目睹冷冰兒被擒的經過告訴楊炎之後,安慰他道:「你的哥哥已經去了

,如今又有齊世傑趕去白駝山幫他的忙,相信總有辦法可以把冷姊姊救出來的。」

  楊炎稍稍寬心,抬頭一看天空,只見玉兔西沉,殘星明滅,估量已是四更時分。楊炎說

道:「好,天一亮咱們就動身。」說到咱們二字,頓了一頓,似乎在想什麼,片刻,又說道

:「不如還是讓我一個人去吧。你先回去見你的爺爺好不好?」

  龍靈珠道:「這是什麼話,你別忘了白駝山主乃是害死我父親的仇人。」

  楊炎說道:「我知道。不過你的武功,你的武功……」

  龍靈珠道,「我知道我的武功和他相差太遠,但殺父之仇不能不報,我縱然幫不上你們

的忙,也好盡我的力才能心安。」

  楊炎說道,「你聽我說,我不是阻攔你去報仇。但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白駝山主武功

實在太強,此次又是在他的老巢,哥哥和我再加上齊世傑,恐怕也未能夠一舉除他。我們此

次是以救冷姊姊為主,至於報仇,留待你見了爺爺之後,練好你的家傳武功,那時我再從旁

報仇,也還不遲。」龍靈珠望著楊炎,似笑非笑的說道:「何必要分兩次,你是不願意和我

一起去見冷姊妹吧?」

  楊炎給他說中心事,不覺臉上一紅,正想砌辭回答,龍靈珠已是接下說道:「你、你放

心。我不會妒忌你和冷姊姊要好的。我們三人都是苦命人,但冷姊妹比我還更可憐;我和你

一樣,都是希望她得到幸福的,她是你的冷姊妹,也是我的冷姊妹啊,我只盼你們永遠把我

當作你們的妹妹,我就心願已足了。」說得極為誠懇,說罷,兩人的眼眶都有淚珠。

  楊炎熱淚盈眶,緊握著她的手道:「珠妹,你真好!」一個「好」字,包含了許多方面

的意思,正因他萬語千言不知從何說起,他也只能用一個「好」字,來表達他對龍靈珠的感

激了。

惡戰白駝山

  白駝山上,白駝山主宇文博正在繞室彷徨。

  他回到白駝山已經一個月有多了,武功早已恢復如初。但恢復不了的是他的自信心。

  他練成了寒冰掌與火焰刀,本以為憑著這兩大奇功足以縱橫天下的,但如今經過天山一

戰,這信心卻不能不動搖了。不僅僅是因為他敗給孟華的緣故,更大的原因是因為他發現了

「剋星」,這個「剋星」並不是某一個人,而是可以克他那個奇功的「物事」,具體來說,

就是冰魄寒光劍、冰魄神彈和冰川劍法,尤其是冰川劍法。

  孟華之所以能夠打敗他,固然是因為他曾有兩場惡鬥在前,那兩個對手——天山派的長

老鍾展和天山派的掌門唐嘉源都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但即使如此,假如當日孟華手中

沒有冰魄寒光劍的話,他相信自己也未必就會輸給孟華。

  更令他顧忌的是冰川劍法,不錯,冷冰兒曾經用上了冰魄神彈和冰川劍法,也還是被他

所擒,但先後兩次交手,冷冰兒給他的威脅卻已是令他大大震驚。冷冰兒的功力和他相差太

遠而能令他感到威脅,自是冰川劍法之功了。還好,孟華不會冰川劍法,當日他還可以僥倖

逃生;假如有個功力和孟華相等的人,會使冰川劍法,用的兵器又是冰魄寒光劍的話,後果

真是不堪設想。

  因此,他把冷冰兒捉回來,目的就是要迫她獻出冰川劍法。然後設法再奪那把冰魄寒光

劍,他已知道冰魄寒光劍目前是在楊炎手中。識得冰川劍法的奧妙之後,他自信憑著自己的

武學道詣,當可補足自己那兩大奇功的缺點,最不濟也可知道如何防禦了。

  但冷冰兒卻似知道他的用心,她被囚一個多月了,仍是寧死也不肯把冰川劍法寫出來給

他。

  冷冰兒還總算是已在他的掌握之中,另一個令他恨得牙癢癢的女子如今尚未知下落。這

個女子就是比冷冰兒更年輕的龍靈珠。

  對龍靈珠,他是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不但是為了斬草除根,另外還有兩個原因。

  一個原因是為了取得龍靈珠祖父的寶藏。

  龍靈珠祖父展南冥是四十年前縱橫東海的大盜,他的父親是展南冥部下!他十二歲那年

,他的父親和展南冥在一次與官軍的交戰中,同時被官軍的炮火打傷,傷重而亡。他曾聽得

父親說過,展南冥有一筆巨大的財富埋藏在一個不知名的小島上。島名雖然不知,這筆財富

卻是令他念念不忘。他認定寶藏的秘密展南冥的後人必然知道,多半還會有一張藏寶的地圖

。因此在十多年前,他一打聽到展南冥的兒子,「玉龍太子」展靈錕匿居在某一山村的消息

,就跑去暗殺展靈錕。但結果偷襲雖然得手,他也受了重傷,展靈錕的妻子帶了女兒逃了。

那張藏寶圖他搜不到,也認定了必然是給她們母女帶走了。母親死後,藏寶圖當然留給女兒。

  第二個原因則是為了恐懼。那次他雖然殺了展靈錕,但是偷襲成功的,展靈錕的武功遠

勝於他,他自己心裡明白。他練火焰刀與寒冰掌就是為了對付展家武功的。但是否能夠勝過

展家的武功,他可沒有把握。因此他要趁著龍靈珠目前的武功還最遠不及他之際,將她擒來

,像對待冷冰兒一樣,迫她交出家傳的武功秘笈。若不肯交出,就將她殺掉。(在武功方面

,他對龍靈珠的顧忌不如對冷冰兒的顧忌。因為他已經知道冰川劍法最他的剋星,而展家的

武學是否能夠勝過他現今的武功,對他還是個謎。所以他把取得冰川劍法放在第一位,非到

必要關頭,不會殺掉冷冰兒)。

  為了這兩個原因,他對龍靈珠是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但目前他最害怕的還是孟華。想起

孟華,他是又氣又恨,「要不是敗給孟華,這女娃兒已經落在我的手上了!」

  他知道他捉了冷冰兒,孟華遲早都會跑來找他算帳的。儘管他武功已經恢復,他可沒有

把握再戰就必定能勝孟華。

  正在他繞室彷徨,忽有一個弟子進來呈遞拜帖,拜帖上的具名正是「孟華」二字!

  不錯,他是早有準備,準備孟華來找他,但還是想不到孟華會來得這樣快!他不由得勃

然變色!

  這弟子囁囁嚅嚅說道:「是擋駕還是接見,請師父示下。」

  宇文博定了定神,接下拜帖,說道:「帶他進來!」立即按照即定計劃佈置。

  佈置剛剛停妥,孟華大踏步的進來了!

  奇怪的是,只見孟華笑吟吟的走進來,滿面春風,那裡像是前來尋仇的模樣?

  白駝山主按照原定的計劃部署,他自己端坐堂上,八名得力弟子,分列兩旁,肅立迎賓

。這八名弟子都是擅於使用喂毒暗器的,倘若孟華一有異動,白駝山主只須使個眼色,八名

弟子便將與他同時出手,那時喂毒的暗器從四面八方打未,孟華本領再高,也難逃避!這些

喂毒暗器,卻是要有白駝山主的獨門解藥才能救治的。

  孟華哈哈一笑,說道:「老朋友了,何須這樣客氣。」他一面和白鴕山主打招呼,一面

對迎賓的弟子點首為禮。突然拍向左手第一名弟子的肩頭,說道:「不敢當,不敢當。大家

隨便點好,別這樣拘禮!」這八名弟子本來都是心懷戒慎,恐防孟華突然發難的。但孟華出

手實在太快,不但身受者無法閃避、另外那七名弟子直待孟華拍中了那名弟子的肩頭,也還

不是立時發覺。

  那七名弟子正要射出暗器,但未得師父暗示,不約而同都抬頭看師父面色,暗器捏在手

心,已是「如箭在弦」,就在這緊張的剎那間,只見那名被孟華拍著肩頭的弟子已是面露笑

容,側身拱手,口裡也在說道:「不敢當,不敢當。」

  白駝山主鬆了口氣,心裡想道:「以孟華的身份,只能和我交手。我未出手,他是絕無

向我的弟子偷襲之理。」當下笑道:「孟大俠,你才是太過客氣呢。你是貴賓,小徒自當以

禮相待。」

  原來孟華拍那名弟子的肩頭,絲毫沒有使上內力。那名弟子只是嚇了一跳,立即就知道

孟華並無惡意了。江湖人物,大都豪放,拍拍肩頭,那也是表示親熱的一種方式。事情雖然

出乎白駝山主意料之外——孟華並不是屬於「江湖好漢」一類人物,他的性格,據白駝山主

所知,亦非放蕩不羈的。但白駝山主見這名弟子平安無事,他也只道這是孟華尊重主人的一

種表示,他自覺有了面子,也就不能不對孟華表示一點客氣了。

  孟華哈哈笑道:「禮尚往來,請容我也向令高足表示一點謝意。」一面說,一面和其他

七名弟子或拉拉手,或拍拍肩頭,不住笑道:「武林規矩,一向講究各交各的,我和你們的

師父是朋友,和你們也是朋友!」這七名弟子雖然心裡把孟華當作敵人,但亦感覺得到孟華

認為「朋友」,實在一件光榮的事,也就爭先恐後與他拉手了。

  宇文博本來是大馬金刀坐在堂上的,但見孟華對他的弟子都這樣有禮,心想「人敬我一

尺,我敬人一丈」,他自覺面上有了光彩,因此也就不能不改變態度,前倔而後恭了。

  他不待孟華走近,便即離座相迎,長揖為禮。

  他不敢和孟華握手行禮,那是因為他對孟華尚存顧忌之故。要知他的身份與弟子輩不同

,孟華不會暗算他的弟子,但卻很有可能以握手行禮為名與他較量內功。他沒有取勝的把握

,只怕一被纏上,就不得脫身。雙方作揖,雖然也可使用劈空掌力,但最少不至被對方纏上

。當前的情況是孟華「深入虎穴」,而白駝山主則是早有佈置的。一來白駝山主自問在內功

造詣上未必比得上孟華,二來他早有佈置,也無須先行發難。因此他當然不會先發劈空掌力

,只是像拉緊了的弓弦一樣,全神戒備,蓄力不發。若然孟華先發劈空掌力攻他,他採取守

勢,比較容易對付。了

  兩人相對一揖,雙方都放下了心上的石頭。宇文博想道:「莫非他真的是想來與我講和

,倒是我多疑了。」原來孟華那一揖真的只是尋常行禮的作揖,絲毫也不帶掌風。

  孟華則在心裡暗笑:「好在他給我唬住,不敢使用劈空掌力,否則只怕我的馬腳就要露

出來了。」

  「請問盂大俠是因何事屈駕前來敝山?」宇文博惴惴不安的問道。

  孟華哈哈一笑,說道:「不打不成相識,乞嗤,乞嗤,我是特地前來拜候的,乞嗤,乞

嗤……」他說了兩句話,接連打了四五個噴嚏。

  宇文博怔了一怔,看了看孟華,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不便開口。

  孟華則好似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不知我是否不適應貴山的氣候,上山後忽然患了傷

風。」

  宇文博道:「孟大俠內功深厚,想來不至於是因氣候不適而患傷風。」

  孟華說道:「對啦,我正想向你請教一樁事情,乞嗤,乞嗤,對不住,我已經極力忍住

了,噴嚏還是打了出來。」他說罷,深深吸了口氣,裝作運功強忍的模樣。

  宇文博道:「你是否在白駝山上見到在別處未見過的什麼奇花異草?」

  孟華說道:「對了,對了。我看見一種花瓣金色,莖有芒刺的花,十分可愛。那知我尚

未摘下,只是沾上花粉,就覺鼻孔奇癢,忍不住要打噴嚏。」

  宇文博道:「這花名叫金芒花,它的花粉有一樣奇特之處,有些人沾上了鼻子會堵塞不

通,忍不住要常打噴嚏。但有些人沾上了又完全沒事。」

  孟華苦笑道,「如此說來,這妖異奇花倒是看上我了。」

  宇文博心道:「怪不得他的口音好像與前有點不同,鼻音特重,原來是這個緣故。」笑

道:「這種花粉其實對人體也並無大礙的,不過是不舒服罷了。我倒有對這花粉的解藥,要

是孟大俠信得我……」

  孟華說道,「我是專程來和你交朋友的,要是信不過你,豈敢獨自來此拜山。就請山主

賜予解藥,解我疾苦吧。」

  宇文博取出一個小小的筒子,說道:「你只須擠出一點藥膏,送進鼻孔,噴嚏立止。但

鼻子還不能完全暢通,要每日用三次藥,兩天之後,方可根治。」

  孟華說聲「多謝」,在他手中接過藥筒,當面擠出一點藥膏,塞入鼻孔,說道:「果然

舒服多了。」聲音仍比常人較為重濁,但這是應有的現象,白駝山主根本就沒想到,藥膏一

到孟華之手已經給他以極快極巧的手法掉換。

  白鴕山主暗暗得意:「終於你著了我的道兒。」原來這藥膏不單是解金花芒病毒的解藥

,他在藥膏中又滲了另一種毒藥,這種毒藥不會立即發作,但只要他灑出另一種藥粉,孟華

一聞到這種藥粉的氣味,這種毒藥就會發生作用,令他中毒昏迷。這是白駝山主一種獨門的

使毒功夫,名叫連鎖性藥物反應。假如孟華真的與他修好,他不用第二種藥物,第一種藥物

也就不會發生作用。

  孟華也在心裡暗暗得意:「好在我知道有一種金芒花,騙得他相信。否則我模仿孟華的

口音,恐怕還是不免要露出一點破綻的。」

  兩人互鬥心機,坐下之後,白駝山主再次問孟華來意。

  孟華笑道:「我早已說過,我和山主乃是不打不成相識。特來拜候的。」白駝山主亦連

稱「不敢」,他只好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孟華閒聊,孟華稱讚白駝山的風景,稱讚他的武功,

就是不說「正經事」。

  宇文博忍耐不住,第三次問道:「孟大俠,你是真的為了和我結交朋友而來?」

  孟華裝作怔了一征,然後肅容說道:「我當然是有此心,但交不交得成朋友,那可就得

看山主你了!」

  字文傅道:「孟大俠肯折節下交,我是深感榮寵,掉句書袋:是所願也,不敢請耳。就

只怕孟大俠不是真心!」

  孟華說道:「哦,你要怎樣才能相信?」

  宇文博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和貴派多少有點過節。我想孟大俠此來,恐怕不只

是為了和我談風花雪月而來的吧?」

  孟華笑道:「原來你是懷疑我未說真話?」

  宇文博說道:「不錯,要是你不肯說真話,那就是不把我當作朋友了。」

  孟華說道:「我稱讚貴山風景幽美,稱讚山主武功了得,這都不是假話啊!不過,我當

然不只是要來和你談論風景、武功,順便也有兩件事情,想與山主商榷商榷。」

  宇文博心道:「來了,來了。」便即亢聲說道:「要是這兩件事情,咱們意見不合,那

麼孟大俠想必就不會把我當作朋友了?」

  孟華說道:「那也要看咱們到底是多大距離。」心想,「我雖然是在騙他,但這句倒也

適合孟華身份。」

  宇文博道:「好,那麼請說吧,是那兩件事情?」

  孟華說道:「第一件事是神仙丸事情。神仙丸毒害甚大,希望山主不要再煉製神仙丸來

害人了。」

  宇文博道:「盂大俠,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神仙丸也可以用來作藥,治病救人的。」

  孟華說道:「山主剛才說得好,真人面前不說假話。神仙丸沒病的人吃了也會上癮,一

上了癮就會變成廢人。害處比好處是大得太多吧?」

  字文傅心想:「這件事情我可以讓步,反正只是口頭讓步。」便道:「好,那我答應孟

大俠,此後我製煉的神仙丸只能用來治病,不再讓門下弟子會它出售圖利就是,第二件又是

什麼?」

  孟華說道:「我聽到一個消息,我們天山派門下的一個女弟子冷冰兒是被山主所擒,不

知否屬實?若然屬實,請山主高抬貴手,讓我帶她回去。」他故意說成只是「風聞」,那是

有心讓白駝山主狡賴的,因為他明知白駝山主不可能輕易放回冷冰兒,此際他的主要目的是

在拖延時間!

  宇文博卻怎知他有這心思,心想:「好,你來講和,便得答應我的條件。」眼珠一轉,

已是打好主意。

  出乎孟華意料之外,宇文博並不「狡賴」,哈哈一笑,說道:「孟大俠,你的消息可真

靈通,一點不錯,貴派的冷冰兒是在我的手上,你要我放她不難,不過……」

  孟華道:「不過怎樣?」

  宇文博道:「你只須叫冷冰兒把冰川劍法抄一份給我,我就放她!」

  孟華故作詫異,說道:「為什麼你要她的冰川劍法?」

  宇文博冷冷說道:「你這是明知故問了吧?」

  孟華攤開雙手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呀!」

  宇文博冷笑道:「好,就算你不知道,但總而言之,這是我的交換條件,我也用不著向

你解釋了。」

  孟華正想假裝「討價還價」,與他胡扯一通,就在此時,宇文博的一個部下,忽地上氣

不接下氣的跑來,嘶啞著聲音叫道:「不,不好,有……有人劫囚,少山主已受傷了!」

  這人口中的「少山主」即是白駝山主的侄兒宇文雷。宇文雷的武功在白駝山是第三把好

手,奉命看守冷冰兒的。

  宇文博聞言大驚,這剎那間已是無暇顧及外人在座,連忙喝問:「那人是誰?」

  那部下喘口氣,說道:「聽說那人正是孟華!」他是在後山協助宇文雷看守冷冰兒的,

尚未知道孟華已來「拜山」的事,如今在他面前的正是那個來「拜山」的孟華。

  字義搏登時恍然大悟,喝道:「好呀,你原來是冒牌貨!」

  「孟華」也在同時哈哈大笑道:「對不住,真的來了,那我可要失陪啦。」

  宇文博一聲大喝,呼的一掌就打過去,喝道:「快,快放暗器!」

  那知假孟華的輕功比真孟華更高明,一飄一閃已是避過了宇文博的劈空掌,那八名弟子

竟然截他不住。

  八名弟子同時伸手去掏暗器,也同時呆若木雞!原來他們身上所藏的諸般暗器都不見了!

  假孟華哈哈大笑,「還給你們!」雙手一揚,暗器猶如雨落。宇文博吐以劈空掌力掃蕩

暗器,饒是如此,也還是有兩名弟子受了傷!

  宇文博大怒喝道:「你,你,原來就是騙了我那份紙片的快活張!」

  一點不錯,這個假孟華正是快活張,他是和孟華一起來到白駝山,然後分頭辦事的。

  宇文博曾經給快活張冒充武毅從他的手上騙取了石清泉那份認罪書,如今這個假孟華假

得如此逼真,自是一想就想得到他是誰。他一再被決活張愚弄,當真是暴怒如雷!

  決活張哈哈笑道:「那份認罪書你也是搶來的,你搶我騙,彼此,彼此,嘿,嘿,你現

在知道老子是誰,已是太遲了!我勸你還是趕快為自己準備一份認罪書吧!」

  宇文博大怒喝道:「你以為你逃得快我就難奈你何嗎?哼,給我躺下!」

  他身上的暗器也已給快活張剛才在接他那筒解藥之際,施展妙手空空絕技偷了去,但那

可以引起「連鎖反應」的藥散是用一張很薄的錫箔包裹,藏在他的指甲縫中的,快活張就不

知道這個秘密了。他飛步道來,距離七八文外,施展彈指神通功夫彈出。

  快活張已經躍下石階,迎面又來了宇文博的兩個弟子,他們一見快活張,不覺都是一呆

,同聲叫道:「見鬼啦,怎的又有一個孟華?」

  這兩個人正是曾經跟隨師父前往天山鬧事的司空照與慕容垂。那日他們傷在孟華劍下,

要不是後來得到師父不惜用珍貴的藥物替他們駁骨續筋,武功幾乎全部喪失。如今也不過才

恢復兩三成,見了「孟華」當真是如驚弓之鳥,明知是假,也嚇得雙腿都不聽使喚了。

  快活張取出那筒藥膏,以閃電股的手法在他們的鼻孔一塞,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

波」的一聲,那枚用錫箔包裹成的丸形物事已是他的面前炸開,藥粉登時化作一片薄霧迷漫。

  司空照與墓容垂被藥物引起了連鎖反應,不約而同的悶哼一聲,登時暈倒地上!

  快活張哈哈大笑:「你的手段果然厲害,一聲喝令,立即就有人躺下。只可惜你的手段

只能對付自己人。」大笑聲中,把白鴕山主遠遠甩在後面。

  鐘聲大鳴,白駝山主的門人與部屬合群而出。

  忽見孟華在一隊人群之中飛跑,人群四散流竄,有的在飛跑之際就倒在地上。原來他們

本是要追捕孟華的,但一碰孟華,就給孟華以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摔得人仰馬翻,變成不

是他們追逐孟畢,而是孟華追逐他們了。其實孟華也沒工夫理會他們。只因他要趕來與快活

張會合,無暇繞道避開追兵,只能在人群之中穿過。

  快活張碰上了孟華,又驚又喜,連忙問道:「冷冰兒呢?」

  他只道孟華已經把冷冰兒救了出來,冷冰兒已經先行下山去了。若然如此,他們就不必

戀戰。

  那知孟華也在向他發問:「宇文博這魔頭呢?只有抓著這個魔頭,咱們才能救冷冰兒?」

  原來他雖然傷了看守冷冰兒的宇文雷,卻尚未知道冷冰兒被囚何處。

  他本是想抓著宇文雷逼出他的口供的,但宇文雷武功不弱,見面一招,他只能夠令宇文

雷受傷,未能把宇文雷活捉,宇文雷立即爆開一枚「烈焰金針毒霧彈」,烈焰、金針、毒霧

雖然都傷不了孟華,但宇文雷卻藉著煙霧的掩護遁逃了。

  他抓著另外一個看守,這人知冷冰兒被囚在山腹中的地穴,但地穴是有機關的,如何才

能踏入山腹,開啟地牢,只有宇文博與字文雷方知。

  孟華無昭與快活張細說,只催快活張趕快帶領他回去去找宇文博。

  快活張也還未來得及說話,只所得宇文博暴怒如雷的吼聲,已是震得他們的耳鼓嗡嗡作

響。

  孟華喝道,「宇文博,你親口說過的忘記了麼?」宇文博那日與孟華在天山比武,是曾

經親口說過倘若輸給孟華就任由孟華處置的。

  宇文博最怕在一眾弟子面前給孟華說出這件醜事,登時滿面通紅,大怒道,「好小子,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且看今日你處置我還是我處置你?」大喝聲中,飛

身撲上,雙掌齊發。

  孟華有心一試自己的功力,也是雙掌齊出,硬接散招。四掌相交,聲如響雷。孟華倒退

三步,宇文博身影一晃。

  表面看來,是宇文博稍稍佔了一點上風,但要知宇文博左手是「寒冰掌」,右手是「火

焰刀」,這兩大奇功一發,登時就能使對方受到寒熱交侵之苦,而孟華只是憑著精純的內功

就能夠把這兩大奇功化解,若然只比功力,他縱然不在白駝山主之上,也絕不會在白駝山主

之下。試了這招,白駝山主固然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如此看來,那日我即使沒有先打兩

場,只怕也是勝他不得。」孟華亦是暗暗叫苦,心裡想道:「今日我沒有冰魄寒光劍在手,

要想擒他,只怕非鬥到一千招開外不得!」

  心念未已,白駝山主已是又撲上來。孟華拔劍出鞘,一個盤旋,左右並發。左一招「龍

門鼓浪」,右一招「大漠飛砂」,織成一片光網,擋住了白駝山主的「火焰刀」,劍勢綿綿

不絕,顯然尚有餘力反擊,白駝山主雖然不是劍術高手,卻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看孟華

劍勢,就知他是在伺機刺穴。但卻苦於不知他要刺那一處穴道。自己的身形已在對方的劍勢

籠罩之下,若然稍有疏失,任何一處穴道,都有被他刺中的可能。

  白駝山主即恐防有失,趕忙雙掌齊發,以渾厚的掌力,化作一面無形的盾牌。忽聽得「

哎喲、哎喲」兩聲尖叫。原來是兩名和他們距離較近的弟子,也不知是給白駝山主的掌力所

震,還是被孟華的無形劍氣所傷,就在這一剎那間,不約而同的負傷倒地,幸而還不是傷得

太重,趕忙在地上打滾,滾出六七丈外,方始脫離有可能受到波及的範圍。

  孟華疾攻數招,搶回先手。陡地劍法一變,劍尖上好像懸了沉重的鉛塊一般,緩緩的在

畫圈圈,大圈圈、小圈圈,斜圈圈、正圈圈。圈裡套圈,每一個圈圈都是罩著白駝山主的身

形,白駝山主的面色也越發沉重了。

  原來孟華已是用上了「重拙大」的三字劍訣,來施展天山派鎮山之寶的大須彌劍式,舉

重若輕,以拙勝巧,大而化之,這是劍術的最高境界。孟華內力貫注劍尖,別看他只是那麼

輕描淡寫的一指,一股無形的勁力便壓得人透不過氣來。饒是白駝山主功力深湛,也感到壓

力的沉重。

  白駝山主暗暗吃驚,這才知道孟華手上即使沒有冰魄寒光劍自己也是勝他不得。他只好

抱著不求有功,先求無過的打算,攻守兼施,全神應付,步步為營,但求不至於在眾弟子之

前失了面子於願已足。

  孟華劍圈漸漸擴大,宇文博的腳步也在不住後退。但雖然如此,他仍是未露敗象。他把

寒冰掌與火焰刀這兩大奇功發揮得淋璃盡致,左掌一起,寒飆捲地,右掌一起,熱浪逼人。

他的門下弟子,莫說插不上手,在距離五丈之內,亦已立足不穩。

  白駝山主的弟子插不進手,便來圍捕快活張,快活張使出絕頂輕功和他們戲耍,在人叢

中穿來插去,忽地捏一下這一個人的面龐,忽地址一下那個的耳朵,其中施展神偷妙手,把

許多人口袋裡的值錢東西掏出來,隨地亂拋,他本來大有機會可以逃跑的,他卻偏偏不逃。

  快活張正在得意,忽覺勁風颯然!一個人從他背後襲到,大聲喝道:「小賊,你別目中

無人,叫你識得我的厲害!」

  快活張心頭一凜,「想不到白駝山上還有如此高手!」百忙中身形一閃,只聽得「乓乓

」兩聲,兩名白駝山弟子被那人的掌力波及,倒在地上。快活張雖然閃得快,背脊給掌風拂

過,也有點火辣辣的感覺。

  原來此人乃是白駝山上的第二把手,副山主司馬鐵。他是白駝山主的師弟,寒冰掌沒練

成,火焰刀則已練成功了一半。

  快活張的輕功天下第一,偷東西的本事也是天下第一;但真實的武功則還不能擠人一流

高手之列,若然單打獨鬥,比起司馬鐵來,他還是略有不如的。不過他仗著超妙的輕功,也

可立於不敗之地。

  司馬鐵緊緊逼著他,同時向白駝山弟子喝道:「不許慌亂,佈陣困敵!」轉眼之間,白

駝山的弟子已是每七個人一組,布成了二十八個『七星陣』,七星陣可以合七人之力為一,

快活張要闖出去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快活張給他逼得緊,忽地躍入孟華與白駝山主交手的圈子。司馬鐵收勢不及,不覺也踏

進了那個圈子。

  雖然和這兩大高手的距離還在三丈開外,但那寒熱交侵的掌力和那股無形劍氣已是人所

難受。

  快活張仗著閃電般的身法,如蜻蜓點水,所受的壓力自是不如司馬鐵所受之大。司馬鐵

饒是功力已差不多可及師兄的一半,一踏進這個圈子還是立感呼吸不舒。

  孟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司馬鐵一踏進圈子,他左手立即反手一掌,右手的長劍仍然

毫不放鬆的向白駝山主刺過去。

  孟華這一反手一掌,用的不到三成功力,司馬鐵已是難以禁受,登時給震得接連退了七

八步,幸而尚未至於摔倒,但胸口如受巨石所壓,五臟六腑都好像要翻轉起來,他亦已是嚇

得大驚失色了

  快活張不敢在圈子久留,跟著也退出來,但他不肯逃走,仍然用這個辦法,一給逼得緊

時就飛身躍入圈子暫避一時。

  不知不覺白駝山主與孟華已經鬥了三百多招,兀是未分勝負。忽地又有一個白駝山的弟

子匆匆跑來。

  這名弟子見師父正在和強敵惡鬥,情知來得不合時宜,但茲事體大,還是不能不向師父

稟告。

  他不敢靠近鬥場,遠遠的就揚聲說道:「稟師父,有外人闖入地道,地道我們進不去,

大師兄雖然在裡面,但恐怕、恐怕,……」

  他口中的大師兄即是宇文雷,白駝山主是早已知道宇文雷受了傷的,用不著這名弟子說

下去,他已經知道他是恐怕什麼了。

  地道的機關只有他和侄兒會開,按說外人絕難知曉這個秘密的。但此際又焉有餘暇向徒

弟查問,他只能查問:「敵人來了多少,是些什麼人物?」那徒弟答道:「敵人只有一個,

是個不知來歷的少年。」

  只一個少年就能闖進他的極為秘密的地道,更是令他吃驚了。

  高手搏鬥,那容稍有分神,孟華陡地使出追風劍式,只聽得嗤嗤聲響,白駝山主的衣裳

開了三道裂縫,要不是他及時回掌防身,恐怕已傷在孟華劍下。他正在擔憂久戰下去終會輸

給孟華,這個不利的消息時他來說倒也不是全無好處了。因為他可以抓著這個借口,擺脫孟

華,這樣就不至於在徒弟面前失了面子了。

  不但可以保住面子,甚至還可以化不利面為有利。他心思轉得極快,那青年闖入地道,

當然是為了救冷冰兒,即使不是天山派的弟子,也必定是和孟華有關係的人。只要他抓著了

這個人,就多了一個可以威脅孟華的人質。

  思念及此,心意立決。白駝山主轉身就跑。

  孟華喝道:「往哪裡跑?白駝山主反手一揚,指甲縫中彈出一道黑煙,這是他留為防身

之用的五毒散,藥散藏在指甲縫中,彈出便即化為惆霧。

  孟華功力深湛,立即以劈空掌力盪開煙霧,吸進一點毒煙,對他亦無大礙,但這片刻的

阻延,白駝山主已經逃出去了。

  「同馬師弟,你用陣法困住敵人。我捉住了那個膽大包天的小賊馬上回來!」宇文博交

代這了兩句場面的話,一溜煙跑了。

  雖然是場面的話,倒也不是全無實質的效果。他對付不聽話弟子,手段一向極為毒辣,

眾弟子怕受他的懲罰,唯有拚力阻攔孟華。二十八個七星包圍得鐵桶一般,可也不是立即就

能衝破的。

  白駝山主想得到的,孟華自也想到了。

  那個闖進地道的少年是誰?白駝山主想到的是:這個縱然不是天山派的弟子也必定是和

孟冷二人大有關係的人。

  孟華則更進一步,心目中認定了一個人。

  「這個膽大包天的人不是別人,一定是炎弟無疑!」他心裡想道。

  楊炎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脾氣,這點,孟華早已「領教」過了。

  為了冷冰兒,楊炎曾經做出驚世駭俗的事,不管「禮法」,不畏人言,甚至不惜與本門

長老為敵,不怕被當作「叛徒」!

  除了他,還有誰甘願為冷冰兒冒這樣大的危險!孟華既然認定了這個人是他的弟弟,心

情的焦急自是可想而知,白駝山主的武功他已深知,楊炎無論如何也不是他的對手。

  楊炎怎的會知道進入地道的秘密,孟華不知;地道中有沒有別的機關,孟華也不知。但

根據常理推測。楊炎即使懂得開啟進入地道的機關,地道裡別的秘密機關他決不可能全都知

曉。

  孟華腦海中出現了一幅虛構的圖景,楊炎被困在地道,終於被擒,此際正在受著白駝山

主的酷刑。

  必須以快刀斬亂麻的辦法衝破重圍,才來得及救他的弟弟。二十八個「七星陣」如潮水

般捲來,急切間孟華又焉得能破陣。

  他目光一瞥,看見快活張已被捲入一個七星陣中,司馬鐵正在向他撲攻,逼得那麼緊,

叫快活張無法騰出來應付別的敵人。只能仗著小巧騰挪的身法在陣中東閃西躲,但圈子亦是

越來越收緊了。

  孟華驀地一場大喝,飛身闖陣,一個鴛鴦連環腿把兩名白駝山弟子踢比陣去。說時遲,

那時快,第二個七星陣已是捲上來困住快活張,司馬鐵則轉過身來對付孟華。

  「休得猖狂,待我……」他以為孟華經過一場惡鬥,自己最不濟也可應付十招八招,只

要纏住孟華片刻,第一個的七星陣便將合圍。那知說到「猖狂」二字,只見白光一閃,司馬

鐵心頭一涼,說到一個「我」字,已然倒下地了。原來他已是被孟華以一招「胡茄十八拍」

在他身上穿了幾個透明的窟隆,不過說了六個字便已氣絕!

  副山主一招被殺,白駝山眾弟子不禁都是大吃一驚。按照陣法,第一圈的七個七星陣本

來是應該逐步推進,收緊圈子的,第一個七星陣已給孟華打亂,第二個七星陣是在包圍快活

張,司馬鐵一死,他們慌不迭的立即退下,快活張之圍不攻自破。餘下的五個七星陣,三十

五名白駝山弟子,也都在這一霎那間,不約而同的都是呆若木雞,停下了腳步。

  快活張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孟大俠,待我替你打發他們吧,不必有勞你的神劍了!

  笑聲中只見雙手連揚,登時金芒閃爍,煙霧迷漫。原來他剛才因為孟華與白駝山主尚在

相持不下,他不敢亂髮有毒的暗器,此時已是無須有這顧忌。

  神仙丸、毒霧彈、定形針、透骨釘、……各種各式的白駝山獨門暗器在他手中發出,好

像冰雹亂落。不錯,這些弟子身上都有解藥,但中了暗器,總得有一段時間才能解毒,吸進

毒霧而功力又稍弱的,更是立即就昏迷了。

  快活張口中雖含了解藥,也不敢在大霧中久留,白駝山弟子大約倒下過半的時候,他已

是施展絕頂輕功衝了出去。

  孟華哈哈大笑道:「以其人道還治其人之身,妙極,妙極!」笑聲未已,他亦是追上了

快活張。

  但前面還有阻攔。他們必須通過一條狹窄的山路才能到達後山,這座山峰上有二三十名

白駝山弟子把守,他們亂箭射下來,石頭滾下來。弓箭石頭也還罷了,最厲害的是他們手中

的噴火筒,毒火可以噴出十餘丈外,十兒條火龍交叉掃射,阻擋孟華上山。

  孟華人急智生,說道:「張大叔,你還有毒霧金針烈焰彈嗎?」

  快活張道:「還有兩枚。」孟華道:「好,給我!」接過兩枚毒彈。立即用彈指神通功

夫彈出。

  小小一枚彈子本來是打不到這麼遠的,但經孟華以彈指神通的功夫發出,就好像是從槍

筒裡射出來的子彈似的兩枚毒霧金針烈焰彈直射到山上,在那些人的頭頂上空爆炸。

  快活張夾道:「以火攻火,以毒攻毒,這叫做來而不往非禮也,妙極,妙極!」說話之

間,已有幾個人骨碌碌的滾下山坡,噴火筒當然也不能噴火了。

  衝過這道防線,前面已是無人攔阻,但壓在孟華心上的石頭還是未能放下。

  耽擱了這許多時候,如今趕去,還來得及嗎?

  孟華心中好像懸著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只怕弟弟業已遭了白駝山主的毒手。

  何況楊炎是被困在地道之中的,即使未遭毒手,以他的武功而論,也絕不能擺脫白駝山

主的纏鬥,楊炎騰不出手來開門,孟華也無法進入地道。

  如今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快活張身上,快活張是天下第一神偷,穿堂入室,有如探囊取

物,重門深鎖都難不倒他。說不定他能夠探索出地道的秘密,憑他豐富的經驗,打得開封閉

地道的機關、

  當然首先還是希望揚炎未遭毒手,這第二個希望方始不至成泡影。兩一個毫無把握的希

望加起來,這個加數的和只能是「負數」,亦即是說,成功的希望實在是太渺茫了。

冰窟恩仇未了情

  白駝山主宇文博早已進入地道,也早已和那膽大包天的少年交上手了。

  這少年並不是楊炎。

  他已經抓住了躲在地道的宇文雷。白駝山主踏入地道之時,他正在威脅宇文雷,要宇文

雷帶他去救冷冰兒。

  白駝山主是曾經和楊炎交過手的,一見這個少年不是楊炎,他更加放心了。要知他在和

孟華劇鬥之後,功力少說也減三分。他心裡在想:「倘若是楊炎的話,我恐怕還要多費許多

氣力,只要不是楊炎,小一輩的人物,還有誰能堪我一擊?」他這樣的想法倒並非自負,像

楊炎那般的少年,甚至即使比楊炎大上十歲八歲的少年,能夠有楊炎這般武功的,當今之世

的確是寥寥無幾。

  那少年正在恐嚇宇文雷:「要死還是要活,要活的快給我帶路……」話猶未了,白駝山

主已是旋風也似撲來,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白駝山主哈哈一笑道,說道:「我給你帶路,帶你入鬼門關!」

  大笑聲中,呼的一掌拍在宇文雷的身上!

  他用的是「隔物傳功」的上乘武學,打在宇文雷身上,受到他這股真力衝擊的卻是那個

少年,不怕侄兒遭受內傷。

  他只道這一掌便能令那少年不死也受傷,那知結果卻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白駝山主的手掌剛剛碰著侄兒的背心,只覺一股強勁的力道,好似暗流洶湧,猛地撲來

。只聽得「蓬」的一聲,宇文雷跌在地上,那少年「登、登、登」的接連退出六七步,白駝

山主亦是立足不穩,禁不住在原地打了兩個盤旋,方能穩住身形。

  大出白駝山主意料之外,這少年也會隔物傳功,而且功力足以和他相抗!

  他們的隔物傳功是借宇文雷的身體作為媒介的,本來隔物傳功不會損壞隔在他們中間的

物體,但人體到底不是一般的物體可比,物體受到震撼毫無知覺,人體受到震撼可就痛楚難

當了。宇文雷雖不至於斃命,亦已奄奄一息!

  白駝山主是個識貨的人,受到對方這股真力的震撼,不禁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這似

乎是天竺佛門的龍象功,中土得到龍象功真傳的據我所知只有段劍青一人,怎的這少年居然

也會運用龍象功,而且似乎不在段劍青之下。」

  他大驚之下,立即喝道:「你是何人?和段劍青是否有同門關係?倘若你是受他所托,

來此要人,大可與我好言相商,豈能擅闖山門!你知不知道,段劍青在我的面前,也是執晚

輩之禮的!」那日段劍青被龍靈珠的暗器所傷,白駝山主在他受傷之後,搶走了冷冰兒,不

理段劍青的死活,便即棄他而去。他只道段劍青記此仇恨,委託同門來和他搗亂。

  那少年退了六七步,心裡也暗暗吃驚:「我的第八重龍象功居然奈他不何,看來今日只

有拚死一戰了!」他唰的拔出劍來,冷笑說道:「我早已知道你和段劍青這小賊是狼狽為奸

了,用不著你自己招供,看劍!」少年劍招一出,白駝山主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了!

  幽暗的地道中只見冷電精芒,耀眼生纈。少年抖起幾朵劍花,頓然就像天上的繁星,千

點萬點灑落下來。

  他用的竟然是冰川劍法!手上拿的雖然不是冰魄寒光劍,白駝山主也感到寒意森然。

  白駝山主忙於應付他的冰川劍法!已是顧不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侄兒了。

  他先出右掌,「火焰刀」劈將出去,熱風呼呼。那少年道:「好,好舒服!」劍招絲毫

不緩,第二招,第三招……儼似冰河解凍,滾滾而來!

  白駝山主再發冰掌,狂陷卷地,寒意便濃。這少年忽地打了個寒噤,劍招方始暫緩。

  白駝山主心中想道:「原來這小子雖然懂得冰川劍法,卻尚未練成足以抵擋奇寒的純陽

內功。如此看來,即使他有冰魄寒光劍,他也是不能使用的了。」當下立即催緊掌力,不便

火焰刀,把真力都集中左掌,發揮寒掌的威力。

  不過那少年雖然給他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卻還未露敗象。

  白駝山主心中煩躁,暗自思量:「不知怎的他懂得開啟這秘道的機關,他既然懂得開,

那就說不定還有其他的同黨跟著進來。我要勝他,恐怕也非得數百招不行,怎麼是好?」人

急生智,「我的寒冰掌可以克他,何不引他到冰窟去,他沒能練成抵擋寒潮的本領,那就容

易擒他了。」主意打定,白駝山主轉身就走。少年喝道:「往哪裡跑!」白駝山主冷笑道:

「你也應有自知之明,你不是我的對手,我當然不是怕你而逃,我只是怕你見不到冷冰兒你

死不甘心。你冒這樣大危險來此,我就送給你一個人情,讓你見上冷冰兒方始送你歸西吧!」

  少年哼了一聲,說道:「誰相信你的鬼話,你真有這樣好心帶引我去見冷冰兒?」

  白駝山主冷笑道:「你本來打不過我,我何必騙你?你沒有膽量,那就不必跟來!」

  少年喝道:「我怕你什麼,你逃上天我也要追!」他果然追來了。

  忽聽得一個少女聲音叫道:「世傑,你別上他的當。我被困在冰窟之中,你救不了我的

。別多賠一條性命,你趕快走吧!」

  原來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楊炎表兄齊世傑。

  聲音從地底傳上來,鬱悶異常,但齊世傑當然還是聽得出冷冰兒的聲音的。

  齊世傑心中暗笑:「白駝山主用誘敵之計,我正好將計就計。不過冷姊姊是知道我的本

領的,白駝山主誘我進入冰窟,她應該為我高興才對,為何攔阻我呢?哦,對了,她大概是

怕對方武功太強,倘若我和他相差太遠,在冰窟裡我會死得更慘吧?其實,我雖然是比不上

他,也還不至於相差太遠。只可惜我此刻還是不能明白的告訴冷妹妹。」他緊追不捨,跟著

白駝山主踏進一個地底的山洞。說也奇怪,踏進山洞,眼睛反而明亮了。

  原來這個山洞乃是億萬年前一條冰川的河床,由於地殼變化,這條古冰川早已消失活力

,成為「死冰川」了,正如死火山不會噴火一樣,死冰川是永遠不會解凍的,冰川變化為冰

窟,有的是亙古不化的冰層。眼前的光亮,乃是冰壁的反光。

  一踏入冰窟,寒氣立即撲面捲來,奇寒刺骨,血液都似乎冷凝了。冰窟日夜兩次寒潮,

這個時候正是第一次寒潮來到的時候。

  白駝山主喝道:「你要見冷冰兒,先得自廢武功!」

  齊世傑冷笑道:「我早知道你言而無信,你有本領,你就來廢我的武功吧!」

  白駝山主哈哈大笑:「好小子,這是你自己說的,你死了可別怨我!」大笑聲中,寒冰

掌力已是有如狂濤一般向齊世傑猛掃過去!

  又一次大出白駝山主意料之外,齊世傑並沒如他所料那樣冷僵,反而更顯精神了。冰川

劍法使將出來,也比剛才更加有力!

  楊炎和龍靈珠騎了羅海所贈的駿馬,兼程趕路,來到了白駝山,他們怕坐騎抵受不了山

頂的奇寒,到了半山,便即下馬步行。

  正在他們攀登山峰之際,忽見一個丐婦,低頭弓背,披頭散髮,衣裳污穢破爛,一人獨

行。

  白駝山上竟有丐婦出現,已是一奇;這個丐婦又好像是躲避他們的神態,更加令他們起

疑了。

  龍靈珠喝道:「你抬起頭來,我施捨食物與你,否則可有苦頭你吃!」

  那丐婦渾身直打哆嗦,抬起頭來,臉上滿是血污!

  龍靈珠「咦」了一聲,說道:「這個女人我好似在那裡見過似的。」

  楊炎定眼一瞧,陡地喝道:「姓穆的妖婦,你以為扮成這個樣子,我就認不出你麼?」

  這個丐婦是白駝山主的寵妾穆欣欣。穆欣欣一向是喜歡打扮得十分妖艷的,楊炎做夢也

想不到她會變成這個樣子。

  穆欣欣退後兩步,突然跪下,說道:「求你們高抬貴手吧,你看我已經給白駝山主治成

這個樣子了!」

  楊炎大奇,問道:「你是給丈夫趕出來的嗎?為什麼?」

  穆欣欣淚流滿面,說道:「他不是我的丈夫!他是暴君,我是他的女奴。他喜歡的時候

把我當金絲雀,不喜歡的時候把我當腳底泥。我怎知……嗚,嗚……」說著說著又哭起來了

,卻未說出被逐的原因。

  原來白駝山主恨她與人私通,對他背叛,故此派人將她捉了回去,廢了她的武功,毀了

她的容貌,這才放她下山,讓她自生自滅。

  龍靈珠雖曾吃過她的虧,此時倒是不禁有點同情她了,當下便即將她扶了起來,說道,

「那你今後打算怎樣?」

  穆欣欣拭去眼淚,幽幽說道:「我也不知還能夠活幾天,談得上什麼打算了唉,我自知

對不起你們,你們要殺我我也死而無怨。但求你們給我一個痛快!」

  龍靈珠道:「我們不會殺你,只盼你能幫忙我們一件事情。」

  穆欣欣道:「什麼事情?」

  楊炎說道:「實不相瞞,我們是來救冷冰兒的,你可知道她關在那裡?」

  穆欣欣道:「就,就只你們兩人?」

  楊炎知她害怕,把冰魄寒光劍一揚,說道,「我的哥哥也會來的。即使哥哥不來,我有

這把劍也可以和他一拼了,這把劍的威力你是知道的。」

  穆欣欣沉吟不語,似乎尚在患得患失之間。

  楊炎說道:「你若害怕,我也不勉強你。但請你告訴我她被囚處,讓我們自己去找。」

  穆欣欣恨火中燒,心裡想道,老賊害得我這洋慘,我拼了一死,也得報這個仇!」

  她的抬起頭來,毅然說道:「那個地方外人是無法進入的,我帶你們去!」

  白駝山上,除了宇文博叔侄之外,知道如何打開地道入口的人,就只有她了。白駝山主

驅逐她時,可沒想到這點。

  他更想不到的是,他以前的寵妾,如今竟然變作了敵方的帶路人。

  穆欣欣走的雖然是一條秘道,一路上也是提心吊臉,生怕給人發現。那知竟是浪靜風平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順利,就給她來到了地道的入口處了,原來白駝山的弟子此時正在前山

列陣,幫助師父,圍困孟華。

  她在一面石壁之前停下腳步,石壁乍看也和別的山石一般,並無異狀,但仔細一看,就

發現一塊古怪的石頭了。

  那是一塊狀如蓮座的石頭,六面突出的稜角,好像蓮花的花瓣。

  龍靈珠道:「咦,我好像在那裡見過這種石頭。」穆欣欣道:「這是用人工鑿成的,你

怎能見過這種石頭?」

  龍靈珠道:「對啦,我想起來了,我是在魔鬼城中一座古廟見過的,是佛像下面的金蓮

寶座,佛像早已倒塌了,金蓮寶座還在那裡。那金蓮寶座是用石頭雕刻成的,形狀和這塊石

頭一樣。」

  穆欣欣道:「哦,真的嗎?但這塊石頭可正是進入地道的機關呀!」一面說,一面在「

花瓣」上左扳右扳,但石頭還未見移動。

  楊炎想起一事,問道,「你幾時去過魔鬼城?」

  龍靈珠道:「小時候和母親到過那裡,那時我大約只有七八歲。」

  說話之時,忽聽得「軋軋」聲響,蓮座形的石頭兩面分開。洞口出現了。

  穆欣欣道:「我只聽得老賊說過,地道裡有個冰窟,是用來囚禁犯了門規的弟子的,我

可沒有進去過,冷姑娘多半是被囚在那兒。你們自己去找吧,恕我不泰陪了。」她走得匆忙

,忘記把機關夫閉。

  冰窟的寒潮已經來了,冰窟雖然是地道的盡頭,與入口處距離甚遠,但他們踏進了地道

,亦已感到異樣的寒冷。

  楊炎說道:「珠妹,你冷不冷?」龍靈珠笑道:「我是在冰天雪地長大的,再冷我也禁

受得起,我倒是擔心你受不了呢。」

  楊炎笑道:「我這點內功雖然微不足道,倒還不怕冷壞。對啦,魔鬼城的事我還沒有說

完,你知不知道,齊世傑也曾到過魔鬼城?」

  龍靈珠道:「早就聽你說過了,魔鬼城下面也有一個冰窟,他在冰窟被困三年,後來碰

上地震,震坍了魔鬼城,他是在千鉤一發之際逃出生還的。」

  楊炎說道:「有一點我還未告訴你,你知道他是因何墜入冰窟的嗎,原來你曾經見過的

那座金蓮寶座也正是可以進入冰窟的機關。當時他和一個番僧在古廟打鬥,番僧開動機關,

將他推下去的。」

  龍靈珠道,「因何你想這件事?」

  楊炎說道:「齊世傑是已經知道打開機關的辦法,假如魔鬼城那個機關和這個機關一樣

……」

  龍靈珠笑道:「哦,原來你是希望齊世傑也來救你的冷姊姊。」

  楊炎說道:「我的冷姊姊也是他的冷姊姊啊!我在魯特安旗的時候,已經知道他要來白

駝山了。他會冰川劍法,我有冰魄寒光劍,我正好可以把這把劍給他使用,那麼咱們對付白

駝山主就可以多幾分勝算了。」

  龍靈珠笑道:「齊世傑雖說要來,但那有來得這樣巧的事。」

  偏偏就有這樣巧的事,龍靈珠話猶未了,就已聽見了冰窟裡傳出來的聲音了。

  齊世傑與白駝山主正在高呼酣鬥!

  白駝山主暗暗叫苦,想不到已經鬥到一百招開外,雖然自己大佔上風,卻還是未能把齊

世傑擊敗。

  齊世傑好像越打越精神,反而是他,漸漸開始有點力不從心之感了。

  原來齊世傑正是巴不得在冰窟中和他們惡鬥。

  齊世傑曾在魔鬼城下的冰窟練功三年,天竺高僧伽象法師傳給他的神功比天山派的內功

更能抵卸奇寒。魔鬼城的冰窟也是子午兩次寒潮,寒潮的威力比起此處的寒潮有過而無不及

!他在魔鬼城的冰窟受過二千多次寒潮的衝擊,哪裡會怕這裡寒潮。

  楊炎衝進來了,跟著龍靈珠也衝進來了。

  可是楊炎卻沒法把冰魄寒光劍交到齊世傑的手中,他們正在冰窟中心的石台上惡鬥,而

且是白駝山主佔著上風的惡鬥。那個地方也正是寒潮的「潮眼」!楊炎不能把冰魄寒光劍拋

過去,這樣做的話,冰魄寒光劍多半是會給白駝山主接去,不會落在齊世傑手中。

  要幫助齊世傑,唯有他親自上前助戰。饒是楊炎練有少陽神功,接近「潮眼」之時,也

不由得機伶伶打了個戰。

  他必須運功抵抗寒潮,他又是不懂得冰川劍法的,能夠幫得齊世傑多少忙呢?

  就在此時,忽又聽得地道彼端有腳步聲傳來了。

  孟華叫道,「炎弟,是你在裡面嗎?」

  龍靈珠大喜叫道:「你的哥哥來了,你快答應他呀!」底下沒說出來的話是,你的哥哥

來了,你就無須這樣冒險了。

  但楊炎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因為此際正是齊世傑與白駝山主生死相關的時刻!

  白駝山主陡地咬破舌尖,向齊世傑猛撲過去。

  原來他見到楊炎來到,已知不妙,唯有拼著兩敗俱傷,作最後一擊,他咬破舌尖,是在

施展威力最強的邪派內功,天魔解體大法。

  天魔解體大法,可使本身的功力驟增一倍,但也最傷元氣。兩個月前,天山之戰,他就

是憑著這種邪派內功,在孟華劍下僥倖逃生的。本來他的功力剛恢復未久,極不適宜再用此

法,但在這生死關頭,性命尚且難保,他自是顧不得這許多了。

  他打的如意算盤是,趁著孟華未曾來到,先把齊世傑斃於掌下,自己縱然元氣大傷,楊

炎龍靈珠二人料想也還攔他不住。他還可以從秘道逃生。

  那知人算不如天算,正當他作最後一擊之時,孟華已經進入冰窟,一聲大吼,喝道:「

宇文博,休得逞兇!」

  孟華用的是獅子吼功,練邪派內功的人,最易受這佛門獅子吼的感應,孟華剛剛踏入冰

窟,距離冰窟中心的石台還有百步之遙,他要救齊世傑已來不及,只能嘗試用這獅子吼功來

震撼白駝山主的心靈。

  雙掌相交,「篷」的一聲,齊世傑口噴鮮血,倒在石台上,白駝山主卻似斷了線的風箏

,在石台上摔下來!

  全神貫注,窺伺一旁的楊炎正在等候這最後的一擊。說時遲,那時快,一招「胡茄十八

拍」立即閃電也似的刺了出去。

  白駝山主身子懸空,那能抵禦,身上中了七劍,方始腳落實地。但楊炎的劍給他的中指

彈了三下,他殘餘的功力,也仍是非同小可,楊炎接連退了幾步,兀是穩不住身形,「咚」

的一聲,坐在地上。

  白駝山主在地上翻滾,龍靈珠軟鞭揮出,勒住他的喉嚨,登時氣絕。

  孟華趕到,含笑說道:「龍姑娘,恭喜你報了父仇!」

  龍靈珠道:「這是炎哥的功勞,啊,他不知怎麼樣了。你快去看!」

  孟華無暇問冷冰兒下落,趕忙把手掌貼在弟弟背心,助他凝聚真氣,抵禦寒流。

  冷冰兒的聲音從石台後面那座囚房裡傳出來,「齊大哥怎麼樣?」齊世傑是為她拚死的

,楊炎是否受傷,她不知道,齊世傑身受重傷,她則是憑著聲音也聽得出來的。故此,龍靈

珠第一個關心的是楊炎,她第一個關心的卻不能不是齊世傑了。

  齊世傑已經坐了起來,說道:「我沒事。」口中雖說「沒事」,聲音卻是異樣的顫抖,

牙關也在格格作響。要知他業已受了內傷,雖無性命之優,但功力大耗,自是不能抵禦寒潮

的衝擊了。

  冷冰兒「噫」了一聲,顯然的表露了她心裡的不安。過了片刻,又再問道:「炎弟呢?」

  楊炎從她這一聲親切的呼喚,不知怎的,卻興起奇怪的感觸。他是個頑皮的孩子,從小

就喜歡蹦蹦跳跳,偶然跌了一跤,只要冷冰兒在旁,冷冰兒必然跑來扶他起立;用又是疼愛

又是責備的舊吻說他。此際他雖然不是「跌跤」,但這一聲「炎弟」,卻喚起了他童年的回

憶,就像他小時候跌倒,冷冰兒在呼喚他一樣,令他感受到的,只是姊弟的關懷。

  楊炎不覺一片茫然,忘了回答。孟華代答道:「他也沒事,宇文博這大魔頭已經給他殺

了。」

  楊炎此時方始如夢初醒,說道:「哥哥,你去幫忙世傑表哥,我真的沒事了。」孟華亦

已試出他的真氣業已凝聚,便道:「好,你去打開牢門,接冷姊姊出來。」

  那座牢房是窟中之窟,白駝山主將洞口改建加上厚厚的鐵門,楊炎無法打開。

  忽聽得有人說道:「讓我試試。」楊炎回頭一看,原來是快活張來了。快活張開鎖的手

法果然了得,不過片刻,牢門打開。

  牢門打開,楊炎卻看得傻了。不錯,出來的是冷冰兒,但已經不是從前的「冷姊姊」模

祥了。

  冷冰兒變成了一個尼姑!

  原來她在冰窟裡,用堅逾精鋼的冰塊磨尖當作冰刀,早已將頭髮削得乾乾淨淨,身穿的

衣裳也改樣裁作道袍了。

  楊炎失聲驚呼!」冷姊姊,你怎麼變成這個模樣?」

  冷冰兒沒答他,眼睛朝齊世傑看去。齊世傑的面目已經有了血色,身體還在發抖。

  冷冰兒道:「孟大哥,你歇一歇。」走上石台』與齊世傑雙手相握,過了一會,齊世傑

不再抖顫了。他吁了口氣。說道:「行啦!」冷冰兒放開手,扶他站了起來。齊世傑說聲「

多謝」,自己緩緩走下石台。原來冷冰兒由於得到唐夫人傳授他的冰川劍法,又把冰魄寒光

劍給她,故而她練的少陽神功在同門中造詣最高。

  冷冰兒跟著走下石台,楊炎呆呆的望著她,萬語千言,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冷冰兒微

笑道:「炎弟,你剛才問我為什麼變成這個模樣,我是自願出家的,我的第一個師父本來就

是居姑,小時候我也曾戴發修行,如今不過自行剃度罷了。」冷冰兒本是青城派慧心師太的

弟子,後來才改投天山派的。

  孟華說道:「你跟我們回山嗎?」冷冰兒道:「我已經做了尼姑,不打算和你們回天山

了!」

  揚炎心情激動,忍不住大叫道:「冷姊姊,你為什麼要做尼姑?為什麼要做尼姑?」

  冷冰兒反問他道:「做尼姑有什麼不好?」接著說道:「炎弟,你不遵守七年的禁約,

我本來要責備你的。但如今我已經是出家人了,過去種種,比如昨日死。這個禁約,也可以

取消了。」弦外之音,禁約取消,七年後准許楊炎求婚之約當然也取消了。

  龍靈珠道:「冷姊姊,你年紀還輕,難道就此甘心遁跡空門,過那淒涼歲月?」楊炎大

叫道:「是啊,你受的苦還未受夠嗎?我也正是要這樣問你!」

  冷冰兒笑道:「你們怎知我從此就是過淒涼歲月?我做了尼姑也未必就是遁跡空門呀!」

  孟華聽她話中有話,問道:「那你打算今後如何?」

  冷冰兒道:「叔叔告訴我,當年他們撤離小金川的時候,曾留下一支義軍。如今這支義

軍由李光夏率領,又已逐漸壯大了。我打算回小金川幫他們建立女營,並兼訓練女兵,我以

尼姑的身份,可以更便於接近一般的民間婦女。我相信我今後過的將是火熱的日子,絕對不

會孤獨,更不會淒涼!」

  這是楊炎都未曾想到過的境界,他更不知如何說了。

  冷冰兒微微一笑,又再說道:「你不是說過,希望我得到幸福嗎?什麼是幸福,各人感

受不同,我覺得我這樣做就是找到了幸福,此外我已別無他求了!」

  楊炎無話可說,孟華點了點了頭,說道:「道路是自己走的。冰兒,你喜歡這樣做就這

樣做吧,我不勉強你回山了。不過,我有一個請求,世傑尚未復原,請你順道送他回家,據

我所知,他的母親也很想見你一見,炎弟,你呢?你可打算怎樣?」

  楊炎心亂如麻,訥訥說道:「我,我,……」冷冰兒微笑道:「據我所知,他和龍姑娘

也是有約的。如今龍姑娘大仇已報,他是應該和龍姑娘一起回去與她爺爺團聚了。」楊炎想

起爺爺對地的恩情,亦無異議了。

  景物依然人事改,江湖浪子又重來,一別三年,楊炎終於又回到靈鷲峰了。冰川映日,

景色一如當年;異草奇花,開得更加繁盛。不同的是:三年前他孤伶伶一個人下山,如今他

的身邊則多了一個伴侶。

  龍靈珠馳目騁懷,只見冰川交錯,遍佈山頭,在陽光照射下泛起千百道霞輝麗彩,還有

許許多多冰塊堆成的「冰塔群」,像是蔚藍色的水晶寶塔,平地湧起,「成群結隊」的連成

一大片,耀眼生纈。景物的壯麗。更是難畫難描!碗口大的雪蓮迎風搖曳,淘氣的小熊貓在

雪地跳躍,見了人也不知道躲避。觸目所及,說不盡的珍禽異獸,搖草奇花,龍靈珠心神如

醉,嘖嘖讚賞:「真是人間仙境,世外桃源。」楊炎笑道:「爺爺等著你呢,不要貪看風景

了。」

  他帶引龍靈珠回到舊居,未入門就大叫。」爺爺,爺爺!我回來啦!我給你報喜來了!

」奇怪的是,不見爺爺跑出來,也沒聽見他回答。

  楊炎趕忙衝入石室,方始聽聽見爺爺低沉的聲音說道:「炎兒,是你回來了嗎?」

  他的爺爺躺在床上,像是給楊炎從夢中驚醒,正在有氣沒力的坐起來。楊炎叫道「爺爺

,你瞧是誰來了?」

  他揉揉眼睛,驀地叫道:「明明,明明,你,你終於回來了!」明明是他的女兒的乳名。

  楊炎說道:「她不是明明,爺爺,她是你孫女兒,她叫龍靈珠!」

  龍則靈這才想起女兒女婿都己死了,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悲傷,說道:「珠兒,你過來

讓我瞧瞧。啊,你長得真像你媽!」

  龍靈珠眼淚滿眶,撲進他的懷中說道:「爺爺,我媽已是沒福氣回來陪伴你了。」

  龍則靈喃喃道:「你回來就好,你回來就好。珠兒,我想問你一件事情,當年我做錯了

事,對不起你的母親,不知她可肯原諒我這個狠心的老父?」

  龍靈珠以袖試淚,說道:「媽臨終時曾一再叮囑,叫我回來看你。媽是一直惦記著你的

。我跟你一個姓,這也是媽的意思。」無須再加解釋,龍則靈已是體會得到女兒是怎樣愛他

了,豈僅只是原諒!

  心頭的結解開,龍則靈的眼淚雖未抹乾,已是含笑說道。「現在我只剩下一樁心事了…

…」他把楊炎的手拉過去與龍靈珠的手相握,說道:「你們來了,我恐怕也要走了,炎兒我

求你一件事情!」

  楊炎見他說話上氣不接下氣,已知不妙,說道:「爺爺,你歇一歇再說吧。」龍則靈道

:「不,時間無多了,人總是要回老家的,我已經八十多歲了,活得也夠長了。只為著等待

你們回來,我才撐到今天。」楊炎忍淚道:「爺爺,那你說吧,你要我做刊麼,我都答應你。」

  龍則靈緩緩說道:「我要把孫女兒的終身付託與你,你要替我照顧她一生!你答應嗎?

」楊炎心亂如麻,但提出這個要求的是對他恩重如山的爺爺,他又怎能拒絕?

  「爺爺,我答應你。不過還要問問珠妹?」楊炎說道:「龍則靈顯然已是沒有氣力多說

,只把目光移到龍靈珠身上。龍靈珠默默的點了點頭。

  乾枯的臉上綻出笑容,說道:「好、好、……那、那我放心去了!」龍靈珠撲上來叫道

:「爺爺!」龍則靈斷斷續續說道:「別、別哭,別哭……我死無遺憾,你、你該為我高興

才對。真、真的,我真的很快樂啊!」他真的是含笑而逝的。

  楊炎和龍靈珠本是兩小無猜,誰也不會隱瞞心裡的話。但說也奇怪,在他們的「爺爺」

逝世之後,他們卻似乎「生疏」了許多,雖然天天相對,但卻避免提起「爺爺」臨終的遺囑。

  直到這一天——這一天,孟華和天山三老——丁兆鳴、白堅城、甘武維——聯袂來靈鷲

峰上。

  楊炎大感意外,孟華不待他詢問來意,便造,「弟弟,你忘記了嗎?你殺了白駝山主,

應當做本派的掌門弟子。我們是奉掌門之前,接你回山的。希望你和龍姑娘一起回去。」

  這天晚上,楊炎和龍靈珠在冰河旁並肩漫步,龍靈珠忽道:「我不打算跟你去天山。你

答應爺爺的那件事情可以不必放在心上。我知道你只是為了安慰他……」楊炎心情激動,說

道:「不,我並不是為哄爺爺安心的。不過,我們還年輕,你只有十八歲,我也未滿一個……」

  龍靈珠搶著說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但我也並不是害怕。害怕你不肯娶我,我才不和

你回天山的。」說至此處,她忽然地恢復了昔日頑皮女孩神態,眨眨眼道:「炎哥,我也要

和你訂一個約!」「訂什麼約?」「七年之後,你倘若還是喜歡我,那時咱們再一起去爺爺

的墳前,告訴爺爺。」說罷,她噗嗤一笑,就跑了。

  楊炎可笑不出來,這是他第二次「七年之約」了,七年之後的變化誰能預料?他呆呆的

看著冰河裡月亮的倒影,誰也不知他心裡在想些什麼?正是:

  舊夢塵封休再啟,此心如水只東流。

  (全書完,請續看《劍網塵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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