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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骨丹心》第1章
第五回 重來蹤跡從何覓 出處恩仇忍細論

  江海天暗自尋思:「他和秦元浩為世兄,秦元浩以武當後輩弟子的身份,敢作主邀他同

來,想必他與武當派有深厚的交情,要不然秦元浩不會如此。但我與雷震子相交二十年,卻

從來不曾聽得雷震子提起過此人的名字,這卻是何故呢?」

  江海天雖有所疑,但他是一個正直的人,素來不苟言笑,對第一次見面的「生客」,當

然不好意思去盤問他的來歷,殊不知這個他認為是「第一次見面」的生客,卻是二十年前和

他交過手的。

  丐幫幫主仲長統和峨嵋派名宿一陽子正在互相推讓,不肯坐上首席的位子。此時江海天

正要請文道莊入席,仲長統心頭一動,驀地想道:「江海天不便試他,我何不代主人試他一

試。」於是打了一個哈哈,伸出手去,便把文道莊一拉,說道:「雲先生是遠來的貴客,還

是請雲先生坐這首席吧。」

  文道莊連忙出掌一推,說道:「我怎敢僭越兩位老前輩?」仲長統的混元一氣功何等厲

害,一推一拉之下,文道莊的那件長衫起了一圈圈的縐紋,風帆似的鼓漲起來。可是仲長統

的長鬚也是抖動得籟籟作響,顯然兩人都在運用內力相抗,不分上下。

  文道莊的「三象神功」與中原各大門派的內功都不相同,仲長統試不出他的來歷,甚為

驚異,文道莊已坐了下來,說道:「還是仲幫主上坐吧。」

  江海天的三弟子李光夏是在外面幫忙招待客人的,剛才葉慕華托他去找尋封子超,此時

回來稟報師兄。他把葉慕華拉過一邊,悄悄說道:「幾個廁所都找過了,不見此人。也不知

他躲在哪兒?」

  原來封子超已經發現秦元浩在長廊之中喝茶,嚇得他連忙溜走。他本來是和文道莊同一

席的,他溜走之時,正值江海天要請他們過去,文道莊全神思索如何對付,竟不知他已是一

聲不響地偷跑,而封子超為了避禍,世不敢和文道莊打個照會。因為一個人溜走容易,三個

人一同走就難免惹人注目。

  封子超是但求早早脫身,未來的榮華富貴那是寧可不要了。當時正有一批賓客告辭,在

大門送客的氓山派弟子白雄又不認得他,於是便給他輕輕易易地跑掉。

  葉慕華道:「你再去找找。」遣走了李光夏,便稟告江海天道:「那位風先生還未找

著。」文道莊道:「我這位朋友有點不大舒服,我看不必再等他了。」江海天道:「好,那

就讓風先生先歇一歇吧。慕華,你請葉大夫或韓大夫照料照料貴客。」葉慕華道:「我已經

交代過了。」

  此時一陽子與仲長統還在你推我讓。封子超不來,這一席也還有個空位未有人坐。葉慕

華侍立一旁等候師父的吩咐,看是要請何人。

  江海天笑道:「兩位老前輩不必推讓了。我看這樣吧,鄉黨論齒,一陽道長似乎比仲幫

主年紀大些,不知我猜得對不對。」仲長統笑道:「他比我大了五歲呢。好,你這老道可沒

話說了吧。快請就座。酒都涼了。」一陽子道:「這如何使得?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武林

中的規矩應該先論德、望。少林寺的主持大悲禪師沒來,這首席的位子你不坐誰還敢坐?」

  仲長統哈哈笑道:「哪有這許多臭規矩?若論規矩,丐幫的老叫化小叫化都是只能向人

討飯的,幾曾見過有叫化子坐首席的?」當然這只是仲長統信口開河,並非丐幫真的有這個

不能坐首席的規矩。

  不料他這麼一說,卻引出一個小叫化了。就在哄堂的大笑聲中,金逐流忽地一躍而出,

大搖大擺的向他們這席走來,也在哈哈笑道:「我正找不到位子,卻原來這裡還有一個空

位,小叫化難得有大碗酒大塊肉吃喝,你們推讓吧,我可不客氣了。」一屁股竟然就在首席

的位子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

  當金逐流走來的時候,葉慕華悄悄的向師父說道:「這小叫化似乎大有來頭,我試過他

的武功,當真是深不可測,試不出他的來歷。」

  金逐流這一坐下來,滿堂失色,連一陽子等人也愕然不知所措。仲長統氣得面色發紫,

喝道:「你這小叫化是哪裡來的,你可知道我是誰嗎?」金逐流笑嘻嘻道:「你是誰呀?他

們叫你做幫主,我卻不知你是哪一幫的幫主?」仲長統沉聲說道:「我是丐幫的幫主,天下

的小叫化都歸我管!」

  金逐流笑道。」哦,那你可管我不著了。我是客串的小叫化、不瞞你說,我還兼作小

偷,偷不到東西時才偶爾討飯的。待我將來決心只作小叫化的時候,再請你這老叫化收我進

幫吧。江大俠,你們主人家不嫌我這小叫化兼作小偷的與你同席吧?嘿、嘿,主人家不趕我

跑,那就誰也管我不了。我可不容氣要先喝酒了。」

  江海天也覺得這小叫化有點胡鬧,不過他是個愛才的人,聽得大弟子葉慕華讚這小叫化

的武功「深不可測」,他也感到詫異,心裡想道:「這小叫化有這樣大的膽子,只怕普天之

下也找不到第二個人。且不論武功,只論他這副膽量,我也不可小覷他了。」他是大俠襟

懷,別人都在發氣,氣這個小叫化不知自量。江海天卻是神色如常,點了點頭,說道:

「好,那就請金兄弟喝酒吧。」

  金逐流舉起酒杯,說道:「對呀,酒是要趁熱喝才好。請,請!」仲長統忽地哈哈一

笑,舉掌向金逐流的肩膊一拍,說道:「你這小叫化倒是爽快得很,這位子我老叫化都不敢

坐你卻敢坐。好,你坐穩了!」他是有心令金逐流當場出醜,這一掌用了五成的混元一氣

功。

  仲長統突然向金逐流的肩膊拍下,江海天不禁大吃一驚。試想仲長統的混元一氣功何等

厲害,就是一流高手只怕也擋不住他這一招,江海天連忙也向金逐流左肩一拍,笑道:「我

最喜歡爽快的少年豪傑。老弟,你可對了我的脾氣了。」

  仲長統這一拍是要把金逐流的椅子震得裂成八塊,好叫他摔一大跤,當場出醜的。仲長

統的混元一氣功近年精益求精,早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在石頭上擱一塊豆腐,他可以掌

擊豆腐,豆腐完整而石頭碎裂。所以他是有把握不使金逐流的身體受傷而只令他出醜的。

  但江海天並不知道仲長統是打這個主意,他生怕仲長統一時惱怒,不知輕重,要把金逐

流打成重傷,所以他那一拍卻是用了「隔物傳功」的本領,幫忙金逐流化解仲長統的掌力

的。但他出手在仲長統之後,這一拍也只是無可奈何中的解救辦法而已。

  在江海天的心目中這小叫化的本領再高也決計高不過仲長統,因此他只能希望這小叫化

少受些傷,在他迅速的化解了仲長統的掌力之後,可以免於殘廢。

  且說仲長統一掌拍下,只覺對方的肩膊竟是軟綿綿的,就似打著一堆棉花似的,這小叫

化仍然大馬金刀地坐著不動,椅子也沒有碎裂。仲長統大吃一驚,正要加重掌力之時,江海

天那一掌亦已拍下。仲長統「啊呀」一聲,不由自己的身形一晃,坐了下來,就似給人推著

他坐到椅子一樣,那張椅子搖了兩搖,幸而沒有翻倒。金逐流笑道:「老叫化你也坐穩

了。」

  江海天當然知道這小叫化是利用了他的掌力將仲長統震退的。他本意只是想化解仲長統

的掌力,卻想不到這小叫化的本身功力竟然足以與仲長統抗衡,加上了他的那股力道,就要

大大超過了仲長統了。

  但這還不足以令江海天大感驚奇,今他最感驚奇的是,當他那一掌拍下去的時候,他是

準備這小叫化運功相抗的,因為具有上乘內功之人,突遇襲擊,必然會生出反應。不過江海

天自忖在小叫化運勁反擊之下,他仍然可以施展隔物傳功的本領,同時化解小叫化的反擊之

力與仲長統打在小叫化身上的掌力。不料他一掌打了下去,卻發覺這小叫化的內力與他水乳

交融,不是相抗而是相合。

  小叫化能令江海天的內力和他水乳交融,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一是他早已知道江海天乃

是助他而非傷他;二是他的內功路子與江海天是同一家數。江海天的內功傳自金世遺,是只

此一家的。因此江海天就不由得大感驚奇了。江海天心道:「難道天下還有哪位不知名的武

學名家,竟也像我師父一樣,練成了正邪合一的內功?」

  金逐流暗暗叫了一聲「僥倖」,心裡想道:「這老叫化的混元一氣功果然厲害,要是他

用了全力的話,我雖然不致受他所傷,只怕也要十分狼狽了。幸虧有江師兄助我一臂之

力。」

  仲長統對這小叫化更是佩服,心裡想道:「雖然他是借了江海天之力把我露開,但他本

身受得起我這一拍,功力也確是非同小可了。」於是笑道:「論輩份你不該坐這個位子,但

以你這樣的年紀而有這樣的武功,當今之世恐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坐這首席。倒也無

妨。好,我老叫化讓你了。小哥,你貴姓?」

  金逐流心裡暗笑:「怎見得我的輩份就低於你?」但他對仲長統已有幾分佩服,當下也

就一改輕佻的態度,正正經經地答道:「我姓金,名逐流。隨波逐流的逐流二字。」

  仲長統笑道:「你這名字倒真有意思,江大俠的師父金大俠全世遺初出道時,是以叫化

子的面目出現江湖的。如今你也姓金,同樣也是用小叫化的面目出現。我聽金大俠說過,他

以『世遺』為名,是表示為世所遺,與世俗不能相合之意,而你則名叫逐流,隨波逐流,這

命名的含意恰恰和金大俠的『世遺』二字相反,這可不是很有意思嗎?可惜金大俠現在不知

是在哪兒,要是他知道有你這個本家子弟的話,他一定歡喜得不得了,說不定還要收你作義

子呢。」

  金逐流搖了搖頭,說道:「我才不稀罕做金大俠的義子呢。」此言一出,滿堂賓客不禁

又是相顧失色,覺得這小叫化太不識抬舉。只有江海天卻是驀地心中一動,暗自想道:「恩

師遁跡海外,至今已是有二十一年沒有消息了。倘若他有兒子的話,倒是和這小叫化的年紀

差不多。」金世遺、江海天兩師徒是同一日作新郎的,所以金世遺若有兒子,應該是與江海

天的女兒年紀相當。

  葉慕華笑道:「我給你們介紹介紹。這位是雲先生,這位是武當派的秦少俠。秦少俠,

恐怕你還未知道吧,這位金兄是與令弟同來的。」文勝中大吃一驚,心道:「我哪來的弟

弟?」文道莊已知不妙。心想:「不知這小叫化搞的是什麼鬼把戲?我可得當心些兒。不過

想來這小叫化也不應該知道我的來歷。」

  一陽子與雷震子是常有往來的朋友,聽了這話,心中詫異:「我只知道雷震子只有一個

姓秦的弟子,秦元浩還有一個弟弟這我可沒聽說過。難道是最近才拜的師?」文勝中改扮得

十分巧妙,一陽子在武當山雖然見過秦元浩幾次,由於心中沒有起疑,剛才也就覺察不出他

是假冒,但現在聽了這話,不禁對文勝中多瞧了兩眼,卻隱隱的感覺到有點什麼不對了。

  一陽子的性情與仲長統相反。仲長統最愛多管閒事,而他則是最不好事的。不過既然有

了懷疑,他也想要把秦元浩的弟弟找來一見。

  一陽子正要開口,忽聽得環珮叮咚,原來是新娘已經出來敬酒了。一陽子把話語嚥回,

心道:「且待敬酒過了再問元浩也還不遲。」

  江曉芙和宇文雄是經過許多波折才成婚的。今日她做了新娘,由新郎陪她出來敬酒,不

禁喜上眉梢,矯羞之中更添了幾分嫵媚。可是當她的姍姍蓮步,來到貴賓的一席之時,卻是

不由得愣住了。

  按理她是應該向首席貴賓先行敬酒的,但她卻怎想得到這個首席的貴賓竟是個小叫化!

而同一席的又有兩位輩份極高與師門淵源極厚的兩位老前輩——仲長統與一陽子。她應該向

誰先敬酒呢?

  急中生智,江曉芙低聲說道:「請各位貴客喝杯淡酒。」那是表示對席上的客人都一樣

尊重,讓客人自己取酒。客人都站了起來,只有江海無夫妻以家長的身份端坐不動。

  文道莊摹他說道:「不敢當。」把托盤輕輕一推。看是輕輕一推,其實已是運用了三象

神功,要把江曉芙震傷,跟著便要出手擒她作為人質。

  江海天做夢也想不到有這種事情發生,但金逐流則是早已準備好了的。就在這同一瞬

間,金逐流也驀地把那托盤一推,盤中的酒杯登時都跳了起來,酒花四濺,連江海天也給濺

得滿頭滿面,但文道莊的三象神功,卻是給金逐流消解了。

  金逐流冷笑說道:「又不是特地給你敬酒,要你先說什麼不敢當?」我坐首席,我都還

未曾喝酒呢!」

  江曉芙嚇得呆若木雞,但她還未知道她的性命已是在那托盤一轉之間,從死亡的邊緣上

轉了回來,由生到死,由死到生,作了一個循環。不但江曉芙茫然不解,一眾賓客也都不明

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情,誰也不敢想像文道莊竟是包藏禍心,有那麼大的膽子要暗害天下第一

高手江海天的女兒。

  江海天是明白的,但文道莊的「三象神功」並不是他出手消解;因此他也還未能省悟文

道莊是誰。當下,他就暫不作聲,看文道莊如何言語。仲長統與一陽子見主人沒有發作,也

就暫且袖手旁觀。

  文道莊又驚又怒,強自作態,喝道:「小叫化,你好無禮!主人容忍你的狂妄,讓你坐

首席,你就妄自尊大了麼?」他已知是再難得逞,要逃也逃不了,故此不能不內茬而色歷,

但盼可以掩飾得過去。

  金逐流笑道:「好,你不肯服我,那麼咱們就較量較量。我苦輸了給你,讓你坐這首席

便是。」

  喜筵上有客人要打起來,這當然是大殺風景之事。谷中蓮還只道他們是意氣之爭,低聲

說道:「海天,你勸一勸吧。都是客人,何必傷了和氣。」江海天笑道:「以武會友,事屬

尋常。難得這兩位貴客高興!咱們也樂得開開眼界。芙兒,你也不必忙著敬酒了。」

  江曉芙驚魂稍定,放下托盤,坐在母親身旁。谷中蓮還未知道女兒剛才是險些受了暗

算,但見女兒面色發青而丈夫又是這般言語,亦已知道事情定有蹊蹺。她給女兒把了把脈,

知她並沒有受傷,這才放心。

  江海天則知道是金逐流救了他的女兒的,當然他也是知道文道莊不懷好意的了。不過,

他卻不先道破,有心看看這兩人的武功。心裡思量:「只要他們一動了手,我就不難知道他

們的來歷。這小叫化要是打不過的話,我也總有辦法幫他的忙。」

  江海天既不阻攔,客人們更是樂得看看熱鬧。於是在園中騰出一塊空地,大家都停下筷

子,看他們二人比武、

  文道莊恨不得把這小叫化一掌擊斃,但卻不得不裝模作樣地說道:「諒你這小叫化能有

多大本領,你是要點到即止還是死傷不論?」金逐流笑嘻嘻道:「隨便。你要怎麼打我就陪

你怎麼打。」文道莊雙眉一豎,喝道:「好,出招吧!」金逐流笑道:「我既然坐在首席,

理該讓你三招。」

  文道莊大怒,更不答話,一掌就劈出去,金逐流用了個「風刮落花」的身法一閃閃開,

笑道:「沒打著!」話聲未了,文道莊第二招相繼發出,是極為凌厲的一招擒拿字法,只聽

得「嗤」的一聲響,金逐流的一隻袖子給他撕了下來,但還是躲過了。

  他們一個攻得狠,一個避得妙。賓客都禁不住喝起彩來,但也禁不住為這小叫化暗暗擔

心,這小叫化第二招便給撕了一隻袖子,只怕第三招更難應付。仲長統對江海天說道:「我

看這兩人的本領只怕是在伯仲之間,小叫化要讓對方三招,未免太冒險了。」他與金逐流是

不打不成相識?因此對金逐流頗有愛惜之心。江海天聽了他的話,微笑不答。

  金逐流笑道:「叫化子的衣裳是應該破破爛爛的,多謝你幫了我的忙了。」他險些吃了

大虧,嘴裡卻還在說風涼話。

  文道莊給他連避過了兩招,心中也是吃驚不已。在又驚又怒之下,第三招使出了獨門殺

手。

  此招一出,頓然間只見掌影重重,金逐流的後左右的退路全都給他封閉。周圍數丈方圓

之內,捲起了一股旋風,沙塵滾滾,被旋風捲上半空,好像一根黑色的圓柱,文道莊已是用

上了「三象神功。」

  近處的賓客連忙後退,怕給塵沙飛入眼睛,但卻又捨不得不睜大了眼睛來看,要看金逐

流如何能夠避得過這一招。

  塵霧迷漫中眾人還未曾看得清楚,只見金逐流已是躲過了這一招,在一棵桃樹下笑嘻嘻

地說道:「好厲害,可惜還是傷我不著。」

  武功稍弱的都看不出金逐流用的是什麼身法,居然能夠在對方的掌勢籠罩之下脫身而

出。但賓客中不乏高手,有人嚷道:「這是天羅步法!」「咦,這小叫化也會天羅步法,難

道是青城派的弟子?」「不錯,他踏的好像是天羅步法,但又似有點不對。他不是青城派

的。」最後說話的這個人是青城派的高手蕭志遠,他的祖父蕭青峰就是精通天羅步法的大宗

師。

  原來天羅步法始創於青城,但並非只此一家。江海天的師父金世遺曾採用了青城派的五

羅步法,揉雜了喬北溟秘笈上的武功,精益求精,在青城派的基礎上加以改進,比原來的天

羅步法是更為精妙了,江海天一見金逐流踏出了本門的天羅步法,不禁驚喜交集,對金逐流

的身份心中已是明白。

  金逐流吁了口氣,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還招!」右掌劃出一道弧形,左手駢指如

戟,從肘底穿出,點文道莊的胸膛穴道。文道莊橫掌一封,雙方對了一掌,各自退後三步。

  金逐流雙指挾著一幅破布,笑道。」投桃報李、你撕我的衣裳,我豈能不撕你的。好,

如今是兩不輸虧了;再來,再來!」原來金逐流乃是掌指兼施,他的雙指點不著文道莊的穴

道,順手一勾,勾破了他的衣裳。

  葉慕華看出金逐流使的是大乘般若掌法,心想。」怪不得他適才誇口,果然是比我高明

得多。」心中疑雲陡起,悄悄地問江海天道:「他用的是大乘般若掌吧?路數倒好像和本門

的相同。他那指法我也似曾見師父使過。」

  江海天道:「這是驚神指法,你還未曾學到。嗯,這小叫化的驚神指法比我還要高明,

可惜欠了一點火候,要不然隔衣點穴,這姓雲的已是禁受不起了。」葉慕華聽師父說這小叫

化的指法更勝於他,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他正想再向師父請問,金逐流和文道莊已是再

度交手,葉幕華顧得了看,也就無暇多問了。

  雙方交了一掌,都是不敢輕敵,大乘般若掌能傷奇經八脈,文道莊雖然禁受得起,在對

掌之後的那一瞬間,脈息亦感不調。這還罷了,金逐流的驚神指法如此奇妙,更是令他驚

異。他是個識貨的人,心想:「這小叫化武學甚雜,還不知他有什麼古怪的招數,我倒要小

心了。」

  金逐流在對掌之後的那一瞬間,也感到氣血不舒,心想:「怪不得爹爹說文家叔侄的三

像神功也算得是一門武林絕學,看來此人的功力似乎比我還要稍勝一籌。」

  兩人再次交手,金逐流採取以巧降力的打法,奇招妙著層出不窮。文道莊捉摸不透他的

路數,小心翼翼的應付。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打了半柱香的時刻,兀是不分勝負。旁邊的

一棵桃樹,樹葉紛落,已是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

  江海天手持酒杯,捋鬚讚歎,心中想道:「我師父在這二十年中,原來又已創了不少新

奇的招數。武學本來是一代勝過一代,在前人的傳授之上,有所創造,有所發明的。而我在

這二十年來自創的武功比起帥父來卻是太少了,真是慚愧呀慚愧!」

  谷中蓮見丈夫停杯不語,如有所思,問他道:「這小叫化的本領好得出奇,就只可惜欠

缺一點火候。海哥,我聽你一直讚聲不絕,怎的忽地一聲不響了。你是在想些什麼?」

  江海天道:「我是在想,這許多年來武林的朋友給我面上貼金。把我捧成了天下第一高

手,我是不是給這『天下第一高手』的稱號弄得自我陶醉,以致在不知不覺之間故步自封

了。」

  鬥到百招開外,文道莊兀是未能取勝,心中不免焦躁,他已看出金逐流的功力稍不如

他,於是賣個破綻,誘金逐流進招,立意和他一拼。

  金逐流將計就計,倏地就是一個穿步進掌。文道莊喝聲「著!」一招「斜切耦」硬劈下

來,不料金逐流流一似游魚,招數未老,倏地收回,嘻嘻笑道:「忙什麼?你著了我的道兒

了!」隨著他的笑聲,只聽得叮叮噹噹的一片響,金逐流手掌一張,碎銀子和銅錢撒了滿

地,手中還留了一個小小的羊脂白玉瓶,笑道:「無名島的續斷膏是難得之物,這我可要留

下了。」

  原來金逐流那一招乃是虛招,在近身之時卻施展妙手空空的手段,把文道莊衣袋中的東

西都取了過來。他雖然傷不了文道莊,但偷了他的東西,已是令得文道莊下了一個大台。文

道莊又急又氣,面色紅得發紫,變成了像一塊豬肝,觀戰的賓客哈哈大笑。

  仲長統與江海天並肩觀戰,看到此處,心中頗為詫異,「咦」了一聲,悄悄和江海天說

道:「江大俠,你看這小叫化偷東西的手法,莫非他是神偷姬曉風的弟子?」姬曉風在二三

十年之前是名聞天下的妙手神偷,他最喜歡和武林人物開玩笑,或者是偷他們的拳經劍譜,

或者是偷他們的獨門暗器或秘製靈丹。仲長統也曾著過他的道兒,是以識得他偷東西的手

法。

  江海天道:「這妙手空空的手法是姬曉風傳授,但也決不會是姬曉風的弟子。姬曉風還

沒有他這麼好的武功。」仲長統道:「聽你這麼說,莫非你已經知道了他的師門來歷?」江

海天道:「不錯,是知道了。不過,現在還不好說。待會兒待我問過了他,要是我猜得對的

話,我再請你們喝杯喜酒。」仲長統笑道:「今天你請我們喝的本來就是喜酒呀!」

  江海天道:「不,這件喜事非同小可,比我的女兒出嫁還更令人高興。」仲長統道:

「是麼?那我倒希望這場比武快快結束。好讓你打破這個悶葫蘆了。」仲長統見江海天若有

所思,口中說是「喜事」,臉上卻是一片悵惘的神色,心中更為詫異,但江海天既然不願此

時揭曉,仲長統也就不便再問下去。

  原來江海天正是因為看了金逐流使出的空空妙手,而引起了他對姬曉風的懷念,從而又

更引起了他對師父的懷念。姬曉風和他的父親江南乃是八拜之交,和他的師父金世遺也是不

拘形跡的好友。

  二十年前,在金世遺夫妻遁跡海外之後,不久姬曉風也失蹤了,有人說他是到天竺去

了,也有人說他是去訪尋金世遺去了。究竟如何,無人知道,總之他就是像金世遺一樣,一

去無蹤,武林中少了個愛鬧事的姬曉鳳,也寂寞多了。

  江海天心裡想道:「看來這小叫化走是我的小師弟無疑了。他使得出姬伯伯的神偷手

法,看來姬伯伯也定是和我的師父同在一起。只不知他是否還活在人間。要是姬伯伯還活著

的話,那已是七十開外將近八十的老人了。嗯,我的爹爹比他年紀小了差不多十歲,卻不幸

先去世了。要是他能夠活到今日,得知他老朋友的消息,該是多麼高興呢!」

  江海天心裡又想:「今年正是師父的六十大壽,師父武功蓋世,想必身體健朗。時間真

是過得快,已有二十年來沒有聽到他老人家的教訓了。」江海天以一個書僮之子的身份,得

以成為當代的大俠,邊都是靠了師父全世遺一手教養之功,師門恩義,真可以說得是恩重如

山。所以江海天對於師父,那是無日不在懷念的,如今見了金逐流,當然是更想起師父來

了。

  江海天正自遐思,忽聽得仲長統叫道:「妙呀!江大俠你看到了他這招劍法沒有?」

  江海天把眼一看,只見文道莊正被金逐流迫得連退三步,但金逐流仍是雙手空空,手中

並沒拿劍。葉慕華侍立師父身旁,聽了仲長統的話,詫道:「仲幫主你說他使的是劍法

麼?」仲長統道:「我正想請教你的師父,這小叫化使的似乎是天山派的劍法吧?」

  江海天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他現在使的一招正是天山派的須彌劍式,剛才的那一

招,我卻沒有留意。」原來金逐流是以指代劍,使出本門的劍式的。金世遺所傳的劍法,是

以天山劍法作基礎而加以變化的,不過以指代劍,把劍法化到指法上來則完全是全世遺的創

造。江海天的門下弟子都還未曾學到這樣高深的功夫。

  一陽子也看出了金逐流使的是天山劍法,天山派的少掌門——唐加源正在他的身後,一

陽子回頭問道:「唐少俠,此人可是你們貴派弟子?」唐加源一片迷茫的神色,說道:「不

是。但卻不知他怎地學來了這幾招須彌劍式,和敝派所傳的劍式神形俱似,但卻又不盡相

同。」

  一陽子忽地似乎發覺有什麼不對,怔了一怔,問道,「那武當派的秦少俠呢?」原來文

勝中的座位是被安排在唐加源身邊的,後來文道莊與金逐流交手,唐加源和他也是同站在一

起觀戰,一陽子則站在他們的前面。一陽子全神觀戰,此時回頭一望,方始發覺「秦元浩」

已經不見。

  唐加源也是此時方始發覺,說道:「奇怪,我剛才還在和他說話的,他到哪裡去了?」

話猶未了,忽聽得對面的長廊傳出了喧鬧之聲。

  原來文勝中越看越害怕,心裡想道:「今日之事只怕凶多吉少,爹爹暗算不成,遲早會

給一人識破。封伯伯已然走了,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他只求自身脫險,連父親也不顧

了。於是趁著眾人都在凝神觀戰的當兒,悄悄溜走。

  要走出園子必須經過長廊,長廊上秦元浩也在凝神觀戰,不過當文勝中走過長廊的時

候,卻偶然給他發現了。

  秦元浩一躍而起,攔住了文勝中,冷冷說道:「文兄,你我該換回衣裳了吧?」文勝中

大吃一驚,但他也極為機警,當下立即運掌一推,說道:「老二,你胡鬧什麼?你瞞了我偷

跑下山,我還未責罰你呢?」

  這一掌文勝中運的是「三象神功」,他的「三象神功」只是入門的功夫,和他的父親當

然是差得太遠。不過,雖然如此,掌力也還是足可裂石開碑。秦元浩喝道:「你胡說什

麼?」用掌一托文勝中的肘尖,信手一招「覆雨翻雲」,化解了他的這一招偷襲,雙指便點

向他肘尖的「曲池穴」。

  文勝中連忙使個「脫袍解甲」,沉肩塌背,避招還招,運力又是一推。可是秦元浩的本

領乃是在他之上,他的初入門的「三象神功」傷不了秦元浩,給秦元浩橫掌一封,便把他的

掌力盡都化解,文勝中也依然是衝不過去。不過秦元浩也勝不了他許多,是以在數招之內,

秦元浩也還未能將他制伏。

  他們這一交手,驚動了旁邊的客人。當葉慕華帶秦元浩進來的時候,有幾位客人曾聽得

他們談話,當時秦元浩不願便即揭開真相,假認文勝中是他哥哥,這幾位客人只道是真。文

勝中的改容易貌之術極妙,他們兩人站在一起,十分相似,旁人也都把他們當作了兩兄弟。

  有個客人便笑道。」兩兄弟鬧些什麼?這是江大俠的喜事,你弟弟來趁熱鬧,你做哥哥

的又何必責備?」他哪裡知道是秦元浩要扭著這個假冒他的人,還只當是做「哥哥」的文勝

中要責打弟弟。

  秦元浩正要說出真相,忽聽得場中嘩然大呼,原來是金逐流撕下了文道莊的長衫,但卻

給文道莊打了一掌。以一個武學高手的身手,給人剝下了衣裳,當然是大大丟臉之事,但金

逐流給打了一掌,卻是吃的實虧。江家的賓客起初不滿意這小叫化的狂妄無禮,但見他年紀

輕輕,武功好得出奇,漸漸的不覺佩眼起他來,此時見他吃了虧,有許多客人就禁不住驚呼

了。

  秦元浩也不禁吃了一驚,文勝中何等溜滑,趁著秦元浩驀地一呆之際,已是把他推開,

跑過長廊。長廊上的人此時正在全神注意場中比武,就是剛才要想勸架的那幾位客人,此時

已也都把注意力重新集中,看場中精彩緊張的比武,懶得理什麼「兩兄弟」的「吵鬧」了。

  奏元浩此時還來得及揭發他的真相的,只要他說一聲,江家的親友即使不是立即相信他

的話,也定然不肯讓文勝中跑掉。但秦元浩還未知道文道莊的過去來歷,也還未完全知道文

家父子的陰謀。他只道文道莊和江海天只是尋常的「過節」,今日之來,是要找江海無比

武,「出一口氣」的,而金逐流代江海天出頭,則大出他意料之外。

  秦元浩畢竟是一個忠厚的人,就在他想要出聲的時候,心裡卻忽地想道:「這姓文的年

紀輕輕,雖然心術不正,尚非奸惡之輩。我若開口揭穿他的真相,可就要毀了他的一生了。

我既然可以放封子超走掉,又何必定要與他為難?罷了,不如讓他走了之後,我再向江大俠

說明真相吧。」於是話到口邊,又吞了回去。

  秦元浩關心金逐流的安危,他聽得眾人驚呼之聲,不知金逐流打得如何,於是就回過身

來,再向鬥場觀望。只見金逐流揮舞那件破爛的長衫,向文道莊一罩,嘻嘻笑道:「小叫化

偷東西,有時也難免失手的。挨一掌換來了一件破長衫,倒也還算是值得。」原來金逐流剛

才是有意激怒文道莊,於是冒險欺身,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撕下他的長衫的。

  雖說「冒險」,但金逐流是自有幾分把握的。他打了半個時辰,早已是知己知彼了。他

估計對方的本領,自己用天羅掌法去撕他的長衫,只要動作得快,即使吃他一掌,立即便

退,掌力未透,也不至於受傷,結果像他估計一樣。秦元浩見金逐流並未受傷,放下了心。

  金逐流之所以要激怒文道莊,倒也並非只為愛好戲耍,而是因為高手比鬥,倘符一方心

浮氣躁,對方便有可乘之機。金逐流的武學比文道莊高明,功力則稍有不足,因此儘管他奇

招妙著層出不窮,鬥了半個時辰,兀是不能取勝。金逐流想要取勝,這才有意將他激怒。

  文道莊果然中計,他自命是僅次於江海天的武學高手,如今在眾目睽睽之下,給一個小

叫化剝下衣裳,當真是又羞又怒。

  羞怒更加之下,文道莊暴跳如雷,大喝一聲,雙掌盤旋飛舞,把金逐流向他摟頭罩下的

那件衣衫打得化成片片蝴蝶,衣裳是柔軟之物,本來不易受力的,而文道莊的掌力居然能把

長衫碎成片片,掌力之神妙,也當真是足以驚世駭俗了。

  但金逐流正是要他如此,文道莊一開始暴躁急攻,立即便給了他可以乘之機。金逐流使

出了精妙無方的天羅步法,身如流水行雲,忽掌忽指,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尋攝抵隙,著

著找尋文道莊的「空門」攻擊,不過片刻,文道莊已是迭遇險招。

  文道莊心頭一凜,連忙凝神靜氣,沉著應付,可是,已經遲了。金逐流一旦搶了先手,

緊緊進逼,哪裡還能容他扳回平手?文道莊儘管是使出渾身解數,也是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場中的喧鬧平靜下來,一陽子找著了葉幕華,說道:「我剛才看見秦元浩已經走了,他

的弟弟在那邊長廊,剛才兩兄弟似乎發生了爭吵。你把他的弟弟請過來,我想問一問他。」

長廊所鬧之事,葉慕華也曾注意到了,不過剛才因為場中鬥得正在吃緊,他無暇抽身去看,

此時架勢已經稍緩,他聽了一陽子的話,便去把秦元浩找來了。

  文道莊全神應付金逐流的怪招,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正在長廊上和

秦元浩打架,他也還未知道,但現在,葉慕華帶領秦元浩過來,就在他的眼前經過,他雖然

心無旁騖,也不能不看到了秦元浩了。

  文道莊一驚非同小可,心裡暗叫「糟了,糟了,這小子一來,什麼事都被他拆穿了!」

高手比鬥,哪容得稍有分心?文道莊本來就被金逐流搶了攻勢,只有招架的份了,如今由於

秦元浩的出現,他驟吃一驚,心頭大震,章法大亂,連招架也招架不來。

  只聽得「蓬」的一聲,給金逐流重重的擊了一掌,噔、噔、噔的接連退出了六七步,兀

是未能穩住身形,金逐流這次用的是金剛掌力,饒是他有護體神功,也痛得雙眼發昏,金星

亂冒。

  仲長統正在向江海天發問:「小叫化的來歷你看出來了,這姓雲的來歷你可看出了沒

有?」就在此時,文道莊已給金逐流一掌擊退,仲長統大喜叫道。」小叫化贏了,贏了!」

  金逐流嘻嘻笑道:「一掌還一掌,我也還未能算贏。再來,再來。」撲上去,正要再加

一掌,把文道莊擊倒,忽聽得江海天叫道:「師弟,讓他去吧!」此言一出,滿堂賓客,無

不驚奇。仲長統笑道:「哦,原來他是金大俠的兒子,老叫化真是糊塗,他名叫金逐流,我

聽了他的名字,早就該想到了的。」

  文道莊忍著疼痛,還在做著防禦的姿態,江海天微微一笑,說道:「文先生也可以罷手

了。二十年不見,恭喜你的三象神功已經練成,令叔好嗎?」

  文道莊惘然若喪,面如死灰,說道:「姓江的,你不必說風涼話了,我打不過你的師

弟,當然更打不過你,要殺要剮,隨你的便!」

  江海天道:「難得你還念著故人,今日你來到我家,江某豈有將客人難為之理?你若是

高興,可以和我再喝三杯。若是要走,我也是主隨客意,決不阻攔!」

  江海天素來是一諾千金,武林中人,人人知道,但文道莊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還不敢相信江海天說的是真,心想:「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正由於

他捉摸不定是假是真,一時間還不敢走。

  秦元浩只怕江海天還未知道內情,說道:「江大俠,這人是特地來鬧事的。剛才走掉的

那個小子就是他的兒子,他偷了我的請帖,冒充我的身份而來。」正是:

  冒名闖隱因何故?只為當年宿怨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88

第六回 豪士驚心談惡鬥 荒山動魄遇窮儒

  江海天道:「反正我家也沒有什麼損失,虧得他這一來,引來了我的師弟,我還該多謝

他呢。」秦元浩聽了江海天這樣的言語,不敢再說。仲長統道。」就這樣便宜他了?」這句

話正說中了文道莊心中的疑慮,他剛剛鬆了口氣,不覺又緊張起來。

  江海天哈哈一笑,說道:「二十年前,家師在鄰山放走了文廷璧,這件事朋友們都是知

道的,江某庸愚,有愧恩師傳授。別的我學不來,但立身處世之道,我則是處處以他老人家

為榜樣的,當年我的師父可以饒了文廷璧,如今我又何嘗不可放了他的侄兒?何況這位文先

生今日是來喝喜酒的,難為客人,這不是大殺風景了麼?」

  江海天歇了一歇。接著面向文道莊正容說道:「文先生的武功得來不易,好自為之,可

以成為一派宗師。家師當年放走你的叔父,為的就是要保全你們這武林一脈。我還記得家師

當年曾勸告令叔:『改邪歸正,不可誤入歧途。』如今我也用我師父當年的說話勸告你,希

望你不要辜負了我們師徒的期望。好,你走吧。」

  江海天說得十分誠懇,場中賓客無不感動,人人都是如此想道:「江大俠的確是不愧大

俠的襟懷,文道莊這廝若還不知悔悟,那就當真是禽獸不如了。」

  豈知文道莊卻是執迷不悟,想法完全兩樣。他在天下英雄之前,坍了這樣大的台,深覺

顏面無光,心裡是又羞又惱,想道:「江海天故作仁慈,無非是要成全他大俠之名,讓天下

英雄對他更增敬仰而已。他不親自出手,卻讓他的小師弟來折辱我,這口氣我是非出不可。

我打不過他,還可以邀幾個他的大對頭來,總要把他們師兄弟打敗。」

  文道莊心懷怨恨,臉色卻是絲毫不露,當下向江海天一揖,說道:「文某他年若得寸

進,當再來向江大俠道謝。」說罷,回頭便走。他從秦元浩的話中,知道兒子已經走掉,心

裡是更無牽掛了。

  秦元浩心中卻是有所牽掛的,「文家父子這次鉞羽而歸,想必是與封子超一同回去的

了。不知他們會不會將封妙嫦難為?」可是他的憂慮也只能隱蔽心底,不敢向任何人說。

  金逐流正要拜見師兄,江海天道:「且慢。芙兒,你們夫婦過來,你們應該先向師叔叩

謝救命之恩。」江曉芙怔了一怔,一時尚未明白。江海天笑道:「剛才你敬酒之時,要不是

師叔暗中助你,你早已給文道莊的三象神功震傷內臟了。」江曉芙與宇文雄大吃一驚,連忙

向金逐流叩謝。

  金逐流嘻嘻笑道:「咱們的年紀都差不多,你們行這大禮,我可不敢當。」江海天笑

道:「本門只論輩份,不論年紀。你和小輩們客氣作什麼?」金逐流本來要欠身避禮的,給

江海天輕輕一按,竟是絲毫不能動彈。只得大馬金刀地坐著,受了這對新人的三個響頭。

  金逐流不由得心中暗晴佩服,想道。」江海天果然不愧做我的師兄,我若要有他這樣的

造詣,只怕至少還得下十年的功夫。」

  江曉芙做了新娘,仍不失她原有的天真,叩過了頭,站起來笑道:「小師叔,我爹爹說

你的本門武學,比他還要高明。你可得指點指點我們這班師侄呀。」江海天笑道:「師弟,

你聽見了沒有?這大禮可是不好受的啊!嗯,芙兒,你也太不懂禮貌了,師叔就是師叔,為

什麼加上一個小字?」江海天平素是言笑不苟的,難得他今天如此高興,自動說起笑來。客

人們都跟著他哄堂大笑。

  秦元浩這才知道了金逐流的身份、來歷,心想:「怪不得他說我師父比他還小一輩,原

來竟是真的。」原來金世遺的輩份極高,他的師父毒龍尊者是比邙山派前兩輩的掌門人呂四

娘還高一輩的。但因金世遺的師門和中原各派並無淵源,所以全世遺和武林各派名宿認不拘

論輩份。又由於金世遺的妻子谷之華是呂四娘的徒弟,所以他對本來應該是平輩的呂四娘和

唐曉瀾等人,也都是以小輩自居的。其實若然認真論起來的話,天山派現任的掌門人唐經天

和金逐流也不過是屬於平輩,唐經天的妻子冰川天女是武當派的長老,比雷震子高一輩,金

逐流也就當然要比雷震子的徒弟秦元浩高兩輩了。

  眾人嘻哈大笑聲中,仲長統卻有憤憤不平之色,說道:「江大俠,你也未免太過寬厚

了,文道莊這廝暗算你的女兒,你居然放過了他!可惜我現在才知道,要是我早知道的話,

你放過他,我老叫比也不肯放過他!最少也得像你的師父當年對付文廷璧那樣,廢掉他的武

功!」

  江海天笑道,「算了。這只是私人恩怨,反正他也沒傷了我的女兒。」江海天哪裡知

道,文道莊已是準備再次出山,接受朝廷聘禮,他這次來,並非僅僅是為了私人恩怨而已。

  江海天道:「今日我是雙喜臨,一點點的風波不必再提了。師弟,我可得先問你,師父

他老人家好嗎?」金逐流道:「好。爹爹有一封信和一件信物叫我交給你。」江海天己有二

十年不見師父的親筆手跡,當下先跪倒地上,行過了「見物如見人」的本門大禮,這才接過

了師父的親筆信和那件信物,那件信物是一隻晶瑩的白玉環。

  玉環入手,觸體生寒,江海天一看就知這是海中的寒玉。當年金世遺所得的喬北溟的遺

物之中,有一副白玉甲和一副玉弓三枝玉箭,那副玉甲金世遺給了江海天當作傳家之寶,玉

弓玉箭則仍在金世遺手上。這枚玉環的玉質,正是和江海無所得的那副玉甲相同。金逐流說

道:「爹爹將那三枝玉箭打成了三枚指環。叫我給你一個,作為信物。請恕我現在才拿出

來。」說罷,始行同門相見之禮,金逐流給師兄叩了一個頭,江海天長揖不跪,還了半禮。

  江海天非常感激師父對他的關心,但卻也有點不解,心裡想道:「師父叫師弟來見我,

何必用什麼信物?有他的親筆書信足已夠了。難道我還看不出他的本門武功嗎?」但當他看

了師父的這封信後,這才明白這枚玉環並非僅僅是給金逐流拿來當作會見同門的信物的。

  這封信交代江海天三件事情,第一件是托他照顧師弟;第二件告訴他,他的大舅葉衝霄

將要從海外歸來,並問江海天已經收了葉衝霄的兒子做徒弟沒有,如果還未見著的話,那就

得趕快尋找。第三件是要江海天在明年元霄節日的晚上,戴著這枚白玉環,到北京西山的秘

魔崖去會一個人,那個人的手上將會戴著一枚同樣的白玉環。這三件事情重要的是最後一

件,可是信上卻沒有說明這個人是誰。

  江海天心想:「或者小師弟會知道,待今晚客人散了,我再問他。」江海天深知師父的

脾氣,所做的事情,往往是令人莫測高深的。

  谷中蓮道:「師父有什麼吩咐?」江海天笑道:「你的大哥快要回來了。師父他老人家

還不知道慕華早已與咱們認了親呢。」谷中蓮大喜道:「大哥若是回來,知道華侄這幾年干

的轟轟烈烈的事跡,不知道該多高興呢!金師弟,你和師父住在什麼地方,我的大哥是常常

去拜望你們的嗎?他的近況如何?」

  江海天笑道:「先入席吧,酒都涼了。」金逐流這次卻不再坐首席了,笑道:「剛才我

是代表爹爹來向師兄道賀的,如今信已交了,我只能以主人的師弟身份入座啦。師兄辦喜

事,我做師弟的應該是半個主人,這個首位應該由仲幫主坐了。」

  仲長統推辭不得,只好坐下。笑道:「金老弟,你的性情與今尊又似又不似,合尊初在

江湖行走的時候,瘋瘋癲癲的,別人都怕他幾分。你初來的時候,有你爹爹的那一份不羈氣

概,但卻不似你爹爹的瘋癲,轉眼間你又彬彬有禮起來了,這倒令我頗出意外呢。嘿嘿,哈

哈,我和你的爹爹是老朋友,你可別怪我胡說八道。」

  金逐流笑道:「是麼?爹爹的舊事我知道得很少,不過媽媽倒是常常說我的脾氣像爹爹

的。」仲長統笑道:「依我看來,你是一半像你爹爹,一半像你媽媽。你不知道,你爹爹少

年時候比你胡鬧百倍,後來認識了你的媽媽,性情這才漸漸有了改變的。」

  仲長統說得不錯,金逐流的父母一個是放蕩不羈,一個是端莊嚴謹,金逐流自小受父母

的熏陶,他的性情當然也是兩方面都受了影響。

  當下重新入席,仲長統坐下金逐流剛才的位子,金逐流則坐在江海天的下首。金逐流又

把秦元浩拉了來,要他坐在自己的旁邊,另一邊與唐加源相鄰,這是剛才文勝中坐的位子。

金逐流笑道:「假的跑了,你這個真的理該就坐,還客氣什麼?」

  秦元浩頗是尷尬,訥訥說道:「金、金少俠,我不知道你的身份,諸多失禮,你、你莫

見怪。這麼多老前輩在座,我怎敢儆越?」秦元浩已知道金逐流比他長兩輩,不便再和他稱

兄道弟,但金逐流的年紀與他相若,他又不好意思以「老前輩」相稱,是以只好稱他一聲

「少俠」。

  金逐流哈哈笑道:「我的師兄人稱大俠,這是名副其實,我剛剛出道,哪裡就能稱一個

『俠』字?我早就與你說過了,咱們是各交各的,不必拘泥什麼輩份。你我還是兄弟相稱,

秦大哥,我最討厭別人客氣,你就給我坐下來吧。」

  江海天也笑道:「不錯,江湖上是講究各交各的,若當真要算起輩份,論起排行,那麻

煩可就太多了。這個位子本來是給你的,你不必客氣了。」秦元浩聽得江海天也如此說,只

好坐下。但他心中有事,席上諸人敘舊談新,十分熱鬧,他卻是沉默不言,顯出心神不屬的

模樣。

  座中以他輩份最低,江海天只道他是過於拘謹,不敢說話。只有金逐流明白他的心事,

悄悄在他耳邊說道:「你不必擔心,過兩天我和你到徂徠山探聽消息,決不讓你那位封姑娘

受到儆磨就是。」

  秦元浩面上一紅,低頭喝酒。

  仲長統笑道:「你們咬耳朵,悄悄地說些什麼呀?」金逐流道:「沒什麼,秦大哥是想

念一位朋友。我答應陪他同去探訪。」仲長統笑道:「是女朋友麼?我老叫化最喜歡做媒

人,你若有為難之事,說給我聽,老叫化總有辦法成全你的心願。」原來金逐流所說的話,

仲長統雖沒聽全,也已隱約聽到了一半。「徂徠山」和「封姑娘」等等,他都聽見了。秦元

浩滿面通紅,說道:「老前輩說笑了。」

  仲長統最愛多管閒事,心想。」徂徠山有什麼姓封或姓風的武林人家,這我倒不知道。

這小娃兒不好意思說,我倒要去打聽打聽。」

  仲長統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不再追問下去,當下哈哈笑道:「金老弟,你不知道,我

老叫化喜歡做媒人這是出了名的,當年令尊令堂的婚事也是由我撮合的呢。」其實金逐流的

父母金世遺和谷之華早已相識多年,只因經過許多波折,所以到了金世遺四十歲的年紀方才

成婚,仲長統是曾勸過金世遺早定主意,但這段婚事則並非由他「撮」合的。仲長統說到他

自認為得意之事,不免誇大其辭。

  仲長統接著笑道:「令尊和你的師兄是同一日成親的,此事傳為武林佳話,卻一晃眼就

過了二十年了,今尊令堂好嗎?他們為什麼不回中原走走?難道把以前的老朋友都忘記

了?」

  金逐流這才有空答覆各人的問題,說道:「家父是住在喬北溟祖師從前住過的火山島

上,姬伯伯十五年前來和我們同住,那時我還未滿五歲,聽說他是從天竺回來的,偷來了許

多好東西,送給我許多好玩的玩意兒。」江海天笑道:「姬伯伯一向是技癢難熬,到什麼地

方都要一施空空妙手的。但他在火山島十五年,這也是金盆洗手了。這日子不知他是怎麼過

的?」

  金逐流笑道:「火山島沒有第二家人家,他當然是不能再施空空妙手了。不過,他自己

沒偷東西卻教我偷東西,這是瞞著我的母親教的。」江海天笑道:「沒有瞞著師父?」金逐

流道:「爹爹還鼓勵我向姬伯伯討教呢。爹爹說讓姬伯伯教我,也好讓他過過賊癮。其實我

媽也是知道的,不過她裝作不知罷了。」眾人聽了,無不大笑。仲長統道:「了不起,了不

起你的武功不遜於你父當年,但比你父親還多了一項神偷絕技,江湖上還有誰人敢來惹

你?」

  金逐流接著說道:「葉大哥(衝霄)到過火山島幾次,聽說他們夫妻是在東海一個無名

小島居住。爹爹有時候也到他們那兒去玩,不過我卻沒去過。最近一次是去年臘月去的,過

了年才回來。據爹爹說,葉大哥就要回中原了。」谷中蓮和葉慕華等人聽了都是大為歡喜。

仲長統再問一句:「那麼你爹爹回不回一來?」

  金逐流道:「爹爹說他也很想回來看看,不過要過了明年元霄才能作個決定。」這一天

是中秋節,到明年元霄不過五個月,假若金世遺是過了明年元霄回來,則在半年之後就可以

和他們見面了。仲長統等人聽得金世遺行期有定,見面可期,皆大歡喜。

  江海天則是心中一動,想道:「師父叫我在明年的元霄節到西山秘魔崖去會一個人,他

自己也要到了那天才能決定回不回來,這兩件事不知可有什麼連帶的關係?」

  席散之後,江海天道:「華侄你帶師叔進後堂歇息,給師叔換過衣裳。」金逐流向江海

天笑道:「師兄有命,我可不能再做小叫化啦。」江海天笑道:「你在江湖遊戲風塵我不反

對,但在家中與賓客相對,還是整潔些兒的好。」金逐流笑著應了聲「是」。於是隨葉慕華

進後堂更衣。

  李光夏與林道軒也隨著進去陪這位剛認識的小師叔。江海天門下四個弟子,葉慕華、宇

文雄二人年紀都比金逐流大些,李、林二人則比金逐流小一二歲。他們見小師叔武功又好,

人又風趣,更難得的是年紀又和他們差不多,因此都很想和這小師叔親近親近。

  江家開的是「流水席」,江海天還要在外面招待客人,葉慕中帶領金逐流進入後學更衣

之後,也要出來幫忙師父送客,於是就讓他的兩個師弟陪金逐流在後常閒話。李、林二人纏

著師叔談論武功,談說海外風光,十分高興。金逐流知道仲長統、一陽子等人今天是不會走

的,他也不喜歡應酬,樂得在後堂歇息,待客人散了,再和這幾位武林的老前輩敘話。

  新郎新娘敬完了酒,由耿秀風陪他們回到後堂,準備歇息半個時辰,等下一輪酒席開時

再出去敬酒,江曉芙回到後堂,放下了新娘的矜持,和兩位師弟取笑道:「小師叔,幸虧有

你來了,才逗得他們這樣高興。你不知道,他們今天一整天都是鬱鬱不樂呢。」

  金逐流作了一個詫異的神氣,說道:「是麼?嗯,這就是你們不對了,師兄師姐大喜,

你們為什麼還不開心?」耿秀鳳笑道:「小師叔,你不知道他們正因為師兄師姐今日成親,

他們是眼紅起來了,不知幾時才輪到他們。」李光夏和林道軒,漲紅了臉,說道:「小師

叔,你別聽師嫂和師姐的胡說。」

  江曉芙道:「什麼胡說?你們敢說不是各自在想念著心上人麼。」金逐流笑道:「哦,

他們年紀這樣小就都有了心上人麼。」江曉芙道:「也不小了,他們一個十九歲,一個十八

歲了。李師弟的心上人是武學大宗師竺尚父的女兒,林師弟的心上人則是天柱峰山主上官泰

的女兒。師父的意思本來想在今天替他們說定親事的,可惜這兩家人到現在都還不見到

來。」

  耿秀鳳接著解釋道。」竺尚父、上官泰這兩位老前輩與師父交情極厚,我們的帖子是早

兩個月發出的,按說他們兩家父女今天是應該來的。師父就準備待他們一來,便替李、林兩

位師弟定實婚事,錦上添花,讓賓客們更多高興。他們口裡不說,心裡卻在著急呢!左顧右

盼,盼到現在他們兩家都還沒來。所以也就難怪他們鬱鬱不樂了。」李光夏和林道軒給她說

中心事,滿臉通紅,做聲不得。

  江曉笑看了看天色,笑道:「天色將晚,今天大約是不會來了。不過你們也用不著心

急,在江湖上行走,遲到一天,那也是常有的事。明天他們一定會來的。」李、林二人心裡

都是想道:「他們早就接到了帖子,以他們和師父的交情,只有早來,哪有遲來之理?」他

們心有所疑,不覺形之辭色。

  耿秀鳳笑道;「你們害怕什麼?怕煮熟了的鴨兒飛了嗎?你們親事雖沒說定,姻緣早已

定了。竺清華配李師弟,上官紈配林師弟,兩家長輩早已是同意了的。定親不過是辦一辦儀

式,知會親友而已。嗯,你們若是心急,待我出去看看。交代你們的葉師哥,他們一來便立

即給你們報喜。」

  話猶未了,只見葉慕華已經進來。耿秀鳳笑道:「剛說營操,曹操便到。怎麼樣,你可

迎著了貴客?」葉慕華緩緩說道:「上官前輩來了。」」耿秀鳳大喜道:「林師弟,你聽見

了沒有?還不快快去迎接你的泰山?」但葉慕華卻殊無歡喜的神色,耿秀風驀然一省,說

道:「怎麼,只是上官前輩一人來麼?」江曉芙道:「竺家父女怎麼不來?上官紈呢,她總

該跟她父親來吧?」

  葉慕華道:「不,上官紈也沒有來,就只是她的父親上官泰來了。上官前輩,他、

他……」林道軒忙問:「他怎麼樣了?」葉慕華忽地「噓」了一聲,說道:「師父陪上官前

輩來了。你不用出去啦,見了他就明白了。」

  主人陪一個賓客進入後堂,這是少有之事。雖說上官泰的女兒與江海天的徒弟將要訂

親,以親家的關係,可以讓上官泰進入後堂。但外面多少武林朋友,上官泰剛剛來到,不與

相識的武林朋友寒暄,立即就由江海天帶他進來,這事卻是頗出情理之外的。

  林道軒隱隱覺得不妙,只見上官泰已經隨著師父進來。上官泰面如黃蠟,似乎是大病了

一場,還未曾痊癒的模祥。林道軒吃了一驚,上前問好。

  江海天道:「這位是我的師弟,名叫金逐流,你們還沒有見過。好了,現在在此的都是

一家人,上官前輩,你可以說了。不過,你要先歇一歇嗎?」林道軒這才知道上官泰是有什

麼要緊的事情,要告訴他的師父,不想當著眾人來說,這才由師父陪他入後堂的。

  上官泰苦笑道。」我沒關係。我傷得不重,只不過連日趕路,所以才顯得憔悴了些。」

林道軒驚道:「上官老伯,是誰敢傷了你?」上官泰道:「這個我慢慢再說,我要先說一說

竺大哥的事情。」江海天道:「是啊:竺老前輩是為了何事,不能前來?」

  上官泰歎了口氣,說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竺大哥,他、他是遭了

不測之禍!」此言一出,連江海天也不禁大吃一驚!

  江海天吃了一驚,連忙問道:「竺老的輩遭了什麼不測之禍?」

  上宮泰道:「遭人暗算,受了重傷。」江海天聽說竺尚父還是活著,方始放下了心上的

一塊石頭,但仍是驚駭不已。

  要知竺尚父乃是當世的武學宗師,武林公認為僅次於江海天的天下第二高手,那人即使

是偷施暗算,但能夠傷得了他,這也是極不容易的了,江海天免不了要問:「這人是誰,用

什麼方法傷了他的?」在江海天的心裡以為這個人必定是武林中著名的魔頭,豈知上官泰說

了出來,竟大出他意料之外。

  上官泰道:「竺大哥佔了西星之後,四方豪傑,投奔他的很多,有一天來了一個漢子,

自稱是涼州人氏,姓名叫做帥孟雄,約有四十多歲年紀。嗯,江大俠,這個人的名字你可聽

過麼。」江海天皺皺眉頭,說道:「從未聽過。竺老前輩就是受他所傷麼?」

  上官泰點了點頭,說道:「這人來了之後,和竺大哥談論武功甚是相得。但他卻沒有參

加義軍,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和竺大哥往來,大約每個月總要來一次。」江海天心裡想道:

「竺尚父也未免太過粗心大意,怎能讓一個不知來歷的人出入軍中。」

  上官泰接下去說道:「竺大哥和他往來了相近兩年,從未對他起過疑心。這人裝作個性

喜武學的隱士,一來就與竺大哥談論武學上的種種疑難問題,從不涉及外事。竺大哥也很推

重池,認為他的武學造詣,可以列在天下五名之內。正因為他們往來兩年,從沒出過事,所

以竺大哥才會受了他的暗算,絲毫也沒有防備。」江海天道:「他是怎樣暗算了竺老前輩

的?」

  上官泰道:「出事那天,我們父女正在西星。那一天也就是恰巧接到了你的請帖的那一

天,竺大哥和這個帥盂雄又在談論武功,帥孟雄道:『人人都說江大俠的武功天下第一,你

可曾和他交過手麼?』竺大哥道『沒有正式交過手,但也曾試過一招。那次我在鄧山和少林

寺的方丈大悲禪師較量內功,他把我們分開,我們兩人的掌力都打在他的身上,他也禁受得

起。依此看來,他的武功至少比我高明一倍。』帥孟雄歎道:『唉,天下竟有如此高人,可

惜我尚無緣與他相會!』竺大哥笑道:『江大陝深藏若虛,你就是和他見了面,他也絕不會

就與你比試武功的。』帥孟雄忽道:『咱們談論武功也談得多了,卻從未互相印證,今日試

試如何?我無緣與天下第一高手印證,向天下第二高手請教,也可了一樁心願。」

  武林中的好朋友切磋武功稱為「印證」,這是與普通的「較量」不同的。「較量」要分

出勝負,「印證」則不一定要分出勝負。「較量」可以含有敵意;「印證」則純屬友誼的切

磋。

  武林中的高手絕不輕易與人較量,就是「印證』武功也是少有的事。江海天心道:「竺

尚父若不是把他當作知己,決不肯與他印證武功。這人花了兩年工夫,騙得竺尚父把他當作

知己,也真可以算得是處心積慮了。」

  果然上官泰接下去說道:「竺大哥對他從沒猜疑,那一天竺大哥的興趣又很好,於是很

爽快的就答應了他。兩人在院子筆交手,那人時招數很是古怪,我看不出他是什麼門派。交

手約有三十來招,竺大哥使了一招『陰陽雙撞拳』將他的『截手法』封住,笑道:『天下第

二高手我不敢當,只是比你大了幾歲年紀,功力稍高而已。』帥孟雄道:『不錯,我是甘拜

下風了!竺大哥哈哈一笑,將掌力徐徐收回,緩緩說道:『你的招數很是精妙,可惜未能曲

盡其變,否則我就破解不了。』就在此時,帥孟雄忽道:『是麼?我這招還有變化的!突然

『乒』的一掌,把竺大哥打翻!」

  李光復詫道:「竺伯伯的功力高過他,卻怎的會給他打翻了?」

  江海天道:「功力大致相當的高手罷鬥,必須把內力徐徐收回,才不至於傷了自身。竺

老前輩大約是因為聽了那句已說出了『甘拜下風』的說話,所以毫無防備。而那廝卻突然把

內力盡發,在一收一髮之間,就像後浪推迫前浪一樣,那廝的內功加上竺老前輩的內力,都

打到了竺老前輩身上,焉能不受重傷?」

  上官泰說道:「正是這樣。當時竺大哥大吼一聲,喝道:『你,你好。』站起來發出一

記劈空掌,帥孟雄冷笑道:「我當然好,你,可是好不了了!你若是想死得快些,盡可和我

再鬥。」

  江海天歎道:『竺老前輩也太過心急報仇,此時,無宜再運內力?只怕要傷上加傷

了!」

  上官泰道:「江大俠猜得一點不錯,竺大哥發了一掌,身形晃了兩晃,又倒下去了。可

是那帥孟雄受了他這記劈空掌,也是禁不住一個踉蹌,險些跌倒。我連忙追上去,待要擒他

住了,慚愧,慚愧……」

  上官泰的功力比竺尚父相差不止一籌,江海天不必問他已知他們交手的結果,說道:

「勝負兵家常事,武林中的高手也從無一人能夠保持不敗的,何足介懷。」

  上官泰歎口氣道:「我慚愧的是這廝已受了竺大哥的一記劈空掌,我卻還是敵他不過。

但也幸虧有竺大哥發了這一記劈空掌,耗損了他的幾分內力,我才不至於受了重傷。」

  江海天道:「你和他交了一掌,可摸到了他的武功是什麼門路麼?」

  上官泰道:「雙掌相交之際,我只覺得他的掌心如同燒紅了的鐵塊一般,比歐陽伯和的

雷神掌似乎還要厲害,卻不知他是什麼路道。」

  江海天道。」能以熱毒的掌力傷人,比雷神掌更厲害的只有前輩魔頭赤神子的這派武

功。看來這廝恐怕是赤神子的衣缽傳人。」

  赤神子是和金世遺同時的邪派教人,年紀則比金世遺長許多,三十年前他到珠穆朗瑪峰

找一種藥草,受不了高山嚴寒,死在喜瑪拉雅山上的冰河之中。

  江海天道:「暫且不必管他是誰,竺老前輩的傷怎麼樣?」

  上官泰道:「竺大哥傷得很重,但好在他的內功深厚,還不至於有性命之憂,不過,也

只能臥床,不能行動了。」

  李光夏道:「姓帥這廝為什麼無緣無故的傷了竺伯伯?查出了他的身份麼?」

  上官泰道:「起初我們都不明白,但過了幾天就明白了。這廝處心積慮來傷害竺大哥,

內中實有一大陰謀,並非只是為了私人仇怨的。」

  江海天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上宮泰道:「此事三天之後,清兵便大舉來攻,竺大哥臥病在床,軍心大受影響。結果

是西星又給清兵撈回去了,竺大哥這支義軍傷亡不少,如今已遣入了大涼山中,恐怕不是短

期間內可能復起了。」

  江海天道:「上官前輩,你雖然沒有受傷,但連日奔波,身體是否也有點感到不大舒

適?」

  江海天是將他當作自己人看待,所以很坦率地問他。上官泰苦笑道:「江大俠法眼無

差,這廝的掌力委實厲害,是在我的身上留下後患了。我因為要趕來報訊,曾用內功將熱毒

逼出體外,不料餘毒未能清除,凝結在膝頭蓋的地方,由於連日趕路,膝蓋的骨頭有幾處破

裂了。不過我的傷不算要緊,至多一足殘廢而已。竺大哥的內傷卻非從速療治不可,否則恐

怕他的這一身武功會因此廢了。江大俠,你和少林寺有深厚的交情,竺大哥和少林寺的方丈

也曾有權山比武之雅,你可否替竺大哥向大悲禪師求兩顆小還丹,小還丹乃是療治內傷的無

雙聖藥,倘有小還丹配合上竺尚父的內功,一定可以藥到回去。

  江海天道:「這個容易,不過恐怕要花些時日罷了。倒是你的傷雖不嚴重,對症的藥一

時間卻難以找尋。我有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可以給你清除餘毒,但還要有續筋駁骨的良

藥,才能夠完全醫好。你在我家裡住個十天半月吧,我想辦法替你尋找。」

  上官泰皺了眉頭道:「恐怕不能耽擱這許多時候了。我不緊要,怕是竺大哥的病情會有

變化。」

  江海天道:「這怎麼辦?我到少林寺打個來回,至少也得十天半月。」

  全逐流忽地笑道:「師兄不必著急,上官前輩所需的兩種藥物。我的身上就有。」上官

泰喜出望外說道:「哦,你有嗎?」語氣之中,還是帶點半信半疑的樣子。原來他見金逐流

年紀太輕,未敢十分相信他的話。

  全逐流拿出一個盒子,打了開來,說道:「這三顆小還丹是姬伯伯給我的。」上官泰吃

了一驚,說道:「你的這位姬伯伯是三十年前名聞天下的那位神偷姬曉風嗎?」江海天代答

道:「正是此人。家師和姬老前輩同住在以前喬北溟住過的火山島上,師弟是最近才奉了家

師之命回來的。」上官泰這才知道金逐流是金世遺的兒子,自然是對他另眼相看了。

  金逐流笑道。」這是姬伯伯三十年的從少林寺偷來的,不知還能不能用?」上官泰道:

「小還丹是不會變壞的,一百年也還能用。竺大哥傷勢雖重,有兩顆也足夠了。你自己留下

一顆吧。」

  金逐流接著取出一隻小小羊脂白玉瓶,說道:「這是我剛剛從文道莊身上偷來的,裡面

裝的是續斷膏。我多爹說文家的續斷膏用來續筋駁骨,功效可以及得上千年續斷。」

  上官泰道:「金少俠,多謝你贈藥之德,我不知該如何報答你才好。」金逐流笑道;

「多謝什麼,反正都是偷來的。」

  上官泰道:「好,難得金少俠如此豪爽,那我也不客氣了。幾時你到大涼山來,容我與

竺大哥和盡地主之誼。」金逐流道:「我是要去拜見竺老前輩的,不過恐怕得在半年之

後。」竺尚父和上官泰都是講究恩怨分明的人物,尤其是竺尚父,以武學宗師的身份,更不

肯輕易接受別人的恩惠,所以後來金逐流很得了他的好處,這是後話。

  上官泰謝過了金逐流,接著對江海天說道:「江大俠,還有兩件事情要和你商量商

量。」江海天猜到了幾分,笑道:「夏兒、軒兒,你們都坐攏來聽。」

  上官泰道:「這次我本想帶紈兒來的,但竺大哥遭了意外,清華要她作伴,服侍她的父

親。我只好單身來了。」江海天道:「反正他們年紀還小,遲些訂婚,也不打緊。

  「上官泰道:「竺大哥也很想念光夏,他的意思是要我把光夏和道軒帶去,將來就讓他

們在西星成親,你看可好?」

  江海天道:「我正要他們在義軍之中多些歷練,這樣最好不過。」李光夏與林道軒二

人,一個想見竺清華,一個想見上官紈,聽得師父答應,心裡都是暗暗歡喜。

  谷中蓮笑道:「你是軒兒的岳父,竺老前輩是夏兒的岳父,他們以半子的身份,理該跟

你們的,不過,這兩個徒兒我們夫婦教養了多年,一旦離開,可是有點捨不得呢。」

  上宮泰哈哈一笑,說道:「江夫人,我們恐怕還要借重你的一個徒弟呢。」江海天道:

「對啦,你要和我商量的第二件事是什麼?」

  上官泰笑容一斂,面色顯得有幾分沉重,說道:「這件事可是公事了。西星與小金川之

間雖然有清軍隔斷,但卻是互相呼應的。竺大哥受了傷,西星重陷敵手,竺大哥固然要遁入

深山,力求自保,小金川的形勢也因而吃緊了。目前我們最需要一個懂得行軍用兵之道的人

才,替代竺大哥指揮作戰。小金川方面的冷鐵樵曾派有人來,希望我們能出一支奇兵打開這

劣勢局面。他們還提出了最適宜的統帥人選,江大俠,你一定會知道他們要推選的是誰

了。」

  江海天笑道:「哦,原來你們是打幕華的主意。」江海天的大弟子葉幕華三年能曾當過

援川義軍的首領,和小金川方面的義軍領袖冷鐵樵曾共同作過戰的,由他未協助竺尚父和小

金川合作抗戰,當然是最適當的人選了。

  上官泰道:「不錯,你可以放葉少俠走嗎?」江海天道:「你幾時走?」上宮泰道:

「我想明天就走。」江海天道:「你遠道而來,本來應多住兩大的。但竺老前輩那邊等著你

回去,我也不挽留你了。慕華,秀鳳,你們夫婦今晚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和上官前輩動身

吧。你的兩個師弟,今後就由你替我管教了。」葉慕華夫婦應了個「是」字,便即告退。

  江海天道:「小女這次出閣,各方客人來得甚多,我恐怕還要忙幾天,明天不能和你們

一同走了。上官泰笑道:「你肯要我帶走你的三個徒弟,我已是感激不盡。」江海天道:

「竺老前輩受了傷,我應該去探望他的。在今年年底之前,我會到大涼山的。」江海天的計

劃是在竺尚父那兒過年,然後進京赴約,在元宵節會見師父所指定要見的那個神秘人物。

  江海天與上官泰訂了後會之期,便叫林道軒帶上官泰入房歇息,李光夏也隨同告退了。

  江海天把金逐流留下,說道:「師弟,你有什麼打算。」金逐流道。」我想在江湖走

走,訪問爹爹的幾位好朋友。」江海天道:「好的,以你的本領,在江湖上已經罕人能劫,

無須我照顧你了。不過,你要記著不可挾技凌人。」金逐流對這位大師兄頗有幾分敬畏,說

道:「小弟記得師兄的教訓。」江海天道:「你準備什麼時候走?」金逐流道:「我想和秦

元浩同走,恐怕明天也要動身了。」

  江海天詫道:「你何必走得這樣匆忙?這裡有許多武林朋友,我想你和他們認識認識。

就是秦元浩我也想他留多一天,讓他和小一輩的結交結交。」金逐流不敢把秦元浩的私事告

訴師兄,心裡想道:「封子超總不會打死他的女兒,遲一天再和元浩去打聽她的消息也還不

遲。」於是說道:「好咱,我把師兄的意思和元浩說去。」

  江海天道:「且慢,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要問你,師父叫我在明年的元霄晚上,到北京西

山的秘魔崖去會一個人,你可知道這件事情?」金逐流道:「爹爹沒有和我說過。」

  江海天道:「明年元霄,你要是趕得來的話,咱們也可以在北京的西山相會。」他以為

師父要他所見之人,和師弟相會,想必也無關係,是以和師弟訂下了後會之期。金逐流性喜

熱鬧,心裡想道:「爹爹不知要師兄會的什麼人,連我也不知道。」帶著幾分好奇,欣然答

應。

  當晚金逐流和秦元浩同住一間客房,把江海天想要他多留一天的意思和秦元浩說了。秦

元浩這次代表師父來江家道賀,他師父的意思本來就是要他藉此機會多交朋友的,何況又有

主人的盛意挽留,因此秦元浩雖然惦記著封妙嫦,也只有答應了。

  續斷膏果然十分靈效,第二天上官泰的膝蓋已經醫好,餘毒亦已拔清了。他帶來葉幕華

夫婦與李光夏、林造軒四人同走。一陽子、仲長統等人也在這一天之內先後向江海天辭行了

  第三天金逐流和秦元浩同走,他們兼程趕路,當晚就到了徂徠山。秦元浩說道:「你悄

悄去封家看一看,我只要知道封姑娘的情形就行了。」

  金逐流笑道:「不行,不行,人家好心待你,你怎可不去見她一見?」秦元浩面上一

紅,說道:「我這樣跑去算是什麼?太不好意思了!」

  金逐流越發大笑,說道:「好呀,你這小子自己不敢去,如要我代表你去和封姑娘私

會,我這又算是什麼?大丈夫光明磊落,要去就光明正大的去,怕什麼?」秦元浩道:「你

叫我怎樣和封子超說?」

  金逐流道:「封子超這次全靠了你,他才不至於與文道莊同一命運——丟臉坍台。他若

是稍有良心的話,對你應該當作恩人道謝才是,你卻怕見他?好吧,你找不到藉口是不是了

你跟我來,我替你說!」

  秦元浩道:「這個,這個……」金逐流生性不羈,他卻是有點拘謹的。正想說道:「這

個恐怕不大好吧?」金逐流己不由分說,將他拉到了封家的大門的,大聲說道:「我的朋友

喝了你的桂花陳酒,十分欣賞,如今我也想來向你討一杯喝啦。你是招待過秦元浩的了,這

次想不至於拒絕我們吧?」

  全逐流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功夫,封家若是有人,決沒有聽不見的道理。可是裡面卻

是毫無反應。

  金逐流哈哈大笑,說道:「你招待也好,不招待也好,我既然來了,就吃定你了!你不

開門,我自己不會進來嗎?」秦元浩正要說道:「不好。」話未出口,只覺身子一輕,已被

金逐流拖著他越過了牆頭。

  金逐流本來準備有人偷襲的,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進了封家,卻連鬼影也沒看見一

個。金逐流側耳細聽,也聽不出有絲毫聲息。仔細看時,只見庭院裡有凌亂的足印。

  金逐流皺一皺眉頭,說道:「看這情形,只怕他們早已走了。不過,咱們既然來了,也

就進去看看吧。」

  他們穿堂入室,搜查文道莊父子所住的客房和封子超的房間,都不見有人。金逐流在一

間房裡找到一壇桂花酒,聞了一聞,笑道:「這是真的桂花酒。」喝了一口,又找來了一個

葫蘆,盛滿了酒帶走,笑道:「姬伯伯傳下來的偷兒規矩,進了別人家,決不能空手而

回。」

  到了後面的庭院,秦元浩有所發現,「咦」了一聲,說道:「這幾根竹捧插在這裡是什

麼意思?」原來在庭院中間插著九根竹棒,中間的一根竹棒被斫了一刀,當中剖下,分成兩

邊。庭院是碎石和泥土混合的地面,竹棒插得進去,可見插棒的人定是個內家高手。

  金逐流笑道:「原來是仲幫主來過了。丐幫中人插竹棒等於是留刀示警的意思。但只有

幫主才有資格插幾根竹棒。」金逐流雖然是回國未久,但因姬曉風時常給他講述江湖上的各

種規矩,卻是比初出道的秦元浩懂得多。

  秦元浩吃了一驚,說道:「哦,這等於是留刀示警?那麼仲幫主想必是已知道封子超是

什麼人了?但中間這根竹棒被剖開,這又是什麼意思?」

  金逐流道:「是有人向他挑戰。」秦元浩道:「文道莊不是受傷了嗎?封子超怎能有此

膽量?」金逐流道:「只怕是另外有人,不一定是封、文兩個。」

  金逐流心想:「封子越不知是給仲長統嚇跑的,還是他根本就不敢回家。從庭院裡的足

印看來,來過這裡的顯然不止一人。」

  秦元浩道:「他們既然都走了,咱們出去吧。」金逐流笑道:「忙什麼,到你那位封姑

娘的香閨裡看看吧。」封妙嫦的臥房是在最後一進房子靠近花園的一間房間。秦元浩面上一

紅,說道:「金兄,說笑了。」金逐流面色一端,說道:「不是和你開玩笑,說不定她會留

有什麼東西給你呢。」秦元浩無可奈何,只好跟著他走。正是:

  桃花流水杳然去,崔護重來不見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錦帳低垂人已杳 瓊漿難得客歸來

  金逐流推開房門,但見錦帳低垂,妝台塵暗,金逐流笑道。「元浩兄,你這位姑娘已走

了好幾天了,也沒東西留給你,你失望了吧?但這樣也好,她不是跟她爹爹走的,你可以放

心了。」金逐流從梳妝台上塵埃未拭的這個現象,推斷出封妙嫦已走了好幾天。所以封子超

即使曾經回家,他的女兒也決不是跟著他走的。

  秦元浩道。」那麼咱們還進去做什麼?」說話之間,金逐流已拖著他進了房間,忽地在

他耳邊悄聲說道:「你揭開帳子瞧瞧!」秦元浩滿面通紅,說道:「這怎麼可以?」金逐流

把他一把推上前去、說道:「我叫你揭你就揭,不必害怕!」

  原來金逐流隱約聽得帳內似有微弱的呼吸氣息,這有兩個一可能,一個可能是封妙嫦受

了傷,躺在床上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一個可能是另有高手躲在她的床中。內功有一定造詣

的人可以控制呼喚,所以秦元浩不能發覺,但金逐流卻可以聽得出來。金逐流不知在帳中的

是不是封妙嫦,他自己不便去揭開帳子,只好叫秦元浩動手。

  這話不好明說,秦元浩不懂得金逐流的用意,大聲的嚷了出來,話猶未了,床上突然跳

起了一個人,撕開帳子,一抓向秦元浩抓下,喝道:「原來你就是姓秦的小子,你把封姑娘

拐到哪裡去了?」

  秦元浩是武當第二代最傑出的弟子,猝遇敵襲,雖驚不亂,喝道:「你是什麼人?」聲

出掌發,一招「排雲手」把那人的一抓盪開。

  不料雙掌一觸,那人的手掌其冷如冰,秦元浩不由得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顫。說時遲,

那時快,金逐流已是輕飄飄的一掌拍將過去,看似毫不用力,內中卻藏著好幾個精妙的變

化。

  那人大約有三十歲左右的年紀,像個病夫,面色蒼白,毫無表情,冷冷說道:「你這小

叫化子也敢多事,叫你知道我的厲害!」他看似病夫,內力卻很不弱,居然把金逐流這一掌

蘊藏著內家功力的勁道解了幾分。

  金逐流掌心一翻,掌力盡吐,精妙的後著也跟著使出,「啪」的一聲響,那人著了一

掌,「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叫道:「好厲害!」不敢再接金逐流的第二掌,從窗子裡

就跳出去了。

  可是說也奇怪,在那人口吐鮮血的那剎那間,金逐流卻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只能眼睜

睜地看著那人逃走,要想阻攔已來不及。

  秦元浩吃了一驚,說道:「金兄,你怎麼啦?」金逐流哈哈笑道:「好,你既然知道我

的厲害,我就讓你走吧,你應該明白,如果我追你的話,還是可以把你揪回來的。」

  金逐流的笑聲中氣充沛,那是向敵人示威的一種表現。秦元浩一聽到他的笑聲,也就知

道他並沒受傷了。金逐流向那人發話之後,回過頭來,向秦元浩笑道:「我沒什麼,我倒是

擔心你呢。怎麼樣,你冷得很難受是不是?」

  秦元浩道:「奇怪,那人竟不似是血肉之軀,我當真是冷得難受。不過,現在已好了一

些了。」金逐流握著他的手,一股熱力從秦元浩的掌心傳了進去,笑道:「這人的玄陰指已

有六七分火候,玄陰指是一門邪派功夫,是從修羅陰煞功變比出來的,不過還遠不如陰煞功

的厲害,想必那人是貪圖雲陰指易練,所以捨難圖易了。他若是練成了腹羅陰煞功我可能忌

他幾分,只是玄陰指豈能傷我。」

  秦元浩得金逐流以上乘內功相助,不過片劾,已是全身暖和,寒意盡失。金逐流笑道:

「你能夠盪開他的一抓,並沒受傷,功夫也很不錯了。」

  秦元浩道:「我曾聽得師父說過,三四十年之前,邪派的大魔頭孟神通曾以修羅陰煞功

稱霸武林,這廝會玄陰指,莫非是盂神通的徒子徒孫?」

  金逐流道:「也不一定,我聽爹爹說,除了我的外祖父之外,還有一個姓陽的師弟,也

曾把修羅陰煞功練到了第八重。修羅陰煞功從天竺傳來,說不定在天竺也還有箇中高手,傳

下了漢人弟子。」秦元浩這才想起金逐流的母親谷之華正是孟神通的女兒,心道:「怪不得

他知道玄陰指的來歷。」

  金逐流又道:「不過,這人即使不是我外祖父的這派傳人,他的師父也一定是個邪派高

手,他除了玄陰指還會邪派中最古怪的天魔解體大法。」天魔解體大法在吐血之後,功力可

以陡增一倍。」秦元浩這才明白了金逐流剛才何以在傷了敵人之後,反而自己也退了幾步的

原因。

  金逐流忽地側耳細聽,半晌說道:「山上有人打鬥,咱們出去看看。」

  兩人走入樹林,循聲覓跡,走了一會,只聽得高呼酣鬥之聲如雷震耳,金逐流笑道:

「原來是仲幫主在這裡和人打架。這人的功夫又比剛才的那人高得多了,把仲幫主當中那根

竹棒剖開的想必也就是他了。」

  走到近處一看,只見和仲長統惡鬥的人是個中年漢子,兩人的掌力都極剛猛,周圍數丈

之內沙飛石走。那人的掌風還有奇異之處,像是從鼓風爐噴出來的熱風似的,觸人如燙。秦

元浩功力較弱,在熱風鼓蕩之中汗下如雨,連忙後退。金逐流心裡想道:「這人的雷神掌很

是不弱,不過還是仲幫主勝他一籌,用不著我去幫忙他了。」

  高手比拚,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金、秦二人來到,仲長統和那中年漢子都已發覺。但

仲長統好像視而不見,仍在高呼酣鬥。那中年漢子卻禁不住心中一凜,想道:「這小叫化不

畏我的掌風,內功造詣也是很不弱了。聽說文道莊在江家曾吃了一個小叫化的虧,不知是否

就是他?」這漢子生怕金逐流是來助仲長統的,一急之下,拚命搶攻。

  激戰中忽聽得遠遠的一聲長嘯,嘯聲重濁,而且音尾極弱,武學高明之士,一聽之下,

就知道此人是受了內傷,故而中氣不足。金逐流暗自好笑:「誰叫你用了天魔解體大法,傷

我不成,反而傷了自己了。」金逐流聽得出發嘯這人就是他們剛才在封家所遇的那個人,想

必和這個漢子乃是同伴,故而在受傷之後,向同伴打個招呼,好叫同伴逃跑的。

  這漢子聽了嘯聲,心中更是吃驚,想道:「牟老三不知是否就是受了這小叫化的傷?

唉,早知如此,我不該讓他留在封家的。我只道可以勝得老叫化,哪知卻是如此扎手,連脫

身都難。」當下豁出了性命,連連冒險進招,冀圖僥倖,敗中求勝。激鬥之下,不過片刻,

這漢子已是大汗淋漓。而仲長統則仍是氣定神閒,從容應付。金逐流想道:「這漢子功力不

如仲幫主,如此一來,只是自促其敗而已。」

  心念未已,只聽得仲長統霹靂似的大喝一聲,雙臂一振,把那漢子震得有如風中之燭似

的,搖搖晃晃地退出了六七步。金逐流心想:「仲幫主只要再加一掌,就可以把這人打得重

傷,咦,這大好的機會,為什麼他卻平白的錯過了。」原來仲長統並沒有乘勝追擊,反而收

手了。

  這漢子似乎也很感意外,伸大了雙眼望著仲長統。仲長統冷冷說道:「歐陽堅,你的雷

神掌是差不多可以及得上你父當年了,你要想傷我老叫化嘛,恐怕還不能夠。」原來這個漢

子乃是歐陽伯和的兒子,三年之前歐陽伯和敗在仲長統手下,是給仲長統廢了武功的。

  歐陽堅喘過口氣,說道。」不錯,我本來以為可以勝過你的,現在知道是還不如你了,

但我在壯年,你已老邁,總有一天,我會把你打敗。那時我不殺你,也會照樣廢你武功的。

為你著想,你若是怕我為父報仇的活,還是今天把我殺了的好!」

  仲長統哈哈大笑,說道:「你要把我打敗,大約還得再過十年。那時說不定我老叫化已

經『歸位』了。你有這份豪氣,倒是比你的爹爹更似一個漢子。我已然廢了你爹爹的武功,

就不想再廢你的武功了。我要教你知道,老叫化的辣手是因人而施,並非趕盡殺絕。好吧,

你走吧!」

  歐陽堅道:「好、你今日放了我,我他日報仇,你可不要後悔!」仲長統哈哈笑道:

「老叫化做的事,從來不會後悔!」歐陽堅心中暗暗歡喜,面上卻是絲毫不露神色,淡淡說

道:「但願十年之後,你還活在人間,否則你不後悔,我卻要失望了。」說罷扭頭便走。

  原來歐陽堅早已知道仲長統的脾氣,敗在仲長統的手裡,與其向他求饒,不如硬充好

漢。他不領仲長統的情,口口聲聲說是還要報仇,仲長統果然反自將他放了。

  歐陽堅走後,金逐流與秦元浩上的與仲長統相見。仲長統道:「你這小叫化想必是陪了

元浩到封家的吧?」金逐流道。」不錯。我還見到你老人家所插的九根竹棒呢。」仲長統

「哼」了一聲,說道:「你們是去找人家的大姑娘的吧?見著了沒有?」秦元浩滿面通紅。

金逐流笑道:「沒有見著,卻在那個大姑娘的房中見著了一個會使玄陰指的漢子,不知是

誰?」

  仲長統道:「他是陽浩的弟子,名叫龔平野,是邪派中一個二流角色,他的師父陽浩卻

是陽赤符的兒子。陽赤符是你外祖父盂神通的師弟,生前也曾將修羅陰煞功練到第八重的。

我也不知道他何以會同歐陽堅來到封家,但歐陽堅卻算有點硬份,他邀我出來決戰,不要龔

平野幫他的手,否則他們若是兩人聯手鬥我,我雖然不至敗給他們,也是很不容易取勝的

了。老實說我一來是為了他的惡行不多,二來也是看在他這點硬份,這才放過他的。」

  金逐流笑道:「原來如此。這樣說來,這個姓龔的倒是和我有點淵源呢。我對他小施懲

戒,未下殺手,也算是做得對了。」當下將剛才的事說給仲長統聽。

  仲長統說道。」你這小叫化和我這老叫化一樣脾氣,總愛多管閒事。咱們彼此彼此,你

做得對也好,不對也好,我老叫化部不管你。但秦元浩做得不對,我老叫化卻是要管了。秦

元浩,你做錯了事,你可知錯麼?」秦元浩是內剛外柔的脾氣,他明知仲長統要責備他的是

什麼,但他不肯服氣,硬著頭皮說道:「弟子不知錯在哪裡,請老前輩教誨。」

  仲長統面色一端,說道:「封子超是曾經當過清廷衛士的武林敗類,老叫化已經查清他

的底細了。哼,天下多少奸人家的姑娘。你為什麼偏偏要找封子超的女兒?」秦元浩紅著臉

分辯道:「弟子和這位封姑娘並沒什麼,連朋友也談不上。只不過可憐她的境遇,路過此

地,順便去探望一下而已。」仲長統半信半疑,說道:「你真的和她並沒私情?」

  金逐流忽道:「老叫化,你這樁閒事可管得不對了!」

  仲長統雙眼一翻,說道:「我不說你你倒說我。好呀,那你就說說看我怎麼管得不

對?」

  金逐流道:「你查清楚了封子超的底細,但你可查清楚他女兒的底細沒有?」

  仲長統道:「你這一問好沒道理。」金逐流道:「為何沒有道理?」仲長統道:「一個

黃毛丫頭有什麼底細好查?」金逐流道:「你才沒有道理,年紀小就沒有底細可查麼?人家

也是十八、二十的大姑娘了,不見得樣樣事情都是跟著父親的呵。你知道她是奸人還是壞

人?為什麼一點也不查究,就派秦元浩的不是?」

  仲長統道:「你牙尖嘴利,比你爹爹還要厲害。好,算我說你不過,我是疏忽了些。但

你也不過是初到中原,難道你就能清楚的知道了她的底細?」

  金逐流笑道:「雖未清楚,亦已稍知一二。第一,我知道她心地善良,和她爹爹並不一

樣,她的爹爹用千日醉作弄秦元浩,她知道了十分難過,還想偷她爹爹的解藥給秦元浩呢。

第二,她曾經和秦元浩聯手殺傷了兩個大內衛士,這兩個衛士是封子超的舊同事,來找封子

超出山的。我和元浩就是因此而怕她遭受封子超的磨折,這才來探聽她的消息的,元浩是給

我拖迸封家的,你要怪他不如怪我。」

  仲長統聽了金逐流所說的事情,尷尬笑道:「這麼說來,倒是老叫化的不是了。」金逐

流道:「本來是你的錯嘛,父親是父親,女兒是女兒,兩代怎能混為一談?」

  仲長統性情豪邁,此刻他知道自己理虧,倒是很爽快的承認了。笑道:「你說得不錯,

父親是父親,女兒是女兒。你的外祖父盂神通當年是天下第一魔頭,你的母親卻是人所敬佩

的女俠。我老叫化好糊塗,怎麼把這個例子也忘了,你的父母的婚事還是我老叫化撮合的

呢!」說罷,又回過頭安慰秦元浩道:「好,算是我責備錯了,你以後和封姑娘怎樣,我都

不管你啦。」說罷哈哈大笑。

  笑過之後,仲長統問道:「元浩,你是要回山呢,還是要繼續去找你那位封姑娘?」秦

元浩滿面通紅,說道:「我與封姑娘毫無瓜葛,老前輩不要誤會。如今我知道了她已獨自出

走,我也就放心了。」

  仲長統笑道:「哦,你說是毫無爪葛,可是毫無瓜葛的人你卻惦記得很啊!不過,你可

以放心,我不會說給你師父聽的。聽你的意思,你是要回山的了?」秦元浩道:「是,弟子

想回山向師父稟明瞭此行經過,再去行走江湖。」

  仲長統道:「好,我正是要到你師父那兒,你可似和我同行。小叫化,你呢?」

  金逐流笑道。」我這小叫化怕給你這老叫化拘束,請恕我不與你們同走了。」仲長統哈

哈笑道,「不錯,你剛剛回來,是該獨自闖蕩江湖,揚名立萬。」金逐流道:「揚名立萬我

是不想的。不過,我一個人行走,要偷東西的時候,卻方便許多,至少不會給同伴攔阻。」

仲長統大笑:「你這脾氣和你爹爹完全一樣,就是喜歡獨往獨來。」

  金逐流道:「不,不。我爹爹可並不希望我完全像他,他是要我隨波逐流的,不知道做

得到做不到,但我倒進想試試和江湖上三教九流的朋友都交交朋友。」說至此處,忽地向秦

元浩扮個鬼臉,笑了一笑,說道:「你是假道學,心裡惦記人家的姑娘,嘴裡可不肯承認。

嘿,嘿,這就是由得著我幫忙你了。我在江湖上行走,會替你留心,留心打聽你那位封姑娘

的消息的。」秦元浩給他說得啼笑皆非,紅著臉道:「金兄,說笑了。」金逐流道:「什麼

說笑,我是頂認真的。」

  老叫化小叫化嘻嘻哈哈地笑了一會,仲長統道。」說老實話,老叫化許多年來都沒有結

交過像你這樣性情投合的朋友了。老叫化實在捨不得和你這小叫化分開。不過,天下無不散

之筵席,咱們也只好分手了。」金逐流道:「且慢,且慢。小叫化還有一樁事情想請問老叫

化。」仲長統道:「什麼事情,只要你問,老叫化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金逐流道:「聽說這徂徠山上,以前是有過一個什麼天魔教的,不知是在哪裡?」

  仲長統道:「這是將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教主是個美貌的女子,後來嫁給了她一個性

厲的副教主。他們像你父母一樣,也早已遁跡海外了。你問起天魔教,可是因為聽你爹爹說

過的麼?」

  金逐流道:「我爹爹從沒說過,我是聽得姬伯伯說的。如今我在徂徠山中,一時想起,

所以問問。」

  仲長統道:「哦,這就不錯了。」金逐流道:「什麼不錯?」仲長統笑道:「說起天魔

教,倒是和你一家有點關係。你的大師兄童年的時候曾被天魔教主捉去,後來姬曉風跑去救

他出來的。但你的姬伯伯救你大師兄的時候,也曾吃過天魔教主的虧。想來你的姬伯伯還未

忘懷此事。」金逐流笑道:「姬伯伯說過此事,但他隱瞞了他曾吃過虧。」

  仲長統道:「天魔教的舵址在徂徠山的北峰,喏,就是從這裡看過去那座煙霧繚繞的山

峰上。不過,那幾座天魔教的建築早已毀於兵火,只剩下一片瓦礫場了。天魔教煙消雲散之

後,二十多年來,那已是人跡罕到之地,我也從沒有上過那兒。」

  金逐流道,「我倒想上去看看。」仲長練道:「一片瓦礫場有什麼好看的?」金逐流

道:「老人家喜歡懷舊,這是姬伯伯舊遊之地,我去憑弔一番,回去也好和姬伯伯聊那

兒。」仲長統笑道。」小老弟,你真是性情中人,怪不得姬曉風那麼疼你,把他的那看家本

領都傳給你了。但爬這樣高的山去看幾片瓦礫,我可沒有興趣,恕我不奉陪你了。」當下雙

方揮手道別,金逐流獨上北峰。

  金逐流走了一程,驀地想道:「仲長統說天魔教和我家頗有關係,但他只說了姬伯伯和

我江師兄的事情,只能算是間接的關係。他好像有些話不願意說出來的樣子,不知是何緣

故?」他又想起在火山島的時候,姬伯伯從來沒有當著他的父母面前說過「天魔教」三字,

那次姬伯伯和他談起來的時候,聽得他爹爹來了,就不說了。後來又告訴他不要把天魔教的

事情問他爹娘。

  「姬伯伯和我爹爹是老朋友,他們一向是脫略形骸無所不談的。何以姬伯伯單獨對這件

事似乎有所避忌?」金逐流心想。因而對天魔教的好奇之心,也就更加油然而生了。

  金逐流有所不知,原來天魔教的祖師厲勝男是他爹爹金世遺的舊情人。後來和天魔教教

主結婚的厲復生又是厲勝男的侄兒。金世遺是個最重感情的人,他曾為了厲勝男的緣故,把

他和谷之華的婚期拖遲了將近二十年。姬曉風為了不願觸起他的傷感,故此在他們夫婦面前

是從來不提「天魔教」三字的。金逐流不知其中緣故,就難免起了一層神秘之感,因而也就

想去看看天魔教的舊址了。

  金逐流上到山頂,已經是入黑的時分了,只見果然是一片瓦礫。但有一間屋子雖然破

爛,牆頭也長滿蒼苔卻還算得是比較完整的建築物。屋中透出火光,顯然裡面有人。

  金逐流心道:「奇怪,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躲在這兒?」當下施展絕頂輕功,悄無聲到

了屋子後窗,偷偷張望。

  只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雙子,坐在地上烤火。這漢子身穿一件敝舊的長衫,像一個三家

村教蒙館的窮書生,模樣兒甚是寒酸。屋中四壁蕭條,只有一個大鐘覆在地上。原來這是天

魔教的神堂,經過了兵火之劫,神像早已毀滅,供桌也早已被人當作柴火燒了。

  那漢子不知外面有人,此時正從身上掏出一把東西放在地上。金逐流一看,不覺吃了一

驚。原來那堆東西之中,有一串珍珠,寶光外露,顯然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另外的東西則是

十幾文銅錢和一把匕首。

  金逐流心想:「原來是個偷兒,敢情是在這裡檢視贓物。」漢子把珍珠串拿起來看了又

看,搖了搖頭,發出一聲苦笑。金逐流心想:「他好像嫌偷得不夠呢,也未免太貪心了。」

這漢子穿得寒酸,袋裡只有十幾文銅錢,卻有這樣一串價值連城的珠鏈,難怪金逐流以為他

是個偷兒。

  金逐流心道:「這個偷兒倒可以交交。」於是「嘿」的一笑,推開門就走進去。那人大

吃一驚,慌忙把東西收好,雙眼瞪著金逐流。金逐流哈哈笑道:「你別驚慌,咱們是同

道。」那漢子道:「你說什麼?」金逐流道:「你是偷兒,我也是偷兒。干咱們這一行的,

雖然有些人不講江湖道義,但我可是不會黑吃黑的,所以你不用提防我。」

  這漢子暗暗好笑,但心裡則在想道:「這小叫化走了進來,我才知道。別的本領不知如

何,只是這門輕功就已經在我之上了。幸好不是我的對頭。好吧,他把我當作偷兒,我就算

是個偷兒吧。」

  那漢子招了招手,說道。」難得同道到來,恕我無物招待,你坐下來烤烤火,我請你吃

烤山芋。」金逐流也不客氣,大馬金刀的就坐了下來,深深吸了口氣,說道:「唔,好香,

好香!但只怕有個山芋烤焦了。我肚子正餓,你拿來吧。」

  那漢子撥開炭灰,取出一個山芋,說道:「燙手得很,你小心接了。」他坐在金逐流對

面,中間只隔著一堆火,伸手可及,但他卻把山芋拋了過去,而不是直接遞給金逐流。

  金逐流知道他是有心相試,當下把手一招,山芋就落下他的掌心,金逐流咬了一口,說

道:「雖然焦了一些,味道很是不錯,多謝你了。」這漢子本來還有點害怕,害怕金逐流接

不起他這山芋,可能受了傷的,此時不覺心內暗驚:「這小叫化年紀輕輕,怎的卻有如此本

領?看來他的內功造詣也是在我之上了!」

  金逐流道:「你今天手氣很不錯啊,偷了什麼人家?」那漢子道:「是個為富不仁的人

家,我本以為還可以多些收穫的,哪知只到手了一串珠鏈,就給那家人家發覺,我只好慌忙

逃出來了。」

  金逐流笑道:「為人不可太貪,這串珠鏈也夠你吃喝不盡的了。」

  那漢子道:「老弟此言差矣,若然只是為了自己的吃喝,我何苦費如許氣力去偷一條珠

鏈。」

  金逐流道:「哦,原來你是一位劫富濟貧的俠盜,失敬,失敬。」那漢子笑道:「俠字

是說不的,但我可不願意只圖吃喝而偷東西,這是另有原因的。」

  金逐流道:「哦,什麼原因,倒要請教。」那窮書生模樣的漢子笑道:「你是新入行的

吧?你不知道干咱們偷兒這一行的,干久了就會上癮的,若然只圖溫飽,撈了一票就金盆洗

手的話,那豈不是辜負了咱們好不容易才練成的這副身手了?」

  金逐流哈哈大笑:「說得有理!我的姬伯伯也是這樣說的。」

  那漢子吃了一驚,說道:「你的姬伯伯也是干咱們這行的嗎?不知是哪位老前輩?」金

逐流道:「他是咱們這行的老租宗。神偷姬曉風的名字你聽過嗎?」

  那漢子道:「餘生也晚,姬老前輩我沒見過,但已是心儀已久的了。老弟是姬老前輩的

門人麼?」金逐流道:「我不是他的徒弟,不過,也曾跟他學過偷東西的本領。」那漢子見

金逐流如此年輕,對他的話半信半疑。

  那漢子正要請教金逐流的姓名,金逐流忽道:「你聽,好像是又有什麼人來了?可是你

的拍手夥伴?」

  那漢子豎起耳朵一聽,面色登時大變,說道。」來的恐怕是要來捉拿我的。老弟,你幫

我個忙。」金逐流道:「怎麼幫法?」心想:「打架容易,可是我還未知道你的底細,怎能

就聽信你一面之辭。」

  那雙子站了起來,提起了地上那口大鐘,說道:「我打不過他們,只得暫躲一躲了。他

們走了,你放我出來。」說罷,鑽了進去,把鍾放下。他見過金逐流的本領,知道金逐流是

可以提得起這口大鐘的。

  這口大鐘估計有五六百斤之重,金逐流心裡想道:「這漢子的氣力倒也不小,但他內功

外功都頗有造詣,卻還這樣害怕,不知這兩個來捉他的人,又是什麼樣的厲害角色?」又

想:這漢子和我初次見面居然就這樣相信我,我倒不能不把他當作朋友看待了。

  心念未已,那兩個人己走了進來,一個是道士,手提一支佛塵,另一人則是手裡拿著鬼

頭刀的漢子。道士雙目炯炯有神,金逐流一看就知他是內家高手。那拿著鬼頭刀的漢子面色

蠟黃,兩面太陽穴墳起,看來也是個邪派高手。

  那漢子道:「你是什麼人?」金逐流道:「過路的小叫化。」那漢子冷笑道:「過路的

小叫化卻怎的到這荒山野廟來了?」金逐流冷笑道:「你又是什麼人,你憑什麼來管我?我

喜歡在這裡過夜你怎麼樣?」

  那青衣道士看出金逐流是個不尋常的人物,笑道:「小哥,你別動氣。我們只是想向你

打聽一個人,有個窮酸模樣的漢子,剛才是在這裡的吧?你知道他躲到哪兒去了?」

  金逐流淡淡說道:「什麼窮酸?沒有見過!」那短小精悍的漢子用鬼頭刀撥拔火堆,冷

笑說道:「你這小叫化倒會說謊,可惜騙不了我。剛才還在這裡和你烘芋頭吃的人是誰?」

金逐流道:「是什麼人,你管不著!我知道也不告訴你!」那雙子大怒,就要發作,青衣道

士勸道:「看這光景,那窮酸想必就在附近,咱們出去搜搜。何必待在這裡和一個小叫化生

氣?」

  那漢子道:「先搜這裡,說不定他還未走出這間屋子呢!」

  這座破廟並沒多餘的東西,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這漢子是因為氣不過金逐流,不

願就放過了他,故而要留在屋內,想借個題目向金逐流發作的。那青衣道士卻不願惹事,在

破爛的供案後面張望一下,便道。」鬼影也沒一個,咱們還是走吧。」

  金逐流一手支頭,懶洋洋地躺在地上,一手剝芋頭來吃,笑道。」對啦,你們還是快快

的給我滾開的好。我吃飽了就要睡的。」

  那漢子怒道:「好呀,你這小叫化膽敢對我無禮,我不要你滾你要我滾,哼,哼,惹得

老子生氣……」金逐流側目斜視,冷笑道:「怎樣……」

  那青衣道士拉了同伴一把,說道:「焦老三,和小叫化吵嘴有什麼意思?走吧!」這青

衣道士是個老於江湖的大行家,他見金逐流這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心中倒是有點驚疑不

定,想道:「這小叫化膽敢如此,定有所恃。他本身的武功,或者不怎麼高,但他的師父定

是大有來頭的人物,」青衣道土勸同伴的口氣似乎是看不起金逐流,實在則是頗有顧慮,不

想樹敵。

  青衣道土是他們那一幫的大哥,使鬼頭刀的漢子不敢不聽他的說話。在他連拉帶勸之

下,只好悻悻地離開。可是在他經過那個大鐘的時候,卻又停下了腳步,敲了幾下銅鐘。

  青衣道士笑道:「想來這窮酸不會是躲在裡面的。」原來青衣道士雖然對金逐流有所顧

忌,但對金逐流的估計還是不足,心裡在想:「這窮酸若是藏在銅鐘之內,小叫化的氣力怎

能提得起這口銅鐘,沒人把那窮酸放出去,他不是要活生生的餓死了?這窮酸是個機靈鬼,

決不會這樣笨的!」

  那漢子餘怒未消,用鬼頭刀又重重地敲了幾下,說道:「他若是藏在裡面,我就震聾他

的耳朵。」

  金逐流翻了個身,半坐半躺的斜倚身子說道:「喂,我說過我要睡覺的,我不喜歡有人

騷擾,你再敲鐘,我就要對你不客氣了!」

  那漢子給金逐流傲慢的態度氣得七竅生煙,再也忍不住了,猛地跳過來,駢指如戟,便

向金逐流的背心一戳。

  這漢子倒也不是想要金逐流的性命,他戳的是金逐流背心的麻癢穴,用他獨門的手法戳

了別人的麻癢穴,可以令對方如受酷刑。這漢子是想用這個狠毒的手法來追問金逐流的口

供,同時也讓他吃點苦頭。

  青衣道士皺了皺眉,叫道。」老三!」可是這漢子已經出手。青衣道士想要制止也來不

及了。這漢子一聲大喝:「叫你這小叫化知道我的厲害!」指頭已經戳到了金逐流的背上。

  金逐流微微一笑,說道:「也不見得怎麼厲害。」仍是那麼樣懶洋洋地保持著半躺半坐

的姿勢,連動也沒有動一下,口裡還在吃著芋頭呢,可是他話猶未了,只聽得那短小精悍的

漢子「哎喲」一聲,如是身不由己地向前一個趔趄,急衝三步,踏進了火堆之中。原來金逐

流雖然沒有反擊,但他身有護體神功,這漢子的手指戳到了他的身上,如受電震!

  這漢子的雙腳踏入火堆,哇哇大叫,金逐流道:「你想吃煨芋頭是不是?不用你搶,我

請你吃!」在火堆裡撿起一個沾上灰的芋頭,就向他的嘴巴一塞。

  這雙子給熱山芋一燙,好不難受,嘴唇燙腫,眼淚也掉了下來。金逐流笑道:「怎麼,

不好吃嗎?」漢子大怒,他的手上本來是提著鬼頭刀的,一怒之下,不假思索,便向金逐流

猛斫,大喝道:「好呀,我斃了你!」這漢子的快刀也當真了得,口中只說了六個字,手底

已是閃電般地斫了六六三十六刀!

  金逐流叫道:「喂,喂,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你可別要當真斫著我才好!」那漢子連斫

三十六刀,連金逐流的衣角也沒沾上,不由得呆了一呆。金逐流笑道:「哈,原來你果然是

和我開玩笑的。好,禮尚往來,咱們玩耍玩耍!」橫掌一抹,這漢子未能避開,給他抹了滿

頭滿面。金逐流的掌心有爛泥似的「芋漿」還有煤灰,一抹之下,把這漢子變了個大花面。

  青衣道士看見金逐流連續使出的上乘武功,這一驚非同小可!只怕金逐流要施展毒手,

連忙搶上前去,抖開拂塵,喝道:「小叫化休得放肆。」

  青衣道士的拂塵拂將過來,塵尾散開,把金逐流的身形都籠罩了,每一根塵絲都似利針

似的挺起,威脅著金逐流的全身穴道。金逐流也不由得心中一凜,想道:『這午鼻子臭道土

倒是個一流高手。」

  金逐流也提防他要下著手,不敢輕故,一聲長嘯,把道士的拂塵吹得恍如亂草隨風,塵

絲飄敬,青衣道士喝道:「好功夫。」隨手一抖,拂塵重又集成一束,竟然當作判官筆使,

出手生風,點向金逐流胸膛的「愈氣穴」。

  拂塵是輕柔之物,這道士居然能把它當作判官筆使,內功的造詣也確是不凡的了!禮尚

往來,金逐流也讚了一個「好」字,當下揮袖一佛,解了青衣道士拂塵刺穴的招數。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提刀復位,說道:「這小叫化一定是窮酸一黨的,咱們可不能放過

了他!」青衣道士道:「當然,我怎能讓你平白吃他的虧。」他雖然吃驚於金逐流的武功,

但為了同幫兄弟的義氣,只好把全部的本領都拿出來,與那漢子聯手猛攻金逐流。

  那漢子的本領雖是與金逐流相差頗遠,但青衣道士的武功則是甚強,在青衣道士接了金

逐流八成攻勢的情形之下,這漢子的快刀對金逐流也就有點威脅了。

  激戰中這漢子看出便宜,一刀從金逐流背後砍來,金逐流聽聲辨器,頭也不回,反手一

彈。「錚」的一聲,把漢子的鬼頭刀彈開。說時遲,那時快,道士的拂塵又已當胸拂到,是

極厲害的一招拂穴招數。

  金逐流使了個「移形換位」的天羅步法,左手陰掌,右手陽掌,雙掌一分,形如雁翅掠

推出,力道一剛一柔,相互牽引,使刀的漢子一個踉蹌,一刀劈將過去,險些劈著了他的同

伴。

  青衣道士忽地咦了一一聲,退後三步,喝道:「小叫化,你是天魔教的弟子麼?」金逐

流道:「什麼天魔教,我才不屑於做邪教的弟子呢!你胡說八道,吃我一掌!」青衣道士大

為驚詫,解了金逐流的一招,說道:「你不是天魔教的弟子,為什麼卻會天魔教的武功?」

逐流大笑道:「笑話,笑話,你不識我的武功就不要亂說!」連環掌發,把那青衣道士打得

手忙腳亂。

  金逐流有所不知,青衣逼土誤認他是天魔教的弟子其實也是有根據的。原來天魔教的祖

師厲勝男也曾練過喬北溟的武功秘笈,金世遺的武功則融會了各派所長,特別以喬北溟的武

功秘笈為樑柱,以天山派的內功心法為根基而演化的。金逐流剛才所使的一招,正是喬北溟

武功秘笈中的「陰陽雙撞掌」的功災,這青衣道士在二十年前曾見過天魔教主使過。

  青衣道士驚疑不足,心裡想道:「這小叫化若是天魔教的弟子。決不敢對本教如此辱

罵,只不知他的武功卻又何以是天魔教一路?」

  青衣道士心有所疑,越發想要把金逐流活擒追問他的來歷,他知道金逐流的本領在他之

上,但他也看出金逐流經驗不足的弱點,於是採用纏鬥的戰略,消耗金逐流的氣力,希望金

逐流一有破綻,便可乘暇抵隙。那短小精悍的漢子用快刀配合自己攻擊,也是每一刀都斫向

金逐流的要害。

  青衣道士打得如意算盤,金逐流也並不笨,他看出對方是要消耗他的氣力,便也立即改

變戰術,使出「天羅步法」與對方游鬥,鬥了一會,金逐流暗自思量:「這臭道士的武功很

是不弱,我又不知道他的底細,若然殺傷了他,只怕會做錯了事。」原來以金逐流的本領,

本是可以速勝的,但因青衣道士的武功也很不弱,若求速勝,則非施展最厲害的殺手不可。

  金逐流踟躕未決,那漢子只道金逐流已有怯意,越發逼得緊了。金逐流驀地得了一個主

意,心裡想道:「這廝可惡得很,我且和他開個玩笑。」激戰中故意露出個破綻,身形一

晃,似欲跌倒,那漢子喜出望外,衝上去便是一刀。他與青衣道土聯手作戰,本來是配合得

十分緊密的,此時獨自衝上前去,登時便失了照應。

  青衣道士連忙叫道:「小心!」話猶未了,金逐流身形一閃,已是閃電般的繞到了那漢

子的背後。雙手一刀劈空,只覺頸項麻癢癢的好不難受,原來是給金逐流輕輕地捏了他一

把。

  青衣道士拂塵擇出,已經遲了一步,金逐流揮袖盪開他的拂塵,說道:「打得久了,也

該換換口味啦,等下請你看場好戲。」只見那漢子好像滿身都是跳蚤似的,聳肩,扭頸、手

舞、足蹈,口中還發出「嗬嗬」的聲音,形狀極是滑稽。

  青衣道士大吃一驚,叫道:「焦老三,你怎麼啦?」可憐那漢子瘋狂般地跳躍不休,哪

裡答應得出話。金逐流哈哈笑道:「也沒什麼,要不了他的命的,你可以放心。我只不過禮

尚往來,順便也請你看一場耍猴兒的把戲而已。」

  原來這個焦老三是給金逐流用獨門手法點了他的「麻癢穴」。在他剛才偷襲金逐流的中

『麻癢穴』的,如今是地點不著金逐流,卻給金逐流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了。故此金逐

流說是「禮尚往來。!」

  金逐流的獨門點穴手法更為厲害,這漢子癢得難受,「鐺啷」一聲,拋下了鬼頭刀,雙

手在身上亂抓,自己把衣裳撕裂,在身上抓起了一條條的血痕。

  青衣道士歎了口氣,說道:「焦老三,咱們打不過人家,別在這裡丟人現世啦。」拖了

那個漢子,跑出廟門,金逐流哈哈一笑,拱手說道:「好走,好走,恕我不送了。」

  金逐流回過頭來,笑道:「偷兒朋友,現在你可以出來啦!」說罷,提起那口銅鐘。忽

見火光一閃即滅,原來是那人手上拿著一個火石,臉上卻露出一片茫然的神色,如癡似呆地

仍然盤坐在地上。

  正是:

  追兵退後風波靜,何故癡呆事太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明珠盡散滋疑慮 紅粉何嘗是禍胎

  金逐流詫道:「咦,你怎麼啦?」那書生如夢初醒,半晌說道:「你把鐘罩上,讓我再

躲一會兒。」金逐流更是奇怪,說道:「你的敵人都已跑了,你還要躲起來做什麼?」那書

生笑了一笑,說道。」我的賊癮又發作了。」

  金逐流心念一動,施展妙手空空的手段,從那書生的袋子裡把火石摸了出來,一個轉

身,擦燃火石,那書生方才知覺,不覺也「咦」了一聲,說道。」你幹什麼?」

  金逐流笑道:「你放心,我不是黑吃黑,珍珠還在你的袋子裡,我只是借你的火石一

用。」那書生怔了一怔,說道。」哦,我明白了。你猜到秘密了吧?多謝你幫了我的大忙,

這秘密我本來也不想瞞住你的。」

  金逐流道:「你明白我不明白。但你也不必說出來。我幫忙你只不過是為了同道的義

氣,並不想套取你的秘密作為報酬。」那書生苦笑道:「老弟,你誤會了。」

  金逐流哈哈一笑,說道:「你也誤會了。我不要你告訴我,那是為了不想領你的人情。

嘿,嘿,我自己不會看麼?」說罷把那口銅鐘翻轉過來,用火石一照,不覺冷笑說道:「原

來如此!」

  原來那口銅鐘內刻有許多文字,金逐流看了幾行,已知是天魔教的毒功秘典,想來那書

生就是因為發現這個毒功秘典所以看得如醉如癡。

  那書生道:「天魔教有三篇百毒真經,都已刻在上面了。天魔教的武功包羅甚廣,不只

毒功一樣,但其他的武功未必勝得過各大門派,只有這百毒真經卻是武林中獨一無二的。老

弟,你抄一份吧。這是你自己發現的,不能算是我給你的報酬。」

  天魔教的「百毒真經」本來是喬北溟「武功秘笈」中的一部份,但金世遺當年從厲勝男

手中取回這本秘笈之時,由於他想要自立的乃是正大光明的武功,故此一到手就把百毒真經

毀掉,只是吸取其他部份的精華。後來待他自成了一家之後,更連三喬北溟那本「武林秘

笈」也都在厲勝男的墓前燒了。

  金世遺自己沒有學過「百毒真經」,金逐流當然是連這個名稱也沒聽過,在金逐流的心

目中天魔教乃是一個邪教,他怎屑於偷學邪派的功夫?

  當下金逐流冷冷一笑,說道:「我雖然是小賊,偷東西也要經過選擇的,這東西麼,還

不值得我偷。」

  那書生道:「不,你還沒有看過。這裡面也並非儘是旁門左道的下乘功夫的。咱們當然

不屑於使毒害人。但也不能不知道一些。碰上了江湖上以毒傷人之輩,咱們就用來以毒攻

毒,又有何不可?」

  金逐流淡淡說道。」你喜歡學你自己學,我可沒有這個興趣奉陪。」那書生道:「這麼

說,你也不願意幫忙我了?」

  全逐流道:「我給你把鐘罩上容易,但我沒工夫等你。反正這口鍾已經翻轉了,你自己

爬進去看個飽去。」鍾已翻轉,要想看鍾內所刻的文字,必須爬進去頭下腳上的「倒看」才

行。金逐流心想:「你這不成器的偷兒還想我幫忙你看得舒舒服服嗎?」由於金逐流看不起

邪派的功夫,連帶對這書生也有了鄙視之意。

  那書生閉起雙目,口中喃喃有辭,過了一會,開眼笑道:「還好,我都記牢了。不用再

看啦!」看來,他剛才只是恐怕自己有所遺忘,故而想再看一遍。現在他已經背得出來,那

自是不必金逐流再幫他了。

  金逐流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想不到這廝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但他要偷學邪派毒

功,我可不敢斷定他的心術是好是壞,嗯,這樣的朋友,我既然是猜他不透,交不交也罷

了。」

  那書生看了金逐流一眼,說道。」你幫我另一個忙行不行?」金逐流道:「幫什麼

忙?」那書生道:「把這個鐘毀掉。我一人恐怕做不到。」金逐流道:「為什麼要把它毀

掉?」那書生道:「免得給壞人發現。」金逐流心裡冷笑:「你是好環我也不知呢。恐怕這

只是你找的藉口,以便獨佔天魔教的毒功吧?」

  金逐流對他有了懷疑,對他更增鄙視,於是搖了搖頭,說道:「我不要和你分贓,但毀

屍滅跡的事我也是不幹的!」

  那書生哈哈笑道:「毀屍滅跡,這說法倒很新鮮,但這是有毒的屍體,毀了他有何不

可?不過,你不願意幹我當然也不便勉強你,只有我自己干啦。」說罷,提起了那口銅鐘,

走出破廟。

  金逐流心想:「且看他有什麼本領可以毀掉這口大鐘。」心念未已,那書生已是回頭向

他打了個招呼,說道:「還有半個時辰才會天亮,你不急於走吧?不要你毀屍滅跡,只請你

送鍾(終)。」金逐流聽他說得風趣,不覺笑道。」好,只是給鍾送終,不是給你送鐘,那

我倒是樂意的。」

  那書生一面走一面歎了口氣,說道:「老實說,我是隨時準備死掉的,有沒有人送終都

無所謂。老弟,剛才要不是你幫我的忙,我早已喪在那兩人之手了。所以,你雖然只是幫忙

一次,以後不肯再幫,我還是非常感激你的。嗯,對啦,你瞧我多糊塗,我還沒有請教你的

高姓大名呢?」

  金逐流道:「我又不要你道謝,何須道姓通名?萍水相理,散了就是散了。」那書生

道:「不,不。我,並不是想要報答你,嘿,嘿,我是在想,我是在想……」金逐流雙目一

瞪,說道:「你想什麼?痛痛快快地說!」

  那書生笑道:「你的妙手空空手段比我高明得多,別人說同行如敵國,我則是甘拜下

風,我是在想,你有這副身手,棄而不用,豈不可惜?」金逐流道:「哦,原來你是想與我

合夥,是麼?」那書生道:「不錯。但我若不知你的姓名住址,卻到那裡找你?」

  金逐流道:「多只香爐多隻鬼,我要偷東西自己不會動手麼,何必和你合夥?」那書生

道:「嘿,你也別看小我了。偷東西的本領我雖然比不上你,門檻我卻很精。什麼地方有好

東西值得偷的我都知道,你和我合夥,有你的便宜呢。」

  金逐流不知他是說笑還是當真,心裡想道:「這人倒是有點古怪,不知是何路道?嗯,

有了,江師兄交遊廣闊,倘若見著他,定會知道他的來歷。且看他敢不敢去?」於是說道:

「我行蹤無定,不過,你要找我,那也容易,你可以到東平縣江海天的家中,隨時可以打聽

我的消息。我名叫金逐流,江海天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這書生見金逐流年紀太輕,心中半信半疑,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原來閣下還是江大

俠的好朋友,我倒是失敬了。」金逐流怫然不悅,說道:「你以為我是吹牛的麼?」那書生

笑道:「不,不是這個意思。嗯,我有些話要和你說,且待送鍾之後再說吧。」

  金逐流見他提著大鐘,依然健步如飛,倒也有點惺惺相惜之意,心裡想道:「這人的本

領也算是很不錯的了。他這落拓不羈的性情也很對我的胃口,只可惜不知他的路道,卻是不

便深交。」

  心念未已,兩人已到一處山頭,下面是個深潭,那書生立足懸崖,說道。」我毀不了這

個大鐘,卻可以叫人得不著了。」說罷,把大鐘拋出,「咚」的一聲,水花四濺,搞碎了一

潭平靜。那人笑道:「死水揚波,快哉!快哉!」金逐流冷笑道:「從今之後,只有你一人

知道天魔教的毒功,那當然是「快哉』的了!」

  那書生笑容一斂說道:「老弟你以為我是貪財的人嗎?這串珍珠我偷了來沒有用處,請

你收下!」金逐流「哈」了一聲,說道:「這倒好笑了,你要證明你不是貪心,難道我就貪

心嗎?這串珍珠,我若想要,早已要了。我說過我絕不會黑吃黑的,你給我那倒是看小我

了。」

  那書生道:「老弟,你誤解了我的意思了。你不知道,這串珍珠留在我的身上乃是禍

根,不如給了你的好。」金逐流冷笑道:「既是禍根,那你就更不應該害我了。」

  那書生皺了皺眉,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不便和金逐流解釋,過了半晌,這才歎口氣

道:「你不肯要,我是無法勉強。這樣吧,不如你拿去送給江大俠,說不定他有用處。」金

逐流更不高興,冷笑說道:「江大俠豈肯要這不義之財!」

  那書生面色一變,縱聲笑道:「嘿,嘿,不義之財!這倒也說得是。既然你們都不肯

要,這串珍珠留下來只是禍患,我保不住它也不能讓壞人得到!」說罷把珠串一拋,暗運內

勁將鏈子捏斷,一顆顆又圓又大的珍珠全落潭中。水面冒出許多泡沫,轉瞬之間,又歸平

靜。

  無價明珠,沉埋潭底,金逐流雖然不想要這串珍珠,但對書生的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

也是頗感意外,不禁說道:「可惜,可惜!」那書生笑道:「既然你不肯要,那還可惜什

麼?我拋了它,勝於讓壞人奪了它去,拿它來做壞事。」

  金逐流心想:「此人行事,難以捉摸。他偷學天魔教的毒功,似乎心術不正。可是他又

捨得將這無價明珠拋棄,這卻決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於是問道:「兄台之言,似乎話中

有話,不知這串珍珠的來歷如何,我兄何以說它是個禍害?」

  那書生道:「說起這串珍珠,倒是涉及一件秘密。」金逐流皺了皺眉,說道:「既是事

關秘密,那就不必說了。」

  那書生笑道:「對外人我是不肯說的,老弟是江大俠的朋友,說也無妨。這是我自願告

訴你的,聽不聽隨你的便。」金逐流道:「好,你既然要說,那我只好聽了。」

  那書生道:「你知道江湖上有個六合幫嗎?」金逐流通:「不知道。」那書生道:「六

合幫的幫主史白邵在江湖上大大有名,難道你沒有聽過他的名字?」金逐流淡淡說道:「我

素來不喜歡和什麼名人攀交情,也不想打聽名人的事跡。沒有聽過!」

  那書生大為詫異,心想:「這小叫化既然是江大俠、江海天的朋友,應該是個有來歷的

人物,怎的卻沒有聽過史白邵的名字?嘿,嘿,說到武林中的有名人物,第一個就是江大

俠,他還說不喜歡名人呢?這未免太矯情了!」他哪裡知道金逐流是剛從海外回來,對中原

的武林人事並不熟悉。

  金逐流所知道的只是他父親當年的一班好友,六合幫是新近才崛起的,他當然是不知道

了。六合幫和史白邵的名頭江海天是知道的,但金逐流與他帥兄相聚只有一天,多少事情要

談,江海天當然也是無暇提及了。

  儘管這書生對金逐流有所誤會,聽了他的話,心中很不舒服,但仍然說下去道:「這串

珍珠是史白邵費盡心力得來的東西,他想拿去作結交權貴之用的。」金逐流道:「你怎麼知

道?嗯,我還沒有問你的名字呢。」

  那書生道:「在下姓李,單名一個敦字。我是史白邵的『記室』,替他掌管文書的。」

金逐流道:「哦,原來如此,所以你要偷了這串珠珠,以阻他結交權貴。」那書生道:「我

這樣做一來是為了愛惜史白邵,二來也免得武林的俠義道又添新敵。哎,可惜史白邵不能體

諒我的好心,反而非要殺我不可,我只好東奔西躲了。」

  金逐流淡淡說道:「哦,原來如此。」心中卻是半信半疑,暗自想道:「史白邵為人如

何我毫無所知,不能太過信他片面之辭。說不定他是偷了幫主的東西被發覺,受緝拿,恐惹

殺身之禍,這才編了一套說辭,意欲向我求助的。我不如指點他到江師兄那兒,是假是真,

江師兄自會究明真相。」

  那書生卻似猜著了金逐流的心意,不待金逐流發話,便即說道:「在下雖然亡命江湖,

卻也無需求人憐憫。金少俠與我萍水相逢,出手助了我一次,在金少俠是逢場作戲,在我已

是感激不盡了。我豈能再厚著面皮,麻煩了朋友?好,好,但願後會有期,就此別過。」

  金逐流聽了他這番說話,倒是有點過意不去。可是在人家已經說了不要他的幫忙之後,

他才說要幫忙人家,對於一個有傲骨的人,這就反而是侮辱了。金逐流想到了這一層,是以

他想要把那書生拉住卻終於沒有追去。

  只聽得那書生朗聲吟道:「知我者謂我心優,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彼何人

哉!」回聲在山谷之間震盪,那書生的影子已沒入林中,看不見了。金逐流茫然若失,心

想:「他倒是有意和我結為知己的,可惜我卻辜負了他的好意了。」又想:「他說的六合幫

與史白邵既然是大大有名,我的世交叔伯定有所知,想來可以打聽到此中真相。」於是便即

下山,前往江蘇,尋訪他父親的舊友。

  金逐流所要拜訪的第一個世叔是陳天宇。陳天宇是世家之子,江海天的父親江南曾經做

過他的書僮,後來又結拜為兄弟的。金世遺和他的交情除了江南和仲長統之外,就數到他

了。

  陳天宇家住在江蘇木瀆,那是一個離蘇州約百里之遙的一個小鎮,靠近太湖,風景很

美。這一日金逐流來到木瀆,已經是黃昏時分,金逐流心想:「爹爹說陳叔叔是官宦人家,

雖然到了陳叔叔這一代已經不再為官,作了武林人物,但舊家風還是很講究的。在江湖上我

可以遊戲風塵,到了長輩家中,那卻是要講究一點禮數了。」於是在鎮上偷了一套新衣裳,

到無人之處換上,又去理了一次發,這才到陳家去,這時已經是二更時分了。

  金逐流在陳家門前徘徊了一陣,尋思:「我若敲門求見,須得費許多工夫才能說得清

楚,這麼一來,難免驚動鄰里;我無所謂,只怕陳叔叔會有顧忌。不如先進去再說。」要知

金逐流的父親金世遺曾是朝廷的欽犯,雖然金世遺遁跡海外已二十年,但卻還是未曾「肖

案」的。而金逐流要說明自己的身份,必須先說出他父親的名字,是以金流逐恐防陳天宇有

所顧忌。

  全逐流施展絕頂輕功,跳進陳家,心想:「我嚇他一驚,再向他賠罪,想來陳叔叔也不

會見怪的。」

  金逐流用的是絕頂輕功,身如一葉飄落,毫無聲息,以為陳天宇夫婦定然沒有發覺他,

還恐怕他們受驚,哪知陳天宇夫婦早已在暗中埋伏,等他進來了。

  金逐流腳未沾地,只聽得嗤嗤的暗器破空之聲已然襲到,那暗器也不知是什麼東西,一

顆顆好似珍珠大小,亮晶晶的,從空中灑下,金逐流以劈空掌打出,那一顆顆好似珍珠的暗

器倏忽碎裂,散出寒光冷氣,金逐流機伶伶他打了一個冷顫,不由得吃了一驚。

  發暗器的是陳天宇的妻子幽萍,所發的暗器名為「冰魄神彈」,那是從天山冰窟之中,

擷取冰魄精英,練成的一種世上獨一無二的奇門暗器。世上所有的暗器或用以傷人,或用以

打穴,所講究的不外乎準頭、勁力的功夫,或者再加上暗器本身的鋒利,唯有「冰魄神彈」

不同,它所倚仗的是萬載玄冰的那種陰冷之氣,寒氣發出,端的是侵膚刺骨,厲害非常,幽

萍以前做冰宮侍女的時候;冰川天女給了她一瓶冰魄神彈,共有百顆。如今還剩有三十多

顆,已是多年來沒有使用過了。

  金逐流固然吃驚,幽萍更是吃驚不小,心裡想道:「這小賊居然禁受得起我的冰魄神

彈,倒是不可小覷了。」金逐流暗運玄功,消除陰寒之氣,一時未能開口說話」。說時遲,

那時快,幽萍已是揮劍刺來,斥道:「六合幫的小賊,我正要找你們算帳,你倒先來了!」

  金逐流見她這一劍來勢凌厲,只好施展上乘的內功、中指一撣,「錚」的一聲,將她的

寒玉劍彈開,幽萍的內力不及金逐流,蹬蹬蹬的連退三步。

  陳天宇喝道:「小賊休要逞能!」唰唰唰連環三劍,劍劍指向金逐流的要害,他是怕金

逐流傷害他的妻子,故而不能不狠下殺手。陳天宇的功力遠在妻子之上,金逐流不敢用「彈

指神通」的功夫彈開他的寶劍,百忙中只能使出「天羅步法」,巧妙地避了兩招,陳天字第

三劍刺到,金逐流揮袖一捲,「嗤」的一聲,袖子給陳天宇削去了一截,可是陳天宇的寶劍

亦已給他彈開。

  陳大字好生驚異,按劍說道:「你是何人?」幽萍說道:「還用問他?除了六合幫還有

誰敢暗算咱們。」陳大字道。」好像不對。喂,你快說實話,你是不是史白邵派來的人?」

  金逐流頭頂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此時他已把侵入體中的陰寒之氣盡都驅出,於是哈哈

一笑,說道:「陳叔叔,我這個戒指想來陳叔叔會認得吧?小侄金逐流,待來拜訪叔叔,這

廂有禮了!」

  金逐流的戒指是他父親陽喬北溟所留的玉箭打造的,共有三枚,一枚給了江海天,一枚

給了他指定江海天要去會見的那個人,最後一枚則給了兒子。

  陳天宇剛才看見金逐流使出「天羅步法」,已是起疑,此時再留心看了看他的玉戒,登

時明白過來,不禁驚喜交集,說道:「你的爹爹是金世遺、金大俠麼?」金逐流道:「小侄

正是奉了家父之命,特來拜訪叔叔。」

  幽萍「啊呀」一聲,走過來道:「你何不早說?倒弄得我們誤會了。」金逐流心想:

「我一到來,你就用冰魄神彈打我,我哪有工夫和你說話?」當下行了見面之札,說:「小

侄恐有不便,未曾通名先自進來,怪不得叔叔嬸嬸誤會。只不知嬸嬸何以把小侄當作是六合

幫的?」

  幽萍笑道:「這個說來話長,咱們進去再說。令尊令堂都好嗎?」金逐流道:「托庇還

好。」陳天宇哽咽歎道:「晃眼二十年,我們都已老了,想不到今日還得見故人之子。」

  陳天宇將金逐流帶到他的書房,坐定之後,說道:「六合幫是最近幾年才在江湖上崛起

的一個幫會,幫主史白邵,據說武功很高,我卻沒有會過。」金逐流道:「那麼六合幫何以

要來找叔叔的麻煩?」

  陳天宇道:「我和他們本來是風馬牛不相及的,這事是小兒和他們結下的梁子。」幽萍

插口說道:「小兒陳光照,前幾年已經出道,最近為了六合幫之事,回過家一趟。可惜你來

遲了一步,他是昨天剛走的。」接著笑道:「所以你剛才在我們的門前徘徊,我還以為是六

合幫得知他回家的消息,派人來偵查的。」

  陳天宇接著說道:「上月小兒在冀北路上,碰見六合幫的人打劫一夥藥材商人,小兒拔

劍相助,殺了六合幫的兩個人,但他們幫中有個和尚,很為了得,他著了小兒一劍,小兒也

給他打了一枚透骨釘,回家休養了幾天才好。梁子就是這樣結下來的。」

  金逐流道:「這麼說來,六合幫乃是匪幫,史白邵也是個魔頭了?」

  陳天宇道:「史白邵善於作偽,以前倒頗有「豪俠之名,誰知道他卻是暗中無惡不作。

不過,也還是最近一年,他的惡行才漸漸給江湖上的俠義道知曉,所以還未曾剪除他們。」

  金逐流道:「聽說史白邵想要結交權貴,投靠朝廷,有這事麼?」

  陳天宇道:「哦,原來你也聽到風聲了。下個月初十是大內總管薩福鼎的六十壽辰,聽

說史白邵要親自給他祝壽,還到處搜羅奇珍異寶,送去做賀禮呢。這是他們幫中的人洩漏出

來的,想來不假。那次他們搶劫那伙藥材商人,就是因為在那批藥材中有一支千年何首烏,

已由一個親王定下,六合幫卻想搶過來獻給薩福鼎。」

  金逐流道。」不知他要送的賀禮之中,有沒有一串價值連城的珍珠?」

  陳天宇道:「這我可不知道了。賢侄因何有此一問?」

  金逐流將他在徂徠山天魔教神廟中的遭遇告訴了陳天宇,說道:「那個自稱是史白邵記

室的李敦,不知陳叔叔可知此人?」

  陳天宇道:「我沒有聽人說過。不過來捉拿他的那兩個人在江湖上卻是頗有名氣的,他

們也是名列六合幫中四大高手的人物。」

  金逐流道:「四大高手是些什麼人?」

  陳天宇道:「六合幫中四大高手,一和尚、一道士、一強盜、一寡婦。和尚法名圓海。

道士道號青符。強盜名叫焦磊,本來是遠東的獨腳大盜,比武輸給了史白邵,自願做他的手

下的。還有個寡婦董十三娘,據說在四人之中,以她的武功最高,丈夫死後,給史白邵勾搭

上手,也就做了六合幫的女香主了。你在徂徠山碰上的是道士和強盜。」

  金逐流道。」那獨腳大盜焦磊的武功倒不怎麼樣,青符道人卻是頗為了得,那日我雖然

勝了他,勝來也很不容易。那個寡婦的武功還在他之上,這麼說來,六合幫中倒也不乏能人

呢!」

  陳天宇道:「據說史白邵的武功更高,所以要消滅六合幫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呢!」

  幽萍道。」不過,我們夫婦總是要和六合幫算一算帳的。金賢侄,你的江師兄可曾和你

談過六合幫之事?」

  金逐流道:「那兩天江師兄忙於招待賓客,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他就沒有和我談了。」

  陳天宇道:「你的師兄嫁女,我們本來該去道賀的,只因小兒恰巧回家養病,以致不能

抽身,實是抱歉。不過,我還是想去拜訪令師兄的。」原來陳天宇雖然不怕六合幫,但也恐

防史白邵與他幫中的四大高手齊來,他們夫妻二人可就應付不了。是以想去探訪江海天,一

來避避風頭,二來也好與江海天商量如何對付六合幫之法。

  金逐流道:「江師兄最近恐怕要到北京走一趟,準備取道西北,兜一個大圈。」陳天宇

道:「這卻為何?」金逐流道:「他想在進北京之前,先到西星探訪竺尚父。」陳天宇道:

「他什麼時候可到北京,你知道麼?」

  金逐流道:「明年元宵節,江師兄一定會在北京。」金逐流因為江海天的秘魔崖之會是

他爹爹指定的,只要他師兄一個人去,金逐流不知是什麼事情,所以沒有告訴陳天宇。他想

師兄交遊廣闊,陳天宇若到北京,一定可以找到他的師兄。

  陳天宇道:「好,那麼我到北京與令師兄相會便是。六合幫忙於給薩福鼎賀壽,大約還

不至於就來找我生事。」

  金逐流在陳家住了兩天,第三天才與陳天宇夫妻道別,約定了明年的元宵節過後在北京

相會。

  這一天恰好是九月十五,距離明年元宵還有整整的四個月。金逐流並不忙於趕路,心裡

想道:「我早就聽得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一次到了蘇州,可得痛痛快快地玩它幾

天。」一路行來,但見田畝縱橫,港漢交錯,波光雲影,水秀山清,端的是如在畫中,處處

顯出江南水鄉的情調。

  金逐流放目瀏覽,心曠神怡,不禁縱情讚歎,幾乎就要在路上手舞足蹈起來。心裡想

道:「黃庭堅詞道:若到江南赴上春,千萬和春住。江南之春,我沒趕上,但只看江南的秋

天,亦已是美得令人流連忘返了。」

  忽聽得蹄聲得得,金逐流一心賞玩風景,有兩騎快馬要來到他的身邊,他才發現。抬頭

一看,只見是一個肥頭大耳的和尚和一個艷妝濃抹的婦人。那肥頭大耳的和尚正在舉起馬

鞭,喝道:「傻小子,讓路!」這和尚想是因為看見金逐流在路上搖頭擺腦的獨自吟哦,以

為他是一個癡呆的書生。

  金逐流身形一側,作好準備,心裡想道:「你這一鞭打下來,我就要你好看!」心念未

已,只聽得那婦人已在叫道:「不可莽撞,這人似是貴家子弟!」那和尚收回馬鞭,一提繩

疆,快馬從金逐流身邊馳過。

  金逐流心道:「好呀,原來你是先敬羅衣後敬人,要不是我剛好換了一套新衣,豈不要

挨了你這一鞭了。哼,哼!你不惹我,我倒想惹你!」正要施展八步趕蟬的輕功追下去,卻

聽得那婦人又在笑道:「二哥,你總是這麼大的火氣,剛才從木瀆經過,我真擔心你要去鬧

事呢!」那和尚道:「若不是為著這撈什子,我豈能不找他們父子報仇?現在只好等待回來

的時候,再找他算帳了。」

  金逐流怔了一怔,暗自想道:「莫非這兩個人就是六合幫中的僧人和寡婦!」木瀆的武

林人物只有一個陳天宇,陳天宇的兒子陳光照就是因為曾經刺傷了六合幫的和尚圓海,這才

與六合幫結下冤仇的。這兩個人的談話和這些事實恰好相符。只不知那和尚說的「撈什子」

是什麼東西。

  金逐流只呆了一呆,那兩騎馬已經去得遠遠了。金逐流平息了火氣,啞然失笑:「大好

的山色湖光,何苦為他們敗了我的清興?管他們是什麼人,我到蘇州玩個痛快再說。」

  木瀆離蘇州不過一百里左右,金逐流雖然並不加快腳程,黃昏日落之前亦己到了。蘇州

是一個著名的園林城市,但見處處綠蔭掩腴,梧桐楊柳高出圍牆。金逐流大為歡喜,心道:

「好,我且到快活林去享幾天清福。」正是:

  江南春已逝,來賞太湖秋。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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