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點登入,你們這些看小說都不登入就離開的。
登入可以幫助你收藏跟紀錄愛書,大叔的心血要多來支持。
不然管理員會難過。
《散花女俠》第8章
第三十三回 策獻筵前 丹心圖報國 火焚大內 異土救英雄

  石鴻博橫肱一撞,將陽宗海撞過一邊,大聲喝道:「張丹楓,你在萬歲跟前,竟敢如此

無禮!」只見那股酒浪,射到了旁立的一個武士面上,登時起了無數泡泡,臉皮迅即焦了一

片,好像被火燒過一般。原來這酒壺分為兩格,壺柄中藏機關,皇帝喝的才是玉液瓊漿,而

斟給張丹楓與雲重的卻竟是一杯毒酒!幸好張丹楓見機得早,噴了出來,而陽宗海也幸得石

鴻博那適時的一撞,要不然他就要首當其衝,先被那毒酒射中。

  這幾下子動作快如電光石火,但聽得叱吒一聲,刀光一閃,屠龍尊者隔著一張桌子,伸

出了長臂,便把屠龍刀舞動斫來。張丹楓哈哈笑道:「想不到我以一介小民,竟蒙皇上青眼

相加,賜以鴻門宴了!」衣袖一拂,捲著了屠龍尊者那口毒刀,左掌一招「乘風破浪」,蕩

開了石鴻博的一抓,屠龍尊者大叫一聲,毒刀脫手飛出,人也給張丹楓那股反震之力,震倒

地上。摘星上人本來也準備出手,見張丹楓這衣袖一捲,竟然有如此的威力,不禁心中一

凜,倒提塵柄,不敢冒昧出來。

  石鴻博一抓落空,化為陽掌拍出,雙掌相交,只聽得「蓬」的一聲,張丹楓卻反而給他

震退了兩步。原來是張丹楓有意試他的掌力,不過張丹楓因為要兼顧屠龍尊者,將真力分成

兩半使用,石鴻博的功力與他旗鼓相當,張丹楓以單掌應敵,當然落了下風。

  石鴻博是武學的大行家,自是知道其中之理。心中想道:「張丹楓只用了五成真力,居

然能以絕妙的巧勁,卸開了我這力逾千斤的掌力,怪不得許多武林前輩,也甘願奉他為

尊!」只聽得張丹楓連聲說道:「可惜,可惜!」石鴻博道:「可惜什麼?」張丹楓道:

「可惜你以北方武學大師的身份,這樣的年紀,還被徒弟騙了出來,替人家做奴才!」石鴻

博大怒,喝道:「你師父謝天華見了我,也要恭恭敬敬尊我一聲前輩,你知道麼?」張丹楓

笑道:「所以說一個人的立身處世,不可不慎,你臨老糊塗,甘心做奴才之事,是你自己先

叫人看小了,與我何干?」張丹楓寓勸於諷,這一番話石鴻博哪裡聽得進去,暴喝一聲,左

掌劃了半弧形,向張丹楓又是摟頭一抓。張丹楓一個盤龍繞步避開,石鴻博右掌又到,這兩

掌連環劈至,端的是厲害異常,其中又暗藏著分筋錯骨的許多精妙招數,可以隨時化掌為

指,化指戳為擒拿,與武林各派掌法,迥然相異。

  張丹楓一掌護胸,一掌應敵,使用須彌掌法,化解了他的三招,斜眼一瞥,只見雲重巔

巍巍地站了起來,悲聲說道:「皇上,請問我雲家屢代,忠心為國,何罪何辜,竟蒙皇上兩

番賜酒?」

  原來雲重的祖父雲靖,當年出使瓦刺,歷盡千辛萬苦回來,也是被祈鎮賜以毒酒鳩殺

的。雲重想起祖父的慘死,祈鎮今日又用同樣的手段對付自己,不由得傷痛之極,拼著捨了

性命,當著皇帝的面,質問起來。

  祈鎮見張丹楓將毒酒倒進口中,雖然立即噴出,但那酒毒性甚烈,沾肉肉裂,沾草草

焦,而他竟然毫無異狀,心中吃驚非小,正自全神注視張丹楓與石鴻博的搏鬥,想不到雲重

突然有此一問,嚇了一跳,睜目說道:「你說什麼?」雲重悲憤之極,大聲說道:「請問朝

廷的大法,是否盡忠為國的,都得受那毒酒之刑?」祈鎮面色一沉,道:「這是什麼話?」

雲重道:「我祖父出使胡邊,牧馬二十年,朝野稱頌,說是他節比蘇武,可登史冊,但他一

入國門,便領受了皇上的一杯毒酒!我雲重雖然遠遠不及他老人家,也曾為皇上效過微勞,

出使瓦刺,親迎皇上回國,請問皇上又為甚要用對我祖父的手段來對付我。」祈鎮被他一

問,答不出話,那穿著長衫儒服的粗豪漢子喝道:「雲重口出怨言,便當一死!」

  雲重大怒,一躍而起,忽聽得環珮叮噹,眾武士突然寂靜無聲,那粗豪漢子也斂手恭

候,只見有兩對男女走了進來,行在最前面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華貴少年,中間的一對男

女,挽手同行,狀如夫婦,女的竟是一個西方金髮美人,最後面的是一個中年美婦,雲重認

得正是妹子雲蕾。

  祈鎮忽地哈哈一笑,道:「雲狀元,你誤會了。令祖是奸宦王振所害,朕早已為他昭雪

沉冤。今日這酒,乃是十全大補的藥酒,你怎的胡亂猜疑,你不見聯也喝了麼?」雲重心

道:「你當我是小孩子麼?」正待不顧一切,拆破機關,這時張丹楓與石鴻博亦已罷鬥,但

見張丹楓眼角飄來,示意叫雲重不可妄動。

  這四個人走進閣子,那少年俯伏於地,唱道:「父皇萬歲,臣兒見駕。」祈鎮道:「見

深,你來做什麼?」那少年道:「波斯公主,遠道來朝,臣兒陪她見駕。」

  這個少年正是祈鎮的太子朱見深。原來張丹楓入京之後,日夕籌謀,要找一個最適當的

機會去見皇帝。他探聽得太子尚有年輕人的一股勁,頗有振奮圖強之心,他想盡辦法,打通

了太子的門路,與他商量由波斯公主作為橋樑,將來好與波斯聯盟,夾擊韃靼的大計。太子

被張丹楓說動,正想待有利的時機才帶他們去見父皇。想不到祈鎮已先把張丹楓請來,張丹

楓在離開鏢局之前遣雲蕾飛快報知太子,那波斯公主和駙馬段澄蒼數日前已秘密移居太子府

中,是以一接報訊,便能前來,張丹楓和太子都知道此計甚險,但事到臨頭,只此一策,再

無他圖。

  波斯公主曳起長裙,盈盈一福,輕啟珠喉,鶯聲嚦嚦說道:「波斯公主偕駙馬段澄蒼拜

見大明天子,並代表波斯大皇帝向大明天子致以最高敬禮,敬祝大明天子福壽無疆,民安國

泰。」這幾句漢語,波斯公主學了數十百遍,說來字正腔圓,甜美動聽。祈鎮心中大樂,要

知明朝國勢日衰,一些小國藩屬尚且不依期進貢,遠方大國的使者來朝,那更是從所未有之

事。

  段澄蒼因為份屬大明治下的子民,雖然是波斯駙馬的身份,仍然行了跪拜之禮,太子朱

見深代奏道:「段駙馬是以前大理段平章段功的八世子孫,和現今大理的知平章事段澄平是

堂兄弟。段駙馬七代以來,客住波斯,而今方回故國。」

  祈鎮心中一動,對波斯公主道:「公主與駙馬來朝,可有什麼事麼?」波斯公主的漢語

只是一知半解,這幾句話聽得不大明白,段澄蒼給她翻譯了,波斯公主盈盈一笑,指著張丹

楓說了幾句,段澄蒼奏道:「波斯公主授權給這位張先生,請他全權代奏,與陛下商議中國

波斯兩國通好聯盟之事。」太子走近皇帝身邊,輕聲說道:「波斯帝國是中亞的第一大國,

國力不弱於我們中國,請父皇稍稍優禮使臣。」這番應對都是張丹楓的事先所教,祈鎮聽

了,只好重新「賜坐」,請問張丹楓「高見」。

  張丹楓微微一笑,道:「這就是我適才所要說的第三件事了。請皇上封段澄蒼為大理世

襲藩王,大理府屬的各族官吏,由他統轄。然後派遣使臣,前往波斯,讓波斯皇帝知道,他

的愛女愛婿,已得到中國君皇的優厚禮遇。」祈鎮點點頭道:「這個可以商量,不過雲南一

省,在太祖皇帝開基定國之後,已封給沐家世襲罔替,如今要把大理割出來,朕還得下旨給

沐國公,再看他有甚稟奏,以示朕對功臣之後的尊崇。」張丹楓知道這不過是朝廷的例行公

事,有皇帝詔書,沐國公斷斷不敢違抗,想到大理的一場干戈,從此可以消弭,縱是身冒奇

險,也算值得的了。

  張丹楓續道:「波斯當年曾受蒙古鐵蹄躁躥,提起『黃禍』,人人變色。如今韃靼的小

皇子烏訶克圖,繼承瓦刺霸業,國勢更盛,兵力直到中亞細亞,幾與波斯帝國接壤。皇上若

派遣使臣,建議與波斯聯盟,共防撻韃靼,想來波斯皇帝,定表贊同,如此一來,中國西北

的邊患,當可減輕,實乃兩國之利也。」祈鎮之願封段澄蒼為大理藩王,就正是為了這個緣

故。雖然對張丹楓甚為忌恨,也不得不點頭讚道:「張先生深謀為國,朕失敬了。再賜酒三

杯,並傳旨內庭,準備厚賞。」雲重大驚失色,只道祈鎮又要弄什麼手段,卻見張丹楓笑

道:「厚賞不敢領受,這酒倒可潤潤喉嚨。」毫不躊躇地將三杯御酒喝了。

  雲重見張丹楓喝酒之後,毫無異狀,這才放下了心,想道:「是了,祈鎮要與波斯聯

盟,對波斯公主自須籠絡,張丹楓是波斯公主最信任的人,毀了張丹楓就等如毀了橋樑,皇

帝亦不能不無所顧忌。」其實這猜度也只對了一半,祈鎮見張丹楓如此神通廣大,連外國公

主也肯為他所用,對張丹楓的忌憚,更是深了一層。

  張丹楓續道:「現下韃靼稱雄於西北,倭寇雖被民軍挫敗,但仍騷擾東南,更可慮者,

滿州又崛起於東北,集兵關外,窺伺中原。皇上若不廣施仁政,善用民力,只怕尚有第二次

土木堡之變。」祈鎮道:「朕雖德薄能鮮,自問還不是昏庸之主,張先生若肯輔佐朝廷,聯

是求之不得,若然不肯,也請不要去助長叛逆之勢。」話鋒又轉到了張丹楓相助江南義軍的

事情上。張丹楓神色不變,一笑說道:「皇上若肯外御強敵,內施仁政,全國百姓都是擁護

皇上的人。如其不然,縱有一個畢擎天投降了,還有第二個葉宗留會再起來。」祈鎮默然不

語,張丹楓續道:「我所說的三事,自知是逆耳之言,卻無一不是為皇上打算。與波斯聯

盟,可制韃靼……」祈鎮道:「這件事不是已允了先生所奏麼?」張丹楓道:「讓葉成林為

皇上守護海外諸島,即停圍襲義軍之令。」祈鎮眉頭一皺,道:「此事再從長計議。」張丹

楓不理祈鎮的插口,一口氣說下去道:「為於閣老雪冤,下罪已詔,使天下百姓咸知皇上是

知錯能改的賢君,百姓才能為皇上盡忠效死。」祈鎮面色一沉,旋即冷冷笑道:「看來朕倒

應該請張先生做御史大夫了。」目光一轉,顧左右而言他,指著雲蕾說道:「這位是陪伴波

斯公主的女官麼?」太子奏道:「這位是張先生的夫人,正是她陪伴公主來的。」雲蕾邁上

一步,道:「雲靖孫女雲蕾拜見皇上,謝皇上對我雲家的幾代大恩!」祈鎮面色尷尬,對雲

重道:「原來是你的妹子,怪不得你寧願拋了狀元不做,卻隨你的妹夫闖蕩江湖。」

  雲重滿肚皮氣不便發作,祈鎮哈哈笑道:「好,大家再飲酒,國事以後再談。」張丹楓

正想說話,忽見一個內監走了出來,向祈鎮低聲奏了幾句,祈鎮道:「皇后聽說波斯公主遠

道來朝,甚是歡喜,請公主和駙馬進內廷相見。見深,你陪他們去見母后吧。」這是宮廷儀

禮,波斯公左聽了駙馬的傳譯,欣然答允。張丹楓心中一凜,於勢卻又不便阻攔。

  待到波斯公主離開,祈鎮笑道:「張先生怎麼又不肯喝酒了。」石鴻博忽道:「張先生

是一代武學大師,適才已蒙賜教,惜未盡興,且待奴才再獻薄技,助他酒興。」雙指連彈,

噹噹噹的三杯盛滿酒的酒杯,相繼飛起,隔著一席向張丹楓的面前飛來。

  張丹楓知他是賣弄指上的功夫,微微一笑,道:「張某怎敢受老前輩的敬酒,就借這酒

回敬了吧!」使出一指禪的功夫,將這三個酒杯又彈了回去。眾武士但見酒杯飛來飛去,盛

滿杯中的美酒竟然點滴不濺,心中均是暗暗喝彩。石鴻博正想運指再彈,酒杯飛到他的面

前,忽地一齊碎裂,這幾個酒杯都是白玉所製,質地甚堅,競被張丹楓暗運指力所碎,大出

石鴻博意外,那三股酒浪,如箭徑射,石鴻博勃然大怒,衣袖一揚,酒花四濺,兩股真力一

迫,雨點般的「酒珠」射到兩旁侍立的武士面上,也像彈丸一般,嚇得眾武紛紛走避。

  祈鎮笑道:「好功夫,一人獻技何如兩人合演,既然是將遇良材,石老師你就與張先生

稍事周旋,讓他們開開眼界吧!」石鴻博大叫一聲「奉旨」,飛身躍過桌子,提腿便踢,端

的是快如閃電,眾武土見張丹楓仍是神色自如地坐在椅上,都道這一記「窩心腿」非中不

可,雖然他們都已暗中奉旨,將張丹楓當作勁敵,有些仍是不自禁地叫出聲來。

  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人影飛騰,眼花撩亂,眾武士驚魂稍定,但見那張椅子被踢

下玉階,碎成片片,而張丹楓卻立在閣子的小心,武士中不乏高手,竟然看不清楚他用什麼

身法在那絕險之際脫身而出!

  張丹楓仰天大笑,朗聲說道:「好一場鴻門宴呀!陛下也太抬舉我了。」笑聲未絕,石

鴻博早飛身撲到,左掌一撥,右掌斜劈。張丹楓認得其中藏著分筋錯骨手的最上乘手法,不

敢怠慢,一挫身一翻掌,反手劈去,石鴻博雙掌一合,驀然往外一分,解開張丹楓的攻勢,

伸開十指便抓,看來用的是鷹爪功,只要被他搭上,立刻便是筋斷骨碎之災,他底子裡仍是

分筋錯骨的功夫。

  張丹楓退後兩步,一掌拍出,呼呼帶風,接著又是一記長拳,左掌右掌,直如巨斧開

山,鐵捶鑿石,拳風所至,逼得眾武士紛紛退後,登時騰出一片空地,那萬春閣佔地甚廣,

可以筵開百席,不覺擁擠,那幾張圓桌隔著了一堵人牆,而且離開兩人比武的場心也有三丈

開外,桌上的杯盤碗碟,仍是震得嘩啦啦地一片作響,幸而都是黃銅或白玉的器皿,要不然

定給震碎無疑。

  石鴻博的分筋錯骨手雖然是天下第一,苦於被張丹楓的拳風所逼,近不了身,鬥了三十

來招,仍是不分勝負,石鴻博早在皇帝面前誇下海口,這時戰張丹楓不下,深覺面上無光,

心中焦躁,驀地一聲大喝,欺身撲進,只聽得「蓬」的一聲,石鴻搏的肩上挨了一拳,但卻

已搶進內圈,來扭張丹楓的手腕,張丹楓拳勢一收,回掌護身,竟給他逼得連連後退!

  分筋錯骨的手法利於近身肉搏,石鴻博以這門絕學稱霸武林,被他搶入內圈,攻勢更見

凌厲,以張丹楓的功力,拳勢也自施展不開。御林軍統領婁桐孫見師父佔了上風,大聲喝

彩。酣鬥間忽見張丹楓呼呼呼連劈三掌,這三掌突然轉守為攻,胸前門戶大開,婁桐孫心

道:「可笑你以天下第一劍客自命,竟不懂得我師父這手分筋錯骨手的神妙,你如此欺敵強

攻自露破綻,當真是自取其辱了!」正待大聲叫好,只見石鴻博右掌一迎,左掌一搭,搭上

了張丹楓的掌背,右掌立刻反手斫下,眼見張丹楓的手腕就要給他扭斷,而且下一手左掌只

要往上一勾,張丹楓的胸骨也必然要被他扭斷,雲重見了這個情形,也禁不住大驚失色,要

知這兩手都是最上乘的分筋錯骨手的狠毒絕招,張丹楓縱是武學通玄,這兩記絕招,也未必

能一齊避過!

  婁桐孫的「好!」字剛剛喊出,忽見石鴻博「啊呀」一聲,雙掌都撤了回來,「登,

登,登!」地倒退三步,臉上現出慚愧的神色,原來張丹楓在連劈三掌之時,早已料到石鴻

博會使出那兩記毒招。他自露破綻,其實是誘敵之計,把真氣全提到胸口「璇璣穴」的周圍

三寸之處,果然石鴻博左手那一抓正正向著這個方位抓下,但覺張丹楓胸口的肌肉軟綿綿地

竟把他的五指吸住,驀然間一股無形的勁力反彈出來,石鴻博虎口酸麻,身形一晃,扭住張

丹楓手腕的那只右手,未曾使出勁力,也給張丹楓一錚錚開,但見張丹楓左手中指指尖一

翹,正正對著自己的咽喉要害,石鴻博領教過他的一指禪功夫,知道只憑這一指之力,便可

以穿牆洞壁,何況是喉頭的脆骨,石鴻博這一嚇魂飛魄散,慌不迭地把雙掌盡撤出來,只見

張丹楓微微一笑,並未乘他雙掌還來不及回防之際,乘勢戳來。

  張丹楓也自心中暗呼「僥倖」,心道:「若然這老頭兒看破我的預謀,那一抓只要離開

璇璣穴三寸之地,我就要與他同歸於盡。憐惜他這身絕學武功,更兼看在他是老輩的份上,

更不忍取他性命,中指一勾,收了口來,微微笑道:「石老前輩的分筋錯骨手法,果然是世

上無雙,張某心服口服,咱們可不用再較量了吧。」

  石鴻博滿面漲紅,不知所措,那穿著長衫、頭戴儒冠的粗豪大漢忽地跳了出來,手捏了

把鐵扇,迎風一站,大聲說道:「張丹楓,楚某不才,躬逢盛會,非得領教你天下第一劍的

劍法不可!」不由分說,鐵扇一指,便插進兩人中間。雲重、雲蕾聽他自報名頭,這才知道

他是鐵扇書生楚大齊。此人讀書不成,轉而習武,長相粗豪,卻偏偏風流自賞,愛作儒生打

扮,歡喜掉文,但他雖然粗野無文,那身武功卻是非同小可!

  眼見張丹楓便要被楚大齊與石鴻博聯手圍攻,雲重勃然大怒,雙臂一振,將堵在前面的

武士掃得歪歪斜斜,越眾而出,大聲喝道:「當真是鴻門宴麼?」反手一掌,把楚大齊的鐵

扇盪開,正待進招,卻見張丹楓縱聲笑道:「這話應該請問皇上!」飛身一掠,快如閃電,

竟然從那堵人牆上空飛過,直撲御座。眾武士驚醒之時,張丹楓已撲到了皇帝的身旁,眾武

土登時大亂。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張丹楓一爪抓下之時,祈鎮向後一靠。牆壁忽地裂開一道門戶,

待張丹楓撲到,祈鎮已是躲進去了。就在這個時候,侍候在皇帝身邊的屠龍尊者和摘星上人

也已掄刀發掌,阻止了張丹楓的去路。

  只聽得祈鎮在復壁之內傳聲叫道:「張丹楓意欲弒君,大逆不道,著即擒來,格殺不

論。雲重心懷不忿,低毀君上,亦屬罪無可赦,一併擒了。」張丹楓大笑道:「連於閣老也

給你以叛逆不道之罪處死,丹楓承受此罪,榮幸之至,雖死何辭!」他本欲擒著祈鎮,作為

人質,衝出重圍,哪知祈鎮也早就布下機關,存心將他除掉。但見眾武土如潮湧到,張丹楓

這一生屢經風浪,卻還未有過今次之險,心中自思:只怕當真要豁出性命了!

  摘星上人的「摘星手」以快、狠、變三字著名武林,那一掌劈來,後發先至,張丹楓一

聲冷笑,朝著他的虎口,中指一彈,若是武功稍弱,這一彈非給他彈斷筋脈不可,摘星上人

的掌法變化甚多,一見不妙,手腕一擰,掌鋒立刻偏開,換了一個方向,化掌為拿,轉抓張

丹楓的琵琶軟骨,張丹楓笑道:「快、狠、變三字果然名不虛傳,再練十年,可以成為第一

流高手。」肩頭一撞,一個旋身便反臂擒拿,這樣一招兩用,比摘星上人更快更狠,一面用

鐵肩膊的陽剛之力,一面用擒拿手的陰柔手法,摘星上人饒是武功多變,也無善法招架!

  但見紫墨色的刀光一閃,屠龍尊者這一刀覷準了張丹楓的肩胛骨砍下,他在蒼山被雲重

拗折了一條手臂,兩年來苦煉獨臂刀法,雖然出手較摘星上人稍慢,但這一刀砍下,又狠又

准,比一般刀法卻厲害得多。

  卻見張丹楓既不招架,也不閃避,仍然伸掌攻擊摘星上人,屠龍尊者心中一凜,反而不

敢恣意劈下,但聽得哎喲一聲,摘星上人給張丹楓一掌擊倒,幸而他變化得快,要不然手腕

也被扭折。就在這同一時間,張丹楓的肩膊一撞,卻把一個身材魁偉的武士撞得恰恰向著屠

龍尊者飛來,水牛般的身軀撞得屠龍尊者也幾乎跌倒,屠龍尊者絕對料想不到張丹楓竟然會

出此怪招,那柄含有劇毒的屠龍刀竟然插進了自己人的心窩!

  摘星上人猶未爬起,屠龍尊者被那武士壓住,毒刀也還未來得及拔出來,張丹楓身手何

等快捷,趁這時機,一個盤龍繞步,避開了左面襲來的一刀,反手一拿,又把右面衝來的一

名武士的脈門扣著,一把提了起來,就將他作為兵器,一個旋風急舞,掃倒了幾個近身的御

林軍統領,大喝一聲,以大摔碑手的功夫,將那武士朝著人叢之中擲去,登時衝開了一條出

路,眼光一射,只見雲重、雲蕾已在合戰那個鐵扇書生楚大齊。

  雲重的師父董岳獨得玄機逸士「大力金剛手」的秘傳,以外家硬功兼有內家勁力,武林

之中,無人可與匹敵,雲重苦練了十年,雖然尚未及師父盛年,但也有了八九成火候,滿以

為可以一掌將那楚大齊擊斃,哪知楚大齊的武功,路數怪異之極,雲重那金剛猛撲的掌力,

連環三掌,竟然被他的鐵扇一牽一搭一引,輕描淡寫地便將那威猛無倫的掌力卸掉了。張丹

楓尚未衝出重圍,見這情形,急忙揚聲叫道:「剛柔兼濟,陰掌防身,陽掌擊敵。」原來若

論到本身的功力,楚大齊實是不如雲重,但他這鐵扇功長於以巧降力,相同於太極拳的「四

兩撥干斤」之理,只要被他的鐵扇搭上,不但可以卸開敵人的勁力,而且可以迫令敵人失去

平衡,重心不穩,幸而雲重的內外功夫均已到了一流境界,定著重心,還不至於給他借力反

擊。

  雲重得張丹楓傳聲提醒,一掌護胸,一掌應敵,以剛柔兼濟的掌力謹慎周旋,楚大齊果

然不敢欺身躁進,但見他扇子倏張倏合,合起來時,便當作點穴撅使,張起來時,卻又是峨

嵋刺和刀劍的路數,那十幾支扇骨,都是精鋼所鑄,支支鋒利,的確是一件罕見的外門兵

器!雲重一時未能適應,竟然給他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卻無還手之力。

  雲蕾見狀不妙,揉身撲上,楚大齊扇子一張,反手揮去,忽地眼神一亂,但見好像有四

五個紅妝少婦,同時撲了上來,手中鐵扇,幾乎給雲蕾劈手奪去,剛剛避過,「卜」的一

聲,肩頭已是中了雲蕾一掌,幸而他長於內力化勁的功夫,雲蕾那一掌雖然擊個正著,他肩

頭一沉,那掌力也完全消解了。

  並不是雲蕾的武功勝於雲重,原來武學之道,相生相剋,雲重的武功,以剛猛為主,遇

上了善於以巧降力的一等一高手,就要反為所克。雲蕾自幼便習穿花繞樹的輕功身法,若只

論身法的輕靈,她還在丈夫張丹楓之上,楚大齊的鐵扇休想沾得著她,而楚大齊又不似雲

蕾,有強勁的掌力防身,因此碰到了雲蕾,又恰恰被她克住,不過數招,立刻處於下風,只

有挨打的份兒!

  石鴻博站在場邊,猶自發愣。要知他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輸給了張丹楓,若非自

盡,就該立即回鄉,從此閉門洗手,這才合乎他的身份,正躊躇間,婁桐孫走了出來,對他

恭恭敬敬地施了個禮,說道:「請師尊助楚師叔一臂之力。」石鴻博眉頭一皺,道:「桐

孫,難道你不知道江湖上的規矩麼?」婁桐孫道:「稟師父,這裡是皇宮大內,並不是江湖

道上。」石鴻博怔了一怔,想道:「不錯,我是皇上厚禮聘來,雖然沒有受任何職位,也算

是食君之祿的了,怎可不分君之憂?而且,我若就此一走了之,皇上他能原諒我麼?」婁恫

孫又道:「師尊偶一失手,算不了什麼,除了楚師叔和弟子,也沒人看得出來。師尊若然自

己認輸,從此閉門洗手,那不但是折了我派的威名,而且,而且……嗯,皇上萬一起疑,師

尊你在太原有家有業,也有點不大便當啊。」石鴻博劾然色變,旋即又歎了口氣,道:「不

必多說,我明白啦!」

  抬頭一看,但見楚大齊已給雲重、雲蕾逼得連連後退,險象環生,石鴻博喝道:「雲狀

元,你究竟曾是朝廷臣子,膽敢不遵皇命,妄自拒捕!」驟然出手,五指如鉤,一爪抓下,

雲重反手一掌,「蓬」的一聲,兩人都各自震退三步,楚大齊叫道:「讓我來對付他。你來

收拾這個女賊。」楚大齊忌憚雲蕾,對雲重卻自問有取勝的把握。

  石鴻博眉頭一皺,他倒並不是畏懼雲蕾,卻因他的分筋錯骨手法必須近身肉搏,才能克

敵制勝,實是不願用來對付女流,但見楚大齊已搶上前去纏著雲重,在勢不能與他「爭

功」,雲蕾反手一揚,錚、錚、錚,三朵金花齊發,分取石鴻博、楚大齊、婁桐孫三人,石

鴻博衣袖一擲,將金花收去,楚大齊鐵扇一揮,也將金花打飛,婁桐孫功力稍遜,卻給金花

打穿了肩頭軟骨,登時血流如注,不敢上前助戰,慌忙跳出圈子,恨恨說道:「縱算你三人

有天大神通,今日也難逃出我的天羅地網。」自到御花園去親自佈置不提。

  石鴻博雖然捲去了她的金花,心中也自微微一凜,想道:「若然她再連環疾發,我可抵

擋不住。」不敢讓雲蕾再有空暇偷發暗器,急忙飛步上前,雙袖齊揚,一招「雙龍汲水」,

要用「飛袖流雲」的絕技將雲蕾摔倒,哪知雲蕾的身法快如閃電,石鴻博雙袖未曾捲到,她

己倏然間從另一個意想不到的方位撲了過來,一掌劈下。

  雲蕾方慶得手,忽聽得石鴻搏喝道:「給我倒下!」手指突然從袖管中穿了出來,雲蕾

大吃一驚,這才驀然想起,石鴻傅的分筋錯骨手正是長於近身肉搏,巴望不得自己近他身

前,這一掌劈下,正好被他就勢一扭,手腕非折斷不可!

  好個雲蕾,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一丈開外,兩人都暗暗叫

了一聲「好險!」但比將起來,雲蕾的輕功雖好,近不了身,終是吃虧。石鴻博幾乎吃了雲

蕾一掌,心中也是又驚又怒,惡氣陡生,再無顧忌,步步逼近,雙掌翻飛,十指如鉤,縱橫

穿插,立心要用分筋錯骨手來將雲蕾挫敗。

  雲蕾用穿花繞樹身法,左兜右繞,好幾次從他的掌下穿過,卻連衣角也沒有給他勾著,

雖然如此,究非善法,幾度盤旋進退之後,雲蕾忽地一聲長嘯,玉手一揚,手中已多了一條

綢帶,這本來是她束腰用的,如今卻要拿來當作兵器。

  綢帶舞動,天矯如龍,竟然帶著勁風,向石鴻博的面門刷下,石鴻博心中一凜,想道:

「她居然能把綢帶使得似軟鞭一樣,雖然內功還不若她的丈夫,也算難得的了。」反手一

抓,他以分筋錯骨手冠絕武林,手法何等快捷,一爪抓去,竟然抓了個空,那條綢帶只微微

一偏,又「刺」向他的「肩井穴」,這條綢帶,被雲蕾使上了內家真力,不但可以當作軟

鞭,還可以當點穴的利器。石鴻博更不敢輕視,隨著綢帶的舞動,起落跳躍,霎時間過了十

多二十招,雲蕾固然近不了他,他在一時之間,也抓不著雲蕾的腰帶。

  那一邊雲重和楚大齊也打得個難解難分,雲重解下圍在腰間的軟刀,展開五虎斷門刀

法,刀光閃閃,霍霍生鳳,每一刀所出,都是力沉招捷,楚大齊仍然用以巧降力的打活,鐵

扇忽張忽合,遮攔得風雨不透,雲重這一路極剛猛的刀法,竟是被他見招拆招,見式拆式,

雖然雲重的每一刀都沉重之極,卻都被他輕描淡寫地化開。所以在表面來,雲重似是佔了八

成攻勢,實則是楚大齊以逸代勞,穩待先手,消耗雲重的氣力,而且他也並不是只守不攻,

那鐵扇一合之時,便立即乘緞抵隙,點打雲重的三十六道大穴。幸而雲重得張丹楓的指點,

一手運刀,一掌仍然以大力金剛手法護身,一時之間,還是彼此相持之局。

  再說張丹楓擊倒了摘星上人與屠龍尊者之後,立即衝入武士叢中,掌劈指戮,不過一盞

茶的工夫,便接連傷了十數名敵手,但圍攻的武土,不下百人,重重圍困,一時之間,卻是

不易衝出,張丹楓在百忙中抽眼一看,但見雲重、雲蕾都已陷於劣勢,心中一急,陡然奮起

神威,這時正有兩個手舞八角金錘的御前侍衛,左右合擊,雙錘打下,距離張丹楓的頭頂不

到五寸,張丹楓一聲大喝,雙掌齊出,一手執著一個侍衛,猛地一碰,雙錘交擊,轟隆地一

聲大響,張丹楓鬆手輕輕一推,這兩個待衛被他碰得頭昏眼花,金錘兀自舞動不休,將周圍

的武土打得頭崩額裂,紛紛走避。

  張丹楓縱聲大笑,又衝出了丈許之地,另兩名使劍的武士是崑崙派朗月禪師的高足,一

手崑崙劍法,也曾在江湖上得過盛名,名列大內八大高手之內,不知厲害,飛身急上,兩人

不約而同地換了一個劍花,同時出手,一個劍刺張丹楓的右肩井穴,一個劍刺張丹楓的左肩

井穴,雙劍齊出,勢道凌厲之極,張丹楓大笑道:「來得正好,借劍一用!」劈啪兩聲,這

兩個人尚未看清他用的是什麼手法,已是各自被打了一記耳光,手中的長劍也被張丹楓劈手

奪去。

  只聽得張丹楓縱聲笑道:「看在明月禪師的面上,饒你不死!你兩個還不配用劍,快回

崑崙山去再練十年!」雙劍一展,登時如虎添翼,只見劍鋒所至,喊聲四起,兵器拋滿一

地,張丹楓展開了雙劍合壁的戰術,專刺敵人手腕上的關節要害,只一招就要叫他兵器撤

手,雙劍疾發如風,連傷了二三十名武士,當者辟易。這時摘星上人與屠龍尊者方自追到,

張丹楓已衝出重圍!

  雲蕾見丈夫衝出,心中大喜,一個疏神,被石鴻博抓著了綢帶,一扯扯斷!張丹楓叫

道:「雲妹!接劍!」長劍一拋,石鴻博也縱身來搶,雲蕾手快,把劍搶到手中,石鴻博三

指一伸,扣她的手腕;說時還,那時快,但聽得張丹楓一聲長笑,雙劍合壁,配合得妙到毫

巔,宛如兩道銀蛇,疾飛而出,一倏向左,一倏向右,一個盤旋,便將石鴻博圈在當中,石

鴻博大吃一驚,不暇細思,仍然照著原來的方向,弓身一躍,伸手一抓,接著使一個「燕青

十八翻」的招數,身形墜地,滾出三丈開外,依稀聽得張丹楓讚了一個「好」字,這才覺得

頂上一片沁涼,頭頂上本來就已稀疏的頭髮竟被削了個乾乾淨淨!

  石鴻博老羞成怒,厲聲叫道:「張丹楓你辱我太甚,這幾根老骨頭送給你吧!」其實張

丹楓這個「好」字確是由衷之言,原來石鴻博那一招以攻為守,恰恰逼得雲蕾腳步斜移一

步,除了用這冒險的一招,絕不能脫出雙劍合圍的圈子!

  石鴻博卻把張丹楓的贊語當為譏誚,奮不顧身,又再撲來,張丹楓眉頭一皺,道:「這

老兒脾氣倒硬,雲妹,刺他手腕關節!」雙劍左右一圈,倏地又同時刻出,石鴻博雙手籠在

袖中,雙袖一拂,但聽得嗤嗤兩聲,兩條長袖又被戴斷,這本在石鴻博的意料之中,正擬待

他們未及換招之際,出手攻敵,哪料張丹楓與雲蕾的雙劍合壁之術,已練到心意相通、變幻

無方的妙境,雙劍根本不用換招,劍鋒一顫,兩柄劍陡然間,遞出五寸,要知高手拚鬥,所

爭不過毫釐之差,石鴻博以為他們的招數已經用老,哪料他們的劍勢竟然未衰,這大大出乎

石鴻博的意料之外!

  劍風掌影之中,但聽得「嗤」的一聲,石鴻博的腰帶又給張丹楓劍尖挑斷,這還是他趨

避得快,而張、雲二人的劍勢又剛剛放盡的緣故,要不然再待雙劍一合,縱然他武功再強十

倍,不死也得重傷。

  石鴻博費盡心機,冒險進招,屢遭挫敗,反弄得衣裳破碎,狼狽不堪,只聽丹楓又讚了

一個「好」字,大聲說道:「石老前輩,你能在雙劍合壁之下,連擋三招,當今之世,能與

你並駕齊驅的也只是有限的。晚輩佩服,以你的武功威望,德邵年尊,還側身在這班奴才之

中,聽人差遣,實在是有辱身份!請聽晚輩一言,早早回家去吧!」

  石鴻博倒吸了一口涼氣,張丹楓這番說話,句句刺在他的心上,其實他這次出山,倒並

不是為了求取功名富貴,而是想令他這派武功,揚名天下,而他自己,也從來不作武林中第

二人想,哪知進了大內之後,第一次交手就碰到了張丹楓夫婦,算起輩份來,還是比自己晚

了兩輩的人,而自己卻僅僅只能抵敵三招,還幾乎傷在雙劍合壁之下。登時雄心盡失,壯志

全灰,長歎一聲,立刻跳過欄杆,逃出皇宮,從此果然聽了張丹楓之勸,棄掉家業,攜帶家

人,隱居山林,再也不問世事。

  那邊廂,雲重和楚大齊正鬥到吃緊的關頭,雲重的三十六手五虎斷門刀法剛剛使完,正

擬週而復始,變招換力之時,楚大齊突然變守為攻,鐵扇一張,倏地搭著刀背,雲重那一刀

剛剛斫出,被他鐵扇一引,重心不穩,身子前傾,楚大齊立下毒手,一掌拍出,忽見眼前青

光一閃,張丹楓的劍尖已刺到了他的虎口,楚大齊大怒叫道:「好哇,這樣子偷施暗襲,算

哪門子的好漢!」鐵扇一轉,閃過雲重的身後,好不容易,才避過了這一險招。

  張丹楓哈哈笑道:「高手臨敵,理該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我到了你的跟前,你還不

知,尚敢自誇好漢麼?我若有心殺你,這一劍不刺你的虎口,刺你的咽喉,你的鐵扇怎麼轉

得過來?再說到江湖規矩,今日我等只有三人,你們的大內高手,卻已傾巢而出,這又是怎

麼個說法?」楚大齊冷汗沁肌,心中自思:「他那劍若然改刺咽喉,當真是避無可避!」強

顏答道:「張丹楓,我不與你鬥嘴,來,來!咱娩?F劃幾招!」張丹楓叫道:「雲兄,你替

我暫時擋一擋這一班奴才!」一個盆龍繞步,與雲重成了犄角之勢,揚聲說道:「楚大齊,

你只要能擋我夫婦三招,我夫婦一齊自縛,成全你一件大功!」陡然間,雙劍一合,將楚大

齊圈在當中。就在這同一的時間,只聽得砰砰兩聲,原來是雲重施展了大力金剛手法,將最

先追來的兩名武士摔下了石階!

  這雙劍合壁之術,乃是玄機逸土畢生心血之所聚,張丹楓與雲蕾當年未經練習,第一次

出手,就挫敗了黑白摩訶(詳見拙著《萍蹤俠影錄》,而今做了十多年夫婦,配合得更是天

衣無縫,雙劍一合,登時把楚大齊前後左右的退路,全都封著,楚大齊這一驚非同小可,仗

著他那一身怪異的武功,在雙劍交叉之下,滴溜溜一轉,鐵扇一揮,以絕妙的卸力功夫,卸

去了雲蕾的五成勁力,扇柄一格,卡嚓一聲,被張丹楓截了兩處缺口,出盡平生絕技,才堪

堪地拆開了第一招。雲蕾心中暗叫可惜,只因張丹楓想與皇帝談判,不願帶劍入宮。要是他

們把青冥與白雲兩把寶劍帶來,楚大齊的鐵扇早已截為兩段了。

  張丹楓笑道:「這一招擋得還算不錯。」青鋼劍信手一招出,劍勢逼得楚大齊斜走三

步,雲蕾那一劍卻剛好從這方向刺來,楚大齊無法抵擋,翻身仆地,雲蕾劍鋒過處,將楚大

齊頭上的方布削去,張丹楓笑道:「爬起來,再接這第三招。」張丹楓這一招其實就可取他

性命,所以不取,乃是故意讓雲蕾折辱他,令雲蕾消一口氣的。

  楚大齊明知不敵,拼了一死,驀然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反手一揚,鐵扇一抖,分

點雲蕾的七處大穴,他知道雲蕾武功稍遜,冒死反擊,端的是出手如電,凌厲非常,哪知他

快,別人更快,就在他那扇子揚起之時,張、雲二人亦已是雙劍齊出,但見劍光點點,有如

繁星殞落,浪花飛濺,楚大齊大叫一聲,鐵扇截為四段,左手被削去了兩指,身上也同時受

了七處劍傷!張丹楓喝道:「饒你一命,還不快逃!」原來張丹楓念他的武功也已練到了第

一流境界,在雙劍合壁之下,也能硬接一招,故此那七處劍傷,都並不是戮他要害。

  這時摘星上人與屠龍尊者率領數十名武土,也已合圍,但張丹楓夫婦雙劍在手,這干人

哪裡攔擋得住,見雙劍起處,碰上的不死便傷。摘星上人叫道:「退出閣子,再圍困他!」

話未說完,張丹楓與雲蕾一左一右,雙劍已似奔雷閃電般地殺到!摘星上人身軀一矮,抓起

了兩個武士,左右一擋,那兩名武士都給長劍穿過了前心。張丹楓喝道:「好狠毒的惡

賊!」抽劍再刺,摘星上人已溜出閣子,逃入花園,眾武士見摘星上人為了保全自己,不惜

找人替死,更是寒心,當下紛紛逃命,一哄而散。

  張丹楓與雲蕾、雲重闖出了萬春閣,踏入了御花園,忽聽得婁桐孫哈哈的大笑之聲,叫

道:「張丹楓,縱算你有天大的神通,今日也難逃過我的天羅地網!」但見花木叢中,人影

綽綽,原來是婁桐孫調來了一千名神箭營的弓箭手,早已埋伏在外,一聲令下,強弓猛弩,

四面射來,千箭如蝗,把張丹楓等三人當作了活靶子!

  張丹楓與雲蕾雙劍交舞,逼起了一圈銀虹,利箭射入圈中,紛紛折斷,雲重也以大力金

剛手法,將射來的箭,在離身八尺之外震落。但那一千名神箭手,都是從御林軍中精選出來

的,強弓猛弩,從四面八方射來,只要稍一疏神,中了一支,便休想逃命。千箭如蝗,密集

如雨,張丹楓等三人本事再大,也難以衝破這個箭陣。

  張丹楓淒然笑道:「小兄弟,今天只怕是咱們最後一次的聯劍對敵了。你說,咱們是再

拼掉他百數十個鷹爪孫呢,還是再這樣地挨下去呢?」張丹楓在十餘年前初遇雲蕾之時,雲

蕾正是剛離師門,女扮男裝,行走江湖,張丹楓叫她做「小兄弟」已叫慣了,結婚之後,改

稱「雲妹」,但有時在閨房之中笑謔,這「小兄弟」三字仍會衝口而出。這時在此極度緊張

之際,忽聽得張丹楓叫出舊日的稱呼,雲蕾情不自禁地甜甜一笑,說道:「大哥,但憑你的

意思!」話語中充滿了對張丹楓的信賴。

  在這樣密集的箭雨之下,若然強行衝出,自是九死一生,若像目前這樣,雙劍配合,互

相照應,不移動身形,雖然暫可支持,但終是坐以待斃。張丹楓一生中經歷過無數艱險,尚

能當機立斷,但這一回卻有點躊躇莫決了。就在他們說話之際,稍一分心,有兩支利箭居然

射入劍光封鎖的圈中,張丹楓衣袖一甩,將它拂落,但覺勁力不小,顯然是高手所射,張丹

楓咬一咬牙!正想說道:「衝出去吧!」忽覺那箭雨好似比較疏了,張丹楓凝神一聽,忽地

叫道,「火焰彈!」只聽得噼噼啪啪的炸裂聲,天空中突然飛下十數朵火花,爆裂開來,火

花四濺,雲蕾道:「咦,他們為什麼要放這種暗器?」張丹楓道:「這火焰彈是從外邊射來

的!」

  轉眼之間,又是十幾枚「火焰彈」和「蛇焰箭」射了進來,火焰彈專在弓箭手的頭頂上

空爆炸,火星濺處,觸著頭髮衣裳,便燒起來,蛇焰箭挾著一溜火光,卻似毫無目的地亂

射,射到花木叢中,便立即燃起一片火頭,看來火焰彈乃是對人,蛇焰箭乃是對物。

  傷人也還罷了,御花園中起火,可是非同小可,婁桐孫分出一部分人去救火,蛇焰箭四

處亂射,撲滅了一片火頭又起一片火頭,御花園又是天下最大的花園,那一千名弓箭手亦不

過僅僅包圍在萬春閣的周圍,佔著園子的一角而已,再過一陣,不但這一角起火,靠近內宮

那一角也起了火頭,宮娥太監的呼號聲奔跑聲也傳出來。張丹楓大叫道:「快衝出去!」這

時射來的弓箭更疏了,摘星上人率領有二三十名武士堵著第一圈,張丹楓兔起鶻落,倏地就

撲進第一層包圍圈,一伸手抓著了摘星上人的肩胛骨,只聽得「勒」的一聲,卻扯下了他披

在身上的袈裟。摘星上人的武功長於變化,以張丹楓的功力,若然換了別人,這一抓萬難逃

脫,摘屋人上居然能在危急之際,施展「金蟬脫殼」之計,捨掉了身上的袈裟,張丹楓先是

一愣,繼而笑道:「看在你這手烏龜縮頸功夫的份上,就再饒你一次。」袈裟一展,又掃翻

了幾個武士。這時御花園裡又起了十幾處火頭,御花園中住的,多是皇帝寵愛的妃嬪宮娥,

而亭台樓閣建築的華麗,更勝於正宮大殿,若給火勢蔓延,那真是不堪設想之事。就在宮娥

太監的呼號聲中,西北角忽然傳來一聲長嘯,繼而東南角也傳出了粗豪的嘯聲,片刻之間,

嘯聲此起彼落,御花園中各處的守望台紛紛鼓起警鐘,報道發現刺客,這一來園中的武士更

是亂成一片。張丹楓笑道:「來人真是聰明絕頂,除了放火之外,確是再無別法退掉這一大

批的御林軍。」雲蕾道:「大哥,你聽來的共是幾人?」張丹楓道:「這嘯聲聲聲不同,好

像是混進了許多人,其實只是兩人所發。」雲蕾道:「這兩人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大

哥,我可並未聽你說過在京師有這等本事的好朋友。」張丹楓心中一動,笑道:「也許是未

曾相識,而有意與咱們結交的朋友吧。哈,他們這份禮物送得太厚了,不由得咱們不去回拜

他了!」

  張丹楓等三人舒了口氣,婁桐孫、陽宗海等人可是著急非常,權衡利害,只得放鬆對張

丹楓的包圍,陽宗海大叫道:「救火要緊!」婁桐孫大叫道:「保駕第一!」摘星上人也大

叫道:「快隨我來捉拿刺客呀!」「救火!」「保駕!」「決拿刺客!」種種叫聲,亂成一

片,霎時間,那一千名神箭手散去了八九百人!

  張丹楓笑道:「摘星老道送給我這件袈裟,正好派上用場!」袈裟一抖,有如大鵬展

翼,衝入火場,火勢還未很大,被袈裟一撥,火焰兩面分開,雲蕾、雲重隨在張丹楓身後,

飛掠而過,越過了四五處火場,袈裟燒了起來,但他們也到了御花園的後門,屠龍尊者和十

多名武士正在那裡救火,做夢也想不到張丹楓竟然來得如此之快,火煙遮眼,還以為是自己

人,待到驟然認出了是張丹楓時,「啊呀」一聲剛剛出口,就被張丹楓用那著火的袈裟迎頭

一罩,雲重施展大摔碑手的功夫,一把將他抓起,拋入了火堆裡面。

  這十多名武士哪裡還敢抵敵,當下一哄而散,雲重奮起神威,大喝一聲,「大力金剛

手」以十成真力發出,只一掌就震坍了那包著鐵皮的厚木宮門,御花園的後門外面就是景

山,張丹楓等三人安然脫險,逃至山上,回頭一望,御花園中的火勢,還沒有撲滅!正是:

  可憐報國英雄志,都被沖天一火焚。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世亂見人心 來尋俠跡 疾風知勁草 獨守危城

  雲重怒氣未消,恨恨說道:「真是個忠奸不辨的昏君,咱們這樣為他打算,他卻想把咱

們一網打盡,好,這一把火若把他的三宮六院燒為平地,倒也大快人心!」張丹楓笑道:

「這皇宮也是老百姓的血汗建成的,真的一把火燒了,也太可惜。而且燒了他不會再建麼?

更苦了天下的百姓。」雲重道:「我只是氣這昏君不過!」回想起自己年輕時候那一股忠君

愛國的熱誠,再俯視皇宮中的大火,不覺感慨萬分,但覺一腔熱血,報國無從,少年時候的

天真願望:輔佐君皇、安邦定國的雄心壯志,竟似被這場大火燒得乾乾淨淨。

  張丹楓又笑道:「你說他是昏君,我看他自己一定認為自己精明得很呢。咱都是被他認

為會危害及他的皇位的人,招他所忌是必然之,哈,哈!不招人忌是庸才,受皇帝之忌,也

大足以自豪了呢!」連說帶勸,將雲重的怒氣消了。雲蕾記掛波斯公主,道:「大哥,你看

波斯公主和駙馬被皇帝扣在宮中,有無危險?」張丹楓笑道:「非但沒有危險,祈鎮一定還

會以國賓之禮。他不比咱們,祈鎮為了自己的江山著想,不管將來是否能夠和波斯聯盟,他

施些小恩小惠,結好一個外邦公主,又何樂而不為。」雲蕾也笑道:「如此說來,你這次入

宮,為他剖陳利害,他雖然想除掉你,也不得不聽從你三策之中遠交近攻的那一策略呢。」

  說話之間,御花園中的火勢已漸漸減弱,張丹楓道:「咱們可別只顧說話了,只怕火頭

撲滅之後,他們又要追出來了。快回去吧。」雲蕾道:「回去哪兒?」張丹楓想了一想,笑

道:「你忘記了給咱們送禮的人麼?好吧,咱們就連夜到八達嶺去向他們回拜,這兩個朋友

倒是值得交交。」雲蕾也笑道:「好,你每次料事都料得不錯,看看這回料得如何?我卻是

想不明白,他們怎知道咱們在皇宮中有性命之危,而又肯這樣地冒險來救?」

  張丹楓和雲蕾兄妹都恨不得立即趕到八達嶺打破這個疑團。但張丹楓卻想不到他的徒弟

也為了要打破一個疑團,已先到八達嶺去了。

  且說張丹楓離開了飛龍鏢局之後,龍鏢頭立即遣散了鏢局中的夥計,於承珠本來想帶小

虎子到曹太監家中去暫避一時的,想了一想,臨時變計,與小虎子同乘白馬,出了西門,直

到了居庸關外。小虎子道:「咦,承珠姐姐,你帶我到這荒山野嶺來做什麼?」於承珠笑

道:「小頑童,你最貪玩,我而今帶你來看天下的奇景——長城,你還不高興嗎?」推小虎

子下馬,將馬放入山林,這時正是黃昏時分,在蒼茫夕照之中,遠望萬里長城,就像一條金

黃色的長蛇,在群山之中婉蜒而過。

  萬里長城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建築,從嘉峪關到山海關,在叢山峻嶺中婉蜒一萬二千

餘裡,居庸關這段通過八達嶺。於承珠和小虎子從居庸關的南面山,上了長城,但見山峰重

疊,一望無盡,萬里長城,有如一條看不見首尾的長蛇,小虎子在城牆上披襟迎風,大呼爽

快,忽而懷疑問道:「承珠姐姐,你真的只是為了帶我來看萬里長城。」於承珠笑道:「怎

麼,難道不好看嗎?」小虎子道:「好看,但天色已晚,回去時城門怕已關了。咦,我不信

你今日有這樣閒情逸致,帶我遊山。」

  於承珠噗嗤笑道:「咱們今晚就在八達嶺中尋找一處住宿的地方。小虎子,你怕山中的

野狼吃了你嗎?定要趕回北京?」小虎笑道:「我怕野狼了,哈,我正想找一隻野狼烤來吃

呢,可是咱們的師父叫咱們在曹太監的家裡等他們,他們找不著咱們,那怎麼辦?嗯,承珠

姐姐,你一向聽師父的話,今次卻擅作主張,帶我到這裡來,其中定有緣故,好,你再不

說,我將來向師父告你。」

  於承珠笑道:「我帶你到這裡來,就是為了等候師父,你不記得師父曾與那個什麼『八

達山人』約定,在八達嶺的點將台會面嗎?」小虎子道:「師父可並沒有約定時間啊。」於

承珠道:「他們在皇宮中出來之後,遲早都會到那裡的。我著急要見那個什麼八達山人,先

來探聽一下,想師父也不會怪責。」

  小虎子奇道:「你認識那個八達山人?」於承珠道:「不認得。」小虎子道:「那你怎

樣找他?他和師父又不是約定今晚見面,你怎麼保得住他會在點將台等你。」

  於承珠道:「咱們把八達嶺搜遍,不信找不著他。」小虎子道:「什麼人值得你這樣急

於尋覓?」於承珠道:「我希望他是一位我聞名已久卻從未見過面的朋友。好,小虎子,不

必多問了,咱們下了長城,進林子去吧。」

  小虎子懷疑之極,禁不住又問道:「你這位未見過面的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於承

珠道:「是男的。」小虎子道:「咦,你不喜歡葉成林哥哥了嗎?」於承珠啐了一口道:

「你這小鬼頭,滿腦子不正經,你再胡說,我就打你!」小虎子伸伸舌頭,不敢再說。

  於承珠想找的是霍天都,她聽西山藥隱葉元章說那個「少年俠士」住在八達嶺,給師父

送禮的人又自稱「八達山人」,心中便懷疑這兩人即是一人,多半便是霍天都。他究竟是死

是生,這疑團定要打破。於承珠自幼在京師長大,萬里長城也是舊遊之地,可是「點將台」

在什麼地方,她卻不知道,這時暮霞已合,夜色蒼茫,荒山裡杳無人跡,於承珠懷著一股激

情而來,這時心中卻不禁暗暗著急。

  於承珠與小虎子搜遍了周圍十里之地,連茅屋也沒有一間,夜色更濃,月亮也升起來

了,森林裡夜風呼嘯,時不時傳來猿啼狼嗥的聲音,小虎子笑道:「幸而今晚月亮正圓,要

不然若是有野狼偷襲也不知道呢?怎麼樣?咱們今晚就在這林子裡行到天明麼?」於承珠忽

地仰天吟道:「飛盡遼天尋比翼,凌雲一鳳落誰家?」小虎子道:「虧你還有這樣興致吟

詩!」於承珠的內功已有相當根底,聲音能夠鼓氣行遠,但聽得「凌雲一鳳」「一鳳」「一

鳳」「鳳、鳳……」的回聲不絕於耳,自忖十數里內,若然有人,定能聽到,可是直到那回

音越傳越遠,聽不見了,林子裡仍是毫無反應。

  月光倒是甚為明亮,一叢叢不知名的鮮花在夜風中顫抖,景色清幽之極,令人有點不寒

而栗。於承珠忽地想起在芙蓉山之夜,與凌雲鳳踏雪尋梅,傾談心事,那景色就像今晚一

般。那一晚她第一次在凌雲鳳口中知道霍天都的故事,而今晚則為她尋找霍天都;於承珠不

斷地在心中默禱:「但願凌雲鳳,能尋回她的伴侶,比翼同飛!」

  忽聽得「嗖」的一聲,打破了林子的寂靜,也打斷了於承珠的默想,抬頭一看,只見一

顆石子,正好落在她的跟前,小虎子叫道:「咦,這是人是鬼?我似乎見到一條黑影,晃眼

就不見了。」話聲剛停,又是一顆石子落在他們兩人的中間。

  於承珠朝著那石子飛來的方向,飛身便追,於承珠的輕功何等快捷,追了一會,仍然不

見人跡,於承珠心中暗氣:「我為鳳姐這樣苦心尋你,你卻來較考我的武功。」腳步一停,

忽地又是嗖的一聲,飛來了一顆石子。

  於承珠施展蜻蜒三掠水的上上輕功,三起三伏,掠出了十數丈地,隱隱見到一條黑影,

剛換一口氣,再施展輕功提縱術時,那黑影又不見了。

  黑影時隱時現,於承珠追了一陣,忽見一塊碩大無比的圓石,光滑溜亮,在月光反射之

下,如明鏡一般,石上鑿有「點將台」三個大字,於承珠怔了一怔,恍然大悟:「原來他是

故意引我來此。對啦,他與師父約定在此會面,他怕我師父來時尋不見他。」於是朗聲說

道:「凌雲鳳之友、張丹楓之徒,於承珠到此拜會八達山人。」她恐怕這人萬一不是霍天

都,所以不敢徑呼名字,但卻特別把「凌雲鳳」三字先行說出。

  「點將台」附近樹木稀疏,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卻並沒有人現出身來,於承珠等了一

陣,甚為生氣,待想離開,小虎子卻還沒有趕到,石台旁邊另有一塊石碑,說明這個古跡的

來歷,於承珠拂拭殘碑,細讀碑文,始知這是宋朝女傑穆桂英曾在這裡點將的石台。

  於承珠心道:「凌姐姐的文才武略,可與穆桂英比美,但風雲際會,兩人的際遇卻又大

大不同了。哎,這人是不是霍大都?」背後腳步聲一響,於承珠回頭一看,卻原來是小虎

子,只見他臉上一副驚詫的神色,指著石台說道:「於姐姐,這個人就是你的朋友嗎?你為

什麼還不叫醒他?」於承珠這時背向石台,急忙轉身看時,只見石台上果然睡有一個人,於

承珠自幼練習暗器,耳朵最為靈敏,竟不知這人是什麼時候來的,這一嚇非同小可,呆了一

會,好半晌才說出話道:「霍,霍……八達山人,約我師父的是不是你?」這人用一件藍布

大褂,蒙頭大睡,看不清他的面貌,於承珠不敢斷定他是不是霍天都。

  小虎子跳上石台,怒道:「你這廝好生無禮!」一把將他翻了轉來,揭開那件藍布大

褂,這一下更把於承珠嚇得呆了,這人竟然是個白髮蒼蒼,有著一個酒糟鼻的糟老頭子,面

貌雖然不算太醜陋,但與凌雲鳳所描述的那個少年英俊的霍天都,絕無絲毫相類!這老頭兒

伸了個懶腰,道:「哪裡來的頑童,為何擾人清夢。」小虎子怔了一怔,道:「你是誰?」

那老頭兒道:「你要找誰?」小虎子道:「你是不是八達山人?」那老頭兒道:「怎麼,你

來找我?我老兒可不認識你這樣頑皮的野孩子。」扯過大褂納頭又睡,小虎子再叫,他竟然

呼呼地打起鼾來,小虎子怒道:「偏叫你睡不安心!」雙指一伸,鉗那老人的鼻子,小虎子

小時最愛這樣和同伴開玩笑,這老人的酒糟鼻又紅又大,小虎子忍不住童心大起,雙指鉗

下,想像那老人的窘態,「哈」的一聲先笑起來。

  於承珠見這滑稽模樣,亦自忍俊不禁,正想出聲喝止,只見那老人略一側身,小虎子竟

然鉗了個空,小虎子還不服氣,覷準那老人的大紅鼻子,又鉗下去,小虎子年紀雖小,武功

甚高,在江湖上已是罕逢敵手,這次出手,快如閃電,滿以為定能鉗中,想不到指尖剛要觸

及鼻樑,那老人又是略一側身,小虎子收勢不及,雙指一直戳到石台之上,幾乎跌了個狗吃

屎,於承珠大吃一驚,這老人身法的怪異,竟是見所未見,急忙縱上石台,忽聽得那老人斥

道:「頑童無禮,給我打他屁股!」就在於承珠縱上之時,一條人影倏地也從右邊縱上,比

於承珠先到了一步,「啪啦」一聲,一掌拍中了小虎子的屁股,將他摔下石台。

  於承珠對小虎子最為愛護,見這人出手奇快,不知是輕是重,只恐他傷了小虎子,不暇

思索,便一劍向他刺去,劍到之時,小虎子已被摔下石台,那人反手一迎,手上拿的是一根

樹枝,使的竟然是刀劍的路數,於承珠那一劍沒有刺中他,反而幾乎給他的樹枝刺中手腕。

  於承珠急急變招,青冥劍劃了一道圓弧,左一招「華枝春暖」,右一招「天心月圓」,

這本來是雙劍合壁的招數,張丹楓從兩人分使的劍術妙悟出來的,如今於承珠一劍雙分,左

右並進,就像兩人合使那套奇妙無比的百變玄機劍法,那人「噫」了一聲,讚道:「天下第

一劍客的高足,果然名不虛傳!」樹枝一挑,似戮似刺,倏地跳出了劍光圈子,於承珠一

看,只見來人乃是個濃眉大眼的少年,雖然遠不及鐵鏡心的丰神俊秀,但卻另有一股豪邁之

氣,於承珠心中一動,知道這個少年定是霍天都無疑了。

  那老頭兒坐了起來,道:「月夜比劍,大是雅事,有劍術可瞧,我老頭兒倒不想睡

了。」於承珠本想住手,聽他這麼一說,心中動念:「且看這霍天都的劍術如何?」青冥劍

挽了一個劍花,又是一招刺出。

  這少年也正是抱著同樣的心思,想看看於承珠的劍法,兩人都不叫破,便在這石台之上

比劃起來,那少年雖然使的僅是一根樹枝,揮動起來,卻也呼呼帶風,勁道十足!於承珠不

敢怠慢,將師門劍法疾展開來,一劍緊似一劍,青冥劍又是一把寶劍,施展開來,晶芒四

射,不消片刻,就將那少年裹在劍光之中。

  於承珠立心要削斷他的樹枝,劍劍緊逼,那少年溜滑之極,招數著著不同,被逼得緊

了,劍法突然一變,樹枝亂顫,有如銀蛇疾竄,登時四面八方都是那少年的影子,忽而是武

當的連環奪命劍法,忽而是太極十三劍勢,忽而是崆峒的追魂劍術,忽而是青陽的柔雲劍

術,忽而是天龍的旋風劍法,就像有數十名高手,同使本門絕學,和她動手過招!

  於承珠沉住了氣,將青冥寶劍舞得霍霍生風,見招拆招,見式破式,守定心神,不為所

動,那少年的劍法雖然奇詭百出,卻是破不了她,但於承珠費盡心神,卻也削不斷他手中的

樹枝。

  戰到分際,虎子突然將兩塊石頭擲上台來,分打老頭和少年,老頭兒哈哈一笑,伸指一

彈,將石塊彈飛,恰恰碰著了飛向少年的那塊石頭,兩塊石頭一齊飛墜,於承珠和那少年正

自鬥得緊張,互相搶攻,那兩塊石頭從他們的面前掠過,各自一閃,兩人又都是抱著同一心

思,覷準了對方所閃避的方位進劍,於承珠一劍刺到了少年的肩胛骨,少年的樹枝也點到了

於承珠的手腕!

  突然間聽得兩個聲音同時叫道:「夠了!夠了!」那少年和於承珠都覺得手腕一麻,寶

劍和樹枝都給來人劈手奪去,定睛看時,只見張丹楓和那老頭手攜著手,一齊飛下石台,兩

人空著的那隻手,張丹楓執的是於承珠的青冥劍,那老人執的則是少年所使的柳枝。

  只聽得張丹楓笑道:「老前輩可是昔年威震武林的八臂哪叱周谷隱嗎?」那老頭兒道:

「不敢,不敢。好漢不提當年勇,我而今隱跡荒山,已自甘做八達山人了。」雲重和雲蕾也

跟著上了點將台,向那老人施禮。

  原來這老頭兒乃是和玄機逸土一輩的人物,少年之時曾力敗十八名蒙古武士,以勇敢矯

捷著稱,外號八臂哪叱,他和霍行仲乃是八拜之交,霍行仲後來隱居塞外,他也隱居深山,

武林後輩,連他們的名字也很少知道的了。

  張丹楓敘過師門淵源,又施禮道:「老前輩今晚這份厚禮,丹楓感激不盡。」周谷隱哈

哈笑道:「我老頭兒素來不和人客氣,我送你的禮物實是指望你報答的呀!」張丹楓怔了一

怔,眼光一瞥,但見那少年正注視著他手中的寶劍,張丹楓何等聰明,一猜便著,微微笑

道:「這位是——」周谷隱道:「這位是我亡故的把弟霍行仲的兒子,他名字叫做霍天

都!」

  果然是霍天都!於承珠雖然早已料到,但如今的確證實了是他,心中仍不禁感到極大的

喜悅,想道:「凌姐姐得配此人,可以終身無憾了。」隨即想到了凌雲鳳和葉成林尚在危

城,生死未卜,又想到他們相處日久,凌雲鳳既不知霍天都尚在人間,葉成林也不知道自己

對他有意,「呀,我會不會弄巧成拙?當時有意相讓,反引起難解的糾紛?」意念及此,芳

心撩亂。

  忽聽得師父笑道:「好吧,只怕我的答禮太薄,難酬盛意。」倒持劍柄,將那柄青冥寶

劍遞到了霍天都的手中,於承珠一愣,心道:「順父怎把師祖的傳家寶劍送給別人?」霍天

都也誤會了張丹楓的意思,臉上一紅,正想說話,張丹楓卻從周谷隱手中接過了那枝柳枝,

微微笑道:「承珠,你再留神看霍世兄的劍法吧。」

  霍天都這才喜上眉梢,要知以張丹楓的身份,斷無與他比劍之理,所以如此,實是暗寓

願指點他劍法的意思。霍天都父子兩代,苦心搜集天下劍譜,立志創立天山派的劍法,苦於

未得高手指點,而要開創一派,往往費數百年的心血,父死子繼,師死徒承,也未必能夠做

到。張丹楓若肯傳他心法,這份厚禮自是比送一把寶劍更難得數千萬倍!

  八達山人這次的苦心籌劃,打聽張丹楓的行蹤,給他送禮,救他出宮,引他到點將台,

目的也無非是想造就霍天都,如今見張丹楓慨然提出,要與霍天都比劍,心中的喜悅,不在

霍天都之下,想道:「若是霍天都能成為一代名家,我義弟在泉下也可瞑目。」當即說道:

「天都,張大俠肯指教你,你還不趕快亮招。」

  霍天都道聲「恕罪」,一招雷電交轟,劍勢一發,便似奔雷駭電,向張丹楓殺到!

  這一招是武當派連環奪命劍法中最剛猛的一招,兩人距離又近,這一劍劈下,劍光四

展,把對手完全封閉在劍圈之內,於承珠正自思索該如何抵禦,心念方動,只見張丹楓樹枝

一抖,一道青光,倏地騰空飛起,原來是霍天都所持的青冥寶劍竟然脫手飛出,小虎子拍掌

叫道:「妙啊,妙啊!」於承珠笑道:「妙在什麼地方,你說說看。」小虎子道:「妙就是

妙,有什麼可說的。要是不妙,為什麼只一招就教他的兵器扔了。」於承珠羞他道:「你只

懂得瞎嚷,不怕給人笑掉了大牙!」

  霍天都滿面通紅,拾回寶劍,只聽得張丹楓笑道:「這一招不算,再來,再來。」小虎

子道:「為什麼不算?」張丹楓道:「我這一劍的確是毫無妙處可言,小虎子你不懂裝懂,

以後切切不可。」霍天都道:「張大俠,我這一劍的招式是不是用得老了?」張丹楓點點頭

道:「小虎子你聽,這才是行家的說話。這一招我不是以劍術取勝,而是以內力震飛他的寶

劍的。不過,雖然如此,他這一招雷電交轟,也用得不大適當。要知這招雷電交轟,威猛無

儔,用之對付功力悉敵的對手尚可,若碰上了功力比自己高的對手,一個反擊,力強則勝,

這其間就毫無取巧的餘地了。」小虎子道:「別人的功力比你高,還有可以取巧的麼?」張

丹楓道:「武學之道,功力與招數並重,劍術練到通玄之境,可以借敵之力以為己用,可以

因敵之勢而破敵鋒,這兩句話,任何劍訣上都寫有的,我只道黑白摩訶已教過你了。」小虎

子道:「教是教過了,只我不懂。」

  張丹楓一笑,道:「好,霍世兄,你再來用這一招。小虎子,你瞧清楚了。」霍天都依

言又是一招「雷電交轟」,只見張丹楓樹枝一引,輕描淡寫地將他的劍勢一舉卸開,反手就

點他的手腕,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手法之巧,劍術之妙,只可意會,難以言傳。

  霍天都退後一步,反手一劍,劍鋒滴溜溜地劃了一道圓弧,手腕居然沒給點中,張丹楓

讚道:「好,舉一反三,可以學得上乘劍法了。」原來霍天都這一招留了後勁,所以一擊不

中,便立刻可以變招,雖然被張丹楓搶了先手,卻並未完全受制。

  張丹楓有心看他的劍法,所使的劍招點到為止,並不過份進逼。只見片刻之間,霍天都

已連換了十幾種劍法,戰到酣處,霍無都的劍招越展越快,就像剛才對付於承珠一樣,儼如

有十數名劍術高手,同時使出本門絕學,向張丹楓圍攻,把小虎子看得眼花撩亂,又捨不得

不看,再過片刻,只聽得有人尖叫一聲,跌倒地上,原來是小虎子看得入迷,但覺身子也好

似跟著他們旋轉一樣,他定力尚淺,如何禁受得住。

  於承珠噗嗤一笑,把小虎子扶了起來,掏出一條絲帕,縛住了他的眼睛。再看鬥場,但

見霍天都劍勢有如狂風驟雨,催逼得更緊了。

  但見張丹楓手執樹枝,順著劍風,左右搖晃,驟眼望去,競似輕飄飄的木片一樣,貼在

霍天都的青冥劍上,乍見霍天都的寶劍縱橫揮舞,卻總無法用力削斷他的樹枝。若是霍天都

的攻勢稍一緩慢,那根樹枝又倏地穿過劍圈,刺了進來。端的是靜如處子,動著脫兔,輕靈

翔動,變化無方!於承珠看師父所使的劍法,每一招都是自己學過的,但應付霍天都那樣復

雜多變的劍法,卻又是每一招都出乎自己意料之外。鬥了一百多招,張丹楓賣了一個破綻,

故意讓霍天都攻進,霍天都也極溜滑,青冥劍揚空一閃,劃了半道圓弧,倏地向左一撇,向

右一挑,一招四式,一氣呵成,竟是在瞬息之間,摸連使出了武當少林崑崙崆峒四種劍法。

於承珠正自思索該用哪一招化解,心頭上剛剛閃過兩招複雜的招式,但見師父樹枝一顫,唰

的一聲,已刺中了霍天都的手腕,用的竟是一招極簡單的劍式「白虹貫日!」

  「噹」的一聲,霍天都的青冥寶劍再度脫手飛出,跌落石台。於承珠拾起寶劍,情不自

禁連連聲叫好,小虎子急急扯開蒙眼的絲巾,但見張丹楓已和霍天都罷手止鬥,正在那裡用

樹枝比劃,講解劍法了。小虎子氣得頓足,埋怨於承珠沒有及時給他解開絲中。

  只聽得張丹楓說道:「你所學的十三家劍法,都已熟極如流,可以隨意運用了。可惜還

沒有融會貫通,將十三家劍法的精華揉合起來,自成新派,不過,有了你這樣的基礎,若再

領悟上乘劍訣,一理通,百理融,再苦心鑽研三五十年,不難創一天下無敵的劍法,為武學

放一異彩。」霍天都大喜,便欲拜師,張丹楓阻止了他,微笑說道:「這倒不是為了客氣,

自創一派,艱巨之極。你對各家各派的劍法的鑽研,已有心得,實是勝我多多。所欠缺的不

過上乘武功的訣竅,與水磨的功夫而已,訣竅方面,我可以與你互相切磋,餘下的功夫,還

得你自己化數十年的光陰去潛心苦學。異日你自成一家,那是你自己的成就,我豈可掠人之

美,分你之功,這師徒的名份,萬萬不可。」周谷隱一聽,心中暗暗佩服:「到底是大俠的

風度!」要知霍大都若能將各家各派,融匯貫通,練成劍術,那就是一派的開山宗祖了。張

丹楓之不肯收他為徒,所說的理由固是實情,但也含有這樣的心意!保全他開山宗祖的地

位,後來霍天都得了張丹楓的指點,又得了百變玄機劍法的精華,果然將天下劍法冶於一

爐,直到五六十年之後,方與他的高足岳鳴訶(即明朝未年的武學大師晦明禪師)創立了天

山劍派。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於承珠急於打破心內的疑團,卻見霍天都絮絮不休地與師父談論劍術,心中忽然起

了一種奇異的感覺。

  於承珠看霍天都與帥父絮絮不休地談論劍術,禁不住心中想道:「凌姐姐是那等掛念

他,他卻只顧研討武功,連問也不問她一問。」張丹楓見她面色有異,問道:「承珠,你想

說什麼?」於承珠道:「霍大哥聽得這樣入迷,我怎敢打斷你們的話頭?嗯,霍大哥,你的

定力,真真叫人佩服!」霍天都怔了一怔,道:「我有什麼定力?」於承珠道:「想來除了

劍術之外,是再也沒有什麼事情可以令你分心的了?」霍天都又是一怔,忽地瞿然若驚,問

道:「於姑娘,我正要向你請教,你剛才說的凌雲鳳,那是什麼意思?」

  於承珠道:「你當真不知?」霍天都一派迷惘的神情,喃喃說道:「凌雲一鳳,凌雲一

鳳……呀,你說的是,是……」於承珠驀然醒起凌雲鳳的本來名字叫做「凌慕華」,「雲

鳳」二字是她做了女寨主之後才起的,微笑說道:「不錯,我說的正是從漠外飛來,中途失

侶的孤鳳!」小虎子奇道:「漠外也有鳳凰?」

  霍天都更是驚奇,叫道:「你認識幕華?她是我的表妹,你是說她吧?」於承珠道:

「不錯,她現在已改名叫凌雲鳳了。」霍無都道:「她在哪兒?」於承珠道:「在江南的義

軍之中。凌姐姐常常和我說起你,你可知道她在夢裡醒裡都在想念著你嗎?」霍天都面上一

紅,笑道:「是麼?我是看著她長大的,難怪她想念我。我和她在沙漠失散的時候,她還是

個不大懂事的十六歲的小姑娘呢。現在想必已長大成人了?」於承珠噗嗤一笑道:「凌姐姐

現在是威震江南的女中豪傑,你還當她是不懂事的小姑娘麼?她因打聽不到你的音訊,已不

知哭過多少場了!你就不為她掛心麼?」小虎子又插口道:「既是豪傑,豪傑也哭的麼?」

雲蕾聽得忍俊不禁,將小虎子拍開道:「大人說話,不要打岔。」

  霍天都驚喜交集,以往他只是把凌雲鳳當做小妹妹看待,想不到這位「小妹妹」長成後

卻是對他另有一番情意。於是說道:「當然我也掛念她。」小虎子又插口道:「你哭了沒

有?」霍天都笑道:「她大約以為我在沙漠之中死了,所以擔心。我卻知道她沒有死,倒是

未曾哭過。那天在沙漠之中遇險,我所處的方向正對著旋風的中心,她的方向則在側邊,我

料想以她的武功,定然能夠脫險。」

  於承珠道:「你是怎麼脫險的?」霍天都道:「我險些被流沙活埋了,幸虧遇上了兩個

人,才保全了這條性命。」於承珠道:「可是大漠神狼哈木圖和西山醫隱葉元章?」霍天都

詫道:「你都知道了?」於承珠將路遇哈木圖和葉元章以及郝雲台來騙凌雲鳳劍譜等事說

了。霍天都大笑道:「原來還有這許多事情!」於是給於承珠細說他脫險的經過。

  原來那日在大漠之中遇險,霍天都被刮倒地上,大風捲起了滿天黃沙,風過了後,平地

堆起了無數沙丘,霍天都就被壓在一個沙丘下面,險些被活埋了。幸而大漠神狼來得及時,

將他救出,可是亦已奄奄一息,霍天都也以為自己難活了,想起父親生前曾與他說過,有一

個結拜兄弟叫做周谷隱,住在八達嶺點將台的附近,但已有數十年不通音訊,不知是否尚在

人間?霍天都因為那本劍譜乃是他父子兩人心血的結晶,想來想去,無人可以付託,只好請

大漠神狼將劍譜交給周谷隱,他本就已奄奄一息,救出之後,又在大毒日頭之下曬了半日,

竭盡氣力,剛說出地址,一口氣透不過來,競自暈倒。於承珠笑道:「對了,那大漠神狼以

為你已死了。後來他將那本劍譜與郝雲台參詳,劍譜上有你的地址,郝雲台卻叫人冒你的字

跡,去騙凌雲鳳。」

  霍天都道:「我被拋棄在大漠之中,本來是活不成了。無巧不巧,大風過後的第二天,

沙漠上忽然落了一場百年罕見的大雨,我給雨水滋潤,居然復甦。但因雨淋日曬,埋在沙堆

下面時,又被那熾熱的沙子將熱毒迫入五臟,因此得了一種怪病,經常發冷發熱。我到了八

達嶺來尋世伯,幸遇西山醫隱葉元章,在他家中住了數月,這才將病根徹底治好。」

  霍天都將自己的故事說完之後,於承珠也將凌雲鳳的情形說給他知道。霍天都聽說凌雲

鳳在屯溪陷入官軍的包圍,甚為著急。當下商議,第二日便與張丹楓夫婦等人結伴同行,到

屯溪去見機行事。

  周谷隱在點將台的後面築有三間石屋,這一天,大家便在石屋中歡聚。周谷隱見張丹楓

肯指點霍天都的劍術,極為歡喜,投桃報李,自願傳授於承珠和小虎子「移形換影」的上乘

輕功,他剛才在石台上忽隱忽現,戲弄於承珠,所用的便是這種功夫。小虎子本來恨他叫霍

天都打自己的屁股,得他傳授這種上乘輕功,氣也消了。這一晚大家談論武功,直鬧到五更

方睡。於承珠卻還是睡不著覺,翻來覆去,總是想著葉成林。葉成林怎麼樣了呢?凌雲鳳又

怎麼樣了呢?

  葉成林和凌雲鳳在屯溪也是一樣地思念於承珠,他們被圍在石城之中,已經數月了,雖

然打了許多次勝仗,但官軍越來越多,一無援兵,二無糧草,漸漸連馬匹也幾乎殺得乾淨,

葉成林手下的一萬精兵也只剩下了四千,形勢越來越險。這一天他們在帳中議事,旗牌官進

來傳報,說是畢願窮前來求見,葉成林大為詫異,立刻請他進來。但見畢願窮滿面風塵之

色,一向惹人發笑的神情也沒有了。

  葉成林滿腹狐疑,心道:「畢願窮乃是畢擎大的堂侄,亦是他最親信的人,畢擎天與我

的叔叔鬧翻,何故他卻單騎到此?」急忙將他接入中堂,問道:「你們那邊的軍情如何?大

敵當前,各路義軍理該聯結一致,共同禦侮。兄弟之爭,暫且擱過一邊。我這裡早已想派出

人去向畢大龍頭請示了,可惜圍城日緊,派不出去。畢大哥今日到此,何幸如之,請問可帶

有畢大龍頭的書信來麼?援軍什麼時候可到?」葉成林盡往好裡想,還以為畢願窮是畢擎天

派來報信的人。

  話未說完,但見畢願窮虎目蘊淚,慘笑說道:「畢大龍頭的書信倒有一封,可不是給你

的。他的軍隊也開來了,可不是援軍。」凌雲鳳叫道:「怎麼?」畢願窮道:「畢大龍頭已

受朝廷招安,我偷過溫州之時,城中已換了朝廷的旗幟,聽說那裡的義軍與官軍合編,還說

畢大龍頭也要親自帶兵來打你們。」葉成林這一驚非同小可,「噹啷」一聲,手上的茶杯跌

得粉碎,叫道:「當真有這等事麼?」畢願窮道:「你看這封信。」那是畢擎天叫他送給陽

宗海的密信,他仍然原封帶回。信中所說的,就是與朝廷討價還價接受招安的條件。葉成林

看了,作聲不得。凌雲鳳道:「你到了北京麼?」畢願窮道:「我就是從北京日夜不停地趕

回來的!嗯,北京我是到了,可並沒有踏進大內總管的門!」葉成林一把抱住了畢願窮,說

道:「畢兄弟,好漢子!疾風知勁草,世亂見人心!今日我方知道你的為人。請受小弟一

拜。」畢願窮攔住了他,道:「這些話不必說啦。我在北京碰到了張大俠。張大俠的意思請

你從速退兵,能保全得多少就是多少!」

  葉成林道:「好,我現在就去佈置。雲鳳,你陪畢大哥談談,商討一下怎樣臨危應

變。」匆匆而出,凌雲鳳歎道:「這些日子,也夠他累的了,可惜承珠妹妹不在這裡,沒人

給他分勞。」畢願窮道:「我在北京已見到於姑娘了。」凌雲鳳心中一動,道:「有一位鐵

公子,是不是和她一起?」畢願窮道:「你是說鐵鏡心嗎?沒有見他!」凌雲鳳吁了一口

氣,道:「不知他們在北京的事何時可了?呀,我真是想見見她。」

  凌雲鳳又問了一些官軍的情形,畢願窮道:「我踏進浙江,但見官軍絡繹不絕,我是繞

小路來的,沿途城鎮都不敢停留。只是聽說浙江巡撫張驥親自領兵,其他官軍調動的情形我

就不知道了。」正說話間,忽聽得外邊轟隆隆的幾聲炮響,凌雲鳳道:「畢兄弟,咱們同去

看看。你累不累?我想上城牆去與兄弟們一同守城。」剛剛站起,只見葉成林旋風般地跑進

來。叫道:「城已破啦!」正是:

  誰是英雄今始見,龍頭竟作叛徒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箕豆竟相煎 龍頭變節 風雲驚變幻 公子多情

  凌雲鳳道:「城牆前日方才修好,怎麼只聽得幾聲炮響,城就破了?」葉成林道:「是

畢擎天打了進來,守城的兄弟不知道他已降了官軍,給他們打開了城門。那幾聲炮響大約是

官軍示威的。咱們快從東門撤走!」

  奔出帥帳,但見城中已起了無數火頭,幸而葉成林早得訊息,預有安排,將城中的兵士

都集結起來,要不然更是不堪設想!

  火光中廝殺聲呼號聲亂成一片,城中的百姓扶老攜幼,各自逃生,慘不忍睹。凌雲鳳咬

牙切齒,大怒說道:「好一個畢擎天,這樣狠心,看你有什麼面目見我?」話猶未了,但見

一彪官軍殺了過來,領頭的正是畢擎天。

  畢擎天哈哈笑道:「凌寨主,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何必還陪葉成林那小子送命?」凌雲

鳳道:「對啦,畢大龍頭,你來呀!」搶了一張大弓,唆地一箭射去,畢擎天一棒打飛,這

時兩人相距不過數丈之地,凌雲鳳忽地飛身一掠,青鋼劍唰地出鞘,唰、唰、唰便是連環三

劍!

  這三劍形同拚命,畢擎天雖是武功高強,也給她殺得心驚膽顫,畢擎天的隨身衛士一擁

而上,但聽得唰的一聲,凌雲鳳的肩頭著了一鞭,畢擎天的衣袖也給凌雲鳳削去一截。

  葉成林正自指揮義軍離城,忽然不見凌雲鳳,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折回,只見凌雲鳳

已陷入包圍,與十幾個衛士混戰。

  凌雲鳳叫道:「葉大哥,你快走!」葉成林哪裡肯依,揮動大刀,劈翻了幾名衛士,沖

入重圍,驟然見著畢擎天,葉成林喝道:「好一個十八省大龍頭,你羞也不羞?」畢擎天大

笑道:「葉成林,你死到臨頭,還敢笑我?大丈夫好壞也要立一番功業,他日我裂土封王,

大龍頭又算得什麼?」葉成林奮起神威,又劈翻了兩名衛士,但畢擎天周圍武士如林,葉成

林哪裡衝得進去。

  葉成林喝道:「有膽的前來與我決一死戰!」畢擎天笑道:「你好糊塗,你當我還是在

綠林中的黑道人物嗎?我而今已是朝廷大將,誰與你一般見識。」其實畢擎天的武功並不在

凌、葉二人之下,但天下的叛徒心理都是相同,為了求取富貴榮華,哪裡還肯和人拚命?

  葉成林怒極氣極,揮刀力戰,畢擎天狼牙捧一指,將身邊幾名得力的衛土也調了上來,

葉成林一看,圍攻他的衛士群中,有好幾個還是他叔叔的部下,忍不住大聲叫退:「葉統領

以前怎麼教訓你們?你們今日為虎作悵,將來有何面目見他?」那幾個人被畢擎天監視,不

敢放鬆,但兵器斫來,卻在有意無意避開了葉成林的要害。畢擎天看了一陣,忽地叫道:

「你這幾個退下!」換了他的親信衛士,與葉成林纏身迫鬥!

  葉成林浴血死戰,眾寡不敵,險象環生。有一股義軍發覺主帥陷入重圍,折回來救,卻

被官軍截住,而且官軍越來越多,葉成林叫道:「你們快逃,逃得出一個算一個!」著急之

下,稍稍分心,肩頭又著了兩刀。

  忽見畢擎天周圍的衛士讓開條路,畢願窮滿身血污,蹌蹌踉踉地奔來。畢擎天叫道:

「咦,你怎麼卻在這兒?你到了北京沒有,陽總管的書信怎麼沒提起你?」原來畢願窮日夜

不停地從北京趕回,顧孟章告密的書信到溫州時,畢擎天又已離開了溫州,故此畢擎天直到

如今還未知道畢願窮背棄了他。

  畢願窮道:「說來話長,我有機密的事情要告訴你。」畢擎天稍一遲疑,揮手說道:

「好,你們都去助戰,務必要把那葉成林生擒。」把身邊的衛士盡都遣散,說時遲,那時

快,畢願窮一個虎跳,反手一扣,拿著由擎天的脈門要穴,左手嗖的一聲,抽出了一把匕

首,抵著了畢擎天的咽喉,叫道:「你快將他們二人放走!」

  畢擎天顫聲叫道:「願窮,你,你……你瘋了嗎?」畢願窮刀鋒貼著了他的咽喉沉聲喝

道:「把他們二人放走!」畢擎天道:「你是我一手提拔的侄兒,胳膊反向外邊彎嗎?」畢

願窮刀鋒一刮,輕輕一削,削去了畢擎天喉頭旁邊的一片皮肉,大聲喝道:「再不放人,咱

們今日就同歸於盡!」畢擎天嚇得魂不附體,急忙叫道:「趕快撤開,讓他們走!」

  葉成林看了畢願窮一下,心中正自猶疑,還未肯走。畢願窮叫道:「留得青山在,不怕

沒柴燒,張大俠叫你們走!」葉成林感動之極,他有生以來,從未哭過,這時也不禁灑下了

英雄之淚。」

  畢願窮目送葉、凌二人混入義軍之中,衝出了官軍包圍圈子,這才長歎一聲,慘然笑

道:「叔叔,我對得住畢家的列祖列宗,願你也顧全叔祖在生之日那震三界的威名,他日地

下相逢,也好有個交代!」毅然將匕首撤了回來,向自己的胸口一插,登時屍橫地上,血濺

塵埃。

  畢掣天呆呆發愣,片刻之中,心中轉了無數念頭,但見幾個官軍方面的將領環立身旁,

都在聽他的吩咐,他咬一咬牙,罵道:「該死!」吩咐衛士道:「將畢願窮梟首示眾,以為

大逆不道之戒!」狼牙棒一指揮,指揮官軍銜尾急追。

  葉成林率領四千義軍且戰且走,黃昏時分已到了離城三十里外,四千義軍死傷了十之七

八,剩下的不過一千人左右,幸而前面就是一座山林,葉成林將軍隊都集結在山上,天色已

黑,靠著樹林掩護,官軍倒也不敢冒險衝上。不多時,畢擎天也追來了,下令點起松枝火

把,守著下山的咽喉要道。

  畢擎天縱馬上山,大聲喝道:「葉成林,你們已是網底之龜,甕中之鱉,快快歸降,還

可保全性命!」葉成林大怒喝道:「大丈夫死則死耳,豈能像你這等背棄弟兄、中途變節的

無恥叛徒!」取起一張大弓,嗖,嗖,嗖!三箭射出!他是苦練過金剛掌的人,腕力大得驚

人,畢擎天狼牙棒一揚,格開了一支利箭,第二支射中了他的戰馬,登時馬仰人翻,說時

遲,那時快,第三支箭又閃電般射至,畢擎大使了個「燕青十八翻」的功夫,就地一滾避

過,那支箭卻射中了他身後的一名衛士,從前心直至後心!擎天爬了起來,狼狽之極,不敢

再上山罵陣,下去部署,準備到大明之後,再大舉攻山。

  黑夜之中兩軍相峙,誰也不敢妄動,月明星稀,林中的鳥雀,都已被驚起他飛,空氣緊

張沉寂。凌雲風閃動著一雙明亮的眼睛,忽地說道:「葉大哥,趁這黑夜,你逃走了吧。」

葉成林道:「我豈能捨掉這一大群同生共死的弟兄。」凌雲鳳道:「張大俠也說,能逃出一

人就是一人,你是一軍主帥,能脫出官軍掌握,他日還可東山再起,豈不勝如在這裡坐以待

斃。」

  葉成林仍是搖頭,凌雲鳳道:「承珠妹妹在北京聞知畢擎天叛變的消息,不知多掛念你

呢!」葉成林默然不話,凌雲鳳道:「嗯,葉大哥,你就不想再見她了嗎?」葉成林道:

「這樣逃出,叫我有什麼面目見她?」凌雲鳳道:「不,你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支撐,天明

之後,再與他們決一死戰,也不見得沒有生機。」葉成林知道她是想捨了性命,掩護自己逃

生,感動之極,握著她的手道:「凌姐姐,多謝你啦!」仍然搖了搖頭。凌雲鳳緩緩說道:

「多死你一個人又何補幹事?你若不走,承珠妹妹,可要抱憾終生,你就全不為她著想

麼?」葉成林道:「我知道她會一時悲痛,但卻又何至於抱憾終生?她早已有了意中人,我

放心得很!凌不風道:「什麼意中人?」葉成林道:「鐵鏡心文武雙全,與她正是一對。」

凌雲鳳道:「呀,你怎麼還不知道她的心,我與她姐妹情深,她縱不說一句話,我也全知她

的心事。何況她還處處透露出來。」當下將一些自己觀察入微的地方都一一說了,甚至連於

承珠在夢中曾叫過葉成林名字的事也說了。要知凌雲鳳何等聰明,於承珠當時叫她到屯溪去

助葉成林,過後不久,她就猜到了於承珠的用意,那是想將他們撮合的意思。凌雲鳳怎會領

這個「情」?所以在此刻生死關頭,她一定要勸葉成林逃走,以報姐妹的知己之心。

  葉成林聽了凌雲鳳的話,默默回想,於承珠對白己果然是萬縷柔情,在過去雖似若即若

離,但細細想來,卻還是可以從心坎的深處感到。

  月光透過繁枝密葉,但見凌雲鳳雙眉緊豎,焦的的神情從眼光中都表露出來,葉成林緊

緊握著她顫抖的手指,忽地說道:「凌姐姐,黑夜之中,人多突圍,大是不易,你智勇雙

全,輕功越卓,還是趁這機會,你走了吧!嗯,你見了承珠,替我、替我問候她。叫她、叫

她不要再想念我了。」凌雲鳳道:「不,我在外面沒有牽掛的人,還是你自己走吧。」葉成

林道:「在外面,我只掛念她一個人;但在這裡,卻有我需要顧全的千多兄弟,凌姐姐,不

要再說了,趕快走吧。」

  聽了這樣的口氣,凌雲鳳知道是再也勸不動的了。她素性剛強,即算遇到了極傷心之

事,也不肯在人前流淚,這時卻不自禁地沁出了晶瑩的淚珠,心中想道:「這才是頂天立地

的英雄氣概,不枉承珠妹妹愛他一場。呀,我在外面何嘗沒有牽掛的人?但卻不知他是否尚

活在世間?若還活著,又不知道他變得怎麼樣了?」霍天都的影子再一次在她腦海中浮現,

「但願他能像葉成林那樣地堅強,縱然沒有了我也能夠獨創一家。」想到這裡:甜甜一笑,

緩緩說道:「葉大哥,你不肯走,我也不走啦。」

  葉成林將握著她的手輕輕放開,相處了這麼多時日,他也知道了凌雲鳳的性格,正像他

自己一祥,說過了的話,從不肯收回。黑暗中兩人默默相對,但覺這種戰友的情誼,珍貴處

也實不在愛情之下。

  山下的官軍雖然不敢強攻,但卻不時向山上放箭,時密時疏,沒有停過,兩人在林子裡

聽那籟籟的利箭破空之聲,心中均是思潮起伏,想著外面自己所奉掛的人,想著明晨將來到

的決戰。

  忽然那箭雨由密而疏,忽然停止了。葉成林怔了一怔,正要出去瞭望,忽見一條黑影撲

入林中,葉成林手按佩刀,厲聲斥道:「是誰?」那黑影腳步不停,來得極快,倏地到了兩

人面前,傲然說道:「是我!」

  淡月流星之下,現出了那清秀的臉龐,葉成林叫道:「呀,鐵鏡心,是你!」鐵鏡心

道:「不錯,除了我鐵鏡心,誰還敢在這時候到來?」

  凌雲鳳定睛一看,但見他輕裘緩帶,仍然是那副貴介公子的派頭,衣服上沒有一點血

跡,心中大疑,按劍問道:「你來做什麼?」鐵鏡心道:「我帶你們突圍出去!」葉成林

道:「官軍怎麼放你上來?畢擎天他見著你沒有?」鐵鏡心冷笑道:「你相信我便隨我來,

不相信我,就不必多說。畢擎天是什麼東西,值得我與他相見?」凌雲鳳一聲不響地瞧著他

的眼睛,但覺他有三分愧意,七分傲態,臉上的神色非常奇異!

  凌雲鳳心中一動,道:「好,鐵鏡心,我相信你。但只想問你一句:你為什麼冒此大

險,前來援救我們。」鐵鏡心冷冷一笑,說道:「我可不要你們領情,我是完全看在于小姐

的份上!」這笑聲中也有幾分傲意,但更多的卻是內心的淒涼。

  原來那一晚鐵鏡心在杭州家中向婁桐孫洩漏了義軍的軍情,第二日一早,便發覺於承珠

不別而行,只留下了一封訣別的書信,那封信責備鐵鏡心出賣朋友,發誓以後永不再與他見

面。鐵鏡心讀了這一封信,才感覺到事情出乎自己想像之外地嚴重,心中先是埋怨,埋怨於

承珠不解他的深情,「呀,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你!」繼而後悔,他後悔的倒不是因為損害了

義軍,而是怕義軍覆敗之後,天下英雄也會像於承珠那樣的想法,把罪過「推」到他的頭

上,「這群烏合之眾,本來就不能抵擋官軍的圍剿,我洩不洩漏軍情,也改變不了他們的必

敗之局。不過於姐姐既然這樣責備我,我倒不可不表明心跡了。縱教身死名裂,我也要向她

證明我是一個英雄。」終而想起了一個念頭,要做一個令於承珠崇拜的英雄,決意來助葉成

林脫險。

  他本來聰明,編好一套說詞,索性就投到浙江巡撫張驥的軍中,這時畢擎天已經投降,

張驥的大軍正指向屯溪。張驥是他父親鐵鈸的學生,這次拆散義軍,招降畢擎天等事,又都

是因為先從鐵鏡心處得知了義軍的軍情,這才能順利進行的。見鐵鏡心投到,自然收納,准

備完全「平定」了「叛亂」之後,給鐵鏡心奏報一個大大的軍功。這一晚官軍將葉成林困在

山上,鐵鏡心便向張驥請求,前來招降葉成林,張驥果然一點都不疑心,還給了他一封親筆

招降的信件。

  葉成林哪裡知道鐵鏡心這樣複雜的心情,心中正在判斷鐵鏡心的來意,只聽得鐵鏡心緩

緩說道:「你們若想脫險,只有兩條路走。」葉成林道:「願聞其詳。」鐵鏡心道:「第一

條路是像畢擎天那樣投降朝廷,張驥答應給一個水師提督你做。喏?這是他的招降信件。」

葉成林勃然大怒,哼了一聲道:「你當我是什麼人?」

  、」鐵鏡心縱聲大笑,一把將那封招降信扯得稀爛,笑道:「我也知道你不是像畢擎天

那樣沒有骨頭的奴才,要不然我也不會來了。不過,你也不是將才,為什麼要死守屯溪一

地?」凌雲鳳眉頭一皺,道:「鐵公子,你是來恥笑咱們,還是誠心助咱們脫險?你是將

才,突圍之後,自們奉你做十八省的大龍頭。」鐵鏡心大笑道,「我稀罕做你們的大龍頭?

我早說過,全是看在于小姐的份上。」凌雲鳳實在看不慣鐵鏡心的氣焰,但為了要讓葉成林

脫險,忍氣說道:「好,那麼咱們就向你請教錦囊妙計!」

  鐵鏡心道:「你既不願投降,那麼咱們只有走第二條路,乘夜突圍。」葉成林道:「官

軍重重圍困,就算沖得下山,也還是在官軍包圍之中。」鐵鏡心道:「我自有神機妙算,何

須你們多慮?一切聽我指揮,管保你能突圍便是。」凌雲鳳心道:「怪不得承珠妹妹不喜歡

他,他冒了這麼大的危險,來救咱們突圍,本來令人欣佩,但他這副神氣,卻是像來施恩似

的,那卻教人反感了。哼,要不是為了葉大哥和這千多弟兄,我就寧願戰死也不受他的恩

惠。」但見葉成林抱拳施禮道:「今旗在此,一切聽憑公子調度。」毫無慍色,凌雲鳳暗暗

佩服他的氣度。

  鐵鏡心接過令旗,緩緩說道:「山後有條小路,可以直通婺源,這一路官軍的兵力最為

薄弱。」葉成林道:「這一條路全是崎嶇的山路。我已看過地形,通向外面的那條峽谷荊棘

遮道,甚不易走,只要有數百官軍扼守對山,咱們就都是甕中之鱉。」鐵鏡心慍道:「兵潔

有云:臨危用險,又云:虛老實之,實老虛之。官軍就因為料到你們不敢從這條路突圍,所

以才不安置重兵。其他幾條路是好走得多,但都伏下了數千弓箭手與撓鉤手,凶險更甚。好

吧,依不依從我的計策,全都聽你。」原來鐵鏡心在張驥的慕中,官軍進軍的計劃,他都了

如指掌,「兵法」云云,不過是他故意炫耀才華,要想折服葉成林罷了。

  葉成林雙目炯炯,過了半刻,施禮說道:「小弟見識低微,愚者多慮,鐵公子請勿見

怪。」葉成林聰明內蘊,見鐵鏡心能夠從官軍那邊從容走來,也猜到了他必定是利用他父親

的關係,與官軍將領結納,知悉了官軍的兵力部署。再細想鐵鏡心的為人,不像是卑鄙小

人,所以才信任他。至於鐵鏡心曾洩漏義軍軍情之事,他是做夢也沒有想到。不過,這一次

他信任鐵鏡心卻是做得對了。

  鐵鏡心見葉成林低聲下氣,這才微微一笑,道:「你們還有多少戰馬,都集中起來。剩

下的殘軍敗卒,也都聚集起來,準備出發。」可憐義軍因為缺糧,宰馬充飢,剩下的戰馬不

過三十來匹了。鐵鏡心下令紮起了幾十個稻草人,都縛在馬背上,每匹馬都用一條長繩系

住,縛在樹上。臨走之時,將繩子的一端點燃,一千義軍便悄悄地從山谷之中出走。

  那條峽谷荊棘遮道,甚是難走,鐵鏡心拔出師父偷自大內的那把紫虹寶劍,奮勇開路,

劍光霍霍,轉瞬間便拔除了一大片荊棘,他的長衣也被鉤爛,手指腳指都淌出血來,凌雲鳳

見他如此賣力,氣也消了一半,揮舞雙劍,幫他開路,鐵鏡心見眾人服他,甚是得意,心中

想道:「可惜於承珠不在這兒。呀,我今日這番功勞,不知他們會不會說與承珠知道。」

  剛剛走出谷口,只聽得後面馬嘶人叫、戰鼓雷鳴,回頭一望,但見林子上空已升起濃

煙,射出火焰,原來那些繫馬的長繩一被燒斷,戰馬被火灼痛,在森林裡四處奔跑,哪消片

刻,便燃起了數十處火頭。那幾十匹馬負痛長嘶,煙騰火起,聲勢之壯,竟如萬馬奔騰,千

軍赴敵!林深樹密,黑夜中官軍哪看得清楚,但見馬背上人影幢幢(那是還未燒著的稻草

人),只道是義軍就要強行衝出,無不戒備。官軍的統帥張驥,乃是深通兵法的人,想道:

「窮寇拚死,當避其鋒。」下令將弓箭手調在前列,刀斧手與撓鉤手在後面嚴陣相待,只待

義軍衝下,便用密集的箭雨射散他們,再用刀斧手、撓鉤手擒拿斬殺。哪知過了許久,還未

見有人衝出來,心中甚是奇怪,想道:「窮寇放火燒山,再不衝出,難道在裡面坐以待斃

麼?」再過一會,馬背上的稻草人也盡都著火,燒得那些戰馬,更是怒叫狂奔,有些戰馬被

燒死了,有些戰馬在樹林裡摔倒,被同伴踐踏死了,還有十多匹戰馬,亂衝亂闖,居然從密

林深處衝下山來。這時官軍才發現其中玄妙,但這時森林中也燒成了一片火海,官軍無法攻

山,義軍也早就從山後的峽谷中逃出去了。

  鐵鏡心遙望火光,撫掌大笑。葉成林讚道:「古代田單用火牛陣大破齊軍,而今鐵公子

用火馬陣擾惑敵人,阻止追兵,從容脫險。真個是先後輝映,妙算神機。」鐵鏡心洋洋自

得,一點也不謙讓,將眾人的稱讚,照單全收,眸眼四顧,心中想道:「葉成林有什麼能

為,偏偏於承珠對他那麼賞識?」其實葉成林在屯溪獨抗官軍,糧盡援絕,尚堅守了數月之

久,那才是大將之材。鐵鏡心自然也有他的聰明智計,運用兵法,偶爾也能奏效,但比起葉

成林來,那卻是一個深藏,一個淺露,有如大海之與小溪了。凌雲鳳冷眼旁觀,看出了兩人

不同的風格,心中不住地稱讚於承珠大有眼光。

  天明時分,義軍已過了婺源,一路上果然沒有碰過大隊的官軍,只有一些守在沿路堡壘

上的官軍。他們不敢出來攔截,義軍也不去攻打他們,過了婺源,前面已是平陽大道,葉成

林籌思再三,追兵只能暫阻一時,自己只剩下一千多人,斷不能再集結一處,以致又陷重

圍,於是只好揮淚解散義軍,叫他們盡速分頭逃走,先求性命保全,然後徐圖後計。

  解散了義軍之後,葉成林、凌雲鳳與鐵鏡心三人再折入山區,葉成林登高遙望,悵觸不

已。歎口氣道:「好好一場事業都被畢擎天葬送了。」鐵鏡心冷笑道:「我在大理之時,早

已斷定你們不能成事,有說錯麼?而今我功成身退,但求你們一件事情……」

  葉成林道:「請鐵公子吩咐。」鐵鏡心道:「我這一生恐怕再見不到於承珠了,你若見

到她時,請代我轉告她幾句說話。」葉成林怔了一怔,想道:「啊,原來他是為了於承

珠!」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凌雲鳳接口說道:「承珠若知道你今日所做之事,定然歡喜,

你們本來就是朋友,又何至於永不見面。好吧,你有什麼不方便說的,我代你說便是,只要

不是非份之求,想來她會答應。」

  鐵鏡心道:「你告訴她,她所希望我做的事情,縱然是我不願意做的,我也都做了,任

憑她心中想我是怎樣的人,這一點心意,她應該知道。」凌雲鳳聽了,極不舒服,心中想

道:「原來今日之事,本是他不願意做的。他是為了得到承珠妹妹的心。哼,這人貌似清

高,實是庸俗得很,這和做買賣又有什麼分別?」但想到以他這樣的人,居然肯冒險援救義

軍,也算是很難得的了,不忍譏刺,點點頭道:「好,我將你這份心意轉達便是。你還有什

麼說話?」鐵鏡心道:「我希望她能夠安安逸逸地過一輩子,不要再在江湖上混了。不但像

畢擎天這樣的人,應該遠遠避開,與朝廷作對的事,也以少沾惹為妙。爭王爭霸的事,那是

梟雄所為,實非她這樣玉質冰心的女兒所適宜做。」凌雲鳳面色一沉,卻原來鐵鏡心的想法

和她們的距離是如此之遠!

  葉成林道:「於姑娘自有主張,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她會懂得。不過,這些話我還

是會給你轉達的。」凌雲鳳還想再說,忽見山坡那邊來了十幾騎健馬。

  鐵鏡心道:「你們走吧,我是反正走不了的,再替你們一退追兵。」葉成林道:「咱們

生死同當,患難與共,要不走就大家不走。」鐵鏡心雙眼一翻,道:「你懂得什麼?我自有

退兵之計,你幫得了我麼?哼,你死不打緊,承珠知道,可又要怪我了。」

  葉成林給他一頓搶白,只得訕訕走開,凌雲鳳也只道鐵鏡心與官軍甚有淵源,見他說得

甚有把握,也催葉成林快走。兩人奔跑了數十步,但聽得鐵鏡心縱聲長笑,已向前迎上了官

軍。

  他們哪裡知道鐵鏡心複雜的心情,他這次本來就打算孤注一擲,犧牲自己,以洗脫於承

珠對自己的罵名。何況他的父親還在杭州,他自己也不願與葉成林一齊逃跑。

  來的正是大內總管陽宗海和御林軍的統領婁桐孫,見鐵鏡心長笑而來,甚是詫異,陽宗

海道:「葉成林這股殘匪怎麼樣了?」鐵鏡心道:「都被燒死在山上了。」

  婁桐孫道:「明人面前不說假話,我聽張巡撫說,是你去招降他們,他們燒死,為什麼

你又能獨自逃出?」鐵鏡心哈哈大笑,道:「好吧,明人面前不說假話,那麼,我就告訴你

們,他們都給我放走了!」正是:

  翻手為雲覆手雨,書生氣質報紅顏。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雲破月明 江湖留劍影 水流花謝 各自了情緣

  陽宗海大吃一驚,驀地雙眼一翻,喝道:「那是不是他們?」這時葉成林與凌雲鳳已轉

過一處山坳,去得遠了。婁桐孫策馬便追,鐵鏡心閃電般地拔出紫紅寶劍,反手一揮,婁桐

孫一個觔斗翻下馬來,只見那匹戰馬的兩條前腿已被鐵鏡心斬斷,婁桐孫大怒喝道:「鐵鏡

心,你家世受皇恩,竟然甘心附逆!」鐵鏡心道:「誰說我甘心附逆了。」婁桐孫道:「你

為什麼放走他們?」鐵鏡心道:「兵法有云:困獸猶鬥,不可不防。你們追得緊了,葉成林

可要和你們拚命。哈,我是不忍見你們兩敗俱傷。名將用兵,也要講網開一面,葉成林的兵

力都已消散,放走他們一兩個人又算得什麼?」陽宗海道:「誰與你講什麼鳥兵法?」鐵鏡

心胡扯亂道,實是想延阻時間,這時估量葉成林與凌雲鳳已逃出數里之外,陽宗海他們就是

要追也追不上。哈哈一笑道:「不講就不講,你們卻待如何?」婁桐孫一招「金豹探爪」,

施展大擒拿手法反扣鐵鏡心的脈門,鐵鏡心笑道:「君子動口不動手,我隨你們走便是,扯

手扯腳做什麼?」倒提寶劍,將劍柄塞到婁桐孫的手中,婁桐孫反而怔了一怔,來不及接,

那把紫虹寶劍叮噹一聲跌落地上。鐵鏡心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放了葉成林,

你拿我去見張驥,也盡可以交差了吧。這把大內寶劍,也由你拿回去繳交內庫,你一日之

間,立了兩件大功,尚不爽心快意麼?」反手就縛,婁桐孫因他是前朝的老臣之子,倒也不

敢虐待於他。

  半個月後,官軍「戡亂」的軍事大定,逃散的義軍都已藏匿民間,葉成林與凌雲鳳僻居

在杭州北面楊梅嶺的九溪十八澗之間。杭州乃是張驥的巡撫衙門所在之地,駐有重兵,那九

溪十八澗雖說是山中的僻靜所在,但地近杭州,終屬危險,葉成林選擇這個地方避難,實是

另有原因。

  原來他已打探到消息,說是鐵鏡心已被囚在杭城,等候御旨發落。葉成林甚是不安,任

憑舊部苦勸,他怎樣也不肯遠走高飛,非得要把鐵鏡心救出不可。凌雲鳳雖然對鐵鏡心殊無

好感,但想起他這次救出一千多義軍的功勞,也就不願意再說什麼了。

  葉成林避居在一個茶農的家裡,這茶農的兩個兒子都曾當過義軍,絕對可靠。葉成林靠

茶農打探消息,說是杭州守備森嚴,鐵鏡心囚在城中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葉成林與凌雲鳳曾

兩次冒險,探過杭州的大牢和撫衙,非但沒有發現鐵鏡心,反而幾乎失手,仗著絕頂輕功,

這才逃得出來。光陰似箭,不知不覺又過了十數日,計算時間,若以八百里加緊的快馬馳

報,那御旨也應該請回來了,葉成林和凌雲鳳都極為焦急。

  這一日葉成林對凌雲鳳說道:「御旨若然發下,只有兩個可能,一是治他以叛逆之罪,

就地處決。一是念他是老臣之子,將他解往京都定罪,依照朝廷律例,最少也要監禁他十

年。即算往好處想,他縱得保全性命,一被監禁大牢,那就更不容易劫獄了。」凌雲鳳道:

「咱們已盡了心力,兩次冒險入城夜探,都得不到他的消息,還有什麼辦法?」葉成林道:

「我正在奇怪,咱們兩次夜探,城中雖說禁衛森嚴,卻並無一等一的高手攔截,畢擎天駐在

城中,也從不見他出現,不知是何道理?」凌雲風道:「難道陽宗海、婁桐孫之流,都去看

守鐵鏡心去了?」葉成林道:「這是一個可能。」凌雲鳳道:「還有什麼可能?」葉成林沉

吟半晌,說渲:「城中經咱們鬧了兩次之後,聽說本要搜索四鄉,但至今未有動靜,莫非張

驥他們另有重大的事情需要對付?」凌雲風道:「這與鐵鏡心何關?」葉成林道:「若然是

被我料中,咱們正好趁此時機,再探一次。」凌雲鳳道:「事不過三,若然這次失陷,我不

打緊,你是義軍主帥呀,豈應再次三番地冒險?」葉成林道:「鐵鏡心何嘗不是冒了性命之

險援救咱們。」凌雲鳳皺眉不語,神色之間,甚不以為然。葉成林道:「我知道你的想法。

想那鐵鏡心雖然不是咱們一路的人,但咱們應該看他的行事,不必勉強他贊同咱們的主張。

他這次的行事,實是對義軍有極大的恩德,咱們豈可做忘恩負義的人?」凌雲鳳柳眉一展,

道:「好,那就去吧!」心中自思:「葉成林明明知道鐵鏡心完全是為了於承珠,卻還要兩

次三番,準備捨了性命,救他出來,相比之下,倒顯得我的胸襟狹窄了。」

  葉成林道:「我已探聽得鐵家所在,聽說鐵老御史還在家中,也已上了請罪的奏表,張

驥是他的學生,不敢將他難為,就讓他在家中待罪。咱們這次可以到鐵家去探訪一下,想那

鐵老御史必會知道兒子的消息,也許他已探過監也說不定。」凌雲鳳一想,到鐵家夜探,雖

然也屬冒險,究竟不若前兩次之大鬧撫衙和大牢的風險之大,欣然同意,立即換了夜行服

裝,和葉成林從城北的棲霞嶺悄悄溜下,直到西子湖邊。

  鐵家坐落湖濱,面對孤山,這時已是午夜時分,湖濱靜悄悄的,湖上的漁舟都已歇恩

了。兩人走近鐵家,但見朱門緊閉,裡面的燈火也完全熄滅了。周圍也沒有兵把守,葉成林

心中暗叫奇怪,稍一躊躇,便和凌雲鳳飛身入內。

  但見裡面落花滿地,花棚倒塌,亂草也無人剪理,冷清得出乎意料之外,葉成林在外面

把風,凌雲鳳穿房入室,過了好久,出來叫道:「這真奇怪極了,裡面一個人也沒有!」

  葉成林奇道:「難道鐵銥竟是棄家逃走了麼?」立即想到鐵銥是一個退休的大臣,兒子

犯了法,雖說巡撫張驥是他的學生,對他存有幾分客氣,但受到暗中監視,那是必然免不了

的,他又是一個文官,不通武藝,怎能說逃便逃,而且又是舉家逃走?

  兩人正自猜疑不定,忽聽得「轟隆」一聲,鐵家的大門給人打破,一個人闖了進來,葉

成林以為是朝廷武士,急忙跳上屋頂,定睛一望,卻原來是潮音和尚。

  只見他倒拖禪杖,滿身血污,身上中了幾支箭還未拔出,葉成林大吃一驚,潮音和尚已

先發現了他,叫道:「你兩人怎麼也在這兒?鐵銥那老頭兒呢?」

  葉成林和凌雲鳳跳下來與他相見,凌雲鳳道:「我們也正在找他,這裡卻一個人也沒

有,想必是棄家走了,潮音大師,你怎麼這個樣子?」

  潮音和尚道:「我去找鐵鏡心了。」葉成林叫道:「見著了沒有?」潮音道:「沒有。

前幾天我從鐵銥這老頭兒口中,打聽出他的兒子是被囚禁在六和塔內,我就要去劫他出來,

是這老頭兒死拉著我,不許我這樣做。我忍了幾天,到了今天,聽說御旨已到,再不救他,

他明日就要被解進京了。我不理一切,也不願再與這老頭幾商量,準備一頓禪杖打碎了六和

塔,將他兒子救了出來,再讓他歡喜。哪知六和塔裡雖關有幾個人,卻沒有鐵鏡心,白白給

我打死了幾個衛士。」

  葉成林道:「師伯祖,你且歇歇。」凌雲鳳上前給他拔箭裹傷,問道:「陽宗海和婁桐

孫在六和塔那邊麼?」潮音和尚大手一揮,道:「別忙裹傷,趕快逃走!」凌雲鳳道:「我

們已細心察看過了,外面沒有伏兵。」潮音和尚道:「外面沒有伏兵,城中的官軍卻正在巷

戰!」。葉成林吃了一驚,急忙問道:「什麼巷戰?是哪路人馬和官軍巷戰?」

  潮音和尚道:「我分辨不清,也不耐煩去打聽,嚇,我大鬧了六和塔後,找不到鐵鏡

心,越想越氣,想這一切都是為了畢擎天而起,便獨自去闖畢擎天的大營,哈,哪知正碰上

兩軍交戰,在亂軍之中,我吃了無數亂箭,連畢擎天的影子也沒見著。好在我這根禪杖還夠

斤兩,一頓潑風禪杖,打出城來,那些官軍,自顧廝殺,也沒有人追我!」

  說到這裡,已是有點聲嘶力竭,葉成林心道:「師伯祖真是個莽和尚!」凌雲鳳剛剛給

他拔掉身上的那幾支斷箭,還想問他,潮音和尚又叫道:「炔走,快走!我死不了,但大軍

若然來到這兒,我可沒氣力再打啦。」話剛說完,便聽得城中傳來幾聲悶雷也似的炮響。葉

成林、凌雲鳳急忙扶持潮音和尚走出鐵家,但聽得戰馬嘶鳴,一彪官軍已衝到西子湖邊。

  葉成林一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前面狼狽而逃的竟然是畢擎天!但見他馬失

鞍,人棄甲,在他周圍保護的衛士,不過二三十騎。後面的大隊官軍如潮湧至,領頭的便是

大內總管陽宗海與御林軍的總指揮婁桐孫,但聽得吆喝聲中,弓如霹雷,箭似弦驚,陽宗海

「嗖」的一箭,將畢擎天跨下的黃驃馬先射死了!

  原來朝廷的招安畢擎天,不過是權宜之計,他要求最少做一省的督撫,正犯了皇帝之

忌,想這畢擎天野心勃勃,皇帝怎肯讓他據地自雄?所以皇帝在招安畢擎大的同時,就下了

一道密令給官軍的統帥浙江巡撫張驥,密令他在「叛亂」勘平之時,即逐漸解除畢擎天的兵

權,最後將他拿到京師問罪。

  畢擎天貌似粗豪,實是工於心計,官軍的這一番佈置,他瞧在眼裡,暗自生疑,到了杭

城之後,畢擎天的部屬十九已被改編,調駐各地,而朝廷對他的封賞又口惠而實不至,畢擎

天以前吞併葉宗留之時,也是將他的嫡系部隊調開,然後舉事的,而今官軍對付他的手法,

就正與他以前對付葉宗留的手法一模一樣,他靜夜思量,焉得不驚?

  於是畢擎天對張驥處處戒備,這樣一來,更令得張驥不能不加快動手,這一日張驥要他

赴京面奏皇上關於這次「平亂」的經過,畢擎天推病,連張驥派來的使者也不肯接見。張驥

大怒,便立即派兵攻打他,責他以抗命之罪,不消一個時辰,就將畢擎天有限的親兵全部消

滅,畢擎天總算武功高強,在數十倍官軍包圍之中,居然還能夠帶領十多個衛士,衝出城

門,逃到西子湖邊、

  陽宗海一箭將畢擎天的戰馬射死,大聲喝道:「朝廷有命,只罪畢擎天一人,誰人能將

他生擒的賞以黃金千兩,官封總兵;將他格斃的,也賞三百兩黃金,五品頂戴!」此言一

出,登時有兩個隨行衛士反戈相向,乘著畢擎天還沒有躍起,兩支長矛,立刻刺下。畢擎天

武功真個高強,雙臂一振,把兩支長矛格開,大怒喝道:「我待你等不薄,何故臨危叛

我?」拾起狼牙鐵棒,一招「橫掃干軍」,又將另外兩根刺來的鐵槍打折,這幾個衛士素知

畢擎天有霸王之勇,一來為了自身活命,二來為了貪圖重賞,三來見畢擎天被射墜馬,這才

敢反戈相向,暗襲不成,個個驚心,拼了一死,大聲叫道:「葉統領以前也對你不薄,你又

何故反他?」

  畢擎天怔了一怔,突然怒叫一聲,狼牙棒狠狠劈下,將兩個反叛的衛士,打得頭顱碎

裂,隨行的衛士發一聲喊,盡都散了。畢擎天發力狂奔,衝過了西冷橋,逃上孤山,官軍銜

尾急道,箭如雨落!

  這時,葉成林、凌雲鳳與潮音和尚三人也已逃到山上,但見官軍撒網似的,四方八面而

來,潮音和尚週身受了十幾處箭傷,跳躍不便,葉成林拉著他走,凌雲鳳心急如焚,連聲催

道:「快走,快走!」要知葉成林若被官軍發現,在官軍的心目之中,自是比畢擎天還要重

要得多。

  潮音和尚更是一個心急的人,竟然掙脫了葉成林的手,道:「我還會跑路,不必勞你招

呼。」葉成林想不到這位莽師伯祖如此要強,甚是尷尬,潮音和尚奮起神力,果然一鼓作

氣,跑過了幾處山坳,直到了岳王廟後的棲霞嶺上。黑夜之中,山路崎嶇,忽然碰到了一塊

大石,潮音和尚奮刀一躍,腳踝脫臼,身上的箭傷創口也裂開來,任他如何驍勇,也自抵受

不住,「卜通」倒地,怎樣掙扎也站不起來。

  葉成林急忙將他扶起,潮青和尚道:「你自己走吧,山上這麼大,官軍未必就找得到

我。」葉成林笑道:「那麼他們也未必找得到我。」不由分說,將潮音和尚扶到一塊大岩石

的後面,凌雲鳳一看,只見他十幾處傷口,都在汩汩流血,心中甚是抱歉,說道:「現下官

軍分股搜山,縱算給他找到,小股官軍,也不放在咱們心上。潮音大師我先替你裹傷。」從

山上望下,但見火把婉蜒,絡繹不絕,好在他們先搜孤山,還沒有來到棲霞嶺上。

  葉成林惦記著鐵鏡心,一面替潮音和尚裹傷,一面問道:「師伯祖,你怎知道鐵公子落

在官軍手中?」潮音和尚笑道:「我一直住在鐵鏡心的家中呢。凌女俠和於承珠那次行刺畢

擎天的事,我全部知道。」凌雲鳳道:「不是行刺,是於姐姐用計要迫畢擎天交出兵符,調

動糧草,接濟葉大哥。後來於姐姐要我自去屯溪,她大約是獨自回去救鐵鏡心了。」潮音和

尚道:「不錯。她將鐵鏡心救出之後,恰好遇見我,我們一道赴京。」葉成林忙問道:「我

聽畢願窮說,他在北京已見到於承珠,怎麼你和鐵鏡心卻留在這裡?」

  潮音和尚道:「正是呢,我也不知道他們少年人鬧的什麼事情。鐵鏡心倒是處處護著於

承珠的,於承珠卻來一個和他不辭而行。」葉成林心裡又甜又酸,想道:「哎,在外人眼中

看來,他們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鐵鏡心這次又有恩於我,我豈可插在他們中間。」心如轆

轤,情思不定,但聽凌雲風問道:「那是怎麼回事?」潮音和尚道:「我們三人一同上京,

路過杭州,鐵鏡心堅請我和承珠在他家裡先歇息幾天,我有一位方外的朋友在靈隱寺做主

持,那一日我到靈隱寺訪他,在寺中住了一晚,第二日回到鐵家,這才知道於承珠已在昨晚

偷偷走了,只留下一封信給鐵鏡心。鐵鏡心講給我聽的時候,手上還拿著於承珠寫的那幾張

信箋,哈,於承珠不知怎麼有那麼多話說,信寫得那麼長。哈,你猜鐵鏡心這傻小子怎

樣?」

  凌雲鳳聽得奇怪,道:「他怎麼樣?」潮音和尚道:「他把那幾張信箋,團成一團,吞

到肚內去了!」凌雲鳳道:「這是什麼意思?」潮音和尚道:「我也不懂呀。還有更古怪的

呢,他把信吞了之後,竟像女孩子一樣哭了起來。」凌雲鳳道:「哭些什麼?」心想鐵鏡心

此人真會做作。潮音和尚道:「他反反覆覆地只是說一句話,說是對不起於姑娘,說是於姑

娘不諒解地。我說少年人吵吵鬧鬧,事屬尋常,待老衲替你勸說她便是。他許久不語,卻忽

然向老衲行起大禮來。」凌雲鳳笑道:「這卻是為何?」潮音和尚道:「他說他為了於姑娘

要幹一樁大事,務必要令得於姑娘稱心滿意。但他這一去只怕就此不能回來,托老衲照顧他

的老父,我問他是什麼事情他不著說,呀,如今我才知道他是獨上屯溪為義軍盡力去的。」

  葉成林聽了不勝感動,心中想道:「不知他與承珠之間有什麼誤會?哎,他既然肯犧牲

自己援救我們,我難道不可以犧牲自己成全他們麼?」凌雲鳳的想法卻又不同,她反覆咀嚼

鐵鏡心那句「對不起於姑娘」的說話,心中想到:「承珠妹妹不是個心胸狹窄的人,她不別

而行,留下的那封信八九成是封訣別的書信,這定然不是一件小小的誤會。」

  潮音和尚續道,「一個月前,鐵鏡心被押回杭州,把鐵銥急得不得了。我答應了鐵鏡心

照料他的父親,一直沒有離開杭州。幸而張驥只是派人監視鐵銥,倒沒有到鐵家囉唆。鐵銥

還曾瞞著我到六和塔天去看過他被囚的兒子。可是這事情卻真奇怪,待老衲得知消息,到六

和塔去大鬧之時,卻又不見了鐵鏡心了。今日趕回鐵家,連鐵銥的全家也不知去向了。這裡

面究竟是有甚玄虛?」

  三人反覆推敲,都是猜想不透,這時登高遙望,但見官軍的火把,已從孤山那邊蜿蜒而

來,凌雲鳳給潮音和尚紮好了傷,葉成林道:「師伯祖,我背你走吧。」潮音和尚搖一搖

頭,正說話間,忽見有幾條黑影從對邊的山頭飛奔而來,葉成林急忙將潮音和尚拉到了岩石

的後面。

  驀然間,忽聽一聲厲叫,一個背上帶箭,滿身浴血的漢子衝了過來,飛身一跳,跳過這

塊岩石,大約也是想找尋藏匿的地方,這一跳正巧落在葉成林的面前。葉成林失聲喊道:

「畢擎天!」

  說時遲,那時快,潮音和尚不知哪裡來的氣力,突然一躍而起,禪掄圓,一杖就向畢擎

天當頭打下,葉成林叫道:「且慢。」哪裡阻擋得住,但聽得轟然巨響,畢擎天的狼牙棒斷

為兩段,潮音和尚的那根禪杖也飛上了半天。本來潮音和尚的神力,世所罕見,只因受了重

傷,而畢擎天又是拚命一擊,恰好斤兩悉敵,潮音和尚氣力使盡,怒吼一聲一跤栽倒。

  凌雲鳳叫道:「不要讓他走了。」料想葉成林一人能對付得了,俯身察看潮音和尚的傷

勢。

  畢擎天驟然間見著了葉成林,羞慚、恐懼、懊惱、妒恨,諸般情緒,霎時間都湧上心

頭,提著半截狼牙棒呆呆發愣,葉成林拔出佩刀,刀柄一橫,刀鋒在胸前劃了半道圓弧,卻

沒有斫下去。畢擎天忽地叫道:「葉兄弟救我!」但見一條黑影,凌空下擊,卻原來是陽宗

海追到了。

  葉成林大喝一聲,一刀橫掃,陽宗海唰唰兩劍,舞起了碗口般大的劍花,這口劍是他從

婁桐孫手中暫時借用的那把大內寶劍,劍光映月,照見了葉成林的面龐,陽宗海吃了一驚,

隨即喜而叫道:「哈,原來是你!」心中想道:「拿著了葉成林,可要比畢擎天還值價得

多!」寶劍一個盤旋,一招「攔江截斗」,噹的一聲,把葉成林的佩刀削去一截。

  畢擎天趁這個時機,便想逃走,剛剛踏出一步,說時遲,那時快,又是一條黑影凌空飛

下,手臂一伸,就搭上了畢擎天的肩頭,畢擎天但覺好像鋼鉗一樣緊緊鉗著自己,百骸欲

裂,痛徹心肺,這人正是御林軍的總指揮婁桐孫,畢擎天受傷之後加以心神未定,竟然在照

面之際,就給他的分筋錯骨手搭上了。

  葉成林大叫道:「雲鳳,出手救他!」凌雲鳳稍稍猶疑,只聽得葉成林沉聲叫道:「這

是軍令!」凌雲鳳青鋼劍揚空一閃,勢捷如電,刺向婁桐孫的背心,婁桐孫逼得撤掌應敵,

拿著畢擎天的那隻手一鬆,「咕咚」一聲,畢擎天也跌倒地上,暈了過去,恰恰倒在潮音和

尚的旁邊。

  葉成林初時未知道陽宗海所使的乃是寶劍,佩刀幾乎給他截斷,陽宗海搶了上風,狂傲

之極,一招「直指天南」,劍尖刺到了葉成林的手腕,逼得葉成林又退了幾步,陽宗海哈哈

笑道:「葉成林,你現在已是窮途未路,還與我打做什麼,趁早將畢擎天縛了,歸順朝廷,

賞你總兵一個!」猛聽得葉成林一聲大喝,呼的一掌劈出,掌風所及,砂飛石起,陽宗海還

真料不到他如此拚命,居然穿劍進招,猝不及防,肩頭給掃了一下,火辣辣般作痛。陽宗海

大怒喝道:「好小子,不識抬舉,連你也一併宰了。」長劍揮舞,紫虹電射,一招緊似一

招,他名列天下四大劍客之一,雖然是四大劍客中最弱的一個,但論到武功造詣,卻還在葉

成林之上,加上所用的乃是大內寶劍,劍光霍霍展開,登時把葉成林籠罩在內,但葉成林刀

掌並用,右手使出五虎喪門刀法,每一刀都是拚命的招數,左手卻是大力金剛手法,那更是

武林絕學,勇猛無倫!

  陽宗海的劍術雖然精妙,但在葉成林刀、掌兼施豁出性命的死拼之下,卻也不能無所顧

忌,但見刀影劍光,宛似銀蛇亂攀,掌風人影,賽如蝴蝶穿花,片刻之間鬥了一百餘招,陽

宗海雖是稍佔上風,迫切之間,卻也奈何不得。

  那邊廂凌雲鳳以一柄青鋼劍,惡鬥婁桐孫的分筋錯骨手,也是殺得難解難分,凌雲風的

劍勢展開,極得輕靈翔動之妙,婁桐孫無隙可乘,分筋錯骨手的威力打了一半折扣。但凌雲

鳳也不敢欺身逼近,兩人都是倏進倏退,覓隙尋暇,看來打得比葉成林那對還要熱鬧,其實

雙方都是小心翼翼,繞身游鬥。婁桐孫功力較高,也像陽宗海一樣,稍稍佔了上風。

  這時官軍的火把已從孤山那邊蜿蜒而來,當前的一股已過了黃龍洞,陽宗海發聲長嘯,

作為訊號,不久就聽到了下面官軍吹起了嗚嗚號角之聲,一個宏亮的聲音叫道:「宗海,是

你在上面嗎?」陽宗海應聲道:「大師哥,我已纏上了葉成林,趕快上來幫我一臂之力!」

率領這股官軍的人正是赤霞道人的大弟子盤天羅,陽宗海特地從苗疆請他來助陣的。

  葉成林暗叫不妙,潮音和尚和畢擎天受傷之後,尚還昏迷未醒,他和凌雲風力戰強敵,

僅能應付,休說脫身不易,即算能夠拚命衝出,他們又怎忍捨了潮音和尚而逃。

  形勢危急之極,陽宗海趁勢攻擊,劍鋒一轉,一招「斗轉星移」,指東打西,指南打

北,「噹啷」一聲,又將葉成林的佩刀削去一截,葉成林一聲虎吼,將半截佩刀一擲,呼的

一掌橫掃出去。

  陽宗海哈哈大獎,叫道:「誰和你拚命!」橫劍護胸,把那半截佩刀碰飛,葉成林這一

掌劈來,剛好就要碰到他的劍鋒之上。

  猛聽得轟隆隆悶雷也似的聲音,但見幾塊磨盤般的巨石從山頂上滾下,那一股官軍發一

聲喊,紛紛躲閃,大石一塊接著一塊,滾滾而下,震得山谷轟鳴,聲威駭人,看情形,山頂

竟然另有能人,暗助葉成林拒敵。

  陽宗海吃了一驚,顧不得傷人,舉目一看,但見兩條人影飛馳而至,葉成林看到了,急

忙一個盤龍繞步,回掌護身,高聲叫道:「承珠妹妹,真是你麼?」

  但見於承珠衣袂風飄,自對面的山頭上疾馳而至,恍如仙女素娥,凌空飛降,她的背後

還跟著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人,葉成林怔了一怔,方自想道:「這人是誰?竟然有這樣俊的

輕功?」但聽得於承珠縱聲長笑,遙遙招手,朗聲說道:「不錯,是我。凌姐姐,你看,我

把誰帶來了?」

  凌雲鳳抽眼一看,喜極如狂,疑在夢中,隨著於承珠而來的這個少年人,正是她日思夜

想的霍天都!她張口欲呼,「霍哥哥」三個字在舌頭上打滾了無數遍,卻是叫不出來,原來

喉頭已嚥住了。

  高手比鬥,那容如此分神,婁桐孫疾攻幾記,驀地一招「猿猴摘果」,將凌雲鳳的劍柄

抓著,但於承珠早已料到婁桐孫會趁凌雲鳳說話之際強攻,一抖手飛出了三朵金花,上打雙

目,中打胸口,下打膝蓋,婁桐孫顧不得傷害凌雲鳳,急忙一個「細胸巧翻雲」,以絕妙的

身法倒縱出三丈開外,而且在倒縱之時,手腕用力一帶,「喀嚓」一聲,竟把凌雲鳳的青鋼

劍折斷,斷劍跟著射出,令得凌雲鳳也不敢乘機追殺,確是一流高手的功夫。

  婁桐孫快,於承珠更快,就在這一瞬間,於承珠飛身一掠,青冥寶劍吐出碧瑩瑩的寒

光,劍鋒也已堪堪刺到婁桐孫背後。婁桐孫反手一記擒拿,解招進招,立即和於承珠斗在一

起。於承珠笑道:「凌姐姐你們久別重逢,這廝交給我吧。」凌雲鳳口唇顫動,「霍哥哥」

三個字直到如今才叫出口來。霍天都微笑道:「凌妹妹,你歇歇去。葉大哥,你也把這賊子

交給我吧。」長劍一展,搭上陽宗海的劍脊,將葉成林替了下來。

  凌雲鳳又是失望,又是歡喜,但那些微的失望迅即被巨大的喜悅掩蓋了,正如淡雲遮不

住燃燒的太陽。她心中想道:「我的霍哥哥不失英雄本色,是啊,若然換我是他,我也會先

替下了葉成林的,兒女私情慢慢還可以談,強敵卻萬萬不能放過。只是陽宗海名列天下四大

劍客,霍哥哥,他,他不知可抵擋得住?」

  但見陽宗海越鬥越狠,一招「長河落日」,劍光如練,唰地便向霍天都左肩刺來,這一

招虛中套實,實中套虛狠辣狡猾,兼而有之,端的厲害。哪知霍天都兀然木動,待他劍尖離

身數寸,看看就要沾衣之際,手腕倏翻,疾如閃電股地還了一招「金雕展翅」,拿捏時候,

妙到毫巔,陽宗海這一招若然放盡,那就是將一條手臂送上給霍天都砍了。

  陽宗海大吃一驚,料不到這一個陌生的少年,劍術竟是如此精湛,急急變招,再不敢絲

毫輕敵。霍天都運劍如鳳,鷹翔隼刺,每一招使出,都是攻敵之所必救,陽宗海雖然有一柄

大內寶劍,竟然被他的凌厲攻勢逼得只有防守的份兒,霍天都一劍緊過一劍,一點即收,前

劍剛收,後劍又出,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陽宗海想盡辦法要削斷他的兵刃,但霍天都

深得「快、狠、穩、准」四字劍訣的精華,一沾即走,一走即攻,兩柄劍從不相交,已把陽

宗海殺得有點手忙腳亂!

  凌雲鳳看得又驚又喜,心中想道:「幾年不見,想不到他的劍術竟然精進如斯。記得小

時候與他在天山之上一同學劍,他立誓要繼承父志,獨創一家。我當時曾與他戲話:你若自

成一家,我也要創出一派劍術專破你的。呀,現在他在別後第一次與我相見,見我的劍被人

空手折斷,不知他心中可在笑話我麼?」看一看地上的斷劍,高興之中又有幾分慚愧。凌雲

鳳是個心高氣傲而且志在四方的女子,後來她與霍天都結了婚,由於性格的不同、兩夫妻雖

極恩愛,終於不能偕老,而在幾十年後,她果然也創出一派劍術,這是後話,不在本書范

圍,暫且不表。

  再看婁桐孫以分筋錯骨手惡鬥於承珠。於承珠這一年來,在師父身旁得到許多指點,劍

術也大有進境,再加上她用的是玄機師祖的鎮山寶劍,婁孫孫被她逼得離身一丈開外,分筋

錯骨手只能自保,根本就無法進攻。

  官軍的火把從孤山那邊蜿蜒而來,有百數十名官軍已在向棲霞嶺上攀登,山頂上的大石

仍是源源不斷地滾滾而下,看來除了已經到來助戰的霍天都與於承珠之外,還有高手幫忙,

葉成林心中一動,想道:「莫非是張大俠也來了?」想出去助戰,卻放心不下潮音和尚,於

是先去察看潮音的傷勢。

  潮音和尚功力深厚,一時虛脫,過了片刻,便悠悠醒轉,這時畢擎天也剛好醒轉,他被

婁桐孫捏碎了筋脈,但覺骨節劇痛,百駭欲裂,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睜開眼一看,突然見

潮音和尚正坐在他的對面,兩隻眼睛睜得又圓又大,登時嚇得魂飛魄散!

  潮音和尚看清楚了是畢擎天,端的是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捏起兩隻拳頭,「嘿」

的一聲冷笑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嘿,你終須還是撞在洒家手上!」來不及跳起,便

是一拳劈面搗去。

  葉成林叫道:「師伯祖且慢動手!」潮音和尚正在氣頭,一拳打出,收也收不回來,忽

聽得有人笑道:「師伯,你真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也用不著為這廝生氣啊!」但見微風

颯然,白衣一閃,卻原來是張丹楓到了!

  張丹楓左手接著潮音和尚,右手按著畢擎天。潮音和尚道:「丹楓,你怎麼啦?」張丹

楓微笑道:「我有話說。」兩道眼光有如利劍,朝著畢擎天一笑說道:「聽說你想向我討彭

和尚那份地圖,與朱明天子一爭天下,卻怎的這樣沒有骨氣,你將來有何面自見你去父親於

地下?」

  畢擎天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了進去,羞慚愧侮之極,一咬牙根,冷冷說道:「事已至此,

不必多言,張丹楓,你就一劍把我殺了吧!」

  張丹楓仰天大笑,倏地笑聲一收,斂容說道:「我要殺你,也不待今天。想你畢家世代

英豪,你曾祖畢清泉創立丐幫,你祖父畢凌虛助張士誠驅逐元兵,你父親震三界畢道凡更是

英雄蓋世,武林共仰,你想想你的列祖列宗,當真一點也不知道愧悔麼?」

  畢擎天面上一陣紅一陣白,驀地嚎啕大哭,跳了起來,就向大岩石一頭撞去,卻被張丹

楓輕輕地把他救了回來,只聽得張丹楓緩緩地說道:「你小時候我在官軍手中將你救過一次

(詳見《萍蹤俠影錄》),今天之事,是你自己造孽,自作孽,不可活,按說不再救你了。

但一來看在你祖父、父親的份上,二來你畢家獨門武功,丐幫世代相傳的衣缽,也不當至你

而絕!好吧,我便在官軍手中,再救你一次!」

  潮音和尚火氣雖大,其實心腸極軟,聽張丹楓提起畢家歷代的英雄,想起了畢擎天的父

親畢道凡正是他的最好朋友,更因為看見了畢擎天流了眼淚,那一對拳頭早已不知不覺地收

了回來,但仍是放心不過,問張丹楓道:「江山易改,品性難移,你不怕他再造孽麼?」

  張丹楓道:「他受了這一次教訓,料想不會再蹈覆轍了。何況他已被婁桐孫的分筋錯骨

手弄破了十一二條筋脈,這一身武功,已是廢了。他今後只可以指點別人的武功,自己是不

能再與別人鬥勝爭強了。」

  畢擎天剛才全神貫注,聽張丹楓對自己的處決。這時鬆了口氣,想起自己已經殘廢時又

覺週身劇痛,一粒粒黃豆般大的汗珠直淌出來。張丹楓掏出了一顆碧綠色的丹九,說道:

「這是我自練的少陽小還丹,可以保得住你三天的元氣,趁著我們給你擋著官軍,你趕快從

山後逃走吧!」

  畢擎天叫道:「好,這次乃是死後重生,昨日的畢擎天算是埋到墳墓裡了!」向張丹楓

磕了三個響頭,立即轉身便跑。

  眾人目送他的背影下山,無不感歎。忽見小虎子蹦蹦跳跳地跑來,叫道:「又有一股官

軍上山來了。師父,你不去幫忙師叔麼?」原來雲重、雲蕾都與張丹楓同來,山上的石頭,

正是雲重以金鋼掌力推下去的。

  張丹楓笑道:「等你師姐和霍大哥一會好嗎?你留心看看你霍大哥的劍法。」

  陽宗海見張丹楓突如其來,早已慌了手腳,但被霍天都制了機先,無法脫身逼得死中求

活,迭使險招,霍天都以靜制動,以援制急,一口劍不疾不徐,卻是緊緊封了陽宗海的退

路,端的有流水行雲,極得輕靈翔動之妙!張丹楓頻頻點首,對潮音和尚道:「從此之後,

武林中又將多一劍派了!」

  小虎子道:「於姐姐的劍術也不見得就輸於他了。」小虎子因為第一次遇見霍天都之

時,便遭他戲弄,故此對他總是不大服氣。眾人看時,只見於承珠的青冥寶劍霍霍展開,端

的是柔如柳絮,翻若驚鴻,加上寶劍的光芒四射,與婁桐孫打得難分難解,兩個人都似裹在

精光冷電之中,看上去比霍天都的劍勢還更要美妙好看。

  張丹楓笑道:「你師姐這一年來進境甚速,大是不易,但霍天都的劍法已漸至融會貫

通,獨創一家之境,將來連我也未必比得上他。」凌雲鳳把眼看時,但見陽宗海忽地猛攻,

劍起處,「怒濤卷空」「黃沙蔽日」,一連兩招最凌厲的招數,劍光恍似漁翁撒網,一大片

光網當頭直罩下來,張丹楓笑道:「陽宗海情急拚命,更促其敗。」話猶未了,只見霍天都

繞身晃步,反踏洪門(中路方位),驀然間舌綻春雷,大喝一聲「撒劍」,只聽得「噹啷」

一聲,紫虹電射,陽宗海的那把大內寶劍,果然脫手飛去,霍天都飛身一掠,把寶劍搶到手

中,陽宗海武功也確算高強,就在這一瞬之間,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落下山坡,如

飛奔跑,張丹楓哈哈大笑,說道:「寶劍易手。從今之後,天下四大劍客也換了新人!」

  於承珠見霍天都得勝,自己與婁桐孫卻仍是相持不下,心中焦躁,驀然間劍法一變,使

到疾處,一片青光揮霍,連人影也淹沒在劍光之中,婁桐孫漸感難以應付,但他功力究竟比

於承珠尚勝一籌,掌指兼施,每每將於承珠的劍點震歪,到了緊張關頭,便突然運用一兩招

極精妙的分筋錯骨手法,阻礙於承珠的攻勢,小虎子叫道:「師姐,你號稱散花女俠,為什

麼不用金花暗器?」話聲未停,只見於承珠反手一劍,在劍光耀眼之中,三朵金花已是電射

而出。

  婁桐孫身回勢轉,第一朵金花貼著肋旁,倏然穿過,揮袖一拂,縱身一躍,二三兩朵金

花一被拂落一被閃開。於承珠冷冷笑道:「看你能閃得幾時?」越打越狠,接連打出了三十

六朵金花,但見金花交織,滿空飛舞,飛來飛去,互相碰擊,或走直線,或走弧形,競無一

朵跌落地上,而且三十六朵金花,分打人身的三十六道大穴,認穴之準,毫不混亂,妙到毫

巔!張丹楓也暗暗叫好。原來於承珠這個「金花打穴」的手法,除了得自雲蕾傳授之外,還

參悟了西域異人阿薩瑪的金球手法,除了功力稍差之外,已是青出於藍,在師母之上了。

  婁桐孫在三十六朵金花包圍之下,像煞一隻無頭蒼蠅,亂飛亂闖,忽地裡一聲慘叫,前

心後心膝蓋腳踝一連中了七八朵金花。張丹楓叫道:「珠兒,可以住手了!」

  於承珠的金花暗器不但可以打穴,而且花瓣鋒利,賽如匕首,住手一看,但見婁桐孫已

成了一個血人。張丹楓道:「看在你師父份上,饒你不死,還不快走!」婁桐孫一蹺一拐地

奔下山坡,他的琵琶骨已被打穿,膝蓋的筋脈也給削斷,像畢擎天一樣,這身武功亦已廢

了。

  這時官軍已彙集了數百人攻上山頭,盤天羅揮舞鋸齒長鞭,首先攻到,張丹楓道:「這

是一個渾人,小虎子,你給我打他幾個嘴巴,叫他快滾!」盤天羅聽得張丹楓說話的聲音,

已先慌了,但見小虎子果然揚手來打他的嘴巴,怒氣又生。鋸齒鞭霍地一掃,要將小虎子攔

腰卷倒,哪知鞭梢剛起,手腕關節忽地一陣酸麻,力不從心,競被小虎子狠狠的打了兩巴

掌,啪啪兩聲,兩顆門牙竟然打折。小虎子在貴州苗疆之時,曾被盤天羅欺侮,這時仗著師

父暗助,得以親手報仇,快意之極,大聲叫道:「我師父叫你快滾,還不滾麼?」啪的又是

一記嘴巴,這一記打得更重,打得盤天羅果然拋了長鞭,抱頭疾滾,小虎子樂得哈哈大笑。

  張丹楓率領眾人前去與雲重、雲蕾會合,拔起了十幾棵大樹,在山上滾下,雲重又施展

了金剛大力手法,推倒了幾塊大岩石,那些官軍只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避之唯恐不及,哪

還敢再攻上山頭。

  張丹楓等一行人立刻從後山逃走,棲霞山距離葉成林所住的九溪十八澗不過二三十里

路,走到了楊梅塢時,剛好是三更時分,眾人放慢腳步,霍天都與凌雲鳳握手並肩,互問別

後之情,當真是恍如隔世。

  葉成林與於承珠相聚,也自有一番感慨,但覺心事如麻,不知從何說起。於承珠正想問

他在屯溪的情形,葉成林卻光問她道:「你可知道鐵鏡心的下落嗎?」於承珠眉頭一皺,

道:「剛一見面,你為什一麼就提起他來,討厭死了!」葉成林怔了一怔,低聲說道:「要

不是鐵鏡心,我與凌雲鳳姐姐都不能與你相見了。」將鐵鏡心救義軍脫險的經過,詳詳細

細,一一說給於承珠知道,於承珠呆了半晌,道:「想不到他能夠這樣。嗯,這還像是一個

人!我本來是當他死了,現在我倒希望他能夠活著。」葉成林本以為於承珠對鐵鏡心的俠義

行為會有一番讚歎,見她如此,殊出意料之外,但所得於承珠幽幽地歎了口氣,退:「在杭

州之時……」張丹楓忽地插口笑道:「知人論世,若是功能掩過,那麼偶然的失足,那就不

提也罷。嗯,成林,你真的想見鐵鏡心麼?」葉成林大喜道:「師叔,你知道他的下落?」

張丹楓笑道:「你們今晚安心地睡一覺,明日我便帶你們去見他。」葉成林喜出望外,於承

珠更是驚疑不定,想不到師父有什麼神通。但她素來最信服師父,師父既然這麼說,那麼明

天就一定能見著鐵鏡心。

  這一晚於承珠和凌雲鳳聯床夜話,她們二人,情同姐妹,無話不談。凌雲鳳聽說霍天都

得到張丹楓指點劍術要訣,上乘心法,十分歡喜,再聽到鐵鏡心在杭州曾向婁桐孫洩漏義軍

的軍清,又不禁大罵鐵鏡心的糊塗,但罵完之後,卻又笑道:「鐵鏡心經過這次教訓,也未

嘗無益。這次他來救義軍脫險,大家就很感激他,張大俠說得好,知人論世,若是功能補

過,那麼偶然的失足,也就不必再提了。嗯,我看他對你倒是情深一片呢。」於承珠歎了口

氣道:「師父是有意隱惡揚善,我看鐵鏡心這個人,不是一次兩次的教訓所能改變的。我總

是感到,他終究不是和咱們一個路子的人,這次也並不見得是偶然的失足呢。」於承珠可算

得是最看得透鐵鏡心的人,想起往日諸般情事,心頭不覺惘然,輾轉反側,將近天亮,才和

上眼睛。

  一覺醒來,只聽得小虎子吱吱喳喳地和人談話,起來一看,卻原來是沐磷。沐磷叫道:

「承珠姐姐,你果然在這兒。你看我是不是長得高了?」於承珠奇道:「你怎麼來到這兒?

你姐姐好嗎?」沐磷道:「我姐姐等著你呢,不過師父吩咐,叫我先帶你看鐵鏡心去。」於

承珠叫道:「什麼,你帶我去看鐵鏡心?」小虎子未曾回答,張丹楓已走出來招手笑道:

「珠兒,師父沒騙你吧,我說今天能見著鐵鏡心就一定能見著鐵鏡心。」

  原來沐國公見鐵鏡心久久不回,放心不下,另外派人進京奏稟皇帝,說是大理之事,鐵

鏡心幫他處理,亂子得以不至鬧大,因此保奏鐵鏡心做他的參軍,沐燕、沐磷也跟了專使進

京,打聽得鐵鏡心已在杭州被押,立刻請朝廷的大臣保釋,那時張驥的奏折還未到京,大學

士(相當宰相職位)楊宣是張驥的親戚,和沐國公又是至交,立刻斡旋此事,將張驥的奏折

留下不發,寫了一封詳細的信給張驥叫他賣沐國公的人情,張驥當然奉命唯謹,在御旨未到

之前,便將鐵鏡心轉移一個地方軟禁,極為優待,張丹楓耳目眾多,他一到杭州就知道這個

消息,這時沐燕、沐磷也已到了杭州,帶來了確實的消息,說是皇帝已准予所請,就派沐國

公的專使來傳遞御旨,這一兩日便會到杭州來迎接鐵鏡心,沐燕、沐磷住在杭州撫衙,張丹

楓悄悄去會他們,於承珠一點也不知道。

  這些變化鐵鏡心也不知道,他本來被囚在六和塔,忽然有一日張驥派了杭州知府將他接

出來,安頓在錢塘江畔的一幢別墅內,錦衣玉食,極為優待,鐵鏡心向知府詢問,知府只是

叫他安心靜養。鐵鏡心一切行動自由,本來可以逃跑,但他怕連累父親,而且他也抱了決

心,要為於承珠犧牲,所以也只好懷著悶葫蘆在杭州知府的別墅內靜養。

  這一日鐵鏡心起得很早,屈指一算,搬到這兒來已經有四五天了,什麼消息也沒有。鐵

鏡心也煩得很,走出小樓,倚欄遠眺,北望是林木郁瀚的鳳凰山,南望是晴空一碧的錢塘

江,銑鏡心歎了口氣,朗聲吟道:「江山如畫人何在?問花無語水空流!」樓前的幾樹碧桃

蓓蕾已綻,看來用不了幾天,就將開滿枝頭了。江南的春天來得早,寒冬方過,園子內已是

春意盎然。

  可是鐵鏡心的心中卻是異樣地陰冷,他眼看桃花,耳聽江潮,陡然間又想起了於承珠

來,想起了在波濤洶湧的長江,和她第一次相逢的情景,而眼前的錢塘江卻是這麼平靜。

「哎,我這樣為了她,她可知道,今生今世,難道我就是這樣地和她永訣了麼?」他知道只

待御旨一下,他的命運就決定了,他也曾抱過萬一的希望,希望皇上會念及他的父親是前朝

老臣,對他從寬發落,但想到自己所犯的罪名是如此嚴重,這希望又像無邊一閃的彩虹,迅

即消失了。

  忽聽得有輕輕的腳步聲走上樓梯,鐵鏡心回頭一望,只聽得一個極捻熟的聲音輕輕喚

道:「鏡心!」鐵鏡心心弦顫動,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過了好一會子,心情才稍稍平

靜下來,叫道:「承珠,你是怎麼來的?」

  於承珠道:「葉成林將你的事都告訴我了。」鐵鏡心秀眉一展,道:「我拼著捨了性

命,將他從九死一生的境地之中救了出來,他都告訴了你麼。」於承珠道:「沒有一點遺

漏。倒是我將你在杭州所做的事情瞞了他了。他們對你很是感謝。」

  鐵鏡心「嘿嘿」一笑;道:「承珠,要不是為了你,我才懶得理會他呢。承珠,你那封

信罵得我好慘,現在你總該看清楚了我鐵鏡心是怎樣的一個人物了吧?」於承珠道:「不

錯,經過了這一會,我是看得更清楚了。你怕我看不起你,更怕天下英雄恥笑,說你出賣朋

友,因此你總算做出了一樁好事。你有點糊塗,卻也還算得是有點正義感的讀書人。」鐵鏡

心好像洩了氣的皮球,憤然說道:「就僅僅是這樣嗎?」於承珠笑道:「你要我把你說成是

一個古往今來,絕無僅有的大英雄大豪傑麼?」

  鐵鏡心傲然冷笑道:「不敢,不敢,我當然不是什麼英雄豪傑,但葉成林要不是我,他

早已被官軍所俘,現在在監牢裡將是他而不是我了。」於承珠眉頭一皺,正容說道:「要不

是你做了這件事情,我還會將你當作一個人看待嗎?要不是你洩漏了義軍的軍情,他們也不

至於一敗塗地,鏡心,一個自傲的人也應該是一個善於自責的人!」這一瞬間,只見鐵鏡心

倏然變了顏色,他想不到於承珠此來,竟然並沒有表示什麼感激,卻是向他說出這一番說

話。

  過了半晌,鐵鏡心冷笑道:「難道他們這一群草莽英雄,烏合之眾,弄到今天這個樣

子,就完全是為了我鐵某人?」於承珠道:「當然不是完全為你,可是你洩漏軍情,也正是

像落井投石一般,義軍在危難之際,你卻幫皇軍推了他們一把!」鐵鏡心氣道:「我做的事

情,樣樣都是為了你。我也不知我還有幾天性命,你卻在我臨死之前,特地跑來向我責

備。」

  於承珠微微一笑,道:「鏡心,我是為了你好,可憐你卻不懂。不過,你可以放心,你

死不了。非但死不了,還會有大官做,這是我師父探聽到的確實消息,再過一會,就會有人

來接你了。」鐵鏡心這一喜非同小可,但卻盡力抑制著不讓它流露出來,他還要做最後的掙

扎,想獲得於承珠的心,他歎了口氣,繼續說道:「縱算你這消息是真,我死不了,但總也

可以表明,我為了你,不惜去死!」於承珠道:「所以我今日才來看你。哎,鏡心,可憐你

總是不懂。如果我稱讚你,過份地將你捧上三十三天,那就是反而累了你了。看來咱們終究

不是一條路上的人。」鐵鏡心從她溫柔的聲音中聽出了淒涼惋惜,心頭一片茫然,又歎了口

氣道:「我真是不懂。承珠,每次我和你見面,你都似乎比上一次又變了,越來越變得使人

難於理解了,越來越變得令我感到你好像是一個陌生人了!」

  於承珠憐憫地看他一眼。錢塘江早潮方起,眼光看出樓外,但見海鷗三五,正隨著潮頭

上下,逐浪飛翔。鐵鏡心道:「承珠,你可還記得咱們在長江共度的時刻,也有這樣的拍岸

驚濤,逐波海燕?」於承珠點點頭道:「不錯,錢塘江雖然不及長江浩蕩,但兩者都流到大

海之中。」於承珠的思想跑得太快,鐵鏡心跟她不上,許久許久還會不過意來,只是喟然歎

道:「過去的日子真像江水一樣,一流過去就不會回來。承珠,我真不懂得你為什麼與我越

離越遠?」

  於承珠淒然一笑,忽地說道:「你瞧,懂得你的人來了,我該走啦。」鐵鏡心愕然回

顧,只見沐燕笑盈盈地跑上樓來,迎著鐵鏡心笑道:「晤,這裡的景色還居然不錯哩。不過

昆明春日,比這裡更佳,這個時候,桃花、李花、蝴蝶花想來都已開了。鏡心,我爹爹已將

你保釋了,專使帶了御旨,馬上就來,你與我一同到昆明去吧。嗯,於姑娘,師父和葉大哥

都在下面,怎麼,你不多留一會兒,就要走了。」於承珠笑道:「你們在這樓頭賞賞花吧,

我不打擾你們了,嗯,這園中什麼花草都有,就可惜沒有大青樹。」鐵鏡心目送她下樓而

去,只見葉成林在一棵大樹旁邊,正在向他招手。鐵鏡心心中一酸,幾乎也想追下樓去,但

卻還是給沐燕的輕顰淺笑留下來了。

  沐燕將前因後果說清,鐵鏡心這才恍然大悟自己為什麼被移到別墅中備受優待,問道:

「我爹爹呢?」沐燕道:「家父久仰今尊大人的道德文章,也已請准皇上,將他接往昆明去

了。」鐵鏡心感激之極,想道:「原來沐家父女對我這樣體貼入微。我的才學到底還是有人

賞識!」

  沐燕目注房中,抿嘴笑道:「你的東西這樣凌亂,咱們就要走啦,我替你收拾收拾。」

鐵鏡心不知不覺地跟她入房,只見沐燕拈起一張詞箋,笑道:「原來你還有興致填詞。」輕

輕念道:「望裡春山接翠微,無情風自送潮歸,錢塘江上悵斜輝。我以江潮來又去,君如鷗

鴛逐波飛,人生知己總相違。」鐵鏡心尷尬一笑,說道:「囚居鬱鬱,用坡老詞意填了這一

闕『浣溪沙』調,教你見笑了。」原來他這首詞乃是懷念於承珠的,這時心中卻是想道:

「我把於承珠當作我的知己,她卻並未把我當作知己。哎,只怕天下之大,只有這位沐小姐

才是我的紅顏知已了。」

  沐燕盈盈一笑,說道:「小妹不辭班門弄斧之誚,用韋莊詞意,也來填一闕浣溪沙,請

你指正。」就接在鐵鏡心詞稿下面,揮筆寫道:「酒冷詩殘夢未殘,傷心明月倚欄干,思君

鬱鬱錦衾寒。咫尺天涯憑夢接,憶來唯把舊詩看,幾時攜手入長安?」韋莊是唐朝秀才,後

來奉使入蜀,被前蜀王王建留在四川做「記室」,沐燕用韋莊詞意填向,不但曲曲折折地表

達了她的心事,而且是勸鐵鏡心學韋莊一樣,既然在中原不得志,那就不如到雲南去佐她丈

親。鐵鏡心讀了此詞,暗暗稱讚沐燕的聰明,手捧詞箋,正待說話,但見沐燕回眸一笑,兩

人心意相通,一切的話都不必再說了。

  過了半晌,沐燕說道:「他們都在下面,你不下去和他們見見麼?」鐵鏡心與沐燕步出

樓頭,只聽得沐磷大叫大嚷道:「姐姐,你快向承珠姐姐道喜,咱們快要喝她的喜酒啦。」

原來沐磷從小虎子口中,探聽到千承珠已由張丹楓作主,與葉成林的婚事定了。沐磷有點失

望,但卻是高高興興地大叫大嚷出來。

  沐燕笑道:「是麼?」但見於承珠滿面飛紅,道:「你聽這小鬼頭亂說,沐磷,你等著

先喝你姐姐的喜酒吧。嗯,我得回去見師父啦,你們不必下樓相送了。」鐵鏡心倚樓凝望,

只見葉成林已與於承珠走出園門,向他揮手道別了。鐵鏡心有些惆悵,只聽得沐燕嬌聲說

道:「東西收拾好了,咱們也該走啦!」正是:

  惆悵曉鶯殘月夢,夢中長記誤隨車,此中情意總堪嗟!

  大樹凌雲抗風雪,江南玫瑰簇朝霞,各隨緣分別天涯。

  (全書完)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