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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花女俠》第4章
第十七回 方堡奇情 魔頭開夜宴 深宵異事 公主到苗疆

  於承珠不知不覺地擠在小伙子中間,跟在新郎新娘後面,走出草坪,老大娘笑道:「怎

麼,你也想去鬧新房麼?我老大娘頭髮都白了,可不方便隨著你們小伙子胡鬧啦。」於承珠

心中一動,趁勢說道:「對啦,這婚禮真有意思,難得看到一次,我跟他們去看鬧新房,老

大娘你累啦,你先回去吧。」

  苗族的鬧新房比漢人的花樣還多,要新郎和新娘共嚼一粒檳榔啦,要新郎替新娘除下頭

紗啦,要新娘唱歌謝客啦等等。於承珠擠在人叢中留神看小虎子的動作,但見他目光呆滯,

顯出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任由旁人擺佈,鬧了好一會,適才那個逼小虎子喝酒的男子說

道:「夠啦,新郎面嫩,再鬧他就要哭啦。」眾人嘩笑聲中,伴娘取出一柄扇子,遞給小虎

子,叫他在新娘香肩上打三下,小虎子寒著臉,忽然說道:「她對我很好,我為什麼要打

她?」此言一出,哄堂大笑,伴娘在小虎子耳邊說道:「這是禮節,你就隨意地輕輕打三下

吧。」伴娘的說話聲低得好似蚊叫,小虎子似乎還沒聽清楚,旁邊耳朵靈敏的小伙子卻聽到

了,大叫道:「不成,不成!要重重地打三下,要不,就是怕老婆。」眾人都大笑,小虎子

眼睛一眨,露出一點惶惑的神氣,似乎他也懂得了「怕老婆」是件「差恥」的事情,拿起扇

子,卜、卜、卜的在新娘肩上敲了三下。每打一下,新娘嬌軀一顫,打到最後一下,新娘雙

肩一顫,跳了起來,眼角噙著淚珠,面色都全變了,鬧新房的小伙子們嘻哈大笑,高聲叫

好,於承珠可是看得駭然,心中驚疑不已!要知小虎子雖然年小,但所練的內家真力,即算

蠻牛一般的壯漢,也禁不住他輕輕一擊,他這三下扇子,不知是糊塗還是受激,用的竟是內

家重手法,而這新娘居然能忍著疼痛,哼也不哼一聲!

  笑聲忽然住止,只見新娘肩上的衣裳,已被打得片片碎裂,露出了雪一般的白肉,小伙

子們才知道小虎子的手勁之大,不敢再鬧,有人舀了兩瓢水,一瓢潑到新娘身上,一瓢潑到

小虎子身上,小虎子道:「唏,你敢潑我?」扇子一張一撥,把潑向他身上的冷水都反潑回

去,淋得那些鬧新房的小伙子滿頭滿面,眾人大驚失色,原來這也是苗族婚禮的一個禮節,

潑水是表示慶賀的意思,潑得越濕就越好兆頭,那漢子急忙拉著小虎子的臂膊,在他耳邊說

了幾句,再一瓢水照頭潑下去,可是第二次才能潑到小虎子身上,這已是大大的不吉之兆,

照苗族的迷信,這對新人,將來不是男的再婚就是女的再嫁了。鬧新房就這樣的草草收場,

不歡而散。

  於承珠卻悄悄地躲在院子裡的假山暗角,待得眾人散盡,她卻偷偷地去看小虎子洞房,

伏在屋簷上,瞧入房中,只見小虎子和新娘毫無表情地坐在新床上。

  過了好一會,才聽得新娘怯生生地說道:「嗯,你說喜歡我,原來那是假的。」小虎子

道:「誰說假的?我對小龍都沒有對你那麼好。」新娘道:「小龍是什麼人?」小虎子道:

「小龍是我鄰家二伯的兒子,從小咱們就在一起玩耍,他呀,就是膽小一些,三月天時,還

不敢下池塘捉魚!」於承珠想起初見小虎子之時的情景,他正在池塘裡戲弄一個頑童,敢情

那頑童便是小龍,心中暗暗好笑。

  於承珠拚命忍著笑,新娘卻已笑出聲來,道:「小龍怎好與我來比,我是你的妻子。」

小虎子道:「什麼叫做妻子?」新娘道:「妻子就是你至親至近的人。」小虎子「哦」了一

聲,看情形他正在疑惑,並不肯承認這個小姑娘是他的親人,可又不好意思說出來。新娘慍

道:「你到底認不認我做妻子?」小虎子道:「怎麼你老是問我這個?」新娘道:「你為什

麼不和我飲交杯酒?」小虎子道:「我年紀小,不喝酒。」新娘氣惱之極,嚶嚶啼泣,虎子

好像有點著慌,叫道:「我又不欺負你,你哭什麼?」新娘道:「還說不欺負我?你為何重

重地打了我三下,現在還痛!」小虎子道:「他們說不打就是怕老婆,呵,原來你是為了這

個惱我,那麼我也給你打回三下好不好?你若還不夠,我可以讓你一連打六下。」

  說話之時,小虎子眼睛眨呀眨的,漸漸又露出了一絲於承珠所熟悉的他以前的那種頑皮

神態了。於承珠暗笑道:「天下間哪有做了新郎還說這樣的孩子氣話。」心中忽地起疑,想

道:「小虎子活潑機靈,兒童中罕有其匹。怎的地今晚一副癡呆的神氣?完全像個不懂事的

村童?依他的性兒,他又怎肯任人擺佈?莫非是迷了本性不成?」她記起張丹楓曾經說過,

一個人大喜大憂可以迷失本性,但小虎子還未成人,論理還未很懂得人世的哀樂,這又該如

何解釋?

  只聽得那新娘說道:「真的?」小虎子道:「怎麼不真?你歡喜打現在就打!」新娘拿

過那把扇子,小虎子將新衣脫下,袒露上身,道:「好吧,我脫了衣服讓你打個痛快,你總

該高興啦!」新娘倒提扇柄,果然「卜」的一聲,向小虎子胸瞠直戳。

  於承珠奇道:「怎麼新娘子也是這麼的小孩子氣。」猛地吃了一驚,只見那把扇子一抖

一戳,用的竟是點穴手法,扇柄指向小虎子的璇璣穴,於承珠掌心暗扣一朵金花,只待新娘

將小虎子點暈,她就立刻要進去救人。只見小虎子吸了口氣,新娘子在他胸膛連戳三下,他

的肌膚上好像塗了油一般,扇柄一沾著他的身體,就立刻滑開,新娘子雖然用的是重手法點

穴,小虎子只當她是抓癢,

  於承珠看得又驚又喜,想不到一年不見,小虎子的功夫竟是精進如斯!本來內功練到最

上乘的境界,可以自閉穴道,不俱點穴,但那即使是天資極好的人,也非十年以上的功力不

行。但印度的瑜珈功夫,卻另有一種閉氣和練肌肉的方法,同樣可以不懼點穴,武功有根基

的人,練上兩三年便行,現在小虎子只跟了黑白摩訶一年,居然任人用重手法點穴,進境之

速,那是非常罕見的了。這種功夫與中國上乘的內功之理相通,不過所走的路子卻全然兩

樣,瑜珈在某些方面(如閉氣練筋)見效較速,而中國正宗的玄門內功,講究的是擦真養

元,根基卻是較為深厚。

  於承珠看得出神,只聽得小虎子笑道:「你也回了我三下,氣消了吧?」新娘道:「不

成,你今晚打我之時,我痛得淚水都流了出來,你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可知是一點疼痛都

沒有的了。」小虎子道:「呀,那有什麼辦法?我是師父教的,你怎麼打我,我都不會疼

痛,別人學不來的!」新娘道:「你可以學會,別人為什麼不能學會?」小虎於睜大眼睛,

似平覺得她說的頗有道理。新娘道:「喂,你這個功夫教我成不成?」小虎子呆了一呆,眼

睛裡露出惶惑的神氣,搖搖頭道:「不成。」新娘道:「為什麼不成?」小虎子道:「這,

這是不能教別人的。」新娘道:「胡說,別人你可以不教,我是你的妻子,夫妻如同一體,

你怎麼可以不教?」虎子哭喪著臉道:「妻子就有這麼厲害嗎?」新娘道:「一點不錯,妻

子要什麼丈夫就要給她!」小虎子道:「哎喲,那我這一生都不要妻子!」新娘怒道:「你

我已然成婚,你想甩掉可不成!」小虎子越發驚恐,呆呆地想了一陣,忽道:「那麼,我把

這功夫教給你,你不做我的妻子成不成?」

  於承珠見小虎子如此傻氣,心想新娘必然要發怒的了。哪知新娘托腮一想,居然說道:

「呀,你既然不願做我丈夫,那也勉得。你把這功夫教我,我不做你的妻子罷。這功夫要練

多久才成?」小虎子道:「遲則三年,快則一年。不過學了運功的,就可以自己練了。」新

娘道:「學會的方法要多久?」小虎子道:「十天嘛差不多。」新娘道:「好,你十天之內

教會了我,我十天之後放你走!」小虎子喜道:「真的?」新娘道:「我們苗家的話說一不

二!」小虎子道:「好嘛,馬上就教!」

  於承珠疑雲大起,心中想道:「這新娘子看來並不是真心想嫁小虎子。她年紀雖然比我

還小,卻似甚有計謀,可能是大人教她的。唉呀,不好,莫非這是個圈套,要騙虎子的武

功。」要知各派的武功心法,郡是本門之秘,絕對不能傳給外人的,除非得到業師的允許。

於承珠見小虎子就要傳授,心中大急,不假思索,忽然從屋簷上一躍而下,跳入新房!

  那小新娘突然見屋上跳下一個人來,這一嚇非同小可,張開了嘴巴,卻叫不出聲來。小

虎子一派茫然的神色,定著眼睛盯著於承珠,顯得非常惶感,於承珠不理那個新娘,衝著小

虎子嚷道:「小虎子,你認得我麼?」小虎子退後兩步,低聲說道:「你,你,你是誰?咱

們在哪兒見過?」那副說話的神氣,就像夢遊患者一樣,也許他正在苦苦地思索,在哪兒見

過於承珠?

  於承珠心中悲痛,看這情形小虎子定是吃了迷藥無疑,可憐一個機伶的孩子,竟被折磨

成這個模樣,於承珠一伸手,抓著了小虎子的肩膊,叫道:「我是你的承珠姐姐,你不記得

了麼?」小虎子訥訥說道:「承珠?」似乎卻仍然不敢認她。於承珠忽地想起張丹楓所授的

「玄功秘訣」中,有一個方法能醫失心瘋的,於是突然伸出指甲,在他的人中掐了一下,小

虎子「嘩」的一聲叫了起來,於承珠搶過新床上的那把扇,張開一撥,道:「認得我嗎?」

小虎子雙眼一張,道:「嗯,這手法是你教給我的!承珠姐姐!」於承珠去年春天,初見小

虎子之時,曾用扇子反撥小虎子潑她的污水,小虎子今晚以扇撥酒的手法,正是於承珠所

授,於承珠用這方法,果然叫小虎子記起來了。

  於承珠大喜,道:「記得便好,快跟我走。」小虎子忽然現出驚惶之色,甩脫了於承珠

的手,道:「不,我不走,你也要做我的妻子嗎?」原來小虎子確是吃了迷藥,於承珠用醫

失心瘋的方法醫他,並不對路,小虎子雖然記起了有一個「承珠姐姐」,但人卻並未清醒。

  於承珠又好氣又好笑,道:「我不會做你的妻子,我是要救你出去,你怕什麼?」一把

拖著小虎子便往外跑,忽聽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原來是那新娘抽出了一柄利刃,惡狠狠地

向於承珠手臂便斬,口中罵道:「不要臉的女人,為什麼搶我的丈夫!」

  於承珠哪裡把她放在心上,反手一抓,立刻把她的那柄利刃奪去,擲出屋外,氣她不

過,回頭罵道:「呸,你才不要臉,你哪裡是誠心嫁他?你小小年紀,怎麼這樣奸滑,要騙

他的武功?」那小新娘忽地哇哇大哭,在地上一滾,雙腳突然亂踢於承珠,居然是蓮花腿的

功夫,小虎子正自叫道:「不錯,你也說過不做我的妻子的!」忽見新娘亂哭亂踢,一時間

又沒了主意,於承珠反掌一掃,小虎子雖然神智不清,卻還知道這是一記殺手,急忙拉著於

承珠的臂膊叫道:「不要傷她,她是好人!」於承珠道:「什麼好人?」揚手又要打下,小

虎子忙道:「不要打她,我跟你走便罷!」於承珠正是要他說這句話,放過新娘,拖了小虎

子立刻竄出門外。

  剛跑到外面的院子,忽聽得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說道:「好大膽的妖女,居然敢到這兒搶

新郎來了!」但見一個人攔著去路。

  正是在婚禮中強迫小虎子喝交杯酒的那個漢人,他穿的卻是苗家服飾,兩邊臂膊各有五

個銀環,說話之時,以手作勢,搖動銀環,叮噹作響,更顯得詭異非常!

  於承珠懶得打話,玉手一揚,預先扣在掌心的三朵金花立即破空飛出,分打那怪人的眉

興、陽白、血海上中下三處大穴,那怪人哈哈一笑,手臂一揮,也不知他用的是什麼手法,

只聽得嗚嗚怪嘯,左臂的一個銀環忽然脫臂飄出,天下的暗器,十九都是直線飛行,這怪人

所發的銀環,卻是上下盤旋,走一個半弧形的路子,來勢遠不如於承珠金花的迅猛,轉眼之

間,卻把於承珠所發的三朵金花都捲入環中,望奇妙的是那銀環能發能收,於承珠正擬拔劍

抵禦,那銀環又已回到了怪人手中,怪人取出金花,微微露出詫異之色!

  於承珠也是吃驚不小,看那怪人所發的銀環暗器,不止是手法奇妙,而且純憑內力操縱

控制,這一份功夫,也足以震世駭俗,於承珠急忙叫道:「小虎子,你想出去,咱們可得並

肩闖啊!」心中想道:「小虎子這一年來功力大迸,有他相助,對付這個怪人,諒不至於吃

虧!」

  卻不料小虎子並無回答,於承珠回眸一瞥,但見他一片茫然的神色,竟是呆呆地觀戰,

毫無半點出手的模樣,於承珠大急,叫道:「小虎子,你怎麼啦?」忽聽得那怪人又是一聲

獰笑,冷冷說道:「搶新郎也得要人心甘情願才行呵!呸,這樣拖拖拉拉的,連一點羞恥都

沒有麼?」於承珠大怒斥道:「你們才是硬搶新郎,呸,騙小孩子,不要臉!」那怪人冷笑

道:「你要拉男人這裡有的是,他不願踉你走,你還在這兒糾纏什麼?看在你這三朵金花的

面上,我不傷你,你給我滾!回去告訴你師母知道,就說是赤城門下的蒙元子將這三朵金花

留下了。她要取回金花,可到烏蒙山來!」

  於承珠幾曾受過如此侮辱,氣得玉顏變色,嗖地一聲拔出青冥寶劍,厲聲說道:「小虎

子快踉我走!」向前便闖,蒙元子喝道:「小虎子留下。你給我滾!」長臂一揮,兩個銀環

盤旋飛至,竟是要逼於承珠逃走,於承珠大怒,腳尖一點,身形疾起,不待那兩個銀環飛

到,唰唰兩劍,迎著銀環便斬,於承珠的輕功劍法除了稍欠火候之外,在江湖上已罕有匹

敵,那怪人還真料不到她來得如此之快,銀環未及收回,已被她那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削為四

片!

  於承珠劍走連環,身形一移,青冥劍的鋒芒已在蒙元子的眼前疾閃,蒙元子喝聲:「好

一把寶劍!」揮袖一拂,突然橫掌切腕,擒拿手法既快且狠,竟不亞於婁桐孫,於承珠的劍

招用老,急切之間竟是抽不回來!眼看持劍的手腕就要被那怪人一掌切斷!

  小虎子「哎呀」叫了一聲,忽見於承珠左手所捏的劍訣突然一收,五指靠攏,中、食二

指微屈,指骨如稜,輕輕一「啄」,蒙元子還真料不到於承珠有此怪招,急忙後退,那招擒

拿手自是不解而解。小虎子忽然叫道:「這是鶴拳!」於承珠道:「不錯!」劍尖一指,左

拳一個勾拳在劍底穿出,小虎子又高聲叫道:「這是豹拳!」當日黑白摩訶在太湖山莊教小

虎子練「羅漢五行神拳」,把大內的七名衛士當作「活靶子」,打得他們落花流水,其時於

承珠與小虎子同在旁邊觀戰,心領神會,都學會了這種上乘拳法。

  小虎子雖是受人作弄,中了迷藥,但靈性尚未完全消失,忽見於承珠使出這種拳法,師

父當日授拳的情景,依稀記得,苦苦思索,一時之間,卻還未能想得起來,忽見蒙元子雙臂

箕張,拳打腳踢,狠狠撲擊,於承珠又給逼得連連後退,小虎子呼道:「為什麼不使龍

拳?」於承珠道:「我忘記啦!」其實並不是她忘記,而是因為羅漢神拳的五種拳法中,龍

拳最為用力,於承珠到底是個少女,氣力遠遠不如對方,所以雖然知道這一招最好用龍拳化

解,卻不敢與對方硬碰。蒙元子看出她的弱點,在擒拿手中雜以剛猛無比的混元真力,幸而

於承珠的劍法輕靈奇妙,青冥寶劍又專破金鐘罩鐵布衫這類硬功,羅漢五行拳中的鶴拳、豹

拳、蛇拳不須用甚氣力,正合於承珠使,於承珠右手使百變玄機劍法,左手使羅漢神拳,雖

然處在下風,卻也尚能抵敵。那小新娘不知什麼時候己走到旁邊觀戰,忽地叫道:「小虎

子,你說話算不算數?」於承珠道:「小虎子,還不快走?她又要纏你做丈夫啦。」說話分

心,險些被蒙元子一抓抓中,小虎子凜然一驚,大叫道:「為什麼不用虎拳?」於承珠道:

「哎喲,虎拳我也忘記啦!」蒙元子反掌一掃,於承珠踉踉蹌蹌倒退三步,竟不知她是否受

傷。

  小虎子忽然躍起,「砰」的一拳打中蒙元子的肩膊,叫道:「這不就是虎拳?」蒙元子

料不到小虎子會突然助陣,冷不及防,給他打得頗為疼痛,大怒喝道:「小虎子,你造反

啦?」於承珠叫道:「對,再用龍拳!」身形一起,疾地點了那小新娘的啞穴,叫道:「小

虎子,我與你合力將這大個子打倒,她就不會做你的妻子啦。」那小新娘本想拿話問住小虎

子,要逼他傳授功夫,豈知被於承珠點了啞穴,硬說她要纏小虎子做丈夫,小虎子果然恐

懼,同時對於承珠又有了幾分親熱之情,蒙元子恐嚇也沒有用,只見他又是「砰」的一拳打

出,叫道:「瞧,這不是龍拳?」

  於承珠樂得哈哈笑道:「不錯,這是龍拳!」青冥劍挽了一個劍花,一招「倒捲銀

河」,從上刺下,以蒙元子的武功,小虎子自是和他差得很遠,於承珠這一劍雖然厲害,他

要躲避,亦非難事。但而今是拳劍一齊攻到,他躲得開拳,就避不開劍,避得開劍,就定要

中拳,權衡利害,自是不願被於承珠的寶劍穿胸剁腹,而寧願挨小虎子的拳頭。只聽得

「砰」的一聲,蒙元子的腰胯又中了一拳,登時身形晃了幾晃,好容易才用擒拿法化解開於

承珠的劍招。

  小虎子雖然只是十四歲的大孩子,但他從週歲的時候起,剛剛學走路,他的父親張風府

就用藥水替他浸煉筋骨,一懂人事,就督著他磨練武功,故此他習技的年齡,並不在於承珠

之下。加以張風府這一門的武功,乃是先練外功,後練內功,以外功為基礎的內外雙修之

學,所以若論武藝,那是於承珠比小虎子強,若論氣力,小虎子反而比於承珠大得多。這一

拳打下,足有三四百斤力氣,蒙元子雖然不至被他擊倒,也幾乎痛得哼出聲來!

  於承珠大聲喝彩,手底絲毫不緩,唰、唰、唰,又是連環三劍,叫道:「好,小虎子,

我和你比一比,看是你的羅漢神拳厲害,還是我的玄機劍法厲害。」小孩子十九好勝,小虎

子一連擊中蒙元子兩拳,哈哈笑道:「當然是我的拳頭厲害,你看這大個子連閃也閃不開!

看,我再用豹拳打他鼻粱!」一伸腰,左掌橫撥,右拳倏地穿出,於承珠的劍勢如銀虹橫

掠,封著了蒙元子的退路,蒙元子逼得向前一躍,只聽得又是「砰」的一拳,果然給小虎子

正正擊中鼻樑,就好像蒙元子特意湊上去挨小虎子揍一樣。小虎子可樂壞了,又叫道:

「瞧,你看我再用鶴拳!」鼻樑脆弱,一拳擊中,鮮血直流,蒙元子心中暗暗嘀咕,想道:

「這一拳可不能給他擊中面門了。」反手一掌解開於承珠的攻勢,提腿上踢,想踢開小虎子

的拳頭,哪知五行神拳妙用無窮,鶴拳講究的是輕靈迅捷,蒙元子的彈腿雖快,小虎子的拳

頭更快,只聽得「砰』的一拳,正正擊中了蒙元子的膝蓋,蒙元子登時彎了半截,小虎子叫

道:「呀,你要向我跪地求饒麼?我可不好意思再打你了。」

  他們這一場激鬥,早驚動了土司堡內的人,有些鬧完新房還留在外面跳花的人世跑進

來,於承珠叫道:「不好,你不將這大個子打倒,咱們可走不脫啦!」青冥寶劍一起,疾剁

蒙元子咽喉,逼蒙元子露出背心要害,竟無防禦,小虎子叫道:「好,我再來一記龍拳!」

用力劈了一拳,蒙元子一連挨了幾拳,氣力大減,這一拳再也禁受不起,一拳打下,立時大

叫一聲,仆倒地上,爬不起來!

  於承珠縱入人叢,伸掌舒指,有如彩蝶穿花,片刻之間,將擁進來的人,都點了穴道,

非過十二個時辰,不能自解,於是一拖著小虎子的臂膊,一溜煙地跑出土司府門。

  月亮已過中天,跳花的小伙子們也全部散了,幽會的男女也藏到了密林深處,看不到蹤

跡了,山中一片寂靜。於承珠與小虎子經過適才舉行婚禮的那片草坪,草坪上余火未滅,花

環丟得遍地都是,於承珠一看,小虎子身上穿的還是新郎服飾,不禁啞然失笑,又覺一片茫

然,今夜的奇遇,真似一場夢境。小虎子卻還似在夢境中未醒過來,一對眼珠滴溜溜地轉來

轉去,盡瞧著於承珠,半晌問道:「你要帶我到哪兒去?」一副茫然無所適從的神氣,於承

珠反問道:「你想去哪兒?」小虎子道:「不知道:「於承珠道:「你是怎麼到這兒來

的?」小虎子道:「不知道!」於承珠道:「怎會不知道?難道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你

想一想:你那個小新娘是幾時出現在你的身邊的?難道她是從地下鑽出來的嗎?」說著噗嗤

一笑,小虎子低頭默想,眼光甚是惶惑,半晌說道:「真奇怪,她真像是從地下鑽出來的。

我好似是一覺醒來,就見她在身邊服侍我了。」

  於承珠奇怪之極,又問道:「你的師父呢?」心中想道:「黑白摩訶相貌怪異,小虎子

總不應忘記吧。」小虎子道:「師父,什麼師父?」於承珠道:「你的武功是天生的嗎?誰

人教你的武功,你記不記得?」小虎子想得頭昏腦漲,道:「好像有許多人教過,哈,對

啦,你也教過!我用扇子撥酒的功夫就是你教的,你是我的師父。」

  於承珠啼笑皆非,想道:「他不知吃了什麼迷藥,連師父都忘記了?但看這情形,他又

似乎不是完全迷了靈性,例如他見了我之後,卻也還能記得起來。」

  小虎子問道:「姐姐,師父,咱們現在去哪兒?」於承珠也不知道要去哪兒,只是笑

道:「我不是你的師父,我是你的姐姐,你的師父是一黑一白的兩個印度人。」小虎子眼珠

一轉,若有所思,忽道:「我怕。」於承珠道:「怕什麼?」小虎子道:「怕你!」於承珠

笑道:「幹嘛怕我?」小虎子道:「她說過的,除了她之外,就沒有好人。你今晚將她也打

傷了,我怕。」於承珠知道他口中所說的「她」是指那小新娘,笑問道:「你這樣信她的話

嗎?」小虎子沒有回答,於承珠道:「那麼她要做你的妻子,你不怕嗎?」小虎子身軀一震

道:「是呀,看來每一個人都可怕。」看他的神氣,竟似是有些畏縮,不敢跟自己走了。

  於承珠心中暗思:「怎樣才能令他相信自己?」忽然在他腰間一觸,道:「你爸爸遺給

你的緬刀還在麼?」小虎子呆了一呆,道:「在!」那緬刀從百煉鋼煉成繞指柔,小虎子纏

在腰間當作腰帶,連他的「新娘」也沒有發現。

  小虎子解下那口緬刀,在空中虛劈兩刀,道:「這不就是!」一時興起,就在草坪上使

出一路五虎斷門刀法,笑道:「你瞧,我還沒忘記呢!」於承珠道:「不錯,你的記性真

好,再想想看,這路刀法是誰教給你的?」小虎子傲然說道:「當然是我的爹爹,我爹爹是

一個大英雄,大好漢!」於承珠忽道:「你爹爹的那片血衣呢?」小虎子又呆了一呆,訥訥

說道:「血衣?」於承珠道:「是呀,血衣!這樣的事,你怎能忘得了?」

  要知人為萬物之靈,不論什麼厲害的迷藥,可以教他忘一切事情,但總不能教他忘了父

子的天性。何況正像於承珠崇拜她師父張丹楓一樣,小虎子最崇拜的是他的父親,這一下漸

漸喚起了他模糊的記憶,呆了一呆,說道:「咦,我爸爸為什麼留給我這片血衣?他是受了

什麼冤屈死的?」於承珠猛然問道:「你爸爸是不是好人?」小虎子怒道:「那還用說!」

於承珠道:「這把緬刀和這片血衣是誰交給你的?」小虎子睜大眼睛了,突然叫道:「是

你!呀,承珠姐姐,我相信你了,你是好人!告訴我,我爸爸為什麼要將血衣留給我?」

  於承珠微笑道:「你相信我那便好了,你父親的事情以後我再告訴你。你快想想,你是

怎麼到這兒來的?你那兩位師父又到哪兒去了?」於承珠怕他再受刺激,故此不願在他神智

尚未完全清醒的時候,重把舊事提起。

  可是小虎子仍然想不起來。於承珠沒有辦法,忽地想道:「我早聽說苗區中有許多古怪

的藥草,不如我帶他去問問那個老大娘。」這時小虎子已是完全信服了於承珠,對她的說話

百依百順,服服帖帖地跟她到了那苗族老大娘的茅舍。

  那老大娘剛剛熟睡,忽被於承珠驚醒,起身說道:「鬧新房鬧完了嗎?我還以為你要到

天亮才回呢!」燃起松枝一看,不覺大吃一驚,好半晌才說出話來:「你,你,你不是新郎

嗎?呀,好大膽的閨女,你怎麼把土司的新郎也拉回來了?」

  於承珠道:「他是我的弟弟,他不知是吃了什麼迷藥,糊里糊塗的把什麼都忘記了。他

並不情願做土司家的新郎!」老大娘張口結巴,道:「有這樣的事?」將火把在小虎子臉上

仔細照了一照,忽地驚惶失色,將於承珠拉過一邊,道:「不好,他不但是吃了迷藥,而且

還中了蠱,一年之後,若不討得放蠱之人的解藥,必死無疑。敢情是土司的女兒怕你弟弟變

心,所以放了蠱。迷藥已難解救,蠱藥更是非親自放蠱的人解救不成。」於承珠吃驚非小,

但聽那老大娘口氣,好像迷藥並非絕對無解,心中反而稍寬,便求那老大娘解這種迷魂藥,

老大娘沉吟半晌,匆匆出門,過了一會,採了一束草藥回來,立刻煎茶給小虎子喝。

  小虎子喝了一口,皺眉說道:「好苦。」於承珠溫柔地看他一眼,道:「英雄好漢,天

不怕,地不怕,還能怕苦。」小虎子道:「對!」一仰脖子,把苦茶咕嚕咕嚕地喝得幹幹淨

淨,忽道:「呀,我想打瞌睡。」老大娘輕輕拍了他兩下,道:「好吧,你就睡一會兒。」

  小虎子盤膝一坐,閉目假睡,看那姿勢,正是打坐運功的姿勢。於承珠取出一錠銀子,

道:「老大娘多謝你啦!」那苗族的老大娘怫然不悅,不接銀子,說道:「我是見你心好,

才幫你的忙,難道是貪圖你的銀子來了?」於承珠連忙道歉,老大娘歎了口氣,道:「我這

解藥也不知成不成呢?」於承珠心中一凜,道:「怎麼?」老大娘道:「我採的這種草藥雖

然能解一般迷藥,你弟弟吃的卻似是我們苗區中也很難尋獲的『忘憂草』,更加中了蠱,只

怕吃了我的解藥之後,世未能完全清醒。不過在他吃了迷藥之後的種種事情,卻一定能清楚

地記起來。」

  過了一會,忽見小虎子伸了一個懶腰,張眼叫道:「好舒服!我記起來啦,我的兩位師

父在一個古怪的屋子裡和人打架。」於承珠大喜,急忙謝過那位老大娘,老大娘道:「不

錯,你們應該趕快逃走。天一亮,那就不容易逃啦。」

  於承珠與小虎子跑到外面,趕忙問道:「你的兩位師父和什麼人打架?你和他們又是怎

樣分手的?」小慮子道:「我和兩位師父好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有一天,不知怎的忽

然闖進一個古堡,古堡裡正在擺設筵席,裡面的人相貌都是奇奇怪怪的,有一個頭頂光禿

禿,皮膚於癟,活像殭屍模樣的怪人,更是可怕。不過他們對我的兩位師父卻像很恭敬,請

他們喝酒,不知怎的卻忽然打起架來啦,我幫兩位師父打那個怪人,被他抓了一下,登時不

省人事,一覺醒來,卻睡在土司的家裡,她給一碗熱茶我喝,喝了便覺糊裡湖塗,不過她對

我卻真好,天天衣不解帶地服侍我,我病好之後,她又天天纏我,說要做我的妻子。早知妻

子這樣不好惹,我也不敢答應啦。」

  於承珠噗嗤一笑,聽小虎子說話,許多事情他已然能夠記憶,尤其是到了土司家中之

後,更記得明白。不過神智還未完全清楚。於承珠想道:「中蠱之事,要一年之後才發作,

盡有時間逼那妖女拿出解藥,倒是黑白摩訶的下落應該先查個水落石出。」便問小虎子道:

「那古堡坐落何方,你還記得嗎?」

  小虎子道:「我試去找找看,好像就在對面的那個山中。」這回是他帶著於承珠走,山

路迂迴曲折,虧他居然記得方向,走了好一會,穿進一個幽暗的峽谷,月光被岩石擋住,只

有一點點漏下來,僅能辨出模糊的景物,山上老鴉夜啼,幽谷中時不時刮來一陣陣的寒風,

令人毛骨悚然,於承珠也不覺有些心怯。走了好久,小虎子道:「到啦,你瞧,就是這個古

堡!」

  那古堡式樣奇特,四周建有城牆,左右兩側,卻有一個圓塔形的建築,城牆下面開有一

道窄門,僅可容一人通過,裡面透出燈火,門戶打開,內間談笑之聲,隱隱可聞,這時已是

四更時分,堡內卻還有燈火人聲,滿透著怪異之象,於承珠略一躊躇,便挽著小虎子的手硬

闖進去。

  只見大廳上擺著一個長桌,桌上堆滿酒席,卻只是主位上坐著一個人,客位空空如也,

這人頭頂光禿禿的,皮膚乾癟,果然像個殭屍,酒席兩邊的長廊上,卻各有一隊男女排立伺

候,好像在等候甚麼尊貴的客人。

  小虎子叫道:「就是這個人!」那殭屍模樣的怪人,驟然見小虎子出現,「咦」了一

聲,叫道:「你不在土司家裡作新郎,來這裡作甚麼?」小虎子大叫道:「我不要妻子,我

要師父!」那怪人冷冷說道:「你有什麼師父?」小虎子嚷道:「我怎麼沒有什麼師父?我

不止一個師父,黑師父和白師父那天不是在你這裡打架嗎?快還我的師父!」那怪人面色越

發難看,向旁邊一個弟子說道:「是誰把解藥給他吃了,快給我將他拿下!」那名弟子剛踏

出腳步,被於承珠發出一朵金花,打中穴道,雙臂伸出,作勢擒拿,卻動也不能一動。那怪

人磔磔怪笑道:「原來有張丹楓在背後給你撐腰,怪不得敢到這兒來討人!」仰天大笑三

聲,叫道:「張大俠蓋世英名,怎的卻這樣藏頭露尾?派兩個小孩子來擾亂,自己卻躲在一

邊,不怕傳出去給別人笑話嗎?相請不如偶遇,請進來同喝三杯,又有何妨?」

  於承珠見那怪人裝腔作勢,彎腰張手,作請客進來的神氣。不覺噗嗤一笑,道:「你見

鬼麼?我師父現在大理蒼山,你要請他赴宴,快寫請帖讓我替你帶去!」那怪人絕對料不到

於承珠有這樣的膽子,以為定是張丹楓和她同來,還以為小虎子也是張丹楓解救的,心有忌

憚,故此不擬對他們動手,而今一聽,張丹楓還在大理蒼山,面色一沉,對小虎子道:「你

聽不聽我的話?」兩道眼光在小虎子的面上一掃,又向於承珠狠狠地瞪了一眼,小虎子和於

承珠都不自禁地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於承珠但覺目光中似有一股魔力,令人心神恍惚,

不寒而慄,於承珠急忙鎮攝心神,悄悄對小虎子道:「快運玄功,不要看他!」

  小虎子呆了一呆,似是受了那怪人的催眠,卻又忽然驚醒,大聲叫道:「誰聽你的話?

我只聽師父的話。我的兩位師父呢?」那怪人道:「你的兩位師父不是我的對手,給我打跑

啦!」小虎子叫道:「胡說,我兩位師父蓋世英雄,你夠他打?」那怪人道:「好,你不信

我就帶你看他們去!」瞪著眼睛,一步一步向小虎子行來,面上卻露出極其詭異的笑容。

  於承珠暗叫不妙,一揚手打出三朵金花,那怪人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舒

掌一揮,五指疾彈,只聽得錚錚數聲,三朵金花都給他彈得向側方斜飛,嵌入殿上樑柱之

中,列成了一個品字形,按照這個方位,若然是打在人身之上,那就是左乳突穴、右乳突穴

和臍門穴了。三朵金花分打三處穴道,竟然被他揮手之間,全數彈開,而且方向不變,這手

功夫,確足以驚世駭俗。於承珠也不禁變了顏色。要知於承珠的金花,四邊鋒利,從無人敢

用肉掌來接,這怪人卻只用手指輕彈,便能將金花彈飛,聽那錚錚之聲,竟似碰到金屬一

般,好像他的手指竟不是血肉做的。

  於承珠叫道:「小虎子,快用龍拳!」她的青冥劍也立即出鞘,小虎子在前,「蓬」的

一拳,先擊中了那個怪人。其聲有如敗革,小虎子年紀雖小,這一拳少說也有三四百斤氣

力,那怪人竟是連身軀也不晃動一下,揮袖一拂,又將於承珠的寶劍盪開,哈哈笑道:「寶

劍雖利,能奈我何?」側目斜視,卻盯著小虎子道:「哼,你敢不聽我的話!」小虎子又是

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於承珠揮劍急上,唰,唰,唰,驚雷迅電般地疾使連環三劍,那怪

人傲慢之極,過於大意,仍然施展飛袖的功夫,想用內力盪開於承珠的寶劍,哪知百變玄機

劍法端的是變化莫測,要不然怎能稱得上天下第一精妙的劍法,於承珠兩劍虛削,最後一

劍,突然轉換方位,只聽一聲裂帛,那怪人的長袖已被削去了半截。

  於承珠暗叫可惜,這一劍她原是想削斷那怪人的手腕的。雖然如此,那怪人的傲氣亦已

消了幾分,一轉身,避開了於承珠的一劍,小虎子又是蓬的一拳,打中了他的小腹,忽覺他

的小腹卻有一股吸力,拳頭拔不出來,小虎子漲紅了面,剛叫得一聲:「姐姐」,陡地似騰

雲駕霧般地給那怪人拋起,於承珠大驚,一招「天河倒掛」,反手削他臂膊,那怪人右邊長

袖一捲,把寶劍一裹,於承珠劍鋒一顫,又把他的長袖割斷,心念方動,想趁勢刺他胸瞠,

卻忽地聞到一股異香,從他的袖管中飛出來,於承珠急忙閉氣抵禦,劍尖尚未刺出,卻被那

怪人點中了穴道。那怪人哈哈笑道:「我倒想容你把劍法使全,看看玄機劍法有何等精妙,

只可惜我要款待貴賓,難以奉陪了。」

  於承珠與小虎子都被點了穴道,被那怪人雜置在廊下的弟子行列中,於承珠不能動彈,

心頭卻還清醒,好奇之念,油然而生,不知這魔頭的賓客,又是何等樣的怪人?只見那怪人

換過衣裳,命令奏樂。樂聲一停,兩個人走了進來,於承珠忽覺眼睛一亮,但見來的乃是一

男一女,那女的竟然是金髮的西域美人,只見她長裙曳地,儀態萬千,自有一種雍容華貴的

氣度。如此貴婦出現在如此怪異的地方,真是令人難以想像。

  那男子身長貌秀,有如玉樹臨風,一眼瞥去,卻不知他是胡人還是漢人?他穿的乃是胡

服,高高的鼻子,雙眼熠熠有光,但卻是黃色的皮膚,黑色的頭髮,面貌也似漢人,這時男

女牽手同出,態度甚是親熱,小虎子看得出神,於承珠卻在心想:他們是不是一對夫婦呢?

  忽聽得那男子說道:「多謝王爺你的招待,我們在貴堡已打擾多日,實在不便久留,今

日告辭了。」說的乃是漢語,不過有些生硬,好橡是遠離了家鄉的歸客,鄉音未改,但已不

能說得流暢自如了。

  於承珠暗暗嘀咕:「這殭屍般的怪人是哪門子的王爺?」心中疑雲大起。須知於承珠乃

是閣老于謙的女兒,對明朝的體制大致知道,明朝自太祖朱元璋開國之後,雖然分封各王子

到各地為王,但並未聽說有皇子封到貴州來的,而且即算是王爺,他的「王府」也不會設在

這樣的荒山幽谷之中,那分明是冒充的了。

  那殭屍般的怪人對他們執禮甚恭,面上堆滿笑容,躬身說道:「小王得蒙公主和駙馬光

臨,真是三生有幸。駙馬既執意要走,小王也不便久留。但此去中國京都,山長水遠,路途

不靖,必須有能人護送,才得安心。」

  於承珠更是驚奇,心道:「果然是一對夫婦,不知是哪一國的公主。既然貴為公主,何

以沒有隨從,中國雖號稱上國,但國勢衰微,很久以來,已沒有遠方國家的使者來朝貢,更

何況公主親臨,而且即算是他們代表本國,要到北京朝貢,也不須取道貴州,要不須穿過這

樣的窮山峻嶺,事情怪誕不絕,疑團百出,莫非又是假冒的不成?但看這兩人神氣,均是雍

容華貴,自有一種尊嚴,卻又不似假冒。」於承珠百思莫解,暗暗納罕。

  那被稱做駙馬的男士稍稍現出躊躇的神色,半晌說道:「我們本來有兩位異人相送,中

途失散,久候不來,我們只好先走了。」那怪人道:「這樣不成,不如我派人護送公主和駙

馬吧,請駙馬將國書和禮物交託給他,此人是有名的勇士,武功高強,忠實無比,駙馬可以

放心。」

  那駙馬搖搖頭道:「不必啦,禮物我已付託給那兩位異人,我們空身上路,沒有什麼顧

慮,路上縱有些毛匪,我大約也還對付得了。」那怪人又賠笑說道:「駙馬爺文武兼資,小

王佩服得很。但公主到底是金枝玉葉,即算是僅受驚恐,那也很不值啊。噢,駙馬你說的那

兩位異人是不是一黑一白的印度珠寶商人,名叫黑白摩訶的孿生兄弟?」那駙馬奇道:「貴

王怎麼知道?」那怪人道:「他們派一個小徒弟到這兒說的,我還不敢相信,原來真是他

們。」那駙馬喜道:「黑白摩訶的小徒弟在哪兒?」那怪人道:「在這兒!」立即走到眾人

中將小虎子拉出,於承珠冷眼旁觀,知他已用極俐落的手法解了小虎子的穴道,但卻還是暗

扣著小虎子的脈門。

  小虎子打了一個冷戰,乖乖地跟著那怪人走,於承珠好生懷疑,心中想道:「小虎子索

性倔強,雖然脈門受制,也不應如此服帖?」仔細一看,但見那怪人冷森森的目光,緊緊地

盯著小虎子,小虎子竟然顯出精神恍惚的模樣,於承珠大為著急,卻叫不出聲來。

  只聽得那怪人問小虎子道:「你和你的黑白師父一路同來的是麼?」小虎子道:「不

錯。」那怪人道:「你到這兒來找師父,是麼?」小虎子道:「正是。」那怪人道:「你等

到師父之後,還要和他們同走的,是麼?」小虎子道:「是呀,一點不錯!」那駙馬忽道:

「小虎子,你還認得我們嗎?」小虎子呆呆地望著他們,似是依稀認得,一時間記不起來。

那怪人微笑道:「小孩子記性差,駙馬爺沒和他見過幾次面吧?」那駙馬道:「嗯,在天竺

喀林邦的時候見過一面,那時他好像還機伶得多!」那怪人道:「他來這兒,水土不服,病

了幾天,剛剛才好!」拍拍手道:「請蒙元子來!」一個穿著苗裝的男子從內間走出,正是

在土司府中擺佈小虎子的那個人。

  那怪人又道:「小虎子,你還記得這個人嗎?」小虎子道:「記得,昨晚他還和我在一

起。」那怪人對駙馬道:「這位蒙元子和黑白摩訶是好朋友,黑白摩訶這幾天就會到來,駙

馬若是急著起程,我叫蒙元子護送你們,讓黑白摩訶隨後趕上好了。」那駙馬見了小虎子之

後,對那怪人的話,似是信了幾分,點了點頭。那怪人道:「好,那麼我給公主和駙馬餞

行。」在白玉酒杯中倒了一杯碧綠色的酒,先遞給駙馬,這酒正是苗區中獨有的迷魂酒。

  駙馬接過酒杯,剛剛碰到唇邊,忽見眼前金光一閃,嗆啷一聲,白玉杯裂成四片,脫手

飛去,只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酒中有毒,這廝不是好人!」

  卻原來在這一會子功夫,於承珠已運用內功,自行沖關解穴,那怪人料不到她年紀輕

輕,竟有這樣上乘的內功,冷不及防,阻止已來不及。於承珠運劍如風,向那怪人疾攻猛

剁,那怪人衣袖一抖,一縷異香,直衝於承珠鼻觀,於承珠屏息心神,反手一劍削出,轉頭

換氣,忽聽得那怪人大喝一聲:「撒劍!」於承珠只覺劍尖好似有千斤壓力,原來那殭屍般

的怪人趁著這個空隙隨手在桌上拿起一雙玉筷,挾著了於承珠的劍尖,那怪人的功力比十承

珠高出何止一倍,於承珠雖有絕好的劍法,毫無辦法施展。

  小虎於忽地叫道:「承珠姐姐,不要著慌,我來助你!」「砰」的一拳打出,龍拳的招

式剛使到一半,胳膊突然給蒙元子一反扭,蒙元子今晚被小虎子連打幾拳,心頭氣恨未消,

這一下擒拿手扭得甚為厲害,小虎子痛徹骨髓,也虧他挺得住,居然未叫出聲。那駙馬眉頭

一皺,正想發話,忽聽得門外一聲怪笑,有人喝道:「誰敢欺負我的徒兒。」

  轟隆一聲,大門倒塌,有如迅雷暴擊,狂風驟起,大廳上燭光搖曳,人人變色,只見黑

白摩訶已衝了進來。這兩兄弟形貌相同,心念如一,連說話的聲音也一模一樣,兩人同時怒

喝,說話的快慢語句均是不約而同,就似是出於一人之口,有如金鐵交鳴,直震得人耳鼓嗡

嗡作響,蒙元子急忙放手,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砰」的一聲,蒙元子己被黑白摩訶打

得飛了起來,給拋到廳中心的長桌上,那桌上擺滿食物,被蒙元子的身軀一氏,桌腿登時斷

了,桌上的碗碗碟碟更是破碎無遺,嘩啦啦一片刺耳的嘈音雜響,這威勢的確駭人之極。

  黑摩訶哈哈大笑,叫道:「龍拳要這樣打才夠勁道。小虎子,瞧清楚了,我再教你練

拳!」衣袖一拂,又是呼的一拳打出,他距離那殭屍般的怪人尚有數丈,拳風一起,拳頭已

倏地打到了那怪人的面門,於承珠只覺劍上一輕,原來就在此時,怪人挾著於承珠寶劍的那

雙筷子,早已被黑摩訶的衣袖拂斷。黑摩訶拳袖兩用,招數的奧妙已是匪夷所思,而衣袖這

樣柔軟之韌,竟被他運用得有如刀劍,那雙筷子被「削」得整整齊齊,從中分為四段,內功

之強,更是到了難以置信的地步!

  那怪人避已不及,隨手抓起兩個小徒弟一檔,這兩個小徒弟能有幾年火候,比起蒙元子

來更是大大不如,幸而黑摩訶臨時收勢,只用了三成力量,饒是如此,這兩個小徒弟亦已禁

受不起,被黑摩訶一拳打飛,一個斷了肋骨,一個折了手臂,都倒在地上哼哼嘟嘟地爬不起

來。廊下的眾弟子大為寒心,紛紛走避,生怕被師父抓起來當作盾牌。

  那怪人忙叫道:「黑白摩訶,有話好說。」白摩訶道:「有什麼好說?我這拳頭還未發

市呢!喂,小虎子;你的羅漢神拳忘了沒有?」小虎子哭喪著臉說道:「師父,我這條臂膊

不能用力啦!」白摩訶道:「胡說,怎麼不能用力?」抓著他那條被扭傷的臂膊一按,輕輕

一拉,小虎子登時痛楚若失,白摩訶道:「好,那人扭傷你的臂膊,你去打他十拳。」蒙元

子剛爬起來,被小虎子迎面一拳,又打得皮開肉裂、蹌蹌踉踉地直退了十來步,幾乎又再僕

倒。

  黑白摩訶哈哈大笑,喝道:「好呀,你這老魔頭也吃我一拳。」兩兄弟同時飛起,雙拳

齊出,那怪人抓起一個雲石茶几一擋,雲石也給打得碎裂紛飛,那駙馬忽道:「兩位師父休

得莽撞!」黑白摩訶瞪眼說道:「怎麼?你請我們護送,卻怎的不許我們打人?」那駙馬

道:「他是藩王。」黑摩訶大笑道:「什麼藩王?他是烏蒙山的妖人盤天羅,在這裡弄鬼作

怪!」兩兄弟道上去再打,盤天羅叫道:「黑白摩訶,我好意與你商量,你當我怕你不

成!」在腰間一拍,手中忽地多了一件奇形怪狀的兵器。

  這兵器似是一條軟鞭,但鞭的周圍,卻滿是鋸齒狀的尖刺,名稱就叫做「鋸齒鞭」,這

種鞭法,只有烏蒙山的赤震道入門下能使,不但可以捲走敵人兵刃,更厲害的是這種「鋸齒

鞭」專破氣功,只要身體一被沾上,立刻皮開肉裂,多好的內功也難抵擋。

  黑白摩訶縱聲大笑:「烏蒙山的看家本領也拿出來啦!你有神鞭,咱們也有寶杖,倒要

看看是你的神鞭厲害,還是咱們的寶杖高強?」黑摩訶抽出綠玉杖,白摩訶抽出白玉杖,綠

光白光,交叉飛舞,只聽得一陣叮噹之聲,儼若繁弦急管,有如琵琶聖手,用飛快的輪指奏

樂一般!盤無羅倒抽一口冷氣,抽鞭一看,只見鞭上的鋸齒全都倒捲,原來在這剎那之間,

他們已過了十餘二十招,黑白摩訶這兩柄寶杖是至堅至硬之物,當年張丹楓用青冥寶劍與他

們交手,也不能將這兩柄寶杖損傷,何況是鋸齒鞭?反而是鋸齒被寶杖磨鈍了!

  黑白摩訶雙杖一合,一步一步地向中心合圍,盤天羅這條鋸齒鞭長達一丈五尺,舞動起

來二三丈內,無人敢近,不料而今撞著了剋星,不但武功及不上對方,連兵器也不及對方,

眼看圈子越縮越小,再過片時,盤天羅定然要傷在黑白摩訶杖下。

  忽聽得於承珠叫道:「小虎子,你怎麼又不打啦?」白摩訶回頭一瞥,只見小虎子眼光

呆滯,站在蒙元子面前,拳頭慢慢垂下,蒙元子雙眼圓睜,目不轉睛地盯著小虎子,沉聲叫

道:「小虎子,你得聽我的話!」

  白摩訶大吼一聲,倏地躍出圈子,喝道:「小虎子,你怎麼啦?我教你的羅漢神拳,你

都忘了?」於承珠道:「小虎子吃了他們的迷藥啦!」白摩訶叫道:「原來如此!」把小虎

子一把扯過,在他腦門、背心、左脅,連拍三掌,叫道:「快去打他,他是壞人!」白摩訶

這三掌是瑜珈術中一種極奇妙的功夫,神經錯亂、靈性迷失的人被他一拍即酸,小虎子眼神

驟長,霎時間好像換了個人,忘記的事全都記了起來,蒙元子對他的折磨,將他擺佈等等事

情,都歷歷如在目前,小虎子叱吒一聲,不須於承珠再叫,果然便像一頭小老虎似的撲上

去,一口氣連使出龍、虎、豹、蛇、鶴五種神拳,蒙元子適才中了黑白摩訶一拳,功力已消

了一半,如何以受得起,被小虎子打得皮開肉裂,筋斷骨折,僕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再

也爬不起來了!

  黑白訶大笑道:「好,我就讓你把幫手喚出來再打!」雙杖支地側目斜睨,只見怪嘯聲

中,大廳上又突然湧出兩個怪人!正是:

  雙雙異國奇人到,虎鬥龍爭又一場。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手發金球 通玄參妙理 口吞火劍 炫技駭閒人

  這兩人穿的都是一式黃絹長袍,頂束帛錦,高鼻深目,更妙的是,不但打扮相同,面貌

也完全一樣,只是一個缺了左耳,一個缺了右耳。古堡中的一眾人等,先前見了黑白摩訶這

對孿生兄弟,已自覺得奇特,哪知天下之大,竟是無奇不有,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竟然又來

了一時孿生的怪人,眾人都看得呆了。

  這對孿生的怪人,正是去年在太湖洞庭山下,被黑白摩訶神箭所傷的那對怪人——阿薩

瑪和阿合瑪。黑白摩訶見是他們,也不禁一怔,隨即哈哈大笑,抱拳說道:「賢昆仲果是信

人,一年之期還差三日未滿呢!」

  阿薩瑪「哼」了一聲,抱拳還禮,卻並不回答黑白摩訶的話,轉身向那西域美人彎腰行

禮,嘰哩咕嚕他講了一大段話,除了黑白摩訶稍能聽懂之外,其餘等人都是莫名其妙。只見

那西域美人柳眉微蹙,眼角有晶瑩的淚珠,漸漸面色不對,越來越顯出怫然不悅的神氣,阿

薩瑪態度亦是越來越恭敬,但仍是嘮嘮叨叨地說個不休。

  於承珠大為詫異,心中想道:「以阿薩瑪兄弟的本領,對這西域美人執禮如此之恭,看

來她真是公主的身份了,但何以卻又和黑白摩訶及這古堡怪人牽連上關係呢?」

  於承珠猜得不錯,這西域美人果然是波斯國的公主,她的丈夫就是那個身長玉立的勇

士。這男子面貌有一半似漢人,卻又有一半似阿拉伯人,其實卻是大理白族人,名叫段澄

蒼。大理段家,首屈一指,在宋代以前,世代為王,元滅大理國,改封當時段家的後代段功

為「平章」(宰相),這位段功曾在大理留下許多政績,比起他的前代那些大理國王建樹更

多,至今滇人尚稱道不衰。段澄蒼是段功的七世孫。當年蒙古兵威,震懾世界,曾橫掃歐

亞,遠達非洲,建立了舉世無匹的四大汗國。段功有個兒子曾領師旅隨蒙占軍西征,蒙古的

大帝國瓦解之後,他們仍留在波斯(即今之伊朗),幾代相傳,均娶波斯婦人。段家從段功

那代起,個個精於劍術,段澄蒼尤為特出,年未弱冠,已經飲譽波斯,被稱為波斯劍術第一

高手,波斯國王聘請他為宮廷的劍術教師,不意波斯公主,竟然對他垂青,兩人暗戀數年,

國王也聽到一些風聲了,為了保持皇室的尊嚴,公主絕無下嫁一個宮廷的劍術教師之理,國

王是公主的長兄,聽到風聲之後,便催妹妹出嫁。公主把心一橫,競隨段澄蒼出走,隨身帶

了許多波斯宮中的寶物。

  阿薩瑪兄弟是波斯的國師,國王聞訊大怒,立命他們萬里追蹤,務必要將公主和段澄蒼

緝回。段澄蒼自知不是阿薩瑪兄弟的對手,逃到印度,得人介紹,求助於黑白摩訶,黑白摩

訶本來是大珠寶商,行蹤遍印度、中國、波斯等國(他們的妻子就是波斯人士)。公主以重

寶為酬,黑白摩訶對他們甚是同情,便答應護送他們到中國來。

  但阿薩瑪兄弟已立即追蹤而至,在印度喀林邦的首府便與黑白摩訶大鬥一場,不分勝

負,黑白摩訶來不及攜帶波斯公主,只好讓她和段澄蒼隱蔽在自己印度朋友的家中。阿薩瑪

兄弟卻只顧向黑白摩訶要人,一路追趕,糾纏不休,直追到中國,黑白摩訶十分煩惱,本來

想請張丹楓出來,把他們打發,豈知到了太湖洞庭山,張丹楓又已棄家出走,避難滇中,幸

虧遇到了於承珠,借到了張士誠當年的鎮國寶弓,連發三箭,才把阿薩瑪兄弟射傷,把他們

逐走。

  於是黑白摩訶重回印度,再護送段澄蒼與公主來華。公主同意來華,卻另有一番心事,

原來蒙古自也先興起之後,又再強盛起來,也先佐脫脫不花建國瓦刺,在土木堡之後,幾乎

再滅中國,其後也先雖被蒙古另一個大部落的酋長阿刺擊滅,但脫脫不花的兒子烏柯克圖又

再繼起,明朝稱之為「小王子」,國勢更盛,兵力直到中亞細亞,幾與波斯帝國接壤。波斯

當年曾受蒙古鐵蹄蹺困,提起「黃禍」,人人色變。波斯公主雖然棄國逃亡,但對祖國的憂

患,那卻是無時不掛在心頭。因此她想以波斯公主的身份,到北京謁見中國的皇帝,求他與

波斯聯盟,共防韃靼(「小王子」統領瓦刺舊部,稱號撻鞍可汗)。波斯公主一片天真熱

情,哪知明朝的現勢,段澄蒼數代以來,羈囹異國,也不知中國國情,還真想回國之後,創

立一番事業,為中國為波斯效勞。

  黑白摩訶十餘年前,曾在北京成親王王府盜過珠寶,又因與張丹楓來往,得罪了當時的

皇帝祈鎮,通緝在案,而今祈鎮復登皇位,黑白摩訶雖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但卻不能

不怕牽累了波斯公主,故此一路上不敢同行,只是暗中保護,他們本想先到雲南大理,一者

是想找張丹楓商量,二者是段澄蒼亦得償還鄉之願,哪知在雲貴高原的叢山峻嶺中,忽然走

散,黑白摩訶幾經探聽,才探出段澄蒼是被盤天羅設下陷阱引來此地。

  盤天羅是烏蒙山赤霞道人的大弟子,赤霞道人三個弟子,盤天羅居首,武功亦是最強,

但因足跡不出貴州,長年待奉師父,名字反而不為外人所知。陽宗海排行第三,最得師父喜

愛,傳了一手赤城劍法,在西南一帶,揚名闖萬,因此得與張丹楓等人並稱天下四大劍客,

那個蒙元子排行第二,武功卻是最弱。

  阿薩瑪兄弟受了箭傷之後,就去拜訪盤天羅,請他拔刀相助,截擊黑白摩訶,訂下協

定,阿薩瑪兄弟只要截回波斯公主,至於他們隨身攜帶的珠寶,則盡歸盤天羅所有,盤天羅

自是怦然心動,但他們亦久聞黑白摩訶的威名,不敢造次,商量再三,才想出一個辦法。

  赤城派的弟子在雲貴高原有極大的勢力,由盤天羅密令徒眾,中途截劫段澄蒼和波斯公

主,而他卻趁黑白摩訶未趕到之前,先率人來解救,又假冒是明室的藩王,將公主迎回他的

古堡,慇勤招待。黑白摩訶第一次趕來,因為當時還查不到實據,大鬧一場之後,非但無結

果而退,反而又失落了小虎子。

  阿薩瑪兄弟與盤天羅等人最忌憚的是黑白摩訶從瑜珈術所修煉來的奇妙內功,擒獲了小

虎子後,如獲至寶,想從小虎子口中,套取黑白摩訶的內功心法,哪知小虎子雖然年小,卻

是機靈之極,絕不受騙,因此盤天羅和蒙元子遂定下毒計,令小虎子吃上迷藥,當地土司的

女兒是蒙元子的徒弟,蒙元子又叫土司招贅小虎子為婿,這就是於承珠在洞房內所窺見的秘

密了。

  且說黑白摩訶見阿薩瑪兄弟嘮叨不此,白摩訶首先忍耐不住,冷笑說道:「公主不願回

去,你還在這裡囉唆什麼?就此回轉波斯,還可以保得住你國師的榮華,哼,哼,要是再不

知趣,咱們兄弟可不像上次的客氣了。上次你們只損了一年功力,設若多損幾年,試問你們

的國師地位如何還站得住腳?」

  阿薩瑪兄弟上次受了箭傷,引為奇恥大辱,聽白摩訶的說法,竟然因他們損了一年功

力,而小覷了他們,都禁不住勃然大怒,只聽得「唰」的一聲,兩兄弟同時拔出了一柄月牙

彎刀。阿拉伯刀極是有名,不在緬刀倭刀之下,這兩柄刀更是千錘百煉的寶刀,一出刀鞘,

便覺冷氣森森,刀光耀眼。

  黑白摩訶雙杖一伸,但聽得叮噹之聲,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只在那一瞬之間,兩方已

硬拚了十餘招,黑摩訶大叫道:「好一把寶刀,綠玉杖霍地一掃,阿薩瑪已在寶杖上連劈了

三刀,於承珠曾見過日本八段武士的「神風刀法」,但覺阿薩瑪出手之快,更在「神風刀

法」之上。於承珠還未瞧得清楚,阿薩瑪已是怒吼一聲,閃身疾退,阿合瑪跟著一刀,卻被

白摩訶的白玉杖盪開,兩兄弟一退復進,出手越來越快,與先前大不相同,只見刀光飛舞,

砰若電光疾閃,卻不聞兵器碰擊之聲。

  原來阿薩瑪適才連劈三刀,雙方內力撞擊,黑摩訶的綠玉杖毫無傷損,阿薩瑪刀上的月

牙卻都已折斷了。阿薩瑪兄弟與黑白摩訶相鬥過何止百次,以前雙方功力悉敵,每次交手,

都是不分勝負,雙方的兵器都沒有傷損,而今阿薩瑪兄弟的元氣尚未完全恢復,動力稍遜,

便立見吃虧。因此兩兄弟再不敢以兵器硬拚,只能仗著迅疾的刀法和黑白摩訶游鬥。

  黑白摩訶勝券在操,卻是好整以暇,並不和敵人搶攻,兩兄弟的寶杖左右相連,敵人的

刀法越快,他們的杖法卻越慢。好像築起了一道長提,任它波濤衝擊,兀然不為所動。

  眾人哪曾見過如此激戰?屏神息氣,但見兩道白光,儼若玉龍天嬌,與黑白摩訶寶杖的

綠色光華互相糾結,漸漸綠光大漲,那兩柄月牙彎刀所發出的白光漸漸減弱,終於壓到了阿

薩瑪兄弟的頭頂,小虎子大喜叫道:「我的師父打贏啦!」話猶未了,忽聽得阿薩瑪兄弟同

聲暴喝,連於承珠也看不清他們用的是什麼身法,倏然之間已脫出綠光的包圍,倒縱出一丈

開外。阿薩瑪叫道:「今日誓必要報這一箭之仇!」手掌一揚,眾人眼睛一亮,但見個圓

球,金光閃閃,帶著嗚嗚的怪嘯聲,向著黑摩訶疾襲,黑摩柯大笑道:「好闊氣的暗器,

喂,你有多少,我都收購,你要多少價錢?」黑白摩訶是珠寶商人身份,說話不離本色。阿

薩瑪冷冷說道:「只怕你收買不起,一揚手又是三顆金球,那一邊阿合瑪也是用這種金球暗

器去對付白摩訶。於承珠心道:「這有什麼稀奇,不過與我的金花一樣,能夠打穴而已,怎

傷得了黑白摩訶?」

  但見前頭那一組三顆金球,被黑白摩訶的寶杖一蕩,向著阿薩瑪兄弟激射飛回,卻被他

們續發的金球一撞,又飛過去,如是數次,阿薩瑪兄弟連發三十六個金球,互相碰撞,大廳

上金光閃閃,滿是金球飛舞,每個金球都是鏤空了的,迎風發聲,好像什麼怪獸的怪嘯,慘

厲之極,眾人都覺心魄動盪,紛紛撕裂衣襟,堵塞耳朵,於承珠心道:「原來這種暗器還有

勾魂攝魄的功用,但內功有火候的人,也不至於就被擾亂心神。」再一看時,只見那三十六

顆金珠,飛去飛回,竟無一顆跌落地上,有時是互相碰擊,有時是阿薩瑪兄弟用彎刀去撥那

金球,看不多久,己看出每顆金球都是認定對方一個穴道襲擊,三十六顆金球,竟是分打人

身的三十六道大穴,於承珠十分奇怪,再看些時,才看出其中道理,原來有些金球被黑白摩

訶的杖力震歪,阿薩瑪兄弟就立刻用彎刀將它拔正,所以每一顆金球飛向黑白摩訶之時,都

是對準他們的穴道。於承珠這才大驚失色,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斯神妙的手法。

  小虎子道:「姐姐,你看!」只見於承珠看得如醉如癡,好似連他的叫聲都聽不見,小

虎子連叫三聲,於承珠才答應道:「別吵,別吵,我看著呢!」原來在「玄功要訣」之中也

載有講發暗器的上乘功夫,將心、意、眼、手、步五法講得十分詳細,但於承珠未曾見人用

過,雖明真理,卻還談不上真正領悟,而今一見,心竅大開,正在默想如何將這種手法運用

到自己的金花暗器上,金花花瓣鋒利,若然他能練到阿薩瑪兄弟這種功夫,除了打穴,還可

傷人,那定然是比阿薩瑪兄弟的金球更厲害了。於承珠正在用神,被小虎於打斷甚不高興,

忽見小虎子小嘴一鬧,道:「這有什麼稀奇,我師父的手法才奇妙呢,你看,你看!」

  於承珠定神注視,只見黑白摩訶杖法一變,黑摩訶右手執綠玉杖,白摩訶左手執白玉

杖,兩柄寶杖都在頭頂掄圓,綠光白光,首尾相銜,形成了一道兩色的光輪,但聽得叮噹之

聲,不絕於耳,阿薩瑪兄弟所發的金球,一進入光輪之中,便似泥牛入海,再也飛不出來,

不多一會,黑白摩訶的兩柄寶杖上,都掛滿了一長串的金球,光輪中金星閃閃,奇艷無比!

原來剛才阿薩瑪兄弟所發的金球,能夠飛去飛回,固然是由於他們奇巧獨特的暗器手法,同

時也是由於黑白摩訶寶杖的反震之力,而今黑白摩訶雙杖合圍,就如張起了一張巨網,本來

可以將金球都攔在「網」外,但黑白摩訶卻故意放它進來,黑白摩訶的內力較阿薩瑪兄弟稍

勝一籌,那些金球又都是鏤空了的,被黑白摩訶寶杖所發的力量一擠,都飛到了杖上,讓黑

白摩訶自然而然地將金球貫串起來!

  於承珠看得心神如醉,阿薩瑪兄弟所發的暗器,已是奇妙驚人,而黑白摩訶破暗器的手

法,更是難以思議。於承珠想道:「縱然是漁翁撒網,也有漏網之魚,這手法是怎麼練的?

何況他們又要讓一些金球進來?能令敵人的暗器有去無回,一無漏網,這真是難上加難的

了。」忽而聯想到自己師父師母雙劍合壁的威力,想道:「我師父常說雙劍合墮的奇妙威

力,天下無雙。那定然是比黑白摩訶的雙杖合圍更為厲害了。可惜這種劍法必須兩人同使,

若是一人可以同時使出師父師母的兩種劍法,再將黑白摩訶雙杖合圍的妙法摻入其中,那麼

天下任何厲害的暗器也都能破了。」於承珠在張丹楓門下十年,早已將那本「玄功要訣」讀

得爛熟,看了黑白摩訶這一場激戰,只覺書上許多精微奧妙之處,尤其是對暗器的運用與破

解這一章,平時難以領悟的,現在都一一迎刃而解。

  忽聽得黑白摩訶縱聲大笑,黑摩訶叫道:「這場買賣咱們是賺定啦!哈哈!天下竟然有

不花一文本錢,就賺到了這麼多黃金,這樣的買賣一生中也難遇見一次!你們還有多少金

球?有多少我就要收多少!」阿薩瑪兄弟的三十六顆金球,已只剩下六顆,這時都收回手

中,不敢再發,提著月牙彎刀愣在當場。

  盤天羅瞧見勢不對,忽地裡一聲長嘯,身形疾向小虎子撲來,阿薩瑪兄弟也同時出手,

雙刀盤旋,再撲黑白摩訶,盤天羅來得快極,鋸齒鞭揚空一揮,立刻捲到小虎子身上,於承

珠就在小虎子身邊,饒是她拔劍得快,立刻擋開,但那鞭梢的鋸齒,已把小虎子的衣襟撕去

了一大片!

  盤天羅長鞭一振,一招「毒龍出海」,鞭梢顫悠悠地指到了於承珠胸前,於承珠用了一

招「玉女投梭」,鞭劍一交,火星飛起,那條鋸齒鞭霍地捲到,變為「老樹盤根」,這條鋸

齒鞭放盡,長達一丈有餘,將於承珠前後左右的道路全部封著,鞭上的鋸齒,看看就要勾上

於承珠的衣裳,就在這剎那之間,只見一條人影凌空飛起,倏地青光四瀉,叮叮之聲,宛如

繁弦急管,悅耳非常,盤天羅大叫一聲:「好俊的劍法,再接一鞭!」原來就在這三招之

內,於承珠的寶劍已把盤天羅鞭上的鋸齒,全部削斷。

  這三招迅如電光石火,於承珠雖然一破解,已是使盡吃奶之力,要知盤天羅的武功實

力,比之陽宗海最少要高出一倍,於承珠更是遠非其敵,她之所以能夠削斷盤天羅鞭上的鋸

齒,固然是仗著精妙絕倫的「百變玄機劍法」,另一半卻是佔了青冥寶劍的便宜。

  呼的一聲,盤天羅的第四鞭又到,這一鞭勢沉力猛,長鞭在空中舞成一個圓圈,於承珠

擋了三招,虎口疼痛,更兼人未著地,氣力更難使用,若然硬接,只恐青冥寶劍也要給震得

脫手飛去。

  小虎子一個「鯉魚打挺」,剛剛從地上躍起,見了於承珠險狀,大聲叫道:「姐姐,不

要著慌、我來幫你!」於承珠道:「呀,你怎麼成?」心念方動,小虎子已是一拳才出,只

聽得「蓬」的一擊,小虎子身形彈起,盤天羅的鞭梢卻也稍稍歪過一邊,於承珠趁勢一招

「乘風躡虛」,挽個劍花護著前胸,飄然著地。盤天羅反手一鞭。鞭頭指著於承珠的「領饑

穴」,鞭梢卻掃向小虎子的方向,小虎子的輕功遠不如於承珠,懸在半空,更難應敵,若然

落下,那豈不是送上去挨這一鞭。

  於承珠大為著急,忽見綠光一閃,盤天羅的鋸齒鞭蕩過一邊,黑摩訶哈哈笑道:「小虎

子,成呀!你這一招龍拳可以出師了。」小虎子被敵人反力震飛,心中正自慚愧,還以為師

父取笑自己,豈知他那一拳打得盤天羅鞭梢稍歪,已是大不容易,黑摩訶乃是誠心誇獎他的

徒弟。

  黑白摩訶雙杖一合,將盤天羅與阿薩瑪兄弟都圈在當中,阿薩瑪兄弟多了一個幫手,堪

堪與黑白摩訶打成平手。盤天羅一聲明嘯,兩廊弟子都拔出兵器,就想來個「以多為勝」,

黑摩訶叫道:「承珠,你保護公主先闖出去!」段澄蒼道:「咱們同走了吧。」黑摩訶叫

道:「不成,我非把這廝痛打三拳不可!」

  堡中諸人紛紛湧上,於承珠提劍立在波斯公主身邊,只見她神色自若,那股雍容華貴的

氣度絲毫不改。

  這位波斯公主曾跟段澄蒼學過幾年劍術,在刀光劍影之中並無俱色,微微一笑,用波斯

話對段澄蒼說道:「不必顧我,你好意思讓一個小孩子獨自給你闖道嗎?」小虎子早已拔出

緬刀,左手用家傳的五虎斷門刀法,右手施展黑白摩訶所授的羅漢神拳,居然勇不可當,殺

得古堡諸人不敢近身,但他到底人小力弱,不能持久,盤天羅有幾個弟子換了長槍大戟之類

的長兵器來,將他截著,小虎子大汗淋漓。是勇戰不退。於承珠高興之極,心道:「呀,真

不愧是張風府的兒子!」

  段澄蒼應了一聲,拔劍出手,只聽得一片「哎喲」之聲,立刻便有幾人倒地,盤天羅怒

喝道:「我好心招待你,你怎麼反傷我的隨從?」段澄蒼道:「多謝藩王,既是好心,為何

不將隨從遣散?阻我何為?招待之情,待我到了北京,奏明你們的皇上便是。」他的漢語本

來有些生硬,似嘲似諷,聽來更覺刺耳,盤天羅怒不可遏,但被黑白摩訶兩柄寶杖圍住,哪

脫得出身去照應弟子?

  段澄蒼在波斯國中有第一劍師之號,學兼中西之長,出手果然不同凡響,片刻之間,又

有幾人倒地,於承珠細看他的劍法,只見他出手便刺,很少用橫削、斜劈的劍式,與中士劍

法甚是不同,劍式只是一味刺戳,看似單純,卻是極為厲害,因他不用橫削斜劈的大圈劍

式,所以出手極快,劍點密集如雨,而所剁之處,又都是關節穴道要害,這卻又與中國用劍

刺穴之法相似了。於承珠看得出神,心道:「此人劍法雖然不及我師父百變玄機劍法的神

妙,但也有其獨特的地方。可見武學之道,確是無窮無盡。

  忽聽得暗器的嗚嗚怪嘯之聲,原來是盤大羅的師弟蒙元子發出套在臂上的銀環,他剛才

被黑摩訶一拳打倒,斷了肋骨,直到現在才掙扎著爬起來,他雖然不能走劍,發暗器的功夫

還在,這一下雙臂一抖,六環齊打,即算是善避暗器的人亦不容易招架。

  段澄蒼劍尖疾點,卻不料一碰銀環,立刻斜飛,聽那怪嘯之聲,竟是從頭頂飛過,直取

波斯公主,段澄蒼大吃一驚,回身救時,另外三個銀環已向他咽喉前心後心三處要害飛到。

段澄蒼方自叫得一聲:「苦也!」驟見金光連閃,六枚銀環盡行落地,原來是於承珠學了阿

薩瑪兄弟的暗器手法,飛出金花,一舉便將銀環打落了。於承珠打得興起,索性把金花都發

出來,她囊中有七十二朵金花,堡中圍攻的不過四五十人,除了被小虎子、段澄蒼擊倒之

外,不到三十人,她的金花未發到一半,已是將諸人盡數擊倒!

  於承珠繞場疾走,將金花一收回。場中黑白摩訶正與阿薩瑪兄弟高呼酣鬥,綠光、白

光、金光糾結成一片光幕。

  看這情形。不知要打到幾時。於承珠道:「黑白兩位前輩,走吧!」黑白摩訶哈哈大笑

道:「棋逢對手,一生中也難遇一次,這場架你可得讓我痛痛快快大打一場。」說話聲中,

雙杖一合,哨的一聲,把阿薩瑪的月牙彎刀震上半空,阿薩瑪手法快極,白摩訶第二招未

到,他又已將刀按在手中,與兄弟並肩一站,雙刀左旋右轉,游鬥之中,也不時反擊,盤天

羅功力雖然稍弱,但在阿薩瑪兄弟雙刀掩護之下,那條鋸齒鞭也是疾進疾退,矯若游龍,但

見各色光華,互相糾結,忽聚忽散,連於承珠也幾乎分辨不出其中招數。於承珠真捨不得不

看,但轉念一想,這五大高手拚鬥,自己便是要插手也插不進去。天色已將拂曉,若然上司

派人道來,自己雖然不怕,伴著波斯公主,終於麻煩,便道:「好,那麼我們在南面的山谷

等你。」

  於承珠拖著波斯公主走出城堡,只見段澄蒼已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馬背上,另外還有一匹

同樣色澤的馬,段澄蒼道:「我和小虎子乘這匹馬,你保護公主坐那匹吧,這兩匹馬都是波

斯名馬,在山路奔馳,如履平地,不一到便到了南面的山谷,段澄蒼跳下馬背,笑著對小虎

子道:「這兩匹馬如何?你若歡喜,將來我送給你們。」於承珠微微一笑,小虎子道:「這

兩匹馬確是不錯,但若要比起我姐姐的那匹寶馬,那還相差太遠。」段澄蒼意殊不信,道:

「是麼?」忽聽得於承珠撮唇一嘯,清越之極,聲震林谷,段澄蒼怔了一怔,心道:「我家

老輩,歷代相傳,說是中國武功如何如何神妙,果然不是言過其實,連這位小姑娘也有這樣

好的內功。」

  忽聽得馬聲長嘶,但見曙光之中,一匹白馬飛奔而來,疾如掣電,倏地跳過一道兩丈來

寬的山洞,來到面前,原來是那匹照夜獅子馬,聽得主人呼喚,立即趕到。段澄蒼歎道:

「歐洲人都說波斯多寶,我說咱們中國,才是物華天寶,人傑地靈,連馬兒也這樣神駿。」

  於承珠盈盈一笑,將波斯公主扶下馬背。波斯公主握著於承珠的手道:「謝謝!」她跟

段澄蒼學會幾句漢語,這兩個字說得很生硬,但卻非常動聽。她和於承珠一見投緣,就用她

所曉得的幾句漢語,一面比著手勢,和於承珠談話,於承珠問她為何到中國來,她說不清

楚,不時叫段澄蒼插進來解釋。波斯女子的習氣,以有情郎摯愛為驕傲,津津樂道,毫無畏

俱。於承珠好不容易聽懂了他們的話,見他們相偎相依,作出各種手勢來比喻解說,初時還

覺得好笑,漸覺心醉神馳,陡然想起自己的遭遇,心中忽生出無限感慨。

  小虎子毫無興趣,跳來跳去,跑到山谷遙望,叫道:「哈哈,我的兩位師父來啦!你

瞧,他們樂成這個樣子,一定是打架打贏了。」

  只見黑白摩訶策馬奔來,遠遠地就揚鞭大笑,於承珠與小虎子搶上去迎接,黑白摩訶跳

下馬背,哈哈笑道:「這一場打得真痛快!沒打這樣對手的架,已有十多年啦!」小虎子眉

飛色舞,道:「說來聽聽。」黑摩訶面向於承珠說道:「十多年前,我兩兄弟曾與你師父師

母大打一場,當時是我們輸了,輸得心服口服;今日這一場大打,可是我們贏了,阿薩瑪兄

弟也輸得心服口服!」白摩訶道:「這兩兄弟倒是值得交一交的朋友,可惜他們沒有你師父

的度量,一輸之後,立刻發誓回轉波斯,再也不理閒事啦!」黑摩訶道:「最痛快的是盤天

羅那廝吃了我的一杖,把他的脛骨也打斷了,小虎子,也可以出口惡氣啦。」於承珠道:

「聽說盤天羅和陽宗海都是赤霞道人的門下。」黑白摩訶哈哈大笑道:「赤霞道人又怎麼

樣?難道我和你的師父還能害怕他們!哈,小虎子,你怎麼不說話!」

  小虎子道:「我有點頭暈。」黑摩訶一手抓著他的脈門,聽他脈息,道:「不對!」於

承珠道:「他吃了別人的迷魂藥,後來又給土司的女兒放了蠱。」黑摩訶道:「迷魂藥已經

解啦,放蠱卻是怎麼回事?」於承珠道:「聽說這是苗人將各種毒蠱飼養在一個盆子裡,讓

它們互相吞食,最後只剩下一種毒蠱,就將這毒蠱研為粉未,煉成毒藥,放在茶水或菜飯之

中,給人服下,到一定期限,或是百日,或是一年,便要發作。非得放蠱之人的解藥不

可。」白摩訶怒道:「既然如此,咱們便回去將那土司的家搗個稀爛,逼那妖女拿出解藥

來。」小虎子道:「不,她不是妖女,我那天晚上給盤天羅和蒙元子打傷,病了半個月,還

全是靠她照料呢。」於承珠刮臉羞他道:「小虎子挺有良心,疼著他的媳婦兒呢。」小虎子

叫道:「誰說她是我的媳婦兒?咱們不是早就說開了嗎?」黑摩訶奇道:「這是怎麼回

事?」於承珠將小虎子被騙作新郎的事情說了,說到他洞房之夜的尷尬情狀,黑白摩訶聽

了,不禁哈哈大笑。

  黑摩訶忽地正色說道:「若依我以前的脾氣,我也準會將那土司的家搗個烯爛,但自從

與你的師父交了朋友,我這魯莽的脾氣已改了許多。聽你所說看來,那土司的女兒,其實也

是給盤天羅利用的傀儡,咱們何苦與她為難?我就不信天下有不能解的毒藥。」黑白摩訶足

跡踏遍印度、波斯、中國等東方古國,東方各國的民間偏方最多,黑摩訶尤其到處留心,什

麼稀奇古怪的病症,他部懂得一些。當下叫小虎子盤膝靜坐,再替他診視,一笑說道:「這

毒藥果然厲害,但卻難不倒習過瑜珈功夫的人。承珠,你和公主、駙馬先走一程,待我們給

小虎子消蠱。」於承珠等依言走了,黑白摩訶立刻給小虎子推摩。

  但覺一股熱力從黑白摩訶掌心傳入體內,小虎子熱得難受,呼吸急速。黑摩訶道:「潛

心內虛,由虛生明。」這是瑜珈術中調息吐納的兩句口訣,小虎子依著所教,屏神靜氣,好

像日常做功課一樣,將呼吸放慢,初時十分難受,漸漸便覺體內真氣充沛,氣機活潑,過了

一會,似覺肚中有物蠕蠕而動,腹如雷鳴,黑摩訶道:「成啦!」讓小虎子到僻靜處大瀉一

場,然後再給他服食培元固本的補藥,如是一連三日,黑白摩訶相助小虎子運功自療,不但

蠱毒盡解,小虎子在內功上也得益不淺。

  走出苗族山區,黑白摩訶重申前議,主張先到蒼山,尋覓張丹楓夫婦。蒼山腳下的大理

城,乃是段澄蒼的故鄉,段澄蒼自表贊同。而且這數日來,他從於承珠與黑白摩訶口中,得

知張丹楓的為人,知道張丹楓也曾羈留異國,歷盡難辛,才得重歸故國,這身世竟是與自己

相同,更恨不得早日相見。

  黑摩訶心想:「這一行人身份不同,相貌特別,而且自己又是欽犯,」誠恐在一處行

走,容易惹人注目,便提議分批行走。於承珠與小虎子做第一批,段澄蒼與波斯公主居中,

黑白摩訶押後,這樣安排,也是保護波斯公主的安排。若然前面發現敵人,則有於承珠與小

虎子報警;若然後有追兵,黑白摩訶盡可抵擋得住。

  黑摩訶取出幾枝響箭,交給於承珠道:「若是白天遇見敵人,可以射白色箭桿這一種;

若是晚上遇見敵人,可以射黑色箭桿這一種。這種響箭,不但數里之內可聞,而且還可發出

一溜藍火,在夜間最易辨認。」段澄蒼見他設想得如此周到,大是放心。

  於承珠與小虎子同乘白馬,跨過雲貴高原,進入雲南,一路上幸喜無事,響箭始終沒有

放過。小虎子比於承珠小三歲,身體茁壯,僅比於承珠矮半個頭,一路上姐弟稱呼,彼此談

論武功,倒是毫不寂寞。

  數日之後,將近昆明,官道坦蕩,更不用擔心。於承珠笑道:「咱們為了怕距離過遠,

這幾日總不敢放任白馬奔馳,白馬也一定悶極啦!」一時興起,放鬆繩韁,照夜獅子馬放開

四蹄,兩旁的樹木房屋也像會移動一般,紛紛後退,小虎子抱著於承珠的纖腰,叫道:「爽

快,爽快!咱們都變成會騰雲駕霧的神仙了!」於承珠一笑勒馬,昆明城牆已經在望。

  昆明號稱四季如春,時節已是仲秋,郊外仍是繁花似錦,進得城來,但見市街整潔,處

處花木扶疏,西山逸溺,好像一個側臥的美人,俯瞰全城,西山腳下,滇池港迎交錯,波光

浩蕩,儼若江南水鄉。小虎子道:「這地方真好,咱們可以多玩兩天。」於承珠道:「他們

最少要後天才能趕到,夠你玩的啦。」兩人繞城一匝,先飽覽了一遍昆明的景色,然後才到

市中心找了一間客店,在外面留下標記。

  第二日一早,於承珠打聽了昆明的名勝古跡,對小虎子笑道:「小頑童,今天放你一天

假,上午咱們去游大觀園,下午去逛西山。帶你去玩,你可不許胡鬧。」小虎子道:「我還

沒有向張大俠拜師,你就擺起師姐的架子來了!我偏要胡鬧。」於承珠道:「你要胡鬧,我

就不帶你去,玄功要訣,也不傳授給你。」小虎子笑道:「好,你拿玄功要訣來威嚇我,我

只好聽你的話啦。」張風府遺言要張丹楓收小虎子為徒,黑白摩訶這次護送波斯公主前往大

理,另一個目的便是要將小虎子轉到張丹楓門下,這事情於承珠與小虎子都已知道,小虎子

也早已將於承珠當作師姐看待了。

  園中空地上一老一少,似是父女,老者頭纏白布,女的穿著百折裙,看來乃是彝族的打

扮。那少女抽出一把長劍,表演吞劍的功夫,長劍伸入口內,直沒至柄,然後再抽出來,在

空中一揮,唰的一聲,刺入一棵柳樹,沒入幾寸,表明這把劍並不是把軟劍,旁觀的幾個小

伙子大聲喝彩。那老者端起銅盤,道:「還有更精彩的把戲,看官請先打賞幾個銀子。」但

觀眾不多,老者繞場一周,收集起來還不夠一兩銀子,老者將銅盤遞到於承珠的面前。

  於承珠伸手掏錢,忽地粉臉通紅,原來她忘記帶銀子,袋中只有十多文銅錢,怎好意思

拿出來。那老者道:「請小姐高抬貴手,隨便賞賜幾個。」於承珠越發尷尬,心一急,拔出

頭上的玉釵,丟到銅盤中道:「這個給你。」忽地想起這是母親的遺物,怎能隨便給人?那

老者已拿起了玉釵,面上露出詫異的神色,他一生在江湖賣藝可還未有過人將飾物送給他

的,何況這玉釵是一片通體晶瑩的碧玉雕成,雖非稀世之珍,少說也值數百兩銀子。旁邊有

一個輕薄的少年笑道:「這位大姑娘好闊綽,怎麼將聘禮也拿出來啦!」於承珠正沒好氣,

摘下一片柳葉,輕輕一彈,她雖然還沒練到「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的上乘內功,但這一彈

勁道也是不小,那片柳葉在輕薄少年的手腕上「削」過,少年的手腕上登時起了一道紅印,

好像被鐵線「削」了一下似的,「哎,喲,喲!」地叫起痛來。於承珠的手法輕巧之極,那

輕薄的少年受了創傷,還不知道是於承珠弄的把戲,連聲呼怪,嚇得不敢再在園內停留。

  那賣藝老人拿起玉釵,看了一眼,忽地笑道:「我這個野丫頭可不配戴這個玉釵,她年

紀又小,要不然我倒可以給她做嫁妝。小姐,你的好心我感激不盡,這樣的厚禮我可不敢要

呀!你就隨便賞賜幾文錢吧。」笑嘻嘻地將玉釵遞回給於承珠,於承珠紅透脖子,接過玉

釵,將袋中所有的銅錢,都抖了出來,扔進銅盤,旁觀人等,又是一陣哄笑。

  賣藝的場子旁邊,有一個賣雲南米線的擔子,爐火燒得正旺,和這對賣藝父女,似乎是

熟捻的朋友。在老者向人討錢的時候,他的女兒已將那柄長劍放到爐火中燒得通紅,這時拔

了出來,交給他的父親,那老老提起劍柄一揮,劍尖上尚有火星飛濺,旁觀者紛紛避開,那

老者笑道:「瞧,精彩的把戲來了。」將那柄燒得通紅的長劍送入口中,眾人嘩然驚呼,只

見那老者將長劍慢慢送入,直沒至柄,忽然張口一吐,那柄劍跳了出來。老者把劍插入米線

擔子旁邊的一桶水中,燙得嗤嗤作響,水中冒出熱騰騰的白氣,旁觀者都看得呆了,沒有人

再去注意於承珠。

  於承珠也是大為震驚,道:「咦,這是什麼功夫?」小虎子忽然在她耳邊說道:「這是

假的!」於承珠道:「怎麼是假的?」小虎子將於承珠拉過一邊,悄悄說道:「這把戲我在

印度見得多,假雖然是假,不過吞劍的人最少也得練過十年八年,他們練到可以吞任何利

器,在喉道裡不會轉動,那麼就不會受傷了。」於承珠道:「但那把劍是燒紅的呢。」小虎

子道:「這老人預先吞下一把劍鞘,那把劍其實是插在劍鞘之中,燒不著皮肉的。」這個解

釋消釋了於承珠的驚奇,但她心中還是疑團莫釋。

  這吞劍功夫既然只流行印度,那麼這兩個彝人卻從哪裡學來?在那個時候,中印交通尚

未發達,雲南和印度,雖然只隔一個緬甸,但出國的人還是極少,而且彝人習俗,比漢人更

為安土重遷,這兩個彝人為何肯離鄉背井,萬里西行,只為求取印度耍把戲的功夫?再說這

吞劍的功夫雖然是假,但看這老者的眼神和他剛才揮劍的姿勢,卻又似是有武功底子的人。

更有一樣可疑之處,若然他們只是靠賣技為生的藝人,何以剛才卻又不肯要她的玉釵?

  不說於承珠心中的疑惑,且說這老者露了這手吞火劍的功夫,雖然獲得全場喝彩,但觀

眾還是不見擁擠,銅盤裡只有百多文銅錢和幾錢碎銀子,那老者好生失望,微「噫」一聲,

旁邊有一個好心的看客說道:「你是初到昆明的吧?怎麼不知道今天是城隍廟落成的大日

子?全昆明的人都去瞧熱鬧啦,你快到城隍廟去擺開檔口吧。」

  於承珠大為奇怪,城隍廟乃是最常見的廟宇,在中國的神話傳說中,城隍也並不是什麼

「大神」,怎麼聽他說來,竟是傾動全城的大事?難道昆明的城隍與別地的城隍有什麼不

同。

  忽聽得園子外邊人聲鼎沸,鑼聲鼓聲與燎亮的鎖吶聲,匯成八音合奏,看把戲的人叫

道:「哈,城隍出巡啦,咱們快看熱鬧去。」那耍把戲的父女倆,那賣米線的小販,都收拾

起傢俬擔子,隨著人群到外面看熱鬧了。

  小虎子道:「姐姐,咱們也去。」於承珠笑道:「天下的城隍都是大同小異,反正不過

是一尊木偶,有什麼好看?抬城隍的像出巡,你在鄉下還未看過嗎?」小虎子道:「咱們不

看神像,去看看熱鬧的人也好。」於承珠道:「小孩子就是貪看熱鬧!」其實她也想去看,

不過心有所疑,不願跟那賣藝的父女和這些看客一道,因此故意延擱一下,這才和小虎子走

出大觀園。

  街上看熱鬧的人擁擠不堪,於承珠和小虎子好不容易才擠到前面,這一看,幾乎令於承

珠叫出聲來!

  只見這城隍天庭寶滿,面如滿月,蟒袍玉帶,手捧朝笏。雙眼如生,威嚴之極而又慈祥

之極!這正是她父親于謙的雕像!(按昆明的城隍廟建築極為宏偉,現在尚存,不過已改作

別用。廟中寫明是:昆明城隍於肅忽公子謙神位。)

  小虎子道:「姐姐,你不舒服麼?」於承珠道:「沒有呀。」小虎子道:「你為什麼哭

了?」於承珠急忙拭掉眼角的淚珠,道:「我歡喜得流淚啦!」小虎子大為奇怪,笑道:

「你還說我呢?原來你比我還愛看熱鬧。」好半晌不見於承珠答腔,但見她只是呆呆地看著

那個神像。正是:

  千秋自有公評在,忠臣死後合為神。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神廟驚心 忠臣愛香火 龍門縱目 玉女動情懷

  於承珠定一定神,向一個跟隨神像遊行的人問道:「你們這位城隍老爺是誰?」那人鼓

起眼睛說道:「城隍就是城隍,當然是神。你這位姑娘問得好怪。「於承珠怔了一怔,心

道:「他是不知道這神像就是我的父親呢?還是不方便對我說?」又問道:「城隍廟是誰起

的?」那人道:「捐錢的紳商多著呢,我也說不清楚,你問這個幹什麼?」於承珠鍥而不

捨,又問道:「這神像是誰雕刻的?」那人慍道:「你問管木工的頭子去。我可沒工夫和你

說廢話。」急急忙忙趕上前頭,抬著城隍像的行列已去得遠了。

  小虎子道:「姐姐,你不是中暑吧?」摸摸於承珠的額頭,但覺一片沁涼,於承珠甩開

他的手道:「別胡鬧。」小虎子心道:「你才是胡鬧呢,哪有這樣問人家的。」但見於承珠

一副喪魂落魄的樣子,小虎子甚是擔憂。

  他哪知於承珠心頭的紊亂,須知於承珠的父親于謙是以叛逆之罪被抄家處斬的,雖然天

下之人,聞訊悲憤,但在皇帝淫威之下,誰敢吐半句不平之語?想不到昆明竟然把于謙奉為

城隍。於承珠心道:「昆明雖然僻處南疆,但仍是朝廷管治,若被朝廷官吏看出這是我父親

的神像,發起造像建廟的人定難逃抄家滅族之禍,誰人有這般大膽。」而且也想不到昆明城

中,有什麼父親的親友。心中更是奇怪,暗道:「想不到父親竟然會到這遼遠的邊城來作城

隍。」

  於承珠身不由己地跟隨著看熱鬧的人走到城隍廟去,城隍本來不是「尊神」,天下各地

的城隍廟都只是聊具規模而已,這座城隍廟卻大得出奇,進了三重,才到大殿,但見飛簷翹

角,金碧輝煌,大理石的簷階也有數十級之多,於承珠與小虎子擠到前面,但見大殿裡香煙

潦繞,擠滿了人,忽聞得八音齊奏,看熱鬧的人紛紛讓路,有人說道:「瞧,小公爹來

了!」

  於承珠忙向旁邊一位老者請問道:「哪位小公爹?」那老者笑道:「昆明城裡能有幾位

國公?」於承珠大吃一驚,道:「是沐國公?」那老者點點頭道:「不錯,這城隍廟便是沐

小公爹倡修的。」只見那乘藍呢大轎停在台階下面,轎中走出一個貴介公子,唇紅齒白,看

來不過十七八歲,臉上還帶有些稚氣。他一進來,廟中肅靜無嘩,贊禮的道:「鳴鐘擊鼓,

請尊神升位。」原來這位小公爹是來主持城隍廟的落成大典的。

  於承珠如在夢中,惶惑不已,原來沐家世襲黔國公,鎮守雲海,在朱元璋的手下大將之

中,算得是最有福氣的一位。沐家始祖沐英,還是太祖朱元璋的養子,平定了雲南的「粱王

之亂」後,受封為「黔國公」(見《明史》一二六,列傳四。),沐家的子孫,有好幾位都

是駙馬,富貴榮華,在功臣之中,數不出第二位。

  於承珠的父親是明朝大臣,於承珠當然熟悉本朝史事。要知明太祖未元璋劾薄寡恩,得

了天下之後,大殺功臣,手段毒辣,實不在漢高祖劉邦之下。他手下的大臣,軍功比沐英大

的有的是,例如徐達、常遇春、藍玉都是,但或者本身不得善終,或者子孫遭受誅戮。如藍

玉以「叛逆」罪誅三族,常遇春的兒子也被牽連入藍玉案內而被賜死;徐達是明朝開國的第

一功臣,受封為中山王,賜有免死的鐵券丹書,但後來燕王以叔奪侄位(明成祖),徐達的

兒子徐輝祖仍不免被削爵幽死(見《明史》一二五,列傳十)。只有沐英一家,遠鎮雲南,

世代為「公」(爵位),可算異數。

  因此於承珠聽說這城隍廟是沐府的「小公爹」倡修的,不勝惶惑,心中想道:「若是別

人也還罷了,沐家屢代都得朝廷恩寵,何以他卻不怕牽連,給我的父親立像造廟,雖說是假

托城隍,但如此昭彰,豈能瞞盡所有之人。而且也未聽說我父親和沐家有什麼交情,這事未

免太奇怪了。」

  只見那小公爹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下面的紳商依次進香行禮,只是除了那「小公

爹」之外,卻並無一個官員。

  於承珠忽地排眾而出,在廟祝手裡也接過三柱香,熱淚盈眶,跪在神前,低頭默禱:

「爹爹呵,你被奉敬為神,永受萬民膜拜,死也不朽了!」

  那小公爹甚是詫異,招手叫她問道:「你有什麼委屈,要稟告城隍?」於承珠拭掉眼角

的淚珠,道:「沒什麼,我見你們如此尊敬城隍,一時感觸,禁不住流淚了。」小公爹越發

奇怪,正想再問,忽聽得外面又是鳴鑼開道之聲,有人報道:「王副將軍到。」

  小公爹皺眉道:「他也來做什麼?」走出去迎接,於承珠乘機退下,偶然一瞥,忽見那

兩個賣藝的父女也擠在一個角落裡,正在偷偷地望著自己。。

  於承珠心中一凜,想道:「待黑白摩訶一到,可得立刻離開這兒。」她也自知露了痕

跡,但眼見自己父親的神像,卻又如何能夠無動於衷?

  鑼聲一止,只見一個貴官走進廟來,小公爹道:「王將軍,你也來進香嗎?」那貴官

道:「小公爹,你這場功德道得好呀。」向城隍像打量了好一會,笑道:「好手藝,刻得栩

栩如生。為什麼和我在別處所見的城隍像不同?」小公爹道:「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城

隍,這有什麼奇怪?」那玉將軍哈哈笑道:「小公爹此言,真是令我大開茅塞,原來城隍像

也是因地不同的。哈哈,這建廟造像,是沐公爹的主意還是小公爹的主意?」小公爹淡淡說

道:「這是我的主意,有什麼不對麼?」

  那王將軍滿臉奸笑,道:「好極了,在蠻夷之區,原不妨以神道設教,這是聖人也說過

的。」旁邊的土著紳商,聽那將軍說雲南是「蠻夷之區」,個個怒目而視。那位王將軍似乎

也察覺到自己的失言,急忙堆滿笑容,補上一句道:「兄弟的意思,咳,咳,兄弟的意思,

是說小公爹的作為,頗合聖賢之道。」這句話可捧得極為牽強。那小公爹笑道:「是嗎?

好,好!那麼你也該向這城隍叩三個頭!」那個將軍名叫王鎮南,身受平南副將軍之職。雲

南的軍政大權一向操於沐家手中,「平南將軍」也是規任的「黔國公」沐琮自兼,這位副將

軍雖是朝廷派來的,其實形同「伴食」,毫無實權,被小公爹沐磷強他向城隍像叩頭,心裡

雖然是萬分的不願意,卻不敢不依,果然跪倒地上,乖乖地叩了三個響頭,站起來時,滿面

尷尬之色,於承珠瞧在眼裡,心中笑道:「這個王將軍一定是曾經見過我的父親,哈哈,叫

一個朝廷命官,向『叛逆』叩頭,這位小公爹的惡作劇可真令人痛快!」

  那位王將軍搭訕了幾句,悻悻而退。看他走出廟門,裡面的紳商們竊竊偷笑。小公爹沐

磷抬起眼睛,在人叢裡尋覓於承珠,忽聽得門外又是肅靜無嘩,進香參神的人們自動讓開,

只見兩個丫鬢陪著一個小姐走上台階,沐磷急忙迎上去道:「姐姐,你也來了。」這位小姐

正是黔國公沐琮的女兒沐燕。看她長眉入鬢,啊娜矯柔,卻是步履安詳,氣度高華,自有大

家風範,只見她先向城隍像襝在施禮,然後對沐磷說道:「弟弟,你跟我回去吧,爹爹在找

你呢。」沐磷吃了一驚,道:「爹爹有什麼說?」沐燕似乎不方便在此多說,微微笑道:

「都有我呢,你回去吧。」將沐磷拉出廟門,於承珠在人叢裡舉眼偷窺,但見她眉宇之間,

隱有憂色。

  沐磷、沐燕一走,廟裡亂嘈嘈的,外面的人也爭著進來參神,於承珠與葉、虎子乘機退

走,於承珠暗中偷看,那賣藝的兩父女還留在廟中,似乎並沒有發現她。

  於承珠如在夢中,對眼前之事,實是百思莫解。心中想道:「看這情形,聽那少女的語

氣,這建廟造像之事,沐國公想來事先未知。但這小公爹如此年輕,他未曾見過我的爹爹,

又怎知道我爹爹的相貌。」

  小虎子滿懷納悶,道:「姐姐,你當真不是中暑嗎?」於承珠笑道:「你怎麼胡亂咒

我?」小虎子道:「我看你有點失常,剛才好端端的怎麼在廟裡哭起來了?」於承珠道:

「你看他們那樣尊敬城隍,所以叫我也感動了。」抿嘴一笑,小虎子道:「不,你一定有什

麼心事,瞞著不告訴我。」於承珠皺眉道:「別再在這裡胡纏啦,小孩子知道什麼大人心

事?趕快回去吃中飯正經。」

  小虎子道:「不,不!你答應過我,下午去逛西山的。君子一言……」於承珠給他逞得

笑起來,接著他的口頭禪道:「快馬一鞭!」小虎子笑道:「好,那麼說話算數,你快帶我

去逛西山。」於承珠道:「你就不餓?」小虎子嘻嘻笑道:「我袋裡還有幾十文銅錢呢。」

於承珠道:「你為什麼不給那賣藝的老頭?」小虎子道:「我是誠心留給你吃午飯的呀。我

瞧你那個樣兒就知道你忘記帶銀子了。」笑嘻嘻地拉於承珠到一個小店子裡吃了兩碗米線,

袋裡就只剩下三枚銅錢了。

  走出城來,天方過午,萬里無雲,是一個大好的晴天。於承珠胸懷舒暢,把心事拋過一

邊,盡情觀賞山景。昆明西山,果然名不虛傳,越上山勢越奇越險,一到龍門,更是令人驚

心駭目,那「龍門」竟是從山峰上鑿出來的,從下望上,峭壁千丈。上面的廟宇,竟似凌空

而建,下面是蒼茫無際的滇池,拾級而上,山風飛衣,如登仙境。於承珠贊一副對聯道:

「仰笑宛離無尺五,憑臨恰在水中央。」下望滇池,悠然神往。

  龍門的沿崖都鑿成石廊,迂迴曲折,有的地方,僅容一人側身穿過,小虎子笑道:「這

地方最好捉迷藏。」於承珠不禁失笑,道:「帶你來逛西山,你卻想捉迷藏,豈不辜負了這

天然美景。」

  登上龍門,只見一幅壁畫,畫中一條鯉魚,凌空飛躍,下半身是魚身,上半身卻是龍

相,傳說中的「鯉魚躍龍門」,便是這個所在,據說「龍門」太高了,所以滇池中的鯉魚,

若能躍過龍門,便可化龍升天。小虎子笑道:「我看,就是天下的第一等輕功,也難以躍過

龍門!」於承珠又不禁啞然失笑,但卻也佩服他對武功的專心注意,心道:「怪不得黑白摩

訶說他是個有根基的孩子,對武藝簡直是入了迷。」

  龍門上還有個魁星的石雕像,那是用整塊石頭刻出來的,只有手裡的筆卻是木的。於承

珠看那題記,原來這在峭壁上鑿出來的龍門,竟有一個哀艷絕倫的故事。據說有位少年,因

為失掉了他的意中人,心無寄托,便獨自跑到西山上去刻龍門,是想留下一個勝跡,紀念他

的情人。刻到最後的魁星像時,沒有石頭適合刻魁星的筆,這少年一生致力的工作,就差這

一點點不能完成,傷心到了極點,竟從龍門躍下,喪身滇池。於承珠讀了題記,只感到心頭

一陣迷惘,想道:「這少年的作為又比逃禪的境界更高了!呀,可惜在這世上,實是難逢具

有這樣真情摯愛的少年!」鐵鏡心的影子突然又從她心中飄過,她俯瞰滇池,但見滇池上的

點點浮萍,忽地被風吹散,水如無數花瓣,也各自飄零,心中更增淒楚。

  小虎子忽然悄然說道:「聽,下面好像有人說話。」

  於承珠自小跟隨雲蕾練金花暗二器,耳力極好,又學過「伏地聽聲」的功夫,當下把耳

貼在石壁上一聽,龍門的石廊是從峭壁上鑿出來的,迂迴曲折,數步之外,彼此不見,但那

聲音從石壁上傳過來,雖然細如蚊叫,卻是清清楚楚。

  只聽得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王將軍鄭重付託,這封信關係重要,你一定要送到京

中。」另一個聲音道:「交給誰?」先頭的聲音道:「給大內總管陽宗海。若然陽宗海出差

去了,就交給御林軍總指揮婁桐孫。若然兩人都出差去了,就直接交給宮內的王公公。」那

人嗯了一聲,過了半晌問道:「若是途中碰到沐公爹的人呢?」先頭的聲音答道:「能敵則

敵,不能敵則跑,跑不了就把書信嚼碎吞下,總之不能讓此信落在任何人的手中。」那人

道:「哎呀,這可是賣命的事兒,我可不可以回家一轉,告別妻子。」先頭那聲音道:「張

老大,干咱們這一行的還怕死麼?你今晚可就得立刻動身,嫂子有我照料,你不必擔心。」

說到此處,兩人再無言語,只聽得腳步聲從裡面走出來。

  於承珠心中一凜,想道:「這王將軍定是今日到城隍廟的那個官兒,只這麼一會兒工

夫,他就把密信寫好了!聽這語氣,看來這封信定是對沐公爹有所不利。」心中一動,主意

已決,跟小虎子道:「玩得夠了,咱們該回去啦!」

  石廊裡那兩個傢伙忽然聽得有人說話的聲音,嚇了一跳,於承珠和小虎子走進石廊,兩

人一望,見是一個少女和一個孩子,只當他們是來遊山的姐弟兩人,放下了心,那個張老大

是個好色之人,見於承珠麗質天生,故意邁前兩步,堵著石廊的狹窄的通道,嘻嘻笑道:

「小姑娘,這壁真不好走,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小虎子一個箭步跳上,喝道:「讓開!」肩頭一撞,左拳從肘底穿過,就想來他一招

「龍拳」,於承珠急忙將小虎子一扯扯開,那人被小虎子一碰,略一側身,正想施展擒拿手

的功夫,將小虎子摔到石壁上,忽覺一陣香風,於承珠已是和他挨肩擦過,那人心魄一蕩,

伸手去拉,卻沒有拉著,他的同伴急忙止著他道:「張老大,別胡鬧啦。」張老大被他的同

伴喝著,悻悻罵道:「哼,你這個小蠻牛,要不是碰上今天有事,定要捧你一頓!」小虎子

回頭還罵道:「好呀,小爺正想打架!」於承珠忙把小虎子拉開,賠笑說道:「我這弟弟是

有點牛氣,請你們兩位大人不要見怪孩子。」那個張老大聽得非常舒服,叫道:「喂,你這

個小妞兒很好,你叫什麼名字。」於承珠只當不聽見,在他說話的當兒,已拉著小虎子走出

石廊。

  小虎子甚是不平,向於承珠發作道:「那個傢伙膽敢欺負你,你為什麼不讓我打他一

頓?」

  於承珠道:「要打他我不會打嗎?快走!」小虎子滿肚悶氣,但見於承珠聲色俱厲,卻

是不敢違拗,只得提起腳步,跟著於承珠快跑。

  還未跑至「三清閣」,只見那兩個傢伙已氣呼呼地追了上來,破口罵道:「兩個小賊,

給我站著!」原來於承珠適才在與那個張老大挨肩撩過的剎那,已施展了空空妙手,將那封

密信偷到手中。這手功夫,正是張丹楓所傳的絕技之一。當年張丹楓初遇雲蕾之時,就曾施

展過這一手絕技,將她的銀子偷得乾乾淨淨,和雲蕾開了個大大的玩笑。張丹楓說這不是正

派的武功,本來不想傳給於承珠的,但於承珠聽了師父當年戲耍師母的故事,纏著要學,想

不到卻在今日派了用場。

  那張老大也算機靈,於承珠一走,他猛地想起:「一個小孩子為什麼會撞得我肩頭作

痛?」一摸懷中,發現失了信件,這一急非同小可,忙與同伴追趕,只見於承珠與小虎子不

走正路,已繞過三清閣向後面奔上山去,張老大倒抽了一口冷氣,看於承珠這身輕功,竟是

在自己之上。

  這張老大本是京中的一個待衛,名叫張大洪,被派在昆明,察伺沐國公的,為怕起疑,

所以將家小也帶了來,裝作一家普通的民居。他的同伴名叫王金標,卻是征南副將軍王鎮南

手下的一個親信,原來也是京中的侍衛,跟王鎮南來負監視沐琮之任。沐家雖然歷代效忠,

極得歷朝皇帝信任,但皇帝必須派人監視各省的封疆大吏,乃是明朝行之已久的制度,並非

雲南一省為然。王鎮南到昆明作沐琮的副將,已有十多年,從未發現過半點可疑之跡,張大

洪與王金標正愁沒有建功的機會,會老死雲南,想不到卻出了一樁小公爹為于謙造像,奉為

城隍的事情,正好借事生非,邀功圖賞。所以王鎮南立刻寫好奏折,叫王金標偷偷交給張大

洪,哪料事有湊巧,卻偏偏碰到了於承珠,密件竟然給於承珠偷去。

  於承珠那「登萍渡水」的輕功絕技,雖然令他們大吃一驚,但他們哪肯就此干休,仍然

拚命追趕。小虎子的內功根底甚好,輕功卻非所長,跑了一會,距離漸漸縮短,於承珠不得

不放慢腳步等他,張大洪把小虎子恨得牙癢癢的,追到三丈左右,一折手便發出兩支瓦面透

風鏢,他在這暗器上下過十年工夫,百發百中,哪知小虎子溜滑非常,聽風辨器,身軀一

矮,鑽人茅草叢中,鋒鋒兩聲,兩支鏢都打在石上,小虎子哈哈大笑,鑽出來道:「沒打

著!」回頭還扮了一個鬼臉。但經過這樣一會兒閃躲的工夫,張大洪已追到他背後一丈之

地,猛地縱身飛起,喝道:「小賊還想走嗎?」一招「蒼鷹撲兔」,竟是河北嶽家「五擒

掌」的功夫。於承珠距離小虎子在十丈開外,回身來救,已是不及。

  張大洪出山以來,曾用這「五擒掌」法傷過不少好手,滿以為小虎子定然難逃掌下,如

忽聽得小虎子嘻嘻笑道:「你盡纏著小爺乞討,沒話說,小爺只好把身上這幾個銅錢都施捨

給你啦!」陡然間錚錚數聲,小虎子把身上僅剩的三枚銅錢,用輪指手法一下彈出,當作

「金錢鏢」使用,分打張大洪頭上的「太陽穴」,胸膛的「掰鞏穴」,和腳跟的「湧泉

穴」。「太陽穴」和「璇璣穴」都是致命的穴道,也虧得張大洪武功不弱,人在空中,居然

能把「五擒掌」法硬使開來,接了小虎子打來奔向他上壤中盤的兩枚銅錢,但為了全力防護

「太陽穴」和「璇璣穴」腳跟的「湧泉穴」卻給銅錢打個正著,立刻跌倒塵埃,眼淚直流,

小虎子笑道:「哈,我不殺你,你哭什麼?牛高馬大,淚汪汪的,你羞不羞?」湧泉穴被打

中必然流淚,小虎子豈有不知?他乃是故意向敵人挖苦。

  王金標一聲大吼,雙臂一振,飛掠丈許,喝道:「好小子,朝我來吧。」陡地拔出一支

判官筆,向小虎子身上的大穴疾點,他是河北的打穴名家,又善接暗器,立心要點倒小虎子

給同伴洩一口氣。

  小虎子道:「糟糕,我身上不名一文,你怎麼還向我乞討!姐姐,你給我打發他!」這

一瞬間,小虎子已接連遏了幾次險招,王金標的判官筆,疾發如風,把小虎子逼得團團亂

轉,眼見他筆尖一起,直指到了小虎子的前心,忽聽得於承珠清脆的笑聲叫道:「好,我給

你賞他金子!」王金標只見眼前金光疾閃,急把判官筆招架,但聽得錚錚兩聲,於承珠的兩

朵金花給他的判官筆碰飛,王金標正想說兩句俏皮話,忽地那兩朵金花在空中一轉,斜飛射

下,來勢更急,王金標善擋暗器,卻還未見過這種打法,猝不及防,兩朵金花都打中了他的

穴道,登時暈倒。小虎子笑道:「他哪值得你賞他金子。」將金花取回,又向張大洪的軟麻

穴重重地踢了一腳,這才肯跟於承珠下山。

  於承珠試用阿薩瑪兄弟發金球的手法,果然一舉奏效,甚是高興。回到旅舍,關上房

門,拆開那封密信,卻是一憂。原來那封奏折果然是密報沐小公爹給于謙建廟造像之事,奏

折還擬好條陳,叫皇上宣召沐小公爹入京,將他廢為庶人,另選沐家的子侄,立為國公。另

外有幾個條陳,是削沐國公權力的辦法。於承珠因為沐磷給她父親造像,對之頗有好感,拿

了這封信,一時想不出妙置之法。

  黑白摩訶還沒有來到,於承珠無人商量,悶習不樂,吃過晚飯,便躺在房中,小虎子聽

說雲南的「花燈戲」好看,邀她去看,她也提不起興趣。黃昏之後好一會子,大約是相近二

更的時分,旅舍主人忽然進來報道:「外面有一個人要來求見於姑娘,問於姑娘見是不

見?」

  於承珠道:「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老掌櫃道:「是一個漂亮的相公。」於承珠道:

「就只一個人嗎?」老掌櫃道:「不錯,就只他一個人。」於承珠大為詫異,初時她還以為

是黑白摩訶尋來,後來又以為是段澄蒼,但段澄蒼斷無一人前來之理,沉吟半晌,想道:

「這個地方怎麼會有人認得我?」掌櫃的道:「那位相公看來人很正派,於姑娘見是不

見?」雲南的男女大防雖然沒有中原嚴謹,但一個少年裡子夜間到旅舍去拜會一個單身女

客,事情卻也並非尋常,那老掌櫃受了來人的厚禮,給她盡說好話,於承珠沉吟半晌道:

「好吧,那就請這位相公進來。」

  掌櫃的一走,小虎子便笑嘻嘻地羞於承珠道:「一個漂亮的相公!嘻嘻,原來姐姐的意

中人在這兒!」於承珠道:「胡說八道,看我不撕破你的嘴。」面色一端,道:「此人深夜

求見,必有機密之事,你躲回房去。」小虎子道:「嘻,你嫌我在旁,不好意思麼?」於承

珠雙眼一睜,裝作發怒的神氣,小虎子伸伸舌頭,躡手躡腳地走回自己的房中。他的房間就

在於承珠的隔鄰,小虎子淘氣得很,跨在牆上,準備偷偷聽他們的說話。

  於承珠滿腹疑團,沒有注意小虎子的動靜,過了片刻,只聽得掌櫃的在外面說道:「客

人來了。」於承珠打開房門,但見一個披著白狐裘披肩的華貴少年,緩緩走人,於承珠怔了

一怔:這個人竟似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於承珠道:「請問相公高姓大名,夜間到此,有何

見教?」那少年打量了房間一眼,聽得那老掌櫃的腳步聲已經遠去、忽然微微一笑,將房門

關上,而且閂上了門閂。

  於承珠勃然色變,喝道:「你幹什麼?」那少年「噗嗤」一笑聲甚是柔媚,於承珠心念

一動,只見那少年除下頭上的方巾,露出一頭秀髮,於承珠仔細一看,這才認出原來是日間

陪著沐小姐到城隍廟進香的一個丫環。於承珠心中暗笑:自己兩年來都是女扮男裝,竟然看

不出她的破綻。

  那丫環道:「于小姐,請恕冒昧!」於承珠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姓名?住在此間的那

丫環不答這話,道:「我家小姐有請。於姑娘見到小姐,一切就明白。」於承珠更是疑惑,

那丫環道:「請於姑娘馬上動身,小姐有極大的疑難之事,要向於姑娘討教。」於承珠心頭

一震,想道:「莫非是與今日之事有關?」繼而想道:「我正愁沒法處置那封密信,交給沐

小姐豈不是正好。」那丫環又催道:「於姑娘,事不宜遲,三更之後,在街上行走,就惹人

起疑了。」於承珠瞧她眉宇之間,隱有優色,溢急之情,溢於言表,便道:「好,我還有點

事情要交代一下。」話未說完,只見牆頭跳下一個人來。

  於承珠嚇了一跳,只聽得小虎子笑道:「姐姐,我在這兒呢。」於承珠向那丫環賠笑說

道:「我的弟弟淘氣得很,你受驚了吧?」那丫環道:「沒,沒什麼,噫,你的弟弟真好本

領,我家的武師也及不上他的身手。」她口說不驚,心頭如在卜卜直跳。

  於承珠道:「你的黑白師父明日定可趕到,若然我未回來,你就告訴他們,說是我到沐

公爹的府上去了。」小虎子道:「知道啦!」於承珠道:「我未回來,你一個人不可到外面

走動。」小虎子道:「你當我是小孩子麼?這也用得著吩咐。」於承珠道:「那匹照夜獅子

馬,你要好生照料,不可讓人偷走了。」小虎子笑道:「這馬是你的命根,我也寶貝著它

呢,誰敢偷,我就和他拚命。」於承珠一笑道:「能偷走這馬的人,只怕你未必是他對

手。」小虎子撅著小嘴道:「那你何必囑咐我?」於承珠道:「這匹馬和你已然熟識,生人

它不服,你騎它它不會反抗,若有人來偷,你打不過,就趕快騎著它跑。」小虎子滿不高

興,道:「好啦,好啦,你走吧!少一根馬毛,你回來問我。」

  於承珠和那丫環走出旅舍,昆明是個山城,二更過後,街上已少行人,那丫環帶她走出

了小東門,接近郊外,更是寂靜,這晚是八月初三,淡淡的一彎娥眉月在浮雲中時隱時現,

夜色朦朧,疏楊在夜風中呼嘯,頗有蕭瑟之感。於承珠但覺日來一連串的奇遇,心中忐忑不

安。

  兩人剛剛走進城門,忽聽得呼的一聲,城牆上人影一閃,於承珠聽風辨器,知是有人暗

襲,急忙施展「一鶴沖天」之技,凌空躍起,手中的金花尚未打出,只見那丫環的身子也凌

空飛起,於承珠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將黑摩訶給她的那支蛇焰箭發出,尖銳的響箭聲中,

飛起一溜藍火,只見一個蒙著頭面的黑衣漢子,拋出一根繩索,索上的套環將那丫環套著,

待於承珠發現之時,那丫環已給他扯上城牆。

  於承珠一抖手發出兩朵金花,城牆有三丈來高,金花射到,那人已跳下城牆,向郊外逃

走。這一下,變生意外,於承珠大為惶急,趕忙拔出青冥妄劍,一躍丈許,寶劍在城牆上一

插,手掌一按城牆,拔出寶劍,一翻身也躍上城頭,只見那蒙面人已在數十丈外,月色朦

朧,依稀認得出模糊的背影。於承珠心中一凜:這人的身法好快!急忙跳下城牆追趕。

  於承珠的輕功,在江湖之上,已是少人能與比擬,但追了半個時辰,還是落在那人背後

十餘丈之多,於承珠也曾接連發過三朵金花,但終因距離過遠,打不著敵人,於承珠不願浪

費暗器,只好緊緊追蹤,過了一陣,只見那人走人一個山坳,於承珠追入山谷,已失了那人

的影子,但見一間大屋,不似山鰱人家,屋中透出燈火。

  山谷內再無第二家人家,這蒙面人當然是躲進屋內去了。於承珠不暇思索,追到那間大

屋門前,見那兩扇大門,似是虛掩。於承珠用力一推,那兩扇又厚又硬的紅木大門,竟然應

手而開。於承珠心頭一震,想道:他故意不關大門,難道是誘敵之計麼?但救人要緊,而且

她藝高明大,也顧慮不了這許多,略一遲疑,便拔足跨門進人。

  走了十數步,那兩扇大門忽然「砰」的一聲關合,於承珠回頭一望,卻又不見有人。於

承珠怒道:「算你是龍潭虎穴,我也得闖你一闖!」裡面隱隱傳出笑聲,於承珠循笑聲追

去,幾重門戶,都是虛掩,應手便開,只有一所廳堂內,一個軍官高踞上座,那丫環站在他

的面前,身上的繩索尚未解脫。

  於承珠一看,怒氣上衝,罵道:「哼,原來是你!身為大內總管,半夜擄人,該當何

罪。」這軍官正是陽宗海。

  陽宗海哈哈笑道:「于小姐,你在青天白日,出手傷人,又當何罪?」敢情他已知道於

承珠白天之事。於承珠道:「你知道她是誰?陽宗海笑道:「別人畏懼沐國公,我陽宗海何

須畏懼?」「砰」的一聲,拍案喝道:「小丫頭,快把書信交出來?」那丫環道:「什麼書

信?」陽宗海道:「王將軍的密信?」那小丫環道:「哪個王將軍?」陽宗海道:「你裝什

麼傻?你家小姐差遣你半夜三更去找於姑娘,為的什麼?你不交出來,我只好無禮了,瞧,

我敢不敢搜你!」伸手便撕那丫環的衣服,那丫環叫道:「你敢欺侮公爹府內的人!」陽宗

海冷笑一聲,「嗤」的一聲把那丫環的外衣撕為兩片,露出裡面女裝的紅緞緊身。

  於承珠大怒喝道:「信件在我身上,你欺侮一個丫環,不要臉麼?」陽宗海正是要她說

出這話,哈哈笑道:「你何不早說?將信件交給我,萬事干休,要不,你也休想出去。」於

承珠道:「有本事你就來取!」青冥寶劍倏地進招,陽宗海在椅上一躍而起,施展小擒拿手

的功夫,便來搶於承珠的寶劍,轉眼之間,拆了幾招,陽宗海道:「少年人果然進步得快,

哼,哼,怕要和我對手,那還差得遠了呢!」一招「飛龍在天」,雙掌齊出,於承珠退了兩

步,陽宗海亦已趁勢拔出長劍!,)

  於承珠身落虎口,豁出性命,把百變玄機劍法使得凌厲無前,激鬥中又將那丫環身上的

繩索削斷,那丫環嚇得軟了,繩索雖解,卻不會走路,於承珠急道:「你快跑,不必顧

我。」陽宗海大笑道:「到了這裡,還想逃走,你做夢麼?」轉眼間只見門口站滿了人,被

小虎子用銅錢打傷的那個張大洪也在其內,這些人都知道陽宗海素來單打獨鬥,只有張大洪

不知就裡,跳進去想報今日之仇,於承珠回身一劍,左手一彈,金花從劍底飛出,在張大洪

的額角上穿了一個透明的窟窿。

  陽宗海喝道:「抬他出去,你們堵著外邊,提防有什麼可疑的人潛入。這屋子裡誰都不

許跨進半步。」於承珠適才那幾下子動作雖快,陽宗海若肯出手攔阻,於承珠焉能從容發出

金花?看來他是有意讓張大洪受傷的了。

  陽宗海自恃武藝高強,滿心以為百招之內,定能將於承珠制伏,卻不料於承珠乘他分神

說話的當口,忽地施展出「穿花繞樹」的身法,四面遊走,陽宗海挺劍來追,好幾次劍尖已

堪堪刺到她的背心,都被她溜走避開,屋外圍觀的人亂拍馬屁,陽宗海每出一手劍招,他們

就嘖嘖讚賞道:「陽總管好劍法!」豈知陽宗海出手如風,連刺了數十百劍,如還未能傷得

於承珠毫髮,不但陽宗海自覺面上無光,旁觀喝彩的人漸漸也叫不響了。

  陽宗海勃然大怒,冷冷笑道:「張丹楓的徒弟連一招也不敢接麼?」其實,於承珠的

「穿花繞樹」身法,只能應付一時,久纏下去,定因氣力不繼而露出破綻。陽宗海的武功和

氣力都較她強,只要沉得住氣,終能取勝。不過陽宗海自持身份,總覺得在百招之外,縱然

能夠將她擒獲,亦是勝之不武。故此急著要激她還手、接招。

  於承珠果似被他激怒,忽地回眸,一聲冷笑,喝道:「接招!」陡然間劍光一閃,鋒鋒

兩聲,金花從劍底飛出,陽宗海防不及防,只得退後幾步,舉劍一格,說時遲,那時快,第

三第四朵金花又相繼射到,陽宗海掌劈劍擋,將金花一震飛,哈哈笑道:「米粒之珠,也放

光華!」說話之間,五、六、七、八朵金花連翩飛至,陽宗海賣弄本領,縱身一躍,一招

「神龍入海」,長劍一個盤旋,但聽得一陣缽鈕之聲,四朵金花都給盪開,陽宗海得意之

極,發聲狂笑,卻不料先前給他格開的那幾朵金花,在空中斜飛急射,忽地又掉轉頭來,對

准他的穴道射下,陽宗海一怔,剛剛震飛的那四朵金花也一齊掉頭飛回,全奔向他的大穴。

  陽宗海這才看出,那滿空飛舞的金花,走的都是弧線,雖然給他震飛,卻是絲毫不亂,

竟似都有軌跡可循。陽宗海吃了一驚,心道:「這小丫頭的手法好古怪!」轉瞬間於承珠已

是一連發出十八朵金花,在空中織成金光閃閃的大網,將陽宗海的身形籠罩在光網之下,陽

宗海多好武功,這時也不禁有點手忙腳亂。」

  於承珠所用的手法,正是她從阿薩瑪兄弟的金球手法中所參悟出來的,可惜時日無多,

未臻化境,要不然就憑這一手暗器的功夫,便可制陽宗海的死命。這時陽宗海雖然有些忙

亂,但金花卻傷不了他,只見他把一柄長劍舞得風雨不透,金花一沾著他的劍尖,立刻便給

盪開,錚錚之聲,祟音密響,不絕於耳!卻無一朵能透過他的劍圈!

  陽宗海怒極氣極,把手一揮,只聽得轟隆隆幾聲大響,那座客廳左右西邊的四扇大門全

都關閉,於承珠早已絕了逃走之念,仗著一口寶劍,十八朵金花,和陽宗海硬拚,但見滿屋

子裡金光閃爍,有如流星掠空;劍氣縱橫,伊若銀虹交錯。屋內的燈火雖然全都熄滅,但在

金花寶劍的光芒閃耀之下,對方的身形移動,都看得清清楚。

  陽宗海一聲大吼,振劍疾擇,左手又使出劈空掌的功夫,竟然在金花交織的網中,硬衝

而出,於承珠吃了一驚,卻也不懼,青冥劍盤空一轉,搶著佔了上首,和他搶攻。陽宗海的

武功雖然較於承珠高出不止一籌,但這時他既要防備那滿空飛舞的金花,又得提防自己手中

的長劍會給於承珠的寶劍削斷,有此兩重顧忌,竟然還給於承珠稍佔上風。這一戰雙方都使

出平生絕技,陽宗海心中暗暗叫苦,他本來尚有其他辦法可令於承珠束手就擒,但自己說話

在先,若然連一個「黃毛丫頭」都無法降服,面子何在?因此只好與於承珠苦鬥,只聽得外

面晨雞三唱,窗孔漸漸透入微弱的光線,他們大約是在四更之時動手,這時不知不覺已過了

一個更次,雙方部已感到筋疲力倦,仍是分不出高下,苦戰不休!伏在外面從窗眼偷窺的

人,都在暗暗擔心,卻又不敢叫陽宗海罷手。

  陽宗海也想不出如何了結,又過片刻,於承珠氣喘的聲息可聞,陽宗海的頭上也冒出騰

騰白氣,他的內力雖較於承珠遠為深厚,但於承珠的金花暗器過於厲害,只要有半點疏神,

就會被打中穴道,陽宗海兩面照顧,比於承珠自是吃力得多。再過片刻,窗孔中透入來的光

線更為明亮,想來外面已是天光大白了。

  忽聽得外面有人叫道:「陽大人,王將軍有請!」陽宗海正巴望有此一喚,應了一聲,

振劍一封,將於承珠逼退兩步,大聲喝道:「小丫頭,讓你多活幾個時辰,待我回來再慢慢

地收拾你。」於承珠冷笑道:「大總管想逃走了麼?」陽宗海顧不得和她鬥口,突然振臂一

沖,平地拔起,只聽得「轟隆」一聲,屋頂開了一個天窗,陽宗海箭一般地衝了出去,於承

珠正想隨著出去,就在這剎那之間,屋子裡突然天搖地動,那丫環本是躲在一個「死角」,

藉著大理石桌遮蔽,不敢動彈,這時急得衝了出來,急聲喚道:「於姑娘,於姑娘!你在哪

兒?」於承珠心頭一凜:我怎麼忘記了她?柔聲答道:「別怕,別怕!我在這裡呢!」回身

將她抓著,說時遲,那時快,上面天窗已閉,同時,屋中突然裂開了一個大洞,於承珠抱著

那個丫環,使不出力來,跟著她一同墜下,下面竟是個黑黝黝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牢,於承珠

氣得大罵,想不到陽宗海的身份,竟然會使出這種下流手段。正是:

  填池也自風波險,虎穴龍潭又一遭。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牢底救人 神通來異士 筵前罵敵 正氣屬峨嵋

  於承珠正在破口大罵,聞得水聲淙淙,遍體生寒,上面有人聲說道:「陽總管有話吩

咐,叫你將寶劍與書信拋上來,否則休怪我們不留情面,先把你淹個半死。」於承珠道:

「好,你把地牢打開!」待上面露出天光,於承珠立刻施展「一鶴沖天」之技,同時嗖、

嗖、嗖地發出三朵金花,那地牢深達十餘丈,於承珠不知深淺,縱起丈餘,手剛碰著石壁,

只聽得「轟隆」一聲,地牢的鐵蓋又再關閉,上面的人哈哈笑道:「城隍廟裡弄鬼,孔夫門

前賣文,哈哈,倒教咱們發了橫財!哼,小丫頭,你不老實,那只有啟討苦吃!」水聲漸來

漸大,漸漸淹至膝蓋,於承珠氣得半死,那小丫環直凍得牙關打顫。

  於承珠解下一件衣裳,將她摟著,道:「你害怕嗎?」那丫環眨眨眼睛,說道:「本來

害怕,和你在一起,就不害怕啦。」於承珠微笑道:「為什麼?」那丫環道:「因為你是我

朝第一個大忠臣的女兒。我想令尊大人當年為了挽救國家,甘受滅門之禍,倘且不懼,咱們

挨點餓,受點冷,又算得什麼?」於承珠大為感動,心道:「古語云:死有重於泰山,真是

不錯,我父親雖然含冤屈死,但令得天下婦孺也聞風而起,這死也值得了。」

  那丫環抬起眼睛,道:「於姑娘,我得見你,這一生總算沒有白過了。我家小姐對你仰

慕得很。」於承珠道:「我對你家的少爺小姐也感激得很。你叫什麼名字?」那丫環道:

「我叫杜余娥,是大理的白族人,從小就服侍沐小姐。」於承珠道:「嗯,你們怎麼知道我

的來歷?」杜金娥道:「是小姐告訴我的。她還知道是你打傷了張大洪和王金鏢呢。」於承

珠詫道:「她怎麼知道?」杜金娥道:「昨日在西山巡邏的兵丁,將他們兩個人抬回來,恰

好沐公爹不在,大家都出來看熱鬧,沐小姐認得那王金鏢是王將軍營裡朝。問他們為什麼受

傷,他們不肯說。後來王將軍就派人將他們領走了。沐小姐匆匆出去,過了一會兒回來,就

要我到旅舍找你。」於承珠道:「他們既沒有說,你家小姐又怎知道是我打傷的?」杜金娥

道:「她認得你的金花暗器,她說天下能發這種暗器的只有兩人,不是張大俠的夫人就是你

了。」

  於承珠疑雲大起,心中想道:「沐小姐蘭閨弱質,公府千金,怎的這樣熟悉武林之事,

再說,她又怎麼知道我在那間旅舍居住?」恨不得即刻飛出去找著沐小姐將這個悶葫蘆打

破,但在這深不可測的水牢中,天大的武功,亦是插翼難飛。好在水淹過膝蓋之後,就不再

上漲了。那丫環又冷又餓,連說話的氣力也沒有了。於承珠一直將她抱著,不讓她受水浸,

漸漸於承珠也覺飢餓難堪,氣力漸感不支,忽地上面亮光一閃,有一包東西「卜」地跌落下

來,於承珠急忙接著,上面鐵蓋關閉,水牢中又是漆黑一片。

  於承珠只覺手心溫潤,原來上面拋下的竟是一大包荷葉飯,飯的香味和荷葉的清香混

和,透人鼻觀,十分誘人。那丫環精神一振,抬起頭道:「好香,好香!」於承珠心頭一

動,想道:「他們不是恫嚇說要餓死我嗎?怎麼又把食物拋下來了?莫非這荷葉飯中下了毒

藥?」忽所得一個聲音在耳邊說道:「別怕,別怕,你放心食好了。」於承珠嚇了一跳,只

覺得這聲音似曾熟識,但透過石壁,原音己變,怎樣也分辨不出。

  內功有了火候的人,能夠鼓氣行遠,聲音比常人傳得遠倍,這也不足為奇。但這地牢密

不通風,聲音竟然能透壁穿入,這份功夫,卻是非同小可!於承珠想道:「此人竟然具有傳

音入密的上乘內功,若要擒我,那是易如反掌,何須下毒騙我?」那丫環饞涎欲滴,呻吟說

道:「餓死我啦,餓死我啦。你拿的是什麼東西?」

  於承珠微微一笑,道:「是荷葉飯。」將荷葉解開,拔下一支銀簪插入飯中一試,銀簪

毫不變色,於承珠放心遞給那個丫環,那丫環也無暇問她這飯是怎麼來的?用銀簪把飯分成

兩半,而人都吃得津津有味,但覺這一包極其尋常的荷葉飯,勝似任何海味山珍。

  接著又有一件奇怪的事情發生,水牢中的水本來已浸至腰部,就在她們食飯的時間,水

竟然漸漸消退,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露出牢底的石塊,水已完全退去了。於承珠又驚又喜,

心中想道:「這是什麼用意?送飯的那人究竟是友是敵?」

  那丫環疲倦之極,靠在於承珠的身上沉沉睡去。於承珠不去驚動她,獨自呆呆地想,也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聽得上面乒乒乓乓的好像是兵器碰擊的聲音,聲音透入地牢,有如晴天

打起的悶雷,轉瞬之間,諸聲俱寂,忽然露出天光,只見地牢上的鐵蓋已經開啟,於承珠一

躍而起,叫道:「金娥姐姐,咱們有救啦。」

  那丫環揉揉眼睛,跳起來道:「什麼?」於承珠道:「你摟著我,不要害怕,我帶你上

去。」一手抱著丫環,一手拔出寶劍,一躍丈許,將劍插入石壁,如是者七八次,穿出牢

洞,睜眼一看,兩人都嚇得呆了。

  只見屋子裡十幾條大漢,個個都似堂了巫術似的,有的伸劍作刺擊之狀,有的彎弓作欲

射之狀,有的提刀作劈所之狀,諸般怪像,不一而是,最令人害怕的還是他們臉上的神氣,

眼睛圓鼓鼓地眨也不眨一下,驚俱、痛苦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慄。於承珠一看,便知道他們是

被點了穴道,但看這情形,竟然是在一照面之間,就被完全制伏,剛才那兵器碰擊之聲,可

以料想得到,那是他們一窩蜂地擁上,互相碰撞的。於承珠試著給他們解穴,使了幾種手

法,毫無效果。

  這十幾個人,其中縱然沒有好手,但在一照面之間,就被人完全點了穴道,來人的武功

之高,簡直難以想像!於承珠心道:「難道是黑白摩訶聽到我的響箭,趕來的麼?」走出屋

子外一看,但見日影西斜,晚霞隱現,四周圍靜悄悄的沒一個人,若是黑白摩訶,斷無不留

下半句話便走的道理。更有一樁奇怪的是:看那點穴的跡象,並不似什麼奇特的手法,和黑

白摩訶那一派大不相同,但以於承珠的本事,竟然無法解穴,看來那人的內功已到了深不可

測的地步,即算是用極尋常的手法點穴,若非內功的根底可以比得上地的人,便無法沖關解

穴,只有等他那一點所凝聚的內力自行消散了。

  那丫環道:「於姑娘,這裡怪駭人的。快走了吧!我家小姐見咱們一夜沒回,不知多著

急呢。」於承珠霍然一驚,在水牢裡原來已度過一個白天,心中雖是疑團莫釋,卻是沒有時

間等那些人醒來再問了。

  於承珠與那丫環巡視一遍,但見處處門戶大開,所有的人都被點了穴道,僵立如死,神

氣駭人,就像屋子裡的那些人一樣,馬廄中還有幾匹馬,於承珠與那丫環備選了一匹馬,立

刻飛奔入城。

  沐家的「黔國公」大府在昆明的小東門外,到得公府,已是掌燈時分,那丫環帶於承珠

從後門溜入,看門的認得她,只道於承珠是她的姐妹,並無攔阻。這丫環帶領於承珠穿堂入

室,到了一間精緻的房子外邊,停了下來,敲門叫道:「沐小姐,於姑娘來啦!」裡面毫無

聲息,那丫環道:「咦,小姐到哪兒去了?」過了好久,才有一個丫環出來開門,一見面便

道:「金娥姐,你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這個丫環名叫銀桂,和金娥都是沐燕的貼身丫

頭。

  金娥道:「說來話長,小姐呢?」銀桂道:「小姐走啦。」金娥道:「去哪兒?」銀桂

道:「黃昏時候走出園子的,她神色匆匆,我不敢問。」邊說邊讓於承珠進房來坐,於承珠

心急如焚,抬頭一望,忽見牆上掛著一張條幅,寫的是辛棄疾的一首詞: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

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雷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這首詞壯

氣豪情,是辛棄疾的得意佳作,傳誦千古,閨閣之中掛這樣的一首詞,雖然不很調和,亦不

算奇怪,但這首詞的筆跡,鐵書銀鉤,龍飛鳳舞,卻是張丹楓的手跡!於承珠心中大奇,想

道:「咦,她怎麼求得我師父的法書?」

  只聽得那銀桂說道:「公爹今晚宴客,聽說京中來了一個什麼總管的大官呢。公爹適才

還吩咐小姐,要小姐看管少爺,等席散之後,還有話說的,豈知小姐不聲不響地就走了。」

  於承珠心頭一動,想道:「什麼總管,莫非是陽宗海?」問道:「怎麼叫沐小姐看管小

公爹?」銀桂遲疑一下,金娥道:「這位於姑娘是小姐請來的,但說無妨。」銀桂道:「公

爹不知怎的,昨日大發脾氣,將少爺鎖在內房,這事情外面沒人知道,當然也沒有武土看

守,所以叫小姐看管。」於承珠一聽,料想定是因為沐磷替自己父親建廟造像之事,給沐國

公知道了,所以將他幽禁內堂,這事情當然不好明說。

  外面有車馬之聲,銀桂道:「客人來啦。」於承珠忽道:「在哪兒宴客?」銀桂道:

「在園子西邊的藕香格內。」於承珠道:「你帶我去看看。」銀桂嚇了一跳,金娥笑道:

「我帶你去,咱們藏在池塘邊的假山石後,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若給人發現了,咱們就當在

那裡捉迷藏玩兒,料公爹不會見怪。」

  金娥招待於承珠胡亂吃過一些東西,換過水漬的衣裳,便帶她悄悄地藏到假山石後,但

見水榭內官燈高掛,照耀得如同白晝,筵席似是剛剛擺開,席上諸人看得清清楚楚,坐在上

位的是一個面白無鬚巍峨冠高服的大官,第二位果然便是陽宗海,第三位是個武官,於承珠

認得是前日到過城隍廟的那個王將軍,主客斜對面的那一位卻是個道士,沐國公坐在那道士

側面的主位上,三綹長鬚,甚是威嚴。

  金娥悄聲說道:「咦,這事情可真奇怪,沐公爹怎麼將道士也請來了。」出見首席的那

個大官口唇開閹,似是說話,杜金娥聽不清楚,於承珠練過「聽風辨器」的功夫,把耳朵貼

在像山石上,卻是一無遺漏,只聽得那面白無鬚的大官說道:「聞說大理府的白族娃子要造

反,由段家帶頭,將朝廷所派的官員都驅逐了,有這回事麼?」說話陰聲細氣,竟似女人腔

調。沐國公道:「有這麼回事。不過他們所發的檄文,卻說不是造反,並不想要漢人的地

方。大約是想自立為王。」那大官「哼」了一聲道:「自立為王,這還不是造反嗎?朝廷對

段家不薄,當年令祖默寧王滅了大理國後,世世代代對段家為大理府的知平章事,他怎麼還

不知足?」沐國公道:「是呀,這事情我已秦稟皇上,劉公公恰好到來,那好極了,劉公公

接近天顏,又是雲南桑梓,我正想問劉公公的主意。」於承珠心道:「原來這是個太監。」

明太祖初建國時,不許太濫過問國事,傳了幾代之後,這禁例鬆弛,皇帝常常派太監做欽差

大臣,巡閱各省,像明成祖所派的那個太監鄭和七下西洋,聲威顯赫,壓倒朝臣,便是一

例。明朝的太監很多是雲南人(鄭和也是),其中有才能的固有,禍國殃民的也不少。這個

劉公公聽他的口音,也是雲南人。沐國公向他請教,他大為歡悅,微微笑道:「公爹下部。

我豈敢不盡所言,依我所說,沐公爹早就該派兵進襲!我這次出京之時,皇上也曾叫我轉告

公爹,提防蠻人作反,既然有了反跡,那就只有把他們殺絕!」

  沐琮略一沉吟,拈鬚說道:「大動干戈,豈不令生靈塗炭?」那劉公公心中不悅,但雲

南省邊疆省分,中樞管轄不到,沐家世代掌權,即算皇帝也要給他幾分面子,劉公公賠笑說

道:「沐公爹仁義為懷,不愧為民父母。但治亂世須用重刑,若然不動干戈,焉能攸平叛

亂?我倒要向公爹請教。」沐琮微微一笑,說道:「日內有兩位遠客要到昆明,從他們身

上,我想好一條懷柔之策,不知能不能行?我還未及稟秦皇上,先說與劉公公聽聽。」那太

監放下酒杯,道:「沐公爹請說。」陽宗海插口問道:「是兩位什麼貴賓?」心中甚是懷

疑,想道:「聽沐國公的口氣,定然是兩位非常人物,如何我的手下人事先那不知道一點消

息。」

  沐琮道:「是波斯國的公主和駙馬!」此言一出,闔座驚詫,陽宗海道:「波斯公主和

大理的叛亂有何關連?」沐琮道:「這位波斯公主的駙馬,姓段名澄蒼,我已查探清楚了他

正是當年段平章段功的子孫,他的祖先曾從元軍西征,流落波斯,不知怎的,他竟因緣時

會,貴為駙馬。想是思念家邦,懷鄉情切,不辭萬里奔波,重歸故里,這倒是本朝的一大佳

話呵?」那劉公公道:「不錯,異邦公主來朝,足見聖德遠播,但請問公爹,怎的從他們身

上,想到懷柔之策?」沐琮道:「他是段功的子孫,算起來與現在大理的知平章事段澄平乃

是兄弟之輩,我意即請皇上正式封他為大理的平章。」劉公公道:「這樣就能防止得了大理

的叛亂麼?」沐琮道:「朝廷對他作大理平章,這只是一個虛銜,實際卻要他居踏昆明,叫

遙領大理的平章事。大理的百官,重要的職位,當然還是朝廷所派。本朝政制,京官也可以

遙領邊軍,把段澄蒼羈留在昆明,叫他遙領大理的平章之事,想來也是行得通的,」劉公公

道:「行是行得通,但公爹怎能保得大理的段家從此便消彌禍心?」沐琮道:

  「段家在宋代之時,在大理自建國號,自立為王;至元代之時,大理國滅,段家仍然世

襲平章事工到了本朝,只給他們世襲「知平章事」,官銜職權,一削再削,可能因此而招致

怨憤。咱們如今給段澄蒼實授平章,算給了他們段家的面子。他們茗然還要叛亂,那麼咱們

的討伐也就師出有名。而且段澄蒼以駙馬之尊來歸,咱們給他虛銜,管轄大理,正是名正言

順。趁此也正好削段澄平的權柄,這豈不是分而治之,一舉兩得之策?」其實大理人要驅逐

明朝官吏,正是因為不堪苛政之攪,不甘明朝把他們當作被征服的蠻人來統治,倒並非段家

為了自己一家的榮華富貴的。不過當時高官顯爵,大都只看到個人,看不到老百姓,所以便

把大理的「亂事」看成是個人的權位之尊。像沐烷的不肯用兵,已經算是較好的了。不過沐

琮也有私心,他之所以想把段澄蒼羈留昆明,實是想便於自己的操縱。

  那劉公公聽了沐琮之策,沉吟不語,忽見一個門囊,匆匆忙忙地跑到水棚來。

  沐琮認得她是上房服侍夫人的一個丫環,喝道:「好沒規矩,我不叫你,你出來做什

麼?」那丫環道:「小姐,小姐——」沐琮怒道:「小姐什麼?」那丫環說道:「小姐她走

掉啦。」原來沐夫人到了掌燈時分,還不見愛女,心中慌亂,故此遣丫環前來稟報。沐夫人

年老多病,長年禮佛,不問外事,與丈夫也經常是數日一見。她根本就不知道丈夫令晚宴請

朝中貴賓。

  沐琮面色一變,厲聲斥道:「胡說八道,大驚小怪!小姐是我叫她到楊家去接她的姨母

的,許是姨母將她留下了,要你著急做什麼!」須知在那時候,仕宦之家,最講札教,千金

小姐,足不出戶,偶一出門,也是乘車坐轎,在丫環婢僕簇擁之下,閒人輕易不能一見。沐

琮的女兒,身份僅略次於「郡主」(親王、藩王之女稱郡主),比仕宦之家的「千金小姐」

尊貴何止十倍?而今這丫環在欽差大臣、內府總管之前,竟然直說他的女兒「走掉」,不管

是否事實,都是大失面子。故此沐琮勃然大怒,急忙厲聲斥責丫環,意圖掩飾。

  那丫環手足無錯,心中想道:「小姐若是去接她的姨母,夫人焉有不知之理。」被沐琮

斥責,極感冤屈,訥訥說道:「夫人,夫人——」沐琮揮手斥道:「回去給夫人燉燕窩,瑣

碎小事,不許來麻煩我。快給我滾!」那丫環不敢再說,忍著眼淚,走出水榭,副將軍王鎮

南看在眼裡,想起昨日沐燕也曾到城隍廟之事,心中一動,大起思疑。

  沐琮亦是惶惑不安。心中想道:「女兒知書識禮,沉靜端莊,何以不稟告父母,私出公

府,至今未回?」突然聯想到沐磷的胡作非為之事,心中一涼,神色之間,也掩飾不住了。

  那劉公公急忙將話題重新提起,沖淡這不愉快的氣氛。問道:「公爹剛才所說的懷柔之

策,好雖是好,但討代之事,也得早有準備,方是兩全之策,不知公爹意下如何?」沐琮

道:「這個當然。」陽宗海道:「那位段澄蒼和波斯公主,何時方到昆明?怎地叫他知道公

爹的好意?」沐琮笑道:「我早已派人去迎接他們了。」回顧左右道:「看方統領回來了沒

有?」跟隨的上前稟道:「方統領回來已有一個時辰了,他說不方便來見國公。」

  沐琮怔了一怔,隨即哈哈笑道:「都是自己人,有何不便?陽總管在此,正好指點他

們,快叫他和手下人都來拜見。」陽宗海道:「方統領是不是滇南著名的勇士方地剛,聞說

他曾赤手空拳,打服麗江的十八峒峒主,在下仰幕得很,指點那是太不敢當。」沐琮聽得陽

宗海也稱讚他的武土統領,心中大悅,連聲地叫手下去催。

  過了片刻,方地剛帶領四個武上來到,一進小榭,眾人都是大吃一驚!

  只見那四個武上面青唇腫,包頭紮臂,一個個垂頭喪氣,好像鬥敗了的公雞!方地剛比

較好些,肩頭上也是血跡斑斑,未曾抹淨。沐琮氣得瞪目結舌,好半晌才說出聲來,喝道:

「這是怎麼回事?」

  方地剛道:「我們奉命邀請波斯公主和駙馬入城,不料他們非但不領公爹的情,反而叫

人將我們打了!」沐琮道:「段澄蒼哪來的軍馬?」要知方地剛是滇南第一勇士,他手下的

四個武士,也都足以力敵百夫,故此沐琮有此一問。方地剛垂頭說道:「就只兩人!」沐瓊

一氣非同小可,喝道:「什麼,就只兩人?你們是飯桶嗎?」陽宗海淡淡說道:「是怎麼樣

的兩個人?」方地剛道:「是一黑一白的兩個印度人。」

  陽宗海笑道:「公爹這就不能怪他們了。這兩個人名叫黑白摩訶,是出名的盜寶賊,十

年前在京師也曾做下案子,當時的大內總管康超海也曾敗給他們。若是他們,我也沒有把握

准勝。嘿,嘿,方統領只受了一點輕傷,確是名不虛傳!理宜賜賞!」親自斟了一杯酒給方

地剛,沐琮見陽宗海將敵人說得如此厲害,雖然吃了一驚,心中怒氣如已消散,正想詢問,

那劉公公忽地問道:「你們沒有說清楚嗎?段澄蒼莫非不信你們是沐國公派來的人?」方地

剛滿肚皮悶氣,恨恨說道:「我將公爹親筆的函件交與他們,信封上蓋有沐國公的章記,

哼,哼,他們連看也不看,就撕個稀爛,要不然我們也不會與他們動手。」原來段澄蒼在貴

州上過假藩王的一次當,只遣這次也是假的,所以叫黑白摩訶絕不留情。

  劉公公冷笑道:「如何?他一見面便打,對公爹簡直是不留餘地,請問公爹,怎樣懷

柔?」沐琮怒道:「段澄蒼這樣不識抬舉,嘿,那是沒得說的了。我兵破大理之日,定要將

他擄來治罪。」劉公公笑道:「這才是呵,和蠻子們講什麼道理?方統領,你們因公受傷,

都坐下來喝酒。」劉公公和陽宗海一股勁地勸慰方地剛,實是想將他拉攏過來,收為己用,

沐琮人極精明,看在眼內,立知其意,心中甚是不快。

  喝了兩杯,沐琮說道:「黑白摩訶既然如此厲害,陽大總管又不能久在昆明,何人能

制?」陽宗海笑道:「黑白摩訶雖然厲害,只要我的師叔出手,定然手到擒來。」上座的那

個擅士這時才開聲說道:「宗海,你也不可太過輕敵,若是你的師父出手,黑白摩訶自是不

堪一擊。我嗎,大約還得和他們打一兩百招,才能將他們降服。」沐琮喜道:「那就全仗遺

長出力了。」方地剛道:「這位是洪巖道長麼?失敬,失敬!」急忙替他斟酒。赤霞道人只

有一個師弟,就是這個洪巖道人。赤霞道人名頭太響,他的師弟自是遠遠不及,但武林中人

卻沒有不知道的。

  洪巖道人大模大樣地喝了方地剛的敬酒,說道:「宗海這次邀我到雲南來,本來就是准

備對付一個比黑白摩訶更厲害的強敵。」沐琮奇道:「誰?」洪巖道人道:「是張丹楓。聽

說他潛入雲南,現在已到大理去了,公爹不知道麼?」沐琮吃了一驚,張丹楓當年輔佐於

謙,打敗也先,又與雲重深入瓦刺,迎接當今的皇上回朝,聲震天下。沐琮雖然僻處雲南,

亦有知聞。問道:「道長和張丹楓有甚仇怨?」陽宗海笑道,「張丹楓是于謙的黨羽,公爹

還不知麼?那是皇上所要緝拿的欽犯。不過此人交遊廣闊,消息靈通,緝拿之事,絕不可以

張揚出去。」沐琮心道:「于謙赤心為國,慘遭殺戮,不說別人,連我也不服氣。皇上再要

殺張丹楓,那豈不最恩將仇報麼?」他想是如此想,神色上卻不敢露出絲毫,說道:「呵,

原來陽總管是請師叔出山,緝拿叛逆,這等為皇上出力,可佩,可佩!」洪巖道人哈哈笑

道:「張丹楓縱橫中原,獲得天下第一劍客的名頭,若不是我,大約也無人敢捉他了!」

  於承珠伏在假山石後,聽得他們大吹法螺,哼了一聲,心中暗道:「這牛鼻子道士若碰

到我的師父,不將他的鼻子削下才怪。」她最敬愛師父,聽得洪巖這人詆毀她的師父,幾乎

忍耐不住,想出去將他刺一個窟窿。」

  沐琮好奇問道:「那張丹楓是怎麼模樣?陽總管可見過麼?」陽宗海笑道:「見是沒見

過。我身邊帶有他的圖像多幅,現在送一幅給你,請公爹讓手下人留意。莫叫他潛入昆

明。」沐琮將畫圖一展,攸然間神色大變,陽宗海道:「怎麼?」沐琮喝了一大杯酒,微笑

說道:「我只道張丹楓是個三頭六臂的凶神惡煞,原來卻像個風流瀟灑的書生!」陽宗海

道:「是呵,怪不得公爹驚詫了。」

  喝了兩杯,那劉公公忽道:「聽說小公爹聰明英俊,文武全材,何不請出來一見?」沐

琮道:「小兒頑劣成性,怎敢當公公美譽?我正要他閉戶讀書,不敢叫他煩攏貴客。」陽宗

海道:「公爹太謙虛了。自古有雲知子莫若父,小公爹的聰明才智,盡人皆知,那都是公爹

教誨的功勞呵!」沐琮心內暗驚,正在琢磨陽宗海的說話,那劉公公又道:「嗯,聽說沐小

公爹前日主持城隍廟的落成大典,轟動全城,咳,小小年紀,便能做事,他日無可限量。敬

請小公爹出來一見。」沐琮略一沉吟,吩咐下去道:「請小公爹出來!」他心中已打定主

意,情知劉公公他們已經知道了沐磷給于謙建廟造像之事,他們既不說破,自己也當不知,

等下將沐磷叫出來,當著他們的臉,責罵一頓,要他將廟像毀去,算是心照不宣,交代此

事,也便罷了。

  過了一會,只見那手下人神色張皇,單身一人,匆匆跑回,沐琮問道:「小公爹為何不

與你一道同來?是在換衣服麼?」那手下人囁囁嚅嚅,好半晌說道:「小,小,小公爹,

他,他,他跑了!」

  沐琮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只有一子一女,愛如珍寶,現在全都跑了,不覺心頭痛如刀

割。劉公公故作驚詫,叫道:「怎麼小公爹跑了,他又沒做錯事,為何逃跑?呀,想是公爹

管得過嚴了!」沐琮定一定神,冷汗直流,急忙順著他的口氣說道:「是呀,我早說小兒頑

皮成性,果然他又鬧出事了。真是給我丟臉!」陽宗海道:「怎麼?」心中思量,若然沐國

公但直說明沐磷建廟造像之緝,應該如何措辭。沐琮怒氣沖沖地說道:「他就是不歡喜讀

書,一定又是溜出去看花燈戲了!」

  劉公公道:「小孩子貪玩也是有的,對沐琮的為兒子掩飾,大為不快。沐琮忽道:「小

兒頑劣元知,像剛才所說的建城隍廟之事,就是大大的不對。這等是愚夫愚婦的所為,城

隍,卑不足道的小神,他去進香叩頭。真是成何體統!」陽完海道:「聽說這城隍的神像也

與別處不同!」沐琮道:「誰知道他去哪裡弄來的邪神木偶?呀,真是丟盡我的臉皮,明天

我就馬上派人將神廟拆毀,將偶像焚化,再抓他回來,痛打三百大板!」

  劉公公這時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說道:「小公爹一時聽人唆擺,給邪神建廟造像,這也

不足深怪。我懇求公爹將小公爹的責罰免了。倒是那個邪神木偶,非得痛打三百大板,然後

再焚化不可!免得那些愚夫愚婦受惑!」陽宗海等同聲說道:「對!邪神偶像,應該打個稀

爛,立刻焚化!」

  話聲未停,忽見一個少女走到筵前,她身法快極,眾人在亂哄哄之際,竟不知她是怎麼

來的。沐琮還以為她是丫環,一看之下,只見她穿著女兒慣穿的一件衣裳,比女兒大約要小

一兩歲的年紀,天姿國色,比女兒還美得多!最奇怪的是她神氣之間,自有一股尊嚴,眉尖

微蹩,盈盈秋水之中,隱藏著一股怨憤之氣,令人悚然生懼,她雙眼一掃全場,竟似全不把

這些人看在眼內。陽宗海大驚失色,這正是他幽禁在水牢裡的於承珠!可是她在此時此際出

現,陽宗海卻也不敢冒然動手!

  霎時間水榭裡靜得連一根針跌在地下也聽得見響。沐琮惶然問道:「你是誰?」於承珠

冷冷說道:「我爹爹受萬民愛戴,敬立為神。你們是些什麼東西;敢將我爹爹的神像焚

化!」此言一出,舉座騷然,沐琮跳起來說道:「你說什麼?」於承珠大聲說道:「我說不

許你們將我爹爹的神像搗毀!」沐琮道:「你爹爹是誰?」於承珠道:「我爹爹是內閣大學

士兼兵部尚書于謙!」此言一出,沐琮面色如死。雖然城隍廟像,座中人都知道乃是于謙,

但一說破了,卻是不可收拾!陽宗海喝道:「胡說八道,快把這妖女拿下。」沐琮也喝道:

「你真不知天高地厚,如何敢冒稱是叛逆之女!我兒子豈有為你父親造像之理,胡說八道,

快滾出去!」正是:

  一言驚破膽,正氣屬娥眉。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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