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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陵劍》第11章
第四十五回 拍案撕盟驅敵使 易容矯詔戲將軍

  這件袈裟經過他的玄功運用,有如扯滿的風帆。如今突然給人一劍戳穿,登時軟綿綿的

垂下來,力道大減。

  符堅城剛才沒出全力,以至吃了大虧,此時在這生死關頭,如何還敢留半分氣力了

  此消彼長,只聽得「篷」的一響,雙掌相交,這次可是彌羅法師給他震退三步了。彌羅

法師喉頭發甜,湧到喉頭的鮮血幾乎也要噴了出來,但他死要面子,把這口鮮血吞了下去。

  符堅城對這個救了他性命的衛士好生感激,不過他在急切之間,也實是想不起來,他的

手下,究竟是誰能夠有如此高明的劍法?

  此時他方有空暇,抬頭向那衛士一望。

  一望之下,不由得好生詫異,這個衛士並非他的手下,他也好似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

  袁奎此時剛剛跳起身來,看見這個衛士,也是不禁一怔,連忙問道:「你是誰?」他對

皇帝最是忠心,是以縱然在這樣極之混亂的常烘之下,仍是忘不了要查問一下此人來歷。

  這個衛士不是別人,正是段劍平。

  段劍平本是躲在假山背後準備接應陳石星的。他聽見彌羅法師在養心殿裡大吵大鬧,就

進來了。

  來得正是合時,剛好趕上了救符堅城一命。

  但想不到的是,在這樣極之混亂的常烘之下,那個對皇帝最忠心的老衛士袁奎,仍是忘

不了要查問一下他的來歷。宮中的衛士袁奎都是認識的,就是不認識他。

  段劍平也知道或許可以瞞得過符堅城,但決計瞞不過袁奎。

  百忙中他無暇思索,便即把那腰牌一揚,說道:「我是奉穆統領之命進宮護駕的,這是

汪公公給我的腰牌。穆統領和汪公公都說,不管是什麼人,他敢在禁宮瑣鬧,咱們就得把他

轟出去!」

  穆士傑是御林軍統領,御林軍是皇帝的親軍,平時負責防衛「紫禁城」,皇帝出巡時亦

是由御林軍護駕。不過御林軍的職責和大內侍衛的職責畢竟還是有別,一在宮外,一在宮

內,御林軍不奉聖旨,也是不能隨便入宮的。

  而且還有一居,御林軍有御林軍的服飾,大內衛土有大內衛士的服飾,段劍平認是御林

軍的軍官,身上穿的卻是大內衛士服飾。

  段劍平不是不知道有這個破綻,但他既不能在大內總管和老衛武士袁奎面前冒認是大內

侍衛,只好冒充是御林軍了。希望在這樣混亂的時候,或者可以混得過去。

  果然給他混了過去。

  並非袁奎看不出他的破綻,而是另有緣故。

  朱見琛和陳石星的約會本來是五日前就已到期的,朱見琛怕大內侍衛的力量不夠,曾經

想過要穆士傑派道幾名得力手下入宮協助符堅城的。他把這事交給符堅城「酌斟辦理」,但

符堅城卻不願意穆土傑侵入他的勢力範圍,是以「留中不發」(即沒有把皇帝的主意轉告御

林軍統領穆士傑)。反正這只是皇帝口頭上的吩咐,沒有白紙黑字的「聖旨」。穆士傑根本

不知道皇帝有過這個主意。過了幾天倘若風平浪靜,皇帝也會忘記的。「

  袁奎則是知道的,不過他不知道皇帝這個口頭上的吩咐是給符堅城扣住了。

  段劍平急中胡編的謊言,恰好有幾分事實根據。

  袁奎去了一大半疑心,把眼睛望著符堅城。

  符堅城當然知道段劍平說的是假話。但一來由於段劍平剛剛救了他的性命,他多少也還

有點感激段劍平的,不願立即恩將仇報。二來他也不願意給袁奎知道他對皇帝的命令「留中

不發」,與其拆穿,不如將錯就錯。三來他確實亦是未能摸清段劍平的底細,段劍平的武功

這麼高,說不定真的有可能是穆士傑臨時差遣他入官的。

  他明知袁奎把眼睛望著他,是想從他的口中得到解答。但在這樣的情形底下,最好的辦

法自是假作不知,暫時不作聲。

  袁奎見他不作聲,只道他是默認。登時把最後的三分疑慮亦都消除。

  而且這個時候也不容他再有空暇向符堅城查詢了。

  他和段劍平匆匆交談幾句,雖然只不過是片刻之間的事情,但在這片刻之間,盛怒的彌

羅法師喘息稍過,又已發動攻擊!

  他雙臂一振,全身骨骼發出爆豆也似的噼噼卜卜的聲響,雙目精光大盛,陡地喝道:

「豈有此理,竟也罵我胡鬧?哼,哼,好呀,且看是誰把誰轟出去!」

  大喝聲中,雙掌齊出。向袁奎劈去。距離一丈開外,尚未打到衰奎身上,那股劈空掌力

已是有如排山倒海而來,袁奎給這股劈空掌力一壓,幾乎氣也透不過來,胸口隱隱作痛,哪

裡還能說話。

  段劍平一見不妙,立即閃電出手唰的一劍,向他掌心的「勞宮穴」刺過去。「勞宮穴」

倘被刺著,真氣一洩,多好的內功,也要大打折扣。

  彌羅法師豈能讓他刺個正著,立即伸指一彈。他的武功也確實是已臻化境,這一彈拿捏

時候妙剿毫巔,「錚」的一聲,恰好彈著無鋒的劍脊。

  段劍平虎口流血,這一彈之力震得他手中的長劍都幾乎掌握不牢,不由自己的一個鷂子

翻身,倒躍出數丈開外。

  符堅城此時早已來到袁奎身邊,和袁奎並肩出擊,方始抵敵得祝褐羅法師的掌力。

  三大高手,掌風激盪,把附近的一面窗子也霞開了。剩下幾名未受傷的衛士,趕忙加入

戰團,合力攔阻彌羅法師闖上御書房。

  段劍平從窗口望出去,隱約看見陳石星剛才藏身的那棵大樹之上,又出現了一個人影,

不過這次卻不是陳石星,而是韓芷,韓芷正在向他招手。

  長孫兆雖然捱了四十大板,受的只是皮肉之傷,此時亦已悄悄的爬了起來,冷不防的偷

襲一個衛士。那衛土給他抓著肩鉀骨,痛得哎喲一聲叫了起來,隨即暈了過去。但在他負痛

掙扎之際,一個肘錘,也把長孫兆打得滿天星斗,不由自己的倒退數步,又摔一跤。

  段劍平一躍而上,劍交左手,一招「白虹貫日」,逕刺長孫兆。長孫兆縱使毫未受傷,

也不是他的對手,此際傷上加傷,如何抵擋得了他這疾如閃電的一劍?

  長孫兆情知無法躲閃,憤氣上湧,不向後退,反而迎上前去,喝道:「你敢殺我!」他

是恃著瓦刺刺者的身份,索性公然撒潑了。

  話猶未了,只覺胸口一涼,」嚇得長孫兆魂飛魄散,但奇怪的是一點也不見痛。原來段

劍平的劍術早已到了收發隨心境界,劍尖一沾著他的身體,立即改用刺尖劍法,刺了他胸口

的麻穴,令他半身癱瘓。段劍平提小雞似的,一把將長孫兆抓了起來,向袁奎擲去,喝道:

「他們若還胡鬧,把這小子再打四十大板!」

  其實那些大內侍衛並非想不到要把長孫兆抓為人質,但畢竟礙於他是瓦刺使者的身份,

不敢造次。

  段劍平突然把長孫兆向袁奎拋去,袁奎無暇思索,只能將他接下。長孫兆上落入他的手

中,已是勢成騎虎,他不想走的這步棋也只能走了。

  彌羅法師又驚又怒,向袁奎就撲過去,喝道:「你要把我們的貝勒怎麼樣,不放下來,

我扭斷你的狗頭!」

  袁奎接連受辱,也是拼著豁了出去,立即把長孫兆的身體當作盾牌,作了一個旋風急

舞,喝道:「好,你扭吧,看是誰扭撕誰的狗頭。」

  符堅城連忙插在二人中間,叫道:「法師暫且住手,有話好說。袁奎,你也不可對長孫

貝勒無禮,快放下來!」符堅城究竟是袁奎的頂頭上司,被他一喝,只好把長孫兆放下,但

仍是牢牢抓住他的後心。彌羅法師投鼠忌器,更是縱然怒火沖天也非得住手不可。

  「你們膽敢如此侮辱我們的使者,這有什麼話好說?」彌羅法師怒氣沖沖的喝道。

  袁奎喝道:「你不胡鬧,我們自然不會對你們的使者無禮!」彌羅法師喝道:「你們到

底想要怎樣?」

  袁奎亢聲說道:「這先要看你們想要怎樣?」

  符堅城道:「袁奎,不可無禮,快把長孫貝勒放了!」

  袁奎說道:「他至少也得答應不在這裡鬧事,我才能放他的人。不錯,長孫兆是瓦刺使

者,但咱們的皇上就在這兒,豈能容得他們如此放肆!以禮相待,也必須大家都要守禮。」

他一心忠於皇帝,牛脾氣一發,縱然是頂頭上司的命令,他也非駁回去不可。

  彌羅法師聽了袁奎這幾句話,更是氣得幾乎就要爆炸。但在這樣的形勢底下,一來眾寡

不敵,二來他剛才用那極為霸道的「天魔掌」力,元氣已經頗受損傷,倘若再打下去,只怕

縱然能夠闖出重圍,過後不死也得大病一場。何況他闖得出去,長孫兆卻是必定闖不出去

的。

  他一接過長孫兆,立即解開長孫兆被封的穴道,便向外走。符堅城叫道:「法師、貝

勒,且稍待片刻,待我見過皇上咱們再談。這中間恐怕是有一點,有一點誤會——」

  符堅城早已想到可能是有「奸細」從中搗鬼,但卻苦於無法在人前向彌羅法師解釋。事

情鬧得太大,實在也是太過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他遊目四顧,剛才那個救他性命的衛士早已不見,他心裡明白了幾分。但想要是現在就

把他的懷疑說出來,袁奎一定會怪他剛才何以不說的,因此他只能打著這樣一個如意算盤,

待見過了皇帝,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後,再向彌羅法師好言解釋,徐圖善後。

  但他卻沒想到,在彌羅法師和長孫兆氣惱幾乎要爆炸的情形底下,他的如意算盤又怎麼

打得通呢?

  彌羅法師怒氣沖沖的喝道:「符堅城,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有膽的你把我們殺了,想我

們留下受你們的侮辱,那是萬萬不能!」他一面說一面揮舞雙臂,硬往前闖。那些驚得呆了

的大內衛士,哪敢上前攔阻。

  長孫兆穴道已解,疼痛更甚,也是怒氣沖沖的嘶啞著聲音喝道:「回去告訴你們的狗皇

帝,等待我們瓦刺的大軍來吧!」袁奎大怒道:「長孫兆,你狗嘴裡不長象牙」,你再敢胡

罵,我、我……」底下的話未能說得出來,已是給符堅城封住他的嘴巴。長孫兆也著實有點

害怕他,含糊的說了一聲,「你敢怎樣?」急急忙忙就和彌羅法師衝出了養心殿。

  眾衛士不敢攔阻,只好讓他們衝出養心殿。

  袁奎鬆了一口氣,急忙說道:「符總管,我和你上去叩問聖安。」

  符堅城一翻雙跟,「你以為沒事了?哼,你是在做夢,聖安用不著你叩問了,你趕快替

我出去傳令理拿奸細。」

  袁奎吃了一驚,道:「奸細?哪裡來的奸細?什麼樣的奸細?」

  他已經想到最先來的那個「長孫兆」可能是奸細了,但那個長孫兆尚未見他走出養心

殿,又何須出外搜拿?

  符堅城氣得頓足說道:「我沒功夫和你多說,那個奸細我也未曾和他朝過相,怎知他是

什麼模樣?總之,你見到是陌生的人就拿便是!」

  袁奎訥訥說道:「但是皇上身邊……」

  符堅城怒道:「有我保護聖駕,用不著你操心,快去,快去!」

  得到了大內總管擔當「護駕」的保證,這個最忠心於皇帝的老衛土才敢離開。

  符堅城卻還未知那個假冒長孫兆的奸細是否還在皇帝身邊,心中著實有點忐忑不安。

  他躡手躡腳的走上閣樓,走近御書房的時候,先咳嗽一聲。

  朱見琛喝道:「誰在外面?」

  「奴才符堅城。」

  「你為什麼這個時候才來?」

  符堅城怔了一怔,說道:「奴才剛才已經來過了,是皇上吩咐,吩咐奴才下去陪那、陪

那瓦刺國師的。」

  朱見琛哼了一聲,「剛才,剛才你已來遲了!你知不知道,朕最不想見的人早已來過

了!」

  符堅城見到皇帝,事情的真相當然是明白了。

  但朱見琛此際也正在患得患失之中!

  他本來是打算向瓦刺屈服求和的,但在見過了陳石星,而且在他被迫打了瓦刺使者的屁

股之後,他原來的打算可不能不重新考慮了。

  他已經知道金刀寨在雁門關外打了勝仗。

  他已經得到了陳石星代表金刀寨主對他的保證,保證只要他抵抗瓦刺,就不會造他的

反。

  他曾親手擲還那份和約草案給長孫兆,而且親口斥罵了長孫兆的無禮威脅。長孫兆挨的

那四十大板也是經他點頭同意的。雖然這是由於他在扶持之下,不得不然。但最少他還有一

份「皇上」的尊嚴,可不能對瓦刺說明當時的真相,向瓦刺賠罪道歉。

  何況正如陳石星所言,有金刀寨主效忠於他,也不見得打不過瓦刺。但若金刀寨主造他

的反,老百姓一定會聽從金刀寨主的號令,外抗強敵,內除「昏君」的。那時只怕自己想做

「兒皇帝」也做不成。

  還有一層,陳石星的本領著實亦已令他嚇破了膽,陳雲二人說來便來,說去便去。要是

捉他們不到,他們定會再來。那時,他一想到「背信棄義,天子不恕」這八個字,已是禁不

住不寒而慄!

  無可奈何,他只好準備犧牲龍文光,禁止符堅城「多事」了。

  符堅城雖然沒有「多事」,但陳石星等人也並非一帆風順就能逃出紫禁城。

  此時已是第二日的清晨,晨光嘉微中只見一大隊御林軍正在盤馬彎弓,嚴陣以待。箭簇

上的光芒,恍似千點萬點的寒星。

  原來駐守在紫禁城外的御林軍早已聽得宮中的警鐘,但卻不知裡面是發生什麼事情,未

奉宣召,不敢擅自入宮,只能作好準備,全軍出去,封鎖內外通道。御林軍統領穆士傑此時

正好是在東華門。

  段劍平喝道:「閃開,閃開,我們壽命出城,趕忙讓路!」把那腰牌高高舉起。

  忽聽得有人喝道:「不管是誰,給我站住!」御林軍中,躍出一騎,一聲大喝,震得他

們耳鼓嗡嗡作響。

  此人正是御林軍的統領穆士傑。

  韓芷見勢不妙,連忙叫道:「奉命在身,請恕不敢耽擱!」博一博穆士傑不敢阻攔,馬

不停蹄的往前硬闖。只是避開了穆士傑所在的方向。

  哪知穆上傑竟然不買汪直的帳,張弓搭箭,嗖嗖嗖嗖,就是四枝連珠箭閃電般的射了出

來!

  四枝箭幾乎是同時射到,兩枝箭射雲瑚,兩枝箭射韓芷。

  雲瑚韓芷要想打落兩枝箭不難,但她們乃是太監身份,宮中的太監縱然懂得一點武功,

也不會怎樣高明的。穆士傑這四枝連珠箭勁道極強,射得又准,她們倘若顯露武功,只怕立

即就會給他識破。

  雲韓二女也真是七竅玲瓏,機智敏銳,不約而同的馬上想道:「穆土傑怎樣大膽,料他

不敢射死皇帝身邊的太監。」因此她只是勒住馬頭,卻不施展接箭的功夫。

  她們這一博,可博得對了。

  兩枝箭幾乎是貼著她們的鬢邊飛過,她們感覺得到箭桿的寒意!卻絲毫也沒傷著她們的

皮肉。

  『穆士傑的神射功夫嚇得她們也禁不住發抖,一顆心都幾乎要從口腔裡跳出來。不過也

幸虧她們露出的驚慌神色不是假裝,穆士傑這才減了兩分疑心。

  段劍平把腰牌一擋,「穆統領不相信我們是汪公公派出來的嗎?」

  穆士傑道:「汪公公派你們出來做什麼」?

  韓芷道:「這個請恕不能奉告!」

  穆士傑哼了一聲,「你們不說,我就不能放人!」

  陳石星道:「事情實在不容延阻,請統領大人去問汪公公,讓我們先走。」

  穆士傑冷冷說道:「不行。我當然會派人去問汪公公,但你們必須在此留下!待到你們

的身份證實之後,我才可以准你們走。」

  雲瑚也冷冷說道:「穆統領,你可以不理會汪公公給我們的腰牌,但難道你連聖旨也不

放在眼內?」說話之時,把那把有「御筆」題詩的描金扇子張開,在穆士傑面前搖了一搖。

  穆士傑認得「御筆」,初時吃了一驚,但疑心仍是未能全消,不肯立即放行。心裡想

道:「宮中的衛士和太監我雖然不是全都認得,但這種大違常規的事情,倘若他們真是奉了

聖旨,太監必定是皇帝身邊最龐信的太監,衛士必定是挑選精明能幹武藝高強的衛上,那就

不應該是我不認識的了。」

  不過由於雲瑚有這把御扇在手,他也不敢斷定他們乃是假冒。

  「我知道這是御扇,但可不是聖旨!」穆土傑說道。

  韓龍說道:「你一定要親眼看見聖旨?」

  穆士傑道:「不錯,宮中正在鬧事,我職責攸關,寧可受皇上降罪,這聖旨我是非斗膽

看閱不可!」

  韓芷冷笑道:「好,你一定要看,就給你看,但可不能讓你拿過去細看!這是機密大

事,皇上吩咐我們不許讓任何人洩漏的!」

  說罷,她把那道:「聖旨」打開,一隻手掩蓋著內文,只讓穆士傑看見御龔。

  「聖旨」是寫在有龍紋的玉版紙上的,這種紙張是特製的,只有皇帝才能使用。穆土傑

一看紙張,就知這「聖旨」不假,再看「御罷」,更是一看就知乃是真的。

  不過韓芷在打開聖旨之際,雖然迅即掩蓋內文,但穆土傑眼快,已經看見了「聖旨」上

寫的龍文光的名字。

  穆士傑與龍文光的私交不錯,看見「聖旨」上有他的名字,不禁暗暗吃了一驚,思疑不

定:「這道聖旨,不知對他是好是壞呢?」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片喧鬧之聲,穆士傑抬頭一看,只見又有兩個人騎著馬從東華門沖

出來。

  這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彌羅法師和長孫兆。

  御林軍中只有寥寥幾個軍官,知道有瓦刺使者已經入住禁宮的秘密,軍土們卻是都不知

道他們的身份的。

  御林軍是泰了統領的嚴令,任何人未經盤問,是不許出此紫禁城的。故此他們雖然因為

見到兩個瓦刺人而大感詫異,卻紛紛上前包圍,阻止他們前進了。

  彌羅法師正在氣頭上,馬不停蹄的就衝過去,打翻了幾個近前的御林軍,喝道:「誰敢

攔我?要性命的趕快滾開!」

  有個脾氣贛直、性情急躁的軍官大怒喝道:「給我滾下馬來,管你是天王老子,你也不

能在紫禁城中這樣肆無忌憚!」大喝聲中,挺起長矛,就要刺殺彌羅法師的坐騎。

  他只是一個武功尋常的普通軍官,焉能是彌羅法師對手?彌羅法師一聲冷笑,奪過長

矛,反而把他刺於馬下!

  但這一下可犯了眾怒,御林軍的軍士平時已經是憎恨瓦刺人的,只因受了長官拘束,不

敢發洩這種仇恨敵人的情緒而已。此時他們侍著有統領的命令作為護符,急忙趁著統領未曾

更改命令之前,立即紛紛上前動手。

  也不知是誰一聲大喝,登時箭如雨下。

  彌羅法師脫下袈裟,舞起來當作盾牌。他的內功委實非同小可,強弓硬籮,沾著他的架

裟,便給盪開。但長孫兆可沒這份功力,彌羅法師一個照顧不周,長孫兆大腿中了一箭,摔

下馬來。

  彌羅法師此時也嚇得慌了,連忙喝道:「住手,住手!你們不認識我,穆士傑認識我,

快叫你們的統領來向我賠罪!」

  穆士傑本來還想盤問陳石星幾句的,突然發生了這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他也不禁嚇得

慌了。

  他連忙喝道:「住手,住手,趕快給我住手!」御林軍聽見他的命令,方始停止發箭。

長孫兆大腿中箭,傷上加傷,已經爬不起來了。幸而外傷重,也還只是皮肉之傷。混戰中韓

芷早已收回「聖旨」,一行四人,快馬奔馳,出了紫禁城了。

  穆士傑此時一來是無暇再盤問他們,二來又已確實知道他們持有「聖旨」,自是不敢下

令阻攔。

  不過在他的手下停止放箭之後,在他未曾上前向彌羅法師賠罪之前,他卻還是沒有忘記

吩咐三個軍官,叫他們跟著「欽差」到龍文光的尚書府。這並非他懷疑「聖旨」,而是顧念

私交,故此要手下去打聽消息。有機會的話,還可以搶在「欽差」之前向龍文光報訊。這三

個軍官都是十分精明能幹的人,用不著他詳加指示。彌羅法師見穆士傑現身,方始鬆了口

氣,哼了一聲,說道:「你們射傷長孫貝勒,這筆帳我暫且記下,以後再算,如今你趕快給

我們換過兩匹坐騎,由你護送我們出京郊三十里!」

  龍文光的尚書府私邸在西直門外的京城近郊,那是一個風景幽美的地方。

  他們出了西直門,便聽見得得蹄聲,知是有人追來了。回頭一看,果然是三個御林軍軍

官。

  這三個軍官不敢追上去和他們一起,只是若即若離的跟在他們後面,他們這樣做可以解

釋為奉了長官之命,暗中保護「欽差」,並不違背朝廷法例。

  陳石星等人並不知道他們的用意,可不能不有點兒提心吊膽了。但若回過頭去對付這三

個軍官,卻又恐怕闖出禍來,誤了大事。

  那三個軍官本來是不即不離的跟著他們的,不知怎的,跟了一程,距離卻是漸漸拉開,

越來越遠。過了一條彎路,回頭一看,那三騎馬竟然都已不見。

  陳石星道:「奇怪,他們的坐騎腳力實在並不輸於咱們的御馬,怎的他們又不追來

了?」

  雲瑚笑道:「說不定他們是追了一程,忽然想起『三思而後行』的古訓,三思之後,結

果還是給咱們的『聖旨』嚇倒了。」

  其實不是他們給「聖旨」嚇倒,而是他們的坐騎倒了。

  這三個軍官追了一程,不知怎的,坐騎忽然都是口吐白沫,片刻之間,相繼倒下。

  三人莫名其妙,正待察看,忽所得馬鈴聲響,路口轉彎之處跑出一騎駿馬。騎在馬背上

的人也是一個御林軍軍官。

  三個軍官不禁都是一驚,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施禮。

  原來這個軍官正是他們的頂頭上司之一,在御林軍的地位僅次於穆士傑的副統領應修

元。

  「你們這是怎麼回事?」應修元問道。

  其中一個答道:「稟大人,不知怎的,我們的坐騎好像忽然都生了病,走不動了,真是

古怪!」

  一人說道:「我們是奉了穆統領之命,到龍大人的尚書府去的,不料碰上這樣尷尬之

事,請應大人指示,該怎麼辦?」

  另一人則問道:「應大人,你怎麼也來了?」他比另外兩個人較為細心,似乎對這位頂

頭上司也有點起疑,雖然亦是恭恭敬敬的答話,但一雙眼睛卻是不住的打量應修元。

  應修元哼了一聲,說道:「好在我來,否則可要給你們誤了事了。穆統領就是因為放心

你們不下,故而叫我親自來辦這件事的。你們回去吧,穆統領有另外的差使派給你們。」

  其中兩個軍官本來就是不大想去龍府的,聽得應修元這麼一說,正是合了他們的心願,

「官場波滿雲詭,變化實是難測。穆統領要我們去通風報訊,目的當然是討好龍文光。但倘

若這道聖旨當真是對龍文光不利,龍文光一倒,穆統領身居高位,不愁連累;我們這次的通

風報訊之事給查了出來,只怕就要遭無妄之災。」

  如此一想,這兩個人立郎歡天喜地的說道:「多謝應大人體貼,親自來替代我們辦這件

事。」第三個軍官雖然稍有疑心,但見同伴都已奉命,自是不敢獨違眾議。

  三個軍官棄馬跑步回去,應修元則是嘴角掛著一絲冷笑,撥轉馬頭,快馬加鞭,追趕陳

石星。

  陳石星等一行人剛剛轉比一條繞過山坳的彎路,忽又聽得馬蹄踏地之聲,來得恍如暴風

驟雨。回頭一看,只見追來的只是一個軍官了。

  陳石星「咦」了一聲,輕聲說道:「這個鷹爪可又不是剛才那三個人了。」雲瑚定睛一

看,不禁吃了一驚,隨即在陳石星耳邊悄悄說道:「我認得這個人,他是御林軍的副統領應

修元。」

  陳石星心想,御林軍出動僅次於穆士傑的高手追來,看此情形,十九是看出他們的破綻

了,一番交手,只怕難免。於是說道:「好,待會兒讓我纏著他,你們快點到龍家去。」

  話猶未了,應修元的快馬已經來到他們後面,距離僅只數十里之遙了。

  陳石星勒住馬頭,喝道:「我們是奉了聖旨趕著辦公事的欽差,什麼人膽敢闖道?」

  應修元沒有答話,但卻哈哈一笑,把手一揚。

  陳石星只道他是發什麼暗器,趕忙拔劍出鞘,一招「橫掃六合」,劍光霍霍四面展開,

護住身驅。

  不料還未碰著那「暗器」那「暗器」卻在他的頭頂自行爆裂,泥碎籟簇而落,灑了陳石

星滿頭滿面。

  「暗器」竟是一顆泥丸。

  陳石星心頭一動,驚疑不定,只聽得那應修元已在哈哈笑道:「陳少俠,恭喜你大功告

成。你沒忘掉昨晚給你引路的人吧?」

  陳石星又驚又喜,可也有點懷疑,御林軍的副統須知怎會幫他們的忙?

  韓芷忽地笑了起來,說道:「哦,我明白了,原來你是冒牌的御林軍副統領?你的改容

易貌真是不了起,幾乎連我也給你瞞了過去。

  那冒牌的應修元笑道:「韓女俠到底是行家,一看就看出我的破綻。」

  韓芷說道:「我本來也看不出來,只是覺得你這一身衣裳似乎稍微有點不稱身。不過,

這也不是太大的破綻,倘若不是你先說穿昨晚的秘密,我也不敢猜疑你是冒牌的應修元

的。」

  那人笑道。」但願這個破綻不會給龍文光的家人發現才好。」

  陳石星又驚又喜,說道:「原來老前輩是趕來幫忙我們對付那龍老賊的。」

  他們一面走一面說的,那人把坐騎與陳石星靠攏,並轡而行,笑道:「你別口口聲聲叫

我什麼老前輩,說起來我和你們的師門都有一點淵源,或許我比你癡長幾歲,可以叫你一聲

老弟!但對段劍平兄,我是應該稱他大哥的。不過這位韓芷姑娘,若然序起班輩,則是應該

叫我一聲師兄了。」

  韓芷說道:「我早看出你年紀不老,所以沒叫你老前輩。但我可也想不到有你這位同

門,還是請你明白告訴我你是誰吧。」

  那人說道:「我的名字,說出來你們也不會知道。家師的名字,則或許你們聽過。」

  陳石星道:「兄台本領如此高明,尊師一定是位名震武林的前輩高人了。那就請兄台賜

知令師的高姓大名吧。」

  那人笑道:「若論出道之早,家師還在上代的天下第一劍客張丹楓張大俠之前,前輩二

字,倒是可以當之無愧的。若論名聲,幾十年前,他也的確是在江湖上大大有名。但可惜卻

不是什麼好名聲。所以『高人』二字,小弟倒是要替家師謝辭了。」

  做徒弟的如此議論師父,那是極為罕見之事。陳石星等人不禁一怔。

  那人似乎知道他們的心思,繼續說道。」這倒不是我做徒弟妄敢對師父不敬,你們不

知,我的師父平生最不喜歡戴什麼武林高人的帽子,和他同時的人,都認為他是介乎邪正之

間的人物,不論正派邪派,提起他老人家的名字,十之八九,恐怕都要大皺眉頭。他老人家

也以此自豪,並不因為在江湖上的名聲不好引以為恥的。」

  韓芷笑道:「你說了這麼多,還沒說到今師的真名實姓。」

  那人這才說道:「家師姓谷,名凌峰。」

  陳石星尚在思索,段劍平已是想了起來,說道:「令師敢情是在五六十年之前就已大大

有名的妙手神偷谷、谷大俠。」

  那人說道:「不錯,他是當時天下第一的妙手神偷,但卻沒人稱他大俠的。」

  段劍平道:「怪不得你說和我們師門都有一點淵源了。陳大哥,令師張丹楓大俠恐怕還

未曾對你說過吧,這位谷老的輩是今師生前好友,以神偷絕技改容易貌之術以及泥丸打穴的

功夫並稱三絕的。」

  陳石星道:「我是家師的關門弟子,我入門之日,就是家師仙去之時。他老人家的故

事,差不多我都是從別人口中知道的。」

  那人說道:「你的來歷我已經知道了。我來此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師門淵源,與你一

會,我叫秦岱雲。」

  陳石星笑道:「秦兄,御書房那個鎮紙銅獅的眼睛給人挖掉,還有大同總兵那奏折也給

人換上了金刀寨主的書信,這兩件事情都是你幹的吧。」秦岱雲笑道。」不錯,都是小弟干

的。彫蟲小技,教老兄見笑了。」

  陳石星道:「這次你雖然不是偷皇帝的寶韌,反而是替金刀寨主送了皇帝一份大禮,但

能夠在養心殿內,施展偷天換日的功夫,亦已足以顯出老兄師門的神偷絕技確是名不虛傳

了!」

  雲瑚說道:「秦大哥,原來你是泰了金刀寨主之命來辦這炊事的麼?你幾時投入山寨

的,我還未知道呢。」

  秦岱雲這才把內裡因由告訴他們。

  「原來他的師父妙手神偷谷凌峰平生最喜歡偷兩種東西,一是奇珍異寶,一是武學典

籍,甚至各大門派的拳經劍譜他都敢偷。因此不論黑道白道,不論玉公貴人以及武林大豪,

提起他的名字,都要頭痛。

  他隱居之後,晚年忽生悔意,臨死前吩咐他的關門弟子道:「我平生做的壞事多,好事

少。雖然做的壞事也從未傷及無辜,但做的好事也大都是雞毛蒜皮,不足稱道的小善。

  「大惡」雖未為,「小善」無足道。善惡相權,蓋棺論定,我還是功不補過的。

  「我不想死後留名,但卻必須要你替我做一件較大的好事,方能稍贖罪衍,也讓我可以

安心人士了。」

  泰岱雲複述師父臨終的吩咐之後,稍停片刻,讓他們先猜一猜。

  段劍平道:「令師是武林的一代奇人、他要你做的好事,想必也是非同小可。我猜大概

是和金刀寨主有關的吧。」

  秦岱雲道:「不錯。家師雖然避世隱居,絕跡江湖也差不多有四十年之久。但對外面的

大事,他還是知道的,近年金刀寨主在雁門關外抵禦瓦刺入侵的事情,他都知道。

  「他吩咐我道:『我平生積聚的珠寶甚多,我並非貪財,只是喜歡拿來把玩。我知道你

沒有這種嗜好,所以珠寶我就不留給你。我死後,你拿去送給金刀寨主,讓他變賣了做軍

餉。我偷來的一大堆拳經劍譜則留給你,我限於資質,貪多而嚼不爛,但願你得了這些武學

典籍之後,在武學上將來遠勝於我。』」

  陳石星讚道:「令師做的這件好事,可要比劫富濟貧更有意義了。姑且勿論令師從無」

大惡』,即使他做過許多壞事,只這一件好事已足以補過有餘。」

  他們一路談談笑笑,不知不覺已是到了龍文光在西郊的私邸了。龍府的家人看見御林軍

副統領應修元和兩個大內衛士,還有兩個小太監一起前來,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趕忙人內

稟報了。

  不過一會,龍府管家沙通海便即出迎。沙通海本是龍文光手下的一名高級軍官,龍文光

「告假」之後,他瞧出「苗頭」不妙,索性趁早辭了官職,改做龍文光的管家。要是龍文光

沒事,他還可以東山再起,做龍府的管家也很不錯,勝於在波譎雲詭的官場,糊里糊塗的給

人加上一個罪名擠捧。

  他帶著一點詫異的神情看著冒充御杯軍副統領的秦岱雲,「應大人,你可以稍為透露一

點消息給我們知道,這道聖旨,對我們的大人究竟是有利還是有害?」原來他和應修元一向

是稱兄道弟的。

  秦岱雲見他看不出自己的破綻,心中暗暗得意,便即和他打「官腔」道:「皇上親手交

下的聖旨,誰敢事先打開偷看。莫說我不知道,你就是問這兩位公公,他們也不知道。你快

點請你們的大人出來迎接聖旨吧,說不定是大喜事也未可知。」

  沙通海作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說道:「既然如此,小的也不敢多問了。請欽差大人和

應副統領稍待片刻,小人馬上去請家主出來。」

  他說「稍待片刻」,但陳石星等人卻幾乎等了半個時辰,尚未看見龍文光出來。

  他們也知道迎接聖旨,是需要整肅衣冠的,但即使換上官服,按理也無須等這麼久。

  充當欽差的韓芷正要大發脾氣,龍文光出來了。

  韓芷立即喝道:「龍文光跪接領旨!」

  龍文光跪了下來,全身俯伏,臉都幾乎貼到地上,心裡想道:「我倒要看看你們搞的什

麼把戲?你們要我跪下那只有對我更了。

  雲瑚小時候是常常見到龍文光的,此時只覺得他蒼老許多,但還是舊時模樣,他既已跪

倒地上,雲瑚也就不再仔細打量他了。

  韓芷大聲宣讀聖旨。她是個年輕女子,太監說話的聲音本來是帶「雌音」的,料想不至

露出馬腳。

  「兵部尚書兼任九門提督龍文光私通敵國,洩漏軍機,平日犀官,又多貪贓枉法罪行,

著即撤職查辦,交東廠暫行看管,待朕親自審問,欽此!」

  聽罷「聖旨」,龍文光顫顫噤噤的站了起來,顫聲說道:「欽差大人,可否賜聖旨罪臣

拜閱?」

  韓芷喝道:「大膽龍文光,你敢懷疑聖旨嗎?」

  龍文光道:「不敢,依朝廷體制,一品大臣似乎可以請求皇上賜這思典。」

  在五人當中,雲瑚是比較懂得朝廷「體制」的,但卻也不知道是否有這一條。心裡想

道:「反正我這聖旨不假,便讓他過目何妨?」於是便說道:「好,就讓你看個明白吧。大

內侍衛,把這聖旨賜他拜閱,待他看過之後,立即摘下他的頂戴朝珠!」這條條例,雲瑚倒

是知道的。不過若不是龍文光搬出什麼朝廷體制,她也幾乎想不起來。她叫陳石星上去賜聖

旨、摘頂戴,已是作了預防萬一的打算。萬一龍文光起疑,拒奉聖旨,陳石星可以立即將他

拿下。

  陳石星的武功足以和當世任何一位高手周旋,勝得過他的當真可以說是寥寥無幾。龍文

光不過是個老朽文官,雲瑚且是不慮有變。

  哪知事情的變化竟是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就在他們交接「聖旨」這一剎那,陳石星忽地感到虎口一麻。手少陽經脈的關元穴、曲

池穴、少商穴同時發熱!

  這是內功中最難練的「隔物傳功」!「龍文光」只憑一張薄紙,就能把內力傳送過來,

震撼陳石星手少陽經脈的三處大穴。功力之深,當真是匪夷所思,著實罕見。

  陳石星做夢也想不到一個老朽衰弱的文官能有這樣深厚的功力,莫說他事先沒有運功相

抗,即使他早有準備,只怕也難以抵擋這突如其來的「奇襲」!

  說時遲,那時快,龍文光一聲大喝,已是把陳石星抓著,迅即點了他的麻穴,把他的身

軀高舉起來了!

  變出意外,雲瑚、韓芷、秦岱雲、段劍平等人,在這剎那之間,都是不禁一呆!

  雲瑚唰的拔出劍來,喝道:「你是何人,膽敢冒充聖旨所要拿辦的罪臣!」俱因陳石星

在他手上,雲瑚投鼠忌器,是以青冥劍雖已出鞘,卻是不敢就刺過去。

  秦岱雲正要搶過去,施展他的妙手空空絕技,把聖旨先奪回來,忽地有幾桶水朝著他當

頭淋下,原來是早已埋伏在屋項上的幾個龍府衛土,手中都是拿著一桶冰水,趁著這個時機

撥下來的。

  秦岱雲等人此時正是心神慌亂之際,饒是秦岱雲閃躲得快,幾桶水同時潑下,也把他潑

成了好像落湯雞,雲瑚等人也給水珠潑了滿頭滿面,臉上的化裝七零八落,登時現出廬山真

面目。

  「龍文光」哈哈大笑,說道:「不錯,我是冒充龍大人,但你們卻也是冒充慾望。」

  冒充龍文光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東海龍王」司空闊。

  秦岱雲喝道:「司空闊,你以為我們是冒充欽差,那你可錯。

  這是如假包換的聖旨,你不信叫龍文光出來瞧瞧!你們膽敢對皇上的聖旨如此侮辱,縱

然你們將來可以一走了之,龍文光可是難逃抄家滅族之禍!龍文光,我知道你躲在裡面,你

自己仔細想想!」

  話猶未了,裡面果然就走出了一個人來,但卻不是龍文光。

  那人打了哈哈,說道:「你是何方小子,膽子可也當真不小,你看看我是何人,難道你

冒充老子,也是皇上的聖旨准你冒充的嗎?」

  原來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御林軍副統領應修元!

  龍文光的管家沙通海一發現了冒牌副統領的可疑之點,便即進內與龍文光、東海龍王商

量對策,一方面由東海龍王用同樣的手段假扮作龍文光,一方面立即派人飛騎去找應修元。

  秦岱雲哈哈笑道:「世事本來真假難分,咱們倒也不妨親近親近!」一躍而前,閃電發

招!

  秦岱雲這一掌打著他的肩頭,只覺軟綿綿的好似打著一堆棉花,突然虎口一震,對方反

彈的內力倏忽而來,將他的手掌彈開,秦岱雲一個「細胸巧翻雲」,應修元尚未來得及還

招,他已倒縱出數丈開外。

  他一個倒縱開去,腳跟站穩,便即把手一揚,淡淡說道:「這聖旨是降給龍文光的,我

看還是請沙管家拿去給龍文光吧。龍文光若然大膽拒接聖旨,或者對這聖旨有什麼懷疑,也

該由他親自去叩見皇上,問個清楚。」

  他手中揚起的那件物事,可不正是東海龍王剛剛交給應修元收藏的那道聖旨?

  秦岱雲在和應修元閃電過招的這瞬息之間,不但打了應修元一掌,還居然能夠將他貼身

收藏的「聖旨」偷了出來,眾人無不目瞪口呆。應修元自己更是嚇得心驚膽顫,「這小子剛

才假如是用咱毒的暗器在我胸膛刺了一下,我吃的虧恐怕就更大了!」

  秦岱雲趁著眾人一呆之際,身形一晃,倏的又到了沙通海面前,喝道:「接聖旨吧!」

  沙通海一驚之下,本能的舉掌遮攔,陡覺掌心觸著一團寶物,一抓抓去,那道聖旨已經

是塞到他的手心了。沙通海大怒道:「好小子,膽敢戲弄於我!」

  他不敢毀壞聖旨,騰不出手來運用掌法,但鴛鴦連環腿則已疾忙踢出。他是北方「譚

腿」的名家,腿上的功夫比掌上的功夫更強。

  但他出腿雖快,劫如何踢得著秦岱雲?秦岱雲一個轉身,又是把手一揚,這次卻是把三

枚銅錢向東海龍王打去。

  他的泥丸打穴功夫是武林一絕,改用銅錢,更勁更準。東海龍王在他和應修元交手之

際,就一直目不轉睛的注視著他,防他暴起發難。但此際,「錢鏢」打來,他想把陳石星當

作盾牌,卻還是未能如他所願。三枚「錢鏢」全打中了他的穴道!

  秦岱雲正自歡喜,忽聽得東海龍王哈哈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大笑聲中,三

枚「錢鏢」疾加流星的反打回來。分向上中下三路打秦岱雲的三處穴道,和秦岱雲剛才打他

的手法正好相同。不過剛才秦岱雲是手發「錢鏢」,而現在這三枚「錢鏢」則是打著了他的

身體,給他反震回來的。原來東海龍王也練有「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他的內功造詣不知比

應修元高明多少,他不但練到人沾衣即跌,暗器打看他的穴道也會彈開。

  這一下大出秦岱雲意料之外,饒是他輕功妙絕,也是躲避得極為狼狽。竄高伏低,在地

上打了個滾,結果還是給最後一枚「錢鏢」打著臀部。不過幸好已是避開穴道,只是一陣辣

痛的感覺,皮肉也都沒有受傷。

  東海龍王本來正在哈哈大笑的,不知怎的笑聲突然中斷,驀地一聲大吼,把陳石星拋了

出去!

  原來陳石星的內功造詣雖然不及東海龍王深厚,但他得張丹楓所傳的玄功要訣,卻是另

一門奧妙異常的功夫,可以「挪移穴道」,所謂「挪移穴道」,就是將穴道所受的對方內功

移與別處,壓力一減,被封的穴道便可慢慢解開。這門功夫和運氣沖關的解穴功夫有異曲同

工之妙。

  正當秦岱雲的錢鏢打著東海龍王之際,陳石星的穴已經解開。他被東海龍王高高舉起,

緊緊抓著,上半身發不出力,但雙足則是可以活動的,腳尖一踢,踢著了東海龍王膝蓋的環

跳穴。

  陳石星的功力自是遠非秦岱雲可比,東海龍王縱有「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被踢著穴道

也是禁不住半身酥麻,陳石星乘機便即舉掌向他天靈蓋拍下。

  驟出不意,奇襲突來,東海龍王為了免受掌擊天靈蓋之殃,百忙中亦已無暇思量,自是

只好把陳石星拋出去了。

  他的內功也委實高強,在這瞬息之間,運氣三轉,已是解開了被封的環跳穴,下半身的

酸麻之感雖未全消,已無大礙。

  他一聲大吼,撲上前去,待要再抓陳石星,雲瑚如何能讓他續施殺手,一招「橫雲斷

峰」,青冥劍疾揮出去,攔在陳石星前面。

  東海龍王伸手一抓,只聽得「嗤」的一聲,衣袖被削了一幅,在劍光中絞成片片蝴蝶,

要不是他縮手得快,手指都幾乎給雲瑚的寶劍削斷。

  原來東海龍王的武功本是比雲瑚高得多的,若在平時,他空手對付雲瑚的寶劍,也決計

不會吃虧。但此際他穴道方解,跳躍不靈,卻是險些被雲瑚傷了。

  秦岱雲在地上一個「懶驢打滾」,剛剛翻起身來,沙通海的連環鴛鴦腿已是向他踢到。

  陳石星被東海龍王振臂一拋,去勢勁疾,無巧不巧,正好是向著沙通海的所在飛去,他

的出腿比沙通海快了半分,「乓」的一聲,把沙通海踢出數丈開外,摔得頭破血流。

  東海龍王喝道:「把我的兵器拿來。」內堂跑出四名龍府武士,每兩個人扛著一支「萬

字奪」,四名武士同時發一聲喊,把雙奪向東海龍王拋出。此時陳石星亦已拔劍出鞘,與雲

瑚並肩站立了。

  東海龍王把雙奪接到手中,喝道:「好,我就用這對萬字奪再鬥一鬥你們的雙劍!如你

們所願,公平比劃一場!」

  陳石星笑道:「你是我們手下敗將,你不服氣,再鬥何妨?」

  東海龍王怒道:「上次你們使詐取勝,豈能妄自誇口?我不與你們鬥口舌之利,接

招!」

  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霎那之間,雙劍和雙奪已經碰擊了十六八下,濺起了一

溜溜的火花。

  東海龍王切齒要抱西洞庭山一敗之辱,此次再度交鋒,一交手就全神貫注,把平生本領

都拿出來,比前次更加厲害。只見他雙奪展開,迎、送、剪、扎、吞、吐、抽、撒,八訣八

法,圓熟凌厲,使到疾處,宛如駭電驚雷,轟擊著兩道銀虹,又如兩條墨龍,舞爪張牙,貼

著陳雲二人的身形似要待機而嚙卜

  三人越鬥越烈,風聲呼呼,震耳如雷,冷電精芒,耀眼生輝,不知不覺,在他們周圍的

數丈之內,已是沒人敢接近這個圈子。

  大廳內正在亂成一團,有一個人從內堂走出來,陳石星認得這個人是龍文光手下的高級

軍官石廣元。石廣元和沙通海一向乃是龍文光身邊的「哼哈」二將的。

  石廣元神色似乎有點緊張,說道:「司空舵主,龍大人的意思是念在這位雲姑娘和他有

過父女之情,不想做得太絕,因此特准她和她的朋友都一起走。司空舵主!請你手下留情,

現在就進去見龍大人,不必理會他們了。」

  此言一出,陳石星好生驚詫,龍文光怎的會有這樣好心?

  東海龍王也起了思疑,但他知道的內情比陳石星多,他不相信龍文光要放走雲糊是出於

「父女之情」,但卻不能忽地想起「樹倒湖猻散」這句老話。

  東海龍王正因久戰不下,樂得抽身。虛晃一招,轉身便走。

  雲瑚怒氣填胸喝道:「姓龍的老賊,有膽的你出來!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不殺你,誓

不為人!」

  東海龍王笑道:「雲姑娘,你走吧,龍大人好歹是你的——」話猶未了,雲瑚已是連人

帶劍疾衝過來,一腔怒氣,好像都要發洩在東海龍王身上了。

  東海龍王右手的萬字奪一招「舉火撩天」迎上,喝道:「不知死活的丫頭,你——」

「鐺」的一聲,火花四濺,雲瑚一個鷂子翻身,身形倒飛!

  陳石星大吃一驚,慌忙一招「長虹經天」,劍光暴漲,當真就像一道銀虹,橫截在東海

龍王與雲瑚之間。

  這剎那間東海龍王只覺頭皮一陣沁涼,原來雲瑚在飛身倒縱之時,劍鋒掠過,把他的一

片頭髮削了下來。東海龍王對陳石星頗有幾分顧忌,對雲瑚卻是一直不放在心的。不料他認

為是功力和他懸殊的雲瑚,如今竟然幾乎削了他的頭皮,他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連忙退入

後堂,放下閘門。

  陳石星回過頭來,雲瑚腳尖剛剛著地,身形晃了兩晃,不過用不著陳石星扶她,亦已站

穩了。陳石星見她沒有受傷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

  陳石星道,「瑚妹,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何況這老賊的權勢即將如冰山溶解,咱們也

用不了再等十年,咱們就讓這老賊多活幾天吧。」

  雲瑚冷靜下來,也知若要馬上報仇,決計無望。心裡想道:「龍老賊葫蘆裡賣的不知是

什麼藥,但他把東海龍王喚進去,無論如何,總是有利於我們殺出重圍了。不錯,君子報

仇,十年未晚,當今之計,還是走為上策。」於是點了點頭,與陳石星雙劍合壁,會合了段

劍平、秦岱雲等人,殺出龍府。

  正奔跑間,忽見前面來了一彪軍馬,打的正是御林軍旗號,當中兩個騎著高頭大馬的軍

官,一個是御林軍的統領穆士傑,另外一個竟是大內總管符堅城。符堅城與穆土傑職位相

等,但因所在有別,按說身為大內總管的符堅城是應該在紫禁城中保衛皇帝,不會輕易出宮

的。如今他竟然跟隨御林軍,馳來龍府,顯見此事大不尋常。

  但還有令陳石星更為吃驚的事——一

  御林軍正在散開,追逐一群乞丐,這幫乞丐約有二、三十人,紛紛跑進路邊的早已收割

了的稻田之中。四散奔逃。

  秦岱雲喝道:「御林軍是用來和叫化子打仗的嗎,真是有失體面,快快給我住手!」

  他是假扮御林軍的副統領應修元的,臉上的化裝剛才在龍家雖然因受水淋,油彩斑駁,

好像個大花臉,形狀甚是滑稽,但和應修元多少也還有幾分相似,身上穿的也還是御林軍副

統領的服飾。陳石星、段劍平、雲瑚和韓芷也還是衛士和太監的裝扮。

  御林軍看見他們,不覺都是詫異之極。有些不明底細的御林軍還禁不住失聲叫了起來:

「咦,應副統領,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符堅城和穆士傑自是心中雪亮,穆土傑連忙喝道:「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我面前冒充

應副統領,咄,這些人都是假冒的,快拿下!」

  秦岱雲和陳石星正是要把御林軍引開來對付他們。

  陳石星笑道:「昨晚咱們已經會過面了,你應該知道我這個欽差不是冒充!」

  符堅城怔了一怔,喝道:「胡說八道,今日非拿你不可!」他口中這麼說,心中可著實

有點躊躇,不知是否應該真的把陳石星拿下。

  原來他和穆士傑才是真正奉了皇帝之命,前來拿辦龍文光的真欽差。

  朱見琛患得患失,但事情已經鬧得不可收拾,瓦刺的使者長孫兆和瓦刺國師彌羅法師又

已出城去了。長孫兆是給打了四十板屁股的乃是朱見琛以九五之尊親自追出京城去向他賠

罪,只怕也是難以挽回。朱見琛也決不可能如此「纖尊降貴」。

  另一方面,陳雲二人亦已逃走,他們的背後還有一個金刀寨主,金刀寨主又剛剛在雁門

關外打了勝仗。那份密約若是金刀寨主拿出來公諸天下。乘勢起兵,打出「內除昏君,外抗

強敵」旗號的話,朱見琛也擔當不起!

  權衡輕重,無可奈何,朱見琛只好冒著得罪瓦刺的危險,準備部分接受金刀寨主的條件

了。首先要犧牲的當然便是龍文光。

  符、穆二人和龍文光都是私交甚厚的,他們不但大張旗鼓,率領三百名御林軍浩浩蕩蕩

的開往龍家,而且在出發之前,派人飛騎前往龍家通風報訊,這就是龍文光剛為什麼肯輕易

放過陳石星這些人的內裡原因了。那時他已經得到密報,自是要東海龍王、沙通海等人保護

他逃跑,無暇再和陳石星他們糾纏了。但符堅城卻也想不到未至龍府,半路上就碰上陳石

星。

  御林軍見秦岱雲扮他們的副統領如此相似了,無不詫異,發出一聲喊,紛紛上前拿他。

陳石星等人便給被困的丐幫弟子解圍。

  秦岱雲志在引開御林軍,他仗著絕頂輕功!往往在間不容髮之際,在四面衝來的鐵蹄之

下鑽了過去。騎著馬的御林軍反而沒有他靈活,有幾個來不及勘住坐騎的,互相碰撞,弄得

人仰馬翻。

  穆士傑大怒喝道:「你們閃開,我來拿他!」秦岱雲知道他的厲害,搶了一匹坐騎就

跑。穆士傑從兵士手中取過一枝長矛,一振臂向秦岱雲擲去。矛重力沉,呼呼風響。秦岱雲

扮了個鬼臉,叫道:「乖乖不得了,你不顧同僚情份,我只好躲上金鑾殿找皇帝小子和你們

評理了。」一個鐐裡藏身,整個身子側掛馬鞍旁邊,長矛挾風,從馬背上飛了過去。有個御

林軍活該倒霉,他上來堵截,給長矛擲個正著,登時胸口開了個洞,滾下馬鞍。

  穆士傑喝道:「小賊往哪裡走?」拍馬追來,段劍平此時亦已搶了一匹坐騎,跑來替秦

岱雲抵擋。穆士傑提起鐵槍,一招「蛟龍出海」,猛力刺去,段劍平內力比不上他,槍劍相

交,噹的一聲,火花四濺。段劍平的青鋼劍彎成了弧形。韓芷見勢不妙,趕忙上前相助,方

始打成平手。

  陳雲二人雙劍合壁,殺退符堅城,跟著與段韓二人會合,衝殺出去。

  穆土傑還想去追,符堅城低聲說道:「由得他們去吧。」穆士傑怔了一怔,說道:「我

看這小子已是強弩之末,為何不趁這機會抓他?」符堅城微笑道:「出門要看氣候,今天的

氣候不大對勁,還是讓這小子走了的好。」穆士傑也是條老狐狸,一點即透,說道:「對,

咱們是奉了皇上之命來抓龍文光的,要抓龍文光,就不能抓這小子了。」當下鳴金收兵,把

還在田野裡追逐丐幫弟子的御林軍也招了回來。

  陳雲二人跑出山頭,丐幫弟子差不多到齊了,這幫丐幫弟子也是由副舵主年大旗率領,

前來撥應他們的,不料途中碰上了御林軍,但只有幾人受傷,也算得是不幸中之幸了。

  秦岱雲忽道:「我想回龍家探聽消息。這次我不扮作應修元,扮作一個普通的御林軍軍

官。」

  陳石星道:「你一個人回去,太危險了吧?」秦岱雲笑道:「和人打架我比不過你,逃

跑的功夫你們可是都不如我。我不去和穆士傑他們打架,我是準備待御林軍走了,我才偷入

龍家的。要是給他們識破,我立即就逃。」

  陳石星知他本領,說道:「好,那麼請你見機行事,咱們今晚在分舵相會。」

  回到丐幫,已是二更時分,他們向幫主陸崑崙報告經過,剛剛說完秦岱雲的事情,陸昆

侖忽地喝道:「是朋友請進來吧!」話猶未了,忽覺微風颯然,燭光搖晃。雲瑚定晴看時,

只見眼前已經多了一個人,可不正是秦岱雲是誰?

  陸崑崙讚道:「秦老弟,好輕功!」

  秦岱雲道:「不敢當,晚輩秦岱雲謁見幫主。」

  陸崑崙笑道:「令師谷凌峰是我前輩,我出道之時,令師已是名震江湖數十年了。你稱

我做前輩,我才不敢當呢。」渭水漁樵等人在座,二敘之下,師門都有淵源,均表欣悅。

  秦岱雲道:「原來那隊御林軍真的是去捉拿龍文光的!」

  陸崑崙道:「真的?那麼龍文光已經被他們捉去沒有?」

  「沒有。符堅城早已派人向他通風報訊,他和穆士傑率領的御林軍又是大張旗鼓而來,

莫說龍文光,他底下稍微有點地位的家人也都跑了。結果給御林軍抓到的只是一些花匠、廚

子,小僮僕、婢女,馬伕之類的小人物。捉人之後,跟著是抄家。」

  林逸士道:「那就不能說他們是『真的』去捉拿尤文光了。」

  陸崑崙想了一想,笑道:「也不能說是全假的,這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

  「此話怎講?」

  陸崑崙道:「皇旁為勢所迫,不能不犧牲一個龍文光來緩和民憤,並且作為對金刀寨主

的交代,他下了聖旨:公之天下不能說不是『真的」,但他任由手下的符堅城之輩玩弄花

樣,那就是真中有假了。但即使是半真半假,那也要比以前好得多了。」

  林逸士氣還未消,「他們私自放了龍文光,咱們非把這老賊捉回來不可。」

  雲瑚說道:「這老賊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處置老賊一事,就由石星和我去吧。」

  韓芷說道:「大家先莫爭著『辦案』,當務之急,是要打聽出這老賊逃往何方?」

  雲瑚說道:「料想他不敢逃回原籍。」

  秦岱雲道:「我躲在龍家屋後的松林,龍家來不及逃走的人都給御林軍抓了。但最後逃

出來的兩個人,御林軍分明看見,卻沒人去抓他們。你猜這兩人是誰?」

  陳石星道:「想必不是等閒之輩了。」

  秦岱雲道:「一個是龍成斌,一個是濮陽昆吾!」

  陳石星道:「哦,原來濮陽昆吾一直躲在龍賊家中。他們瓦刺使者來了京師,他也依然

深藏不露。」

  雲瑚若有所思,半晌說道:「他一直留在龍家恐怕就是為了預防龍家今日之禍。」

  秦岱雲道:「你的話說對了,符堅城和穆士傑分明都認得龍成斌,但一見是濮陽昆吾扶

著他走,就裝作看不見了。當時本來有一部分御林軍已經奉命去把守後門的,臨時也被穆士

傑撤了回來。」

  樂隱夫道:「龍成斌這小賊是一個月前給我打傷的,居然還能活著逃命,也算難得。」

  陳石星道:「這件事我卻有點想不通,他是受了傷的,為什麼他的叔叔不先讓他逃走,

竟然把他留到最後呢?」

  樂隱夫道:「這有什麼難猜,正因為他受了傷,他的叔叔怕增累贅,是以索性把他留給

濮陽昆吾照料,博符堅城這些人不敢和濮陽昆吾為難。」

  雲瑚說道。」濮陽昆吾一直留在龍家,恐怕不僅僅是為了保護龍成斌這樣簡單。而龍成

斌之所以最後才走,也未必是因為他的叔父忙於忙於逃命,不理他的緣故。」

  樂隱夫道:「那你以為是為了什麼?」

  雲瑚說道:「據我所知,龍成斌一向是替他叔父掌管機密文書的。」

  陸崑崙道:「你的意思是這次龍家事起倉猝,龍成斌必須在御林軍抄家之前,把不能帶

走的機密文書燒去,他要在浩繁的文書之中分別輕重,決定哪些帶走,哪些毀掉,故而拖延

了時候?」

  秦岱雲道:「我曾在這小賊身上偷了一張涼州的駐兵圖,大概也可以算得是機密文書之

一吧。」

  當下他把那張地圖拿給眾人看,繪得十分精密,哪處險隘,哪處關口,有多少官兵駐守

都寫得十分詳細。

  陸崑崙看得心頭火起,「原來龍文光不僅是勾結番邦,而是早就存心賣國的了,他仗著

自己做了多年兵部尚書的便利,各州縣的兵力部署他都知道,這樣的軍用地圖恐怕也不止涼

州一張。他大概都要拿去獻給瓦刺的了。」

  林逸土說道:「不錯,照目前這個情形看來,這老賊十九是跑往瓦刺去了。」

  商量結果,眾人同意由陳雲二人前往瓦刺偵查。

  臨行前夕,自是說不盡的別懷離情。葛南威、杜素素與段劍平、韓芷這兩對與他們相交

最厚,更是依依不捨。

  段韓這對準備重回大理,葛杜這對則準備到太湖王元振那裡報告京師消息。

  秦岱雲忽道:「葛七俠、杜女俠,你們是不是和天龍劍客柳樹莊結下樑子?」

  杜素素道:「不錯,他的兒子江湖浪子柳搖風是給我毀了容的,怎麼樣?」

  秦岱雲道:「聽說他們要向你尋仇,柳搖風的母親孟蘭君綽號艷羅剎,是昔年的一個名

聞江湖的女魔頭,她十分溺愛這個獨生兒子,這多半是她強逼丈夫出山與你們為難的,你們

可要當心。」

  葛南威道:「多謝關心,我們會應忖的。」說罷,如有所思,半晌笑道:「陳大哥,但

盼我們很快就能見面。」

  陳石星只道是客套話,也不怎樣放在心上,不久天就亮了。

  陳雲二人與一眾朋友告辭,便即聯騎北去。

  正是:

           英雄肝膽從無畏,又向冰天雪地行。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故園尋夢心應碎 異域懲奸膽更豪

  倒是有點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一路上並沒發生什麼事情,但也沒有追上龍文光這一班

人。

  這一天到了雲瑚的故鄉——大同。

  大同劫後蒼涼,幾家比較大的客店都歇業了。入黑之後,街頭巡邏的士兵比在城中逛的

市民還多。

  大同有雲瑚的老家,回到大同,雲瑚自是不禁思念她的故居了。

  她的家是被官府當作「逆產」抄了的,上一次她回來的時候,大門上還貼有封條。

  入得城來,剛是交黑時分。

  陳石星要去找尋客店,雲瑚忽地說道:「不用去找客店了。」

  陳石星沉吟片刻,說道:「不錯,咱們二人未投店住宿,只怕會引起別人注意,但你卻

有什麼好去處呢?」

  雲瑚笑道:「你忘記了我的老家就在這裡嗎?」

  「但你的家已經被封了兩年多了,只怕早被當作逆產變賣了也說不定。」

  「去看一看何妨。要是當真已經易主,那時再找客店不遲。」

  頗出他們意料,只見大門的封條雖然已經破爛,衙門的官印亦已模糊,但卻並未「揭

封」,門前也沒有官兵看守。

  他們躍過牆頭,院子裡也並沒有像雲瑚想像那樣的亂草叢生。

  雲瑚踏入她的臥房,臥房的佈置竟然和從前一樣,再去看一看書房和幾間客房,也是一

樣。雖然並非窗明几淨,卻也並沒塵封。

  雲瑚又喜又驚,「看來好像經常有人打掃似的。」

  陳石星道:「何以他們對『逆產』照料得如此周到,此事例是有點可疑。」

  雲瑚笑道:「反正咱們只住這一晚,管它是甚來由;在這裡住宿,總比在客店好得

多。」

  半夜時分,忽聽得車馬聲音,有一輛馬車停在她的家門。

  「咦,他們推開門進來了。什麼人這樣大膽呢?」

  方自驚疑不定,只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雲家是我當初交代大同知府照料的,他

們照料得果然還算小心。唉,但我如今——」

  說話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龍文光的侄兒龍成斌。

  原來他一向愛慕雲瑚,當時還想騙取雲瑚做他的妻子的。故而雖然把雲家當作逆產封

閉,但卻暗中叮囑地方官替他看管,不許有所損毀。希望得到雲瑚之後,與雲瑚一起回來,

讓她有個意外的歡喜。

  雲瑚此時的確是又驚又喜,歡喜比吃驚更多。不過她這個「意外的歡喜」卻剛好是和龍

成斌當初的設想相反!

  她喜悅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小賊竟會自投羅網。

  跟著一個人說道:「公子何必傷心,令叔受的不過是一時挫折。到了和林,大汗定將重

用。公子還怕少得了榮華富貴嗎?他年打回北京,令叔豈僅只是當一個區區的兵部尚書而

已。」

  這人說的漢語甚為生硬,正是一向潛伏在龍家的那個瓦刺武士濮陽昆吾。

  跟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大同丁總兵是龍大人當年保存的,其實公子即使住到總兵

衙門,也不會出事。」這人是呼延兄弟中的老大呼延龍。

  龍成斌苦笑道:「今時不同往日,他身為邊關總兵,消息自然靈通,你以為他得知咱家

的消息,還會顧念舊情?」呼延龍道:「正因為他消息靈通,穆統領料想早已扼密使通知他

了。俗話說得好: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他即使不顧念舊情,也得預防老大人東山再

起。老大人在大同並沒出事,恐怕也是他暗中保護之功。他放老大人過去,又怎會加害公

子?」

  龍成斌說道:「不怕人知,最怕人見,咱們要是大搖大擺的跑到總衙門住宿,反而令他

難做。不如避忌一點的好。所以我寧可「冒犯私揭封條之罪,跑來雲家過這一晚。」

  呼延龍笑道:「公子計慮周詳,往在這裡,沒人打擾,可要比住在客店舒服多了。」

  說話之際,他們已經踏入客廳。呼延蛟早已點起一盞馬燈,前頭引路。

  陡然間只聽得一聲冷笑,劍光耀眼,雲瑚已是搶先出來,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

獄無門你偏闖進來。龍成斌你睜開狗眼瞧瞧,看我是誰?」

  只見陳石星與雲瑚並肩而立,龍成斌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

  呼延龍忙道:「公子快走!」呼延蛟把馬燈拋開,錚、錚、錚、錚,四兄弟閃電拔劍,

布成劍陣。

  濮陽昆吾叫道:「公子,你要是逃不脫,快把文書毀掉。我去找援兵救你!」他說這

話,是怕陳雲二人不肯放過他,故而特地點明龍成斌身上藏有機密文書,其實最重要的文

書,他早已取去了。

  龍成斌大為著急,可是他未來得及「抗議」,陡間,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四兄弟

的長劍已被陳雲二人的寶劍同時削斷!

  龍成斌身上受了七八處劍傷,其中倒有五六處是誤中了呼延四兄弟的劍。一陣撕心裂肺

的慘叫,他倒在地上,血流如注,眼見不能活了!

  雲瑚抹乾了劍上的血漬,還劍入鞘,冷冷說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龍成斌這個小賊的下場可以作為你們的鑒戒!」

  陳石星接著說道。」念在你們四兄弟的身份只是幫兇,尚非大奸大惡,但願你們今後能

夠改過自新,你們走吧!」

  呼延四兄弟想不到陳石星竟肯饒了他們,呼延龍道。」多謝陳少俠不殺之恩,我們自聽

從少俠的吩咐,從今之後,是決不會再出江湖的了。」

  天快亮了,雲瑚歎口氣道:「咱們也該走啦!」雖然是英雄兒女,對舊家總不免多少有

點依戀之情。

  陳石星道:「不錯,聽他們口氣,大同總兵已經放走了龍老賊。金刀寨主就在雁門關,

咱們先去稟告他老人家吧。」

  出了大同出是一路無事,雲瑚乃是舊地重來,帶領陳石星到了山寨。

  接風宴上,陳石星把與皇帝談判的經過,以及出京之後的遭遇,都說了出來。

  金刀寨主說道:「你們是想到瓦刺去找龍文光這奸賊報仇嗎?目前似乎尚未是時候。」

  雲瑚道:「我們前往天山,可能取道瓦刺。倘若機緣湊巧,我們就動手報仇。否則我們

就只是經過和林,便即往天山了。伯伯放心,我已經踉韓姐姐學會了改容易貌之術,在瓦刺

也未必會碰上熟識我們的人。」

  陳石星道:「山寨最近大概不會打仗吧?」

  金刀寨主說道:「瓦刺新敗之餘,逼迫大明天子屈辱求和的計劃又已失敗,依常理推

測,他們必須重新整軍經武,安頓內部,一年之內,相信不敢南侵。」

  陳石星道:「那麼這一年的時間,已是足夠我們從天山回來了。小侄是張丹楓大俠關門

架子,但想必亦己知道?」

  金刀寨主道:「可是令師臨終之命,要你去天山一趟和同門相認的麼?」

  陳石星道:「同門相認還在其次,家師晚年,創立了一套劍法,我想把它交給大師

兄。」

  金刀寨主點了點頭,說道;「這是應該的。」跟著說道:「你的大師兄霍天都是天山派

的創派掌門,他也是當今武林中公認的天下第一劍客。我知道令師在你入門那天便即仙去,

你有機會見見你的大師兄,求他指點也好。」

  談完了正事之後,金刀寨主忽地想起一人,說道:「瓦刺的百姓和許多士兵也是不想打

仗的。據我所知,瓦刺有八個各統一軍的大將,其中一員大將名叫阿璞,就是反對大汗窮兵

黷武,主張與漢人和好的。要是你們在必要之時,也不妨去見一見他。」

  第二天,陳石星隨雲瑚到她母親墓前告別,跨上坐騎,便即下山。

  紫塞黃雲望眼遮,征鞍未解又天涯,黃沙滾滾之中,駿馬嘶風,越過草原,奔馳大漠。

  過了大戈壁,又是截然不同的天地,進入了冰雪世界了。

  這天他們從一座雪山下面經過,這座雪山形如寶塔,高聳入雲,正中間一個晶瑩的雪峰

好像擎天玉柱,山坡上隱隱可見一道縱橫交錯的蔚藍色閃光,好像河流,但卻看不見它們流

動。他們知道乃是冰川。

  雲瑚嘖嘖稱道:「真是人間仙境!」

  陳石星笑道:「人間仙境,我輩凡人是無福消受的,還是走吧!」

  話猶未了,只見一匹馬從林中飛逃出來,後面緊緊追出來的原來是一隻通身雪白的獨角

犀牛,比陳石星見過的最大的水牛還大得多。

  那只犀牛快逾奔馬,眼看就要追上,騎著那匹馬的是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年,嚇得大叫

「救命」!

  陳石星無暇思索,立即唰唰兩鞭,催他的坐騎向山上跑去。

  說時遲,那時快,山坡上那頭獨角犀牛已經追上那個少年,少年的坐騎猛地一躍,斜竄

奔去,少年跌下馬背了!

  陳石星急忙也從馬上飛身掠出,他使出超卓輕功,疾如飛箭,人在半空,便即一個鷂子

翻身;手中的寶劍亦已出鞘,俯衝而下,向那犀牛刺去。

  千鈞一髮,幸好剛剛趕得上,陳石星一劍刺將下去,刺著那獨角犀牛的眼睛,左手一

抿,同時把那少年推開,。他使的是股巧勁,少年在雪地上打了個滾,恰恰避開了犀牛的踐

踏。

  犀牛瞎了眼睛,狂衝亂撞,「轟隆」巨響,撞碎了一塊橫伸出來的巨石,它也撞得頭破

血流,倒在地上翻翻滾滾,終於摔下山溝,死了。

  那少年驚魂未定,雖然並未受傷,卻已嚇得雙腿酸軟,爬不起來。

  陳石星將他扶起,用新學會的蒙古話說道:「那只兇惡的犀牛已經死了,沒事啦。你—

—」忽地覺得這少年的相貌好熟,這剎那間,兩個人都是不禁呆了一呆,跟著不約而同的

「咦」了一聲。

  那少年好像碰著老朋友似的,大喜如狂,握著陳石星的手,用漢語說道:「陳大哥,你

還記得我嗎?你送給我的那頭雪裡紅,我還養著呢,它唱得越發好聽了。」

  這個少年正是兩年前跟隨父親出使北京的那位瓦刺「小王爺。

  雲瑚笑道。」小王爺,你好嗎?」

  「小王爺」定睛瞧著雲瑚,半晌笑道:「陳大哥,原來你這位朋友是這麼漂亮的一位姑

娘,你不說我幾乎不敢認她。」

  雲瑚取出那把「御扇」,搖了一搖,說道:「你送給陳大哥的這份禮物,陳大哥讓我替

他保管。這把扇子曾經幫了我們不少的忙,我們更要多謝你呢。」

  「小王爺」道:「這算不了什麼,這把扇子是你們的皇帝送給我的見面禮,我不過借花

獻佛而已。」他自小就兼習漢文,不但漢語說得流利,一些普通的成語他也用得不錯。

  雲瑚說道:「小王爺,你怎的獨自一人跑到荒山野嶺上來,也不帶隨從?」

  小王爺道:「你們聽見過雪山上有冰宮的傳說嗎?」

  陳石星道:「曾聽得牧人說過,但那也不過是傳說罷了!」

  小王爺道:「不,我相信那是真的!」

  陳石星見他語氣如此肯定,不禁有點奇怪:「你怎麼知道是真的?」

  小王爺道:「我爹爹說的。不過我是偷聽爹爹的說話,只聽到一點兒。這次我也是瞞住

爹爹偷出來的。」

  於是他說出事情的經過:「我早就聽得那個傳說了,很想去看一看。可是沒人敢帶我

去,有一次我透露心願,還給爹爹罵了一頓。他說莫說所謂『冰宮』的傳說當真不得,就算

真的有那麼一座冰宮,他也決不允許我去冒這個險。以後我就不敢再提了。

  「可是他不許我去,我心裡說越想去。前天晚上,我在無意中偷聽到爹爹和一個新來的

衛士說話,爹爹好橡是吩咐他去找一個人,那個人是到雪山的冰宮去的,我偷偷跟蹤這個衛

士,想去一探冰官之秘,不料在這邊的山上迷了路,兇惡的犀牛也出來欺負我了。陳大哥,

幸虧碰上了你!救了我的性命。」

  陳石星道:「你現在已經看得見那座高聳入雲的雪峰了,你爹爹的話沒錯,就算山上真

有冰宮,你也是決計攀不上去的,你還是回家吧。」

  小王爺吃了許多苦頭,已生悔意,歎口氣道:「莫說雪山我爬不上,這崎嶇的山道我也

走不慣,萬一再碰上獨角犀牛那樣兇惡的野獸,更哪裡去找救星?那個衛士又已失了蹤跡,

我不想回去,也只得回去啦。你們將來會到和林嗎?我真希望能夠在和林好好招待你們。」

  陳石星笑道:「即使到了和林,我也不能到你的王府去拜訪你的。」

  小王爺敲了敲腦袋,「我真糊塗,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好朋友,卻忘記了你曾經和我們的

國師打過架了。你們當然不能住在我的家裡。不過你們若是到了稱林,我可以給你們安排另

外的住處的。」

  陳石星道:「多謝小王爺的好意,有件事情,我想請小王爺幫忙。」

  小王爺道:「陳大哥,你這次救了我的性命,我正不知如何報答你才好。你說吧,只要

是我做得到的,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陳石星道:「請你不要把碰上我們的事情說給任何人知道。」

  小王爺道:「陳大哥,你放心,我懂得的。」

  他的那匹坐騎乃是久經訓練的戰馬,剛才躲避犀牛,此時已從林中出來了,小王爺跨上

坐騎,再一次向陳石星多謝救命之恩,這才走了。

  他們走了一遙,忽見有兩個人在前面跑,後面四個蒙面人在追逐他們。

  前面那個少年人給一個蒙面人追上了。少年的夥伴也給另外三個人圍攻了。

  給圍攻那個人武功似乎不弱,和三個對手打得難分難解。

  跑在前而那個少年則在大叫:「我與你們無冤無仇,你們為何要追殺我?」

  緊追不捨那個蒙面人哈哈笑道:「不錯,我與你並無私仇,但誰叫你是阿璞將軍的兒

子?」

  陳石星聽得「阿璞將軍」四字,連忙跑去。

  蒙面人已追上那少年了,他飛身一掠,恍如饑鷹撲兔,朝著少年,凌空抓下。

  陳石星的馬跑得最快,恰好及時趕到。陳石星飛身下馬,擋在少年身前。

  陳石星見蒙面人輕功超卓,不敢怠慢,唰的一劍便刺出去,喝道:「斬斷你的狗爪!」

這人凌空撲下,本是很難避開的。不料他的手臂竟然會像蛇一般扭曲,陳石星對準他的虎口

刺去,只道非中不可,哪知刺了個空。

  雙方動作都是快到極點,那人腳尖尚未沾地,立即抓向陳石星肩上的琵琶骨,用的是極

為古怪的分筋錯骨手法,這種手法和中土的各大門派都不相同,陳石星見所未見。當身形滴

溜溜一轉,避招還招「七星伴月」使出,同時刺對方的七處穴道。

  那人中了一劍,知道陳石星的厲害,立即逃走。但陳石星沒刺著他的穴道,對他的武功

之強,也是頗為詫異。

  陳石星忙於救人,無暇追他,叫道:「瑚妹——」

  他想叫雲瑚截住這人,不料雲瑚尚未出手,那人已是喪命。

  他是給那少年的夥伴殺的。

  那人給三個蒙面人圍攻,本來已是有點應接不暇,不知怎的,忽然大發神威,一口氣就

殺了三個敵人,快如閃電。

  最後那蒙面人給他追上,大驚叫道:「暴容圭,你——」話猶未了,已是一劍穿心,被

那人殺了。

  陳石星扶起那個少年,那少年道:「我叫阿堅,多謝壯士救命之恩……。」話猶未了,

見那蒙面人骨碌碌的從山波上滾下來,蒙面巾已給荊棘撕破,露出真相。阿堅顧不得和陳石

星說話,失聲叫道:「啊,原來是——」

  那同伴叫道。」少爺!」似乎是想阻止他說出來。

  阿堅笑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還有什麼不能說的。這人是右賢王手下的第一號武

士,名叫赫天德。」

  陳石星道:「怪不得他的武功這麼了得!」

  阿堅說道:「你是漢人吧?你也知道右賢王?」

  陳石星道:「右賢王大名鼎鼎,在貴國權勢僅次於大汗,早在來到貴國之前,我已經知

道了。」心裡暗笑:「我不僅和他相識,還是他的老對頭呢!」

  阿堅接著介紹那人:「他是我爹爹的衛士,名叫幕容圭。」

  幕容圭道:「多謝你幫了我們少爺的忙。」伸手與他相握。

  陳石星知道他是有心試自己的武功,故意不露聲色,慕容圭把內力加到了八九分,只覺

有如泥牛入海,一去無蹤,對方卻沒運勁反擊。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知道陳石星武功在他

之上,連忙鬆手說道:「佩服,佩服!」

  阿堅越發歡喜,說道:「你們是到和林去的麼?」

  陳石星道:「不錯。」

  阿堅道:「有什麼事?」

  陳石星道:「我們是逃荒來的,想找事做。」

  阿堅喜道:「我爹正想請個護院,要是你不嫌委屈——」

  陳石星心道:「這可真是無巧不成書了。」當然便即應承。

  「你已經知道我的爹爹是誰了吧?」

  「剛剛聽得這強盜說的,令尊敢情是阿璞將軍?」

  「不錯。」

  「我一到貴國,就聽得人人稱頌阿璞將軍,想不到在這裡得遇公子。」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別這樣客氣。

  這位姑娘是——」

  「她是我的妹子。」

  「那麼請你們兄妹一起到我家中。我的爹爹和別的將軍不同,他對漢人、蒙古人都是一

視同仁的。」

  慕容圭見小將軍對他們這樣好,對他們也客氣多了。

  「少爺,今日之事,回去只能稟告你爹知道。對別人還是不要說出去的好。」

  「我懂得的。陳兄,請你們兄妹也代我們保守秘密。」

  陳石星佯作不解,說道:「不知我該不該問?」

  阿堅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右賢王的衛士來行刺我,大概你覺得很奇怪吧?」

  陳石墾點了點頭。

  阿堅說道:「右賢王一向妒忌我的爹爹,不過這次他竟然差遣衛土來行刺我,這倒是我

料想不到的。」

  陳石星和雲瑚的坐騎是金刀寨主所贈,阿堅與暴容圭的坐騎更是大宛名駒,第二天就趕

到和林了。

  阿堅回到家中,老僕人見他帶個漢人回來,不覺有點詫異,說道:「老將軍正在後面練

武,請兩位客人稍候一會,少爺,我和你去請老將軍。」

  阿堅說道:「不必這樣麻煩了。這兩位漢人朋友不是外人,而且又都是懂得武功的朋

友,我和他們一起到後面看爹爹練武,爹爹也不會怪我的。」

  阿堅說道:「家父數十年如一日,只要不是生病,每天他都要練武兩次的。」當下帶陳

雲二人,悄悄走入花園。

  只見一個年約五旬開外的將軍,把一柄厚背閩刀舞得呼呼風響,使到疾處,附近樹木的

葉子籟簇而落。

  陳石星定睛細看,見阿璞將軍的刀法使得迅疾無比,變化也很奇幻,心裡想道:「如果

他不做將軍,在武林中也算是一位高手。」同地又不禁有點詫異:「他這刀法我雖然沒有見

過,十招之中,卻也有三五招似曾相識,看來不像是西域的武功,倒像是中土所傳的武學,

許多招數,變化雖然有異,蛛絲馬跡,卻是可尋。」

  使到疾處,只聽得「咋嚓」一聲,阿璞斫斷了一株粗如兒臂的樹枝,由於刀法極快,看

去只是一刀,給斬斷的樹枝卻已斷為三截。

  陳石星情不自禁的讚道:「好刀法!」

  阿璞將軍抱刀凝立,說道:「阿堅,你回來了。這位朋友是……」

  阿堅道:「這兩位漢人朋友是孩兒的救命恩人。」

  阿璞聽罷兒子所述,目光炯炯,打量陳石星,忽地說道:「堅兒,你出去吩咐登馬諾,

誰都不許進未,你回來的時候,順手關上園門。」

  「陳兄,你和令妹當真只是為了謀生來和林的嗎?」阿璞問道。

  陳石星道:「實不相瞞,我們是金刀寨主的朋友。」

  阿璞又驚又喜,呆了一呆,說道:「我與金刀寨主神交已久,只恨無緣會面。」

  「金刀寨主對將軍也是十分仰慕,時常和我們談及將軍的。」

  「他怎樣說我?」

  陳石星道:「他說將軍是漢人的真正朋友,是貴國身屆高位而最有見識的人!」

  阿璞忙道:「金刀寨主太誇獎我了。」

  陳石星道:「這可不是空泛的讚辭,以將軍的地位,而能主張漢蒙友好,實在難得。」

  阿璞說道:「要和漢人友好,這是我們祖宗的家訓。我雖然沒有到過漢人的地方,但說

起來我們這一家可是和你們漢人頗有淵源的。」

  阿堅已經回到父親身邊,說道:「真的嗎,你都未曾和我說過呢。」

  說至此處,忽地回過頭來,問陳石星道:「貴國的風家快刀可有傳人?」

  陳石星怔了一怔,說道:「晚輩孤陋寡聞,中土各家各派以快刀著稱的,我只知道孟家

快刀和石家快刀,風家快刀可沒聽過。」

  阿璞將軍歎了口氣,「如此說來,恐怕早已失傳了。」接著再問道:你麼貴國武林中有

關『風、雲、雷、電』的傳說你可聽過?」

  陳石星是張丹楓的關門弟子,張丹楓本來是武林中見聞最為廣博的一位大宗師,但可惜

他入門之日,張丹楓便即去世,因此有關武林的掌故他所知甚少,根本就不知道「風、雲、

雷、電」是什麼,當然答不出來了。

  雲瑚驀地想起,說道:「鳳、雲、雷、電的故事,爹爹曾經和我談過一些,他們是三百

年前在武林中齊名的四位高手,對麼?」阿璞說道:「不錯。」

  陳石星道:「哦,原來風、雲、雷、電是四個人。」

  雲瑚說道:「風是風天揚,曾創下追風刀刀法;雲是雲中燕,是個女子,以劍法、輕功

著稱。雷是一個綽號叫做『轟天雷』、名叫凌鐵威的人,內功最強。『電』也是綽號,是

『閃電劍』耿電。這四個人都是南宋初年的刀客。聽說風雲二人乃是夫婦,可惜經過了幾百

年,如今他們各創一家的武功恐怕是早已失掉了。」(有關「風、雲、雷、電」的故事詳見

拙著同名小說。)

  阿璞笑道:「雲姑娘倒是記得很清楚,但你可知道雲中燕是哪一族人嗎?」

  雲瑚道:「她不是漢人嗎?爹沒和我說過,年代太遠,恐怕他也不知。」

  阿璞道:「她是我們蒙古的公主,雲中燕是她自己取的漢人名字。她稱那位風大俠兩情

相悅,拋下公主不做,與他私奔的。」

  雲瑚心念一動,恍然大悟,「將軍,你的刀法可是那位風大俠傳下來的?」

  阿璞說道:「不錯。三百年前我的那位祖先和風大俠是異國朋友,他的妻子更是漢名雲

中燕那位蒙古公主的侍女。我那位祖先夫婦二人都曾跟雲中燕到過中國的,風大俠也曾來過

我們這兒。我家本曾和風家相約,以後世世代代,後人都要往來的。可惜過了一百多年,由

於戰亂頻仍,這個約定大家都不能遵守,音訊就此中斷了。」

  雲瑚道:「原來將軍的家訓有這麼一個動人的故事,待我們回到中原,自當替將軍打聽

風家後代的消息。」

  阿璞笑道:「故事中的異國友誼固然感人,但還是談目前的事要緊。對啦,我還沒有請

問你們,你們是金刀寨主派來的嗎?」

  雲瑚道:「不是。不過我們此行的目的,則是曾經和金刀寨主說過,並且得到他的同意

的。」

  阿璞道:「請耍喊味,不知你們的來意可否讓我知道。」

  陳石星道:「我們本來就準備稟告將軍。」當下將他們追蹤龍文光而來到和林的經過,

簡單扼要的告訴阿璞將軍。

  阿璞道:「他們已經到了和林了,如今是住在右賢王的家裡。據我所知,你們說的那個

龍老賊正在等候我們大汗的召見。」

  陳石星道:「他一定會挑唆你們的大汗又動干戈。」

  阿璞道。」這是當然的了。你們想必亦已知道,右賢王是主戰最力的人,故此正要借重

他呢。」

  阿璞咬牙說道:「這種賣國求榮的小人,怪不得你們恨他。他不但禍害漢人,來到和

林,只怕也要給我們蒙古人帶來一場災禍。」

  雲瑚問道:「跟這老賊來的有個綽號東海龍王的司空闊將軍,你們要刺殺地,我當然是

不能阻攔的。不過我恐怕也不能幫你們什麼忙。」

  雲瑚道:「將軍,我們也懂得你的處境,不會令你為難的。要去刺殺龍文光,人多反而

不妙,就只我們兩個便行了!」

  阿璞道:「東海龍王如今雖然是不在右賢王的府中,他手下本領高強的武士可還當真不

少……」

  陳雲二人齊聲說道:「我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阿璞道:「我是希望你們能夠一舉成功的,不過此事非同小可,總得做點準備功夫,比

如說右賢王家住何方,你們都尚未知道呢。你們初到稱林,人地生疏,不如再過些時,伺機

行事。反正東海龍王也不會這樣快回到右賢王那裡。」

  第二天,阿璞找了個曾在右賢王王府當過差的心腹家人來,不但繪了王府的地圖,而且

把他所知的一切有關王府的情形都詳詳細細的說給陳雲二人知道。

  第三天,陳雲二人喬裝打扮,扮成了蒙古人跟那人到王府附近察看地形。雲瑚的改容易

貌之術得自韓芷所傳,雖然未必青出於藍,亦已是甚為精妙,化裝成蒙古人,果然維妙維

肖。他們盡量避免和外人說話,誰也看不出他們乃是漢人。

  應該做的準備功夫都已做了,第四天晚上,他們就按照計劃,到右賢王府中去行刺了。

  這晚天公作「美」,無月無星,正是適宜夜行人活動的天氣。

  王府花園的後面,是一面峭壁,拔地而起,不下十丈,由於峭壁如削,料想王府的衛士

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人能夠從峭壁過來,陳雲二人就正好乘慮而入了。

  他們以超卓的輕功,攀登峭壁,偷入王府後園。

  園子裡靜悄悄的倒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按照那個曾經在王府做過下人所說的情況,右賢王通常是在三處地方過夜,一處是他的

「福晉」(正室)的寢宮,一處是他最寵愛的一個妃子的住處,還有一處是他審閱機密文件

的書房。

  王府的建築少說也有幾百間,無月無星,風向也都難辨,確是難找。而且他們並非要行

刺右賢王,也不想去找他。

  陳石星笑道:「咱們只好碰碰運氣,一路偵察過去吧。」

  他們蛇行兔伏,借物障形,走到一個所在,忽見小樓一角有燈光透露。

  這個所在像是大園子裡的小園子,另有短牆隔開,周圍並沒發現守衛。

  紗窗現出人影,陳石星凝眸一看,不覺又驚又喜,看這樣子,可不正是小王爺是誰?

  只聽得小王爺哺哺自語:「真的會是他們,我可不敢相信。但倘若真是他們,真有此

事,我該不該將我所知稟告父王呢?」

  陳石星起了疑團,咬著雲瑚的耳朵說道:「咱們去冒個險!」

  他一個「黃鵲衝霄」的身法,身形平地拔起,落處無聲,上了那座小樓。

  小王爺忽見窗子無風自開,一個人跳了進來,這剎那間,不由得驚得呆了。

  「你,你是——」

  一個「誰」字尚未吐出唇邊,陳石星己是掩著他的嘴巴:「別嚷,是我!」

  小王爺聽出了陳石星的聲音,莫說他對陳石星本來是有友誼,即使沒有友誼存在,他是

深知陳石星武功的厲害的,當然不敢叫嚷了,說時遲,那時快,雲瑚亦已跟著上來,進了他

的房間。

  陳石星道:「多蒙小王爺把我們當作朋友,實不相瞞,我固然是應約而來,但也確實還

有別的事情,想請小王爺幫個不大不小的忙。」

  小王爺越發吃驚,說道:「什麼事情?」

  難道、難道——

  雲瑚問道:「難道什麼?」

  小王爺把眼睛望著陳石墾,好像想說又不敢說的神氣。

  陳石星笑道:「小王爺,你剛才一個人在這裡自言自語,我都聽見了。多謝你沒有將碰

見我們的事情,告訴你的父親。但好像有人曾經在王爺面前談及我們,是不是?」

  小王爺道:「不錯。陳大哥,請恕我問得率直,你們不是要來刺殺我的爹爹吧?」

  陳石星道:「當然不是!你想想,假如我們要刺殺你的爹爹,怎能還請你幫忙?」

  小王爺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說道:「陳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你們不

是要殺我的爹爹,什麼事情,我都可以幫你的忙。」

  陳石星道:「我想先知道,你的爹爹怎的會知道我們到了和林,又怎的會以為我們要來

行刺他呢?」

  「有人在我的爹爹面前告密。」

  「告密的人是誰?」

  「我不知道,我是無意中偶然聽到的。我躲在屏風背後,不敢出來,只聽見那個人的聲

音。」

  「那人怎樣說?」

  「告密的人說,阿璞將軍找來了兩名武功高強的漢人刺客,要行刺爹爹。他說刺客是一

男一女,年紀很輕。他沒有說出你們的名字,但爹爹已經猜想到是你們了。這人對你們到了

和林之後的一舉一動,似乎瞭如指掌,陳大哥,你大概應該猜得到是誰吧?」

  陳石星早已心裡有數,說道:「不必猜。目前我們有緊要的事情立即要做。」

  「是要在我們王府做的麼?」

  「不錯。」

  小王爺道:「那麼我要先告訴你們,爹爹為了防備你們行刺,在他平時起居之所,共有

三處地方,早已安排了埋伏,不但有伏兵,而且設有機關。你們要是誤闖的話,危險之極。

這三處地方是——」

  陳石星道:「這三處地方我們已經知道了。我們並非要來行刺你的父親,當然也會避開

危險處所的。」

  小王爺鬆了口氣,這才完全放下了心。原來他雖然相信陳石星,但還是不能不有點戒懼

於心,因此他把父親設伏之事說了出來,一方面固然是為了提醒朋友,另一方面未嘗不也含

有嚇阻的用意在內。

  「好,那你趕快說吧,你要我怎樣幫忙?」

  「容易得很,只要你告訴我,龍文光是住在那裡?」

  小王爺道:「爹爹撥了一幢房子給他們這班人居住,在園子的西北角,前面有個池塘,

那個姓龍的客人住在『喜雨樓』上,『喜雨樓』這三個字是用漢字題匾的,漆金大字,要是

有月亮的話,隱約可見的。」

  陳石星道:「好,我們會找得到的。」

  小王爺驀地想起一事,「要是過了三更,你們還未找到喜雨樓的話,那還是趁早出去的

好。」

  陳石星道:「為什麼?」

  小王爺道:「那人走了之後,爹爹還在和粘布達商量。粘布達是我們家的總管。爹爹要

入宮覲見大汗,叫粘布達準備車馬。那時已是黃昏時分——」

  雲瑚道:「你的爹爹去見大汗,那和我們又有什麼相干?」

  小王爺道:「爹爹雖然可以陪大汗飲酒作樂,但按照往常習慣,至遲三更之前」,他必

然回來。」

  雲瑚道:「那又怎樣?」

  小王爺道:「前兩天我已經聽得爹爹說過,他恐怕府中高手不足,尤其是那個龍文光帶

來的武功最強的東海龍玉給國師請去切磋武功之後,他恐怕貴賓缺乏高手保護,萬一出了事

情,大汗也會降罪他的。他要粘布達替他物色高手來當侍衛,但急切之間卻又哪裡去禮聘高

手?因此據我猜測,爹爹這次人宮,一來是要將阿璞將軍找來了漢人刺客的事情稟告大汗,

二來很可能是要大汗借用幾名金帳武士。你們想行刺龍文光,要是在三更之前未能得手,危

險就大得多了。」

  雲瑚笑道。」多謝你告訴我,但要是我們害怕危險,我們也不會來了。」

  離開了小王爺,陳石星抬頭一看天色,雖然還是烏雲蓋月,但卻可以看見天邊的北斗星

了,天色沒有他們剛來的時候的陰沉了。

  陳石星辨明方向,立即去找喜雨樓。

  途中雲瑚在他耳邊悄悄說道:「那個告密的人你猜是誰?」陳石星道:「咱們同時把心

中所疑的人說出好不好?」

  雲瑚笑道:「好,一、二、三——」他們同時在口中輕輕的吐出三個字來,果然大家說

的都是「慕容圭」!

  雲瑚道。」那怎麼辦?阿璞將軍身邊藏有這樣的奸人可是危險得很啊!」

  陳石星道:「目前最緊要的事情是要在三更之前刺殺龍老賊,任何事情都要等到得手之

後再說了。」

  雲瑚輕輕一技他的衣袖,在他耳邊說道:「噤聲,你瞧那邊。」

  只見那邊隱隱有金光閃爍,陳石星大喜道:「不錯,是喜雨樓了!」他用的是傳音入密

功夫,把聲音凝成一線,送入雲瑚耳內,即使有人站在他的旁邊,也不會聽得見的。

  雲瑚道:「右賢王既然設了埋伏,等待咱們自投羅網,恐怕就不只在他通常所在的那二

個地方設埋伏了,喜雨樓可能也有機關的。」

  陳石星道:「好,那麼我試一試投石問路。」

  陳石星隨手在地上拾起一顆石子,用彈指神通的功夫輕輕一彈,飛上樓頭。

  猛聽得「轟隆」一聲,欄杆折斷,樓面裂開,噴出火光,靠近欄杆的一角竟然塌了。

  一顆小小的石子,如何能夠造成如此驚人的破壞力量?原來這樓上果然是裝有機關,來

人必須從內院的那道樓梯登樓,方可安然無事。

  隨著那「轟隆」一聲,亂箭紛紛射出,倘若真的是一個人跳上去的話,即使輕功多好,

能夠迅速避開爆炸之處,只怕也要給亂箭射成刺蝟!

  心念未已,只聽得四面八方響起了「捉刺客,快來捉刺客啊!」的呼喊!同時黑漆的夜

空,也出現了載浮載沉的點點火光,那不是星光,是樓中放出來的孔明燈,少說也有數十盞

之多。

  「天有不測之風雲」,剛剛雲開月現,此時天色又變了,恢復了烏雲掩月的陰暗天色,

而且下起小雨。不過天空上的數十盞孔明燈卻還是飄飄蕩蕩,照得見地面的景物,有如特別

光亮的繁星。

  陳石星人急智生,抓起一塊石頭,用力一捏,捏成無數碎塊。以彈指神通的功夫,接連

彈出,不消片刻,空中的孔明燈給他打落十之八九,待到第三批第四批衛士趕到之時,孔明

燈全都打滅了。

  天黑如墨,對他們大大有利。孔明燈熄滅之前,他們早已認明方向,當下施展超卓的輕

功,繞過假山,穿過花叢,避開衛士,乘機逃走。

  衛士從四面八方趕到喜雨樓前,他們卻已逃到沒有衛士巡邏的角落了。

  雲瑚鬆了口氣,忽地問道:「大哥,你看小王爺的話是否全都可靠?」

  「我想他不會對我說謊的。你是懷疑他哪一點?」

  「右賢王已經入宮去見大汗?」

  「他恐怕咱們今晚進來行刺,雖然他已經布下陷阱,只怕也還是要預防萬一的。他離開

王府,依我看那也是在情理之中。」

  「那他不怕龍文光萬一會有意外嗎?」

  陳石星霍然一省:「哦,你的意思是龍文光這老賊可能也跟他入宮去見大汗了?」

  「我只是如此猜想而已。假如小王爺的話可信的話——」她話猶未了,忽聽得群馬嘶

鳴。

  原來他們已經到了王府的馬廄,廄中的馬匹受驚,嘶鳴不已。而且有幾匹馬逃了出來。

  職司管理牢馬的王府馬監亦已在夢中驚醒,連忙叫他的兩個手下幫忙約束馬匹,陳石星

聽得他嘀嘀咕咕的說道:「今晚真是倒霉,送了王爺出門,剛想睡一好覺,不知又在鬧什麼

事情,害我沒有一覺好睡。」

  話猶未了,陳石星已是倏地現出身形,一把將他抓住,那兩個馬伕亦已給雲瑚點了穴

道。

  馬監失聲叫道:「你,你是什麼人?」陳石星是蒙古武土的打扮,馬監還以為他是王府

的人來開自己的玩笑。

  陳石星用蒙右話冷冷說道:「我是刺客!」

  馬監嚇得魂飛魄散,哀聲求告:「我不過是個低三下四的奴才,好漢你可不要殺我!」

  陳石星道:「你說老實話,我就饒你,否則——你瞧!」騰的一腳橫掃過去,把三根碗

口般粗大的用來繫馬的木樁掃得同時倒下,斷為六段。

  馬監顫聲說道:「好漢,你,你要知道什麼事,小人不、不敢遮瞞。」

  陳石星道:「瑚妹,你過來問他。」他的蒙古話比不上雲瑚,是以叫雲瑚代問口供。

  「王爺和誰一起出去?」

  「那兩個人我認不得的。」

  「是漢人還是蒙古人。」

  「好像是漢人。」

  「其中一個是否上了年紀的?」

  「有個花白鬍子的,看來恐怕是有六十左右年紀了。」

  「他們什麼時候離開王府的?」

  「初更時分。」

  「什麼時候回來?」

  「小人不知,王爺沒說。」

  陳石星道:「不必問了,那人定是龍老賊無疑。」

  雲瑚說道:「好,我讓你睡一好覺。」點了馬監的昏睡穴,說道:「咱們替他迎接『貴

賓』大哥,你挑兩匹好馬。」

  他們跨上坐騎,從花園的後門衝出,後門雖然有幾名衛士,卻哪裡能夠攔阻他們?除了

一個比較機伶的衛土早就躲起來之外,其他的衛上都給陳石星用碎石子打著了穴道。

  摸黑走了一會,天色稍為好一些,天邊的北斗星隱約可見。雲瑚道:「不知到了三更沒

有?」

  陳石星在這方面較有經驗,抬頭看著天色,說道:「斗轉星移,恐怕三更已經過了。」

  話猶未了,忽聽車聲轔轔,有一輛四匹馬拉的馬車,正從山坡上下來。車頭掛有風燈,

看得出是輛華麗的大馬車,決非普遍人家所能有的。

  雲瑚大喜過望,悄聲說道:「一定是右賢玉的馬車,只不知龍老賊在不在車上。咱們過

去截住他!」

  陳石星道:「先別露出身傷,冒充王府家人,見機行事!」

  他們兩匹馬迎著那輛馬車奔去,雨後斜坡,那輛馬車緩緩前行,車上有人喝道:「來的

什麼人,想找死麼?快快勒住坐騎!」說的是蒙古話,聲音似曾相識。

  兩匹馬停在馬車前面,馬車亦已戛然而止。雲瑚捏著嗓子說道:「王府的人,來向王爺

報信的。」

  車簾揭開,右賢王探頭外視,說道:「你叫什麼名字,府中出了何事?」他覺得雲瑚的

口音甚為陌生,聽得出不是他的心腹手下。

  陳石星和雲瑚下了坐騎,走到馬車前面,在距離十步之內,半彎著腰,向右賢王行參見

之禮。

  雲瑚故意裝作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氣喘呼呼的急促說道:「王府闖進刺客,請王

爺暫時不要回去。我,我是——」說到後面,裝作力竭聲嘶,右賢王已是聽不真切。

  右賢王哈哈笑道:「刺客早已在我意料之中,料他們也跑不了,我正要回去審問他們。

嘿,你叫什麼名字,說清楚點,我聽不清——」

  話猶未了,陳石星已是倏的一個「黃鶻衝霄」,身形平地拔起,一抓向右賢王抓下。

  右賢王做夢也想不到他家的「奴才」會偷襲他,「啊呀」一聲,剛剛叫得出來,就繪陳

石星一把抓著。

  坐在右賢王身邊的是個披著大紅袈裟的番僧,出手也是快,極。幾乎是在同一時候,

「呼」的一掌,向陳石星天靈蓋劈下。

  陳石星陡覺勁風颯然,已知此人的功力只有在他之上,決不在他之下。當下霍的叮個

「鳳點頭」,說時遲,那時快,已是把右賢王的身體舉了起來,喝道:「有膽的,你打!」

  他只道右賢王已經落在自己手中,這個番僧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傷害他們王爺的性

命。哪知這個番僧竟是毫不躊躇。哼的一聲,喝道:「有什麼不敢!」果然說打就打,一掌

拍向右賢王后心。

  紅衣番僧一張口說話,陳石星這才聽了出來,原來這個「膽大包天」的對手不是別個,

正是瓦刺的第一高手彌羅法師。

  原來彌羅法師擅於「隔物傳功」,這一掌的掌力,其實已是傳到陳石星身上。

  陳石星胸口一震,一個鷂子翻身,從馬車上躍出去,手中仍然牢牢抓著右賢王。

  彌羅法師本來以為這一掌打下去,對方絕對來不及傷害王爺,就會給他的「龍象功」震

得重傷的,對方一受重傷,右賢王自然就可以脫出他的掌握,哪知陳石星居然還是能夠抓牢

右賢王跳下馬車,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雲瑚跳下馬車,手中寶劍疾揮,把拉車的兩匹馬前腿斬斷,馬車登時傾仆。馬車翻倒,

風燈熄滅,在這混亂的一剎那,陳石星和雲瑚都未發現另一個人。

  陳石星腳尖落地,運氣三轉,消解了胸中的煩悶之感,喝道:「右賢王,你要不要性

命?」右賢王驚得呆了,急切之間,竟然說不出話。

  彌羅法帥跳下車來,拾起兩塊石頭,先把陳石星和雲瑚騎來的馬擊斃,喝道:「你們膽

敢傷害王爺,你們也決計逃跑不了!」陳石星笑道:「誰說我們要逃?」

  另一個從馬車上跳下來的人此時亦已向他們走近,哈哈笑道:「果然不出所料,是你這

個小子和姓雲的臭丫頭。好吧。你們不想逃跑,咱們就再決雌雄!」

  這個人是東海龍王司空闊。陳雲二人雖然早已料到右賢王身邊必有高手保護,可還料不

到竟是這兩個頂尖兒的高手。陳石星心裡想道:「好在先抓著了右賢王,否則今晚可是難

鬥。」

  「如今我們可沒功夫陪你打架,你要一決雌雄,待我們此間的事情了結之後,可以另約

日期。」陳石星笑道。

  右賢王驚魂稍定,此時方能說出話來:「你們要什麼?」

  雲瑚說道:「要龍文光這老賊的性命,你要保全自己的性命,就得拿這老賊來換!」

  右賢王沒聽見龍文光的聲音,心道。」這老幾倒是乖巧,躲起來了。」

  「不錯,他是和我一起入官的,但大汗見他年老體弱,將他留在宮中過夜。」他用的是

緩兵之計,雖然知道龍文光終於會給對方發現,但拖得一時就是一時,彌羅法師和東海龍王

武功高強,說不定會有手段救他脫險。

  陳石星半信半疑,「龍文光叛國求榮,大汗為了籠絡他,說不定真會將他留在官中。我

答應小王爺決不傷害他的父親的,怎麼辦呢?」心裡躊躇,目光一瞥,忽見東海龍王已是悄

悄向雲瑚走近幾步。

  陳石星叫道:「瑚妹,小心偷襲!」

  雲瑚立即走到右賢王身邊,劍尖指著右賢王的腦袋,喝道:「誰敢再動一動,我立即要

了你們王爺的性命!」東海龍王本來是想依樣畫葫蘆的把雲瑚抓作人質的,雲瑚警覺得早,

他只好乖乖的聽從雲瑚的吩咐,停下腳步了。

  雲瑚把寶劍平貼右賢王頸項,冷笑喝道:「你的鬼話騙得了誰,我數到三字,你不把他

交出來,可休怪我劍下無情!」

  右賢王感到頸背一片冰涼,嚇得魂不附體,連忙叫道。」我,我說,我先把劍移開。」

  他話猶未了,躲在一塊岩石後面的龍文光卻已跨上坐騎,縱馬疾奔。

  右賢王大叫:「龍文光,你怎能如此不夠朋友,快,快回來!」龍文光當然不會聽他呼

喚,唰唰幾鞭,催促坐騎,跑得更快。

  雲瑚當機立斷,說道:「大哥,我去追他,你看牢人質!」

  陳石星抓著右賢王的琵琶骨,右掌貼著他的背,朗聲說道:「在雲姑娘回來之前,誰都

不許離開這裡一步,否則可休怪我對你們的王爺不客氣!」

  彌羅法師道:「要是雲姑娘回不來,那又怎樣?你總不能永遠扣留我們王爺?」

  陳石星說道:「最多一個時辰,不管她回不回來,只要你們沒有異動,我自會釋放你們

王爺。」

  雲瑚的影子不見了,馬蹄聲也聽不見了。陳石星心裡好像懸了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

生怕雲瑚的輕功迫不上奔馬。

  正自忐忑不安之際,一陣風吹來,陳石星的內功深湛,聽覺特別靈敏,風中送來了好像

是人的叫聲,像是受了重傷的慘叫!陳石星嚇得連忙叫道。」瑚妹,你怎麼啦?」他用的是

傳音入密功夫,估量雲瑚若是在三五里內,應當聽得見他的呼喚。雲瑚是向山上追去的,若

算平地的距離,她走了不過半枝香時刻,很可能還在這個範圍之內。

  他屏神靜氣,等待雲瑚回答。俗語說度日如年,此時他的焦急心情,已不僅是度日如

年,而是分秒如年了。

  空林寂寂,聽不見雲瑚的回答。

  雲瑚怎麼樣了?

  右賢王那四匹拉車的馬,都是千挑百選的名駒,若在白天,雲瑚輕功再好也是追趕不上

的。

  「好在」這是晚上,而且是剛剛下過雨的晚上。山路本就崎嶇,雨後的斜坡更是滑不留

足。那匹馬是久經訓練的戰馬,黑夜奔馳,也會躲避危險,好像人一樣的小心翼翼。但這麼

一來,可就比在大好天氣之下的平地上跑得慢多了。

  雲瑚施展「八步趕蟬」的輕功,越追越近,一聲長嘯,抽出父親生前所用的那把寶刀,

說道:「求爹爹在天之靈保佑,孩兒今晚要用你的寶刀替你報仇!」

  龍文光嚇得魂飛魄散,顫聲說道:「雲姑娘,求你看在母親的份上。」

  雲瑚大怒喝道。」你敢再提我的娘親,我在你身上多加十刀八刀!」此言一出,龍文光

登時噤若寒蟬,只知狂揮馬鞭,催他的坐騎快跑了。

  瓦刺那隊騎兵的急驟蹄聲雲瑚聽得見了,再過片刻,龍文光也聽得見了。

  雲瑚飛石打去,此時距離已經又近了一些,但還是打不著。

  龍文光大叫:「快,快來救我,快來救我!」忽地失聲尖叫,馬失前蹄,把他摔倒,像

個人球似的從山坡上骨碌碌的滾了下去。原來他狂抽馬鞭,打得那匹馬發了脾氣,久經訓練

的名駒是最不喜歡受人鞭打的,而他的騎術又很普通,哪裡控制得住。馬躍過一排石筍,登

時將他拋下馬背。

  雲瑚喝道:「往哪裡跑!」幾個起伏,循聲覓跡,追上了還未滾到谷底的龍文光。

  此時已是雨過天晴,月亮又鑽出雲居,雲瑚藉著星月的微光,發現龍文光躺在地上,有

一堆亂石擋住了他往下滾動。

  雲瑚喝道:「起來!」腳尖一踢,龍文光動也不動,雲瑚擦燃火石一瞧,只見龍文光遍

體鱗傷,渾身是血,把手一摸,氣息早已沒了。

  雲瑚目睹他的慘狀,倒是不忍再加一刀。當下插刀歸鞘,說道:「自作孽,不可活,用

不著我殺你了!」

  陳石星終於聽到了雲瑚的回答:「大仇已報,你快走吧!」

  正是:

           聯劍同仇誅國賊,拼將熱血染胡沙。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深入龍潭誅國賊 橫穿瀚海會同門

  陳石星把右賢王高高舉起,拔步飛奔,說道:「我還要請你們的王爺陪我一程。」

  彌羅法師喝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說好了的,你,你怎能……」

  東海龍王更是大怒,同時喝道:「別和他多說,他不放王爺,咱們和他拼了!」

  陳石星已經跑前十多步,彌羅法師和東海龍王急急追來。陳石星早已想好主意,彌羅法

師話猶未了,只聽得他哈哈一笑,朗聲說道:「我說過的話當然算數,王爺還給你們,接

著!」

  笑聲中振臂一拋,彌羅法師忙把他拋過來的右賢王接下。

  只見右賢王身子軟綿綿的,哼也未哼一聲,但卻還有呼吸。

  彌羅法師大吃一驚,急切之間,也不知王爺是否已遭毒手,喝道:「你,你把王爺怎麼

樣了?」

  陳石星笑道:「你別擔心,我不過是重手法點了他的穴道,並非死穴!」

  彌羅法師是武學的大行家,此時亦已知道右賢王是給點了穴道,但還未知他是給點了哪

一處穴道。

  除石星繼續說道:「我點的是隱穴,你們自己找吧。以你們的功力,要解穴是一定做得

到的。不過我也得告訴你們,解穴必須從速,否則時間久了,他雖然不會死,只怕也要成為

廢人!」

  原來這是陳石星的緩兵之計,要知他若然馬上放走右賢王的話,彌羅法師與東海龍王料

想是決不會放過他的。他們要盡快的給王爺解穴,必須兩人聯手以深厚的內功把王爺的奇經

八脈一齊打通,這樣才用不著一個一個穴道的試探。

  其實陳石星雖然是用重手法點了右賢王的隱穴,但該處隱穴卻是對身體並無大礙的,即

使無人解穴,十二個時辰之後也會自解,而且決不會如他所說的變成廢人,他故意這樣說,

不過是恫嚇對方而已。

  但站在彌羅法師的立場,他則當然是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了。他生怕東海龍王急於

為故主報仇,拋下他去追陳石星,忙把東海龍王拉著,說道:「先替王爺解開穴道要緊!」

  東海龍王一面替右賢王打通經肺,一面乘機表白:「我到了貴國,自當效忠貴國的大汗

和王爺。諒這小子也跑不了,慢慢算帳不遲!」

  雲瑚插刀歸鞘,一腳把龍文光的屍體踢落山谷。說道:「爹爹,大仇已報,你在天之靈

也可安息了。」正想上山與陳石星相會,忽聽得有人喝道。」賊丫頭,你還想跑嗎?」

  聲到人到,唰的一劍刺到雲瑚背心的風府穴。雲瑚一聽金刃劈風之聲,便知來的乃是高

手。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從北京把龍文光帶引到和林來的濮陽昆吾,號稱瓦刺四大劍客之

一。名列金帳武士之首的濮陽昆吾。

  他一聽得龍文光慘叫的聲音,立即飛快趕來,大隊人馬則還未到。

  雲瑚一個風飄落花的身法,避招迸招,頭也不回,反手便是一劍。濮陽昆吾一劍刺空,

雲瑚的劍尖卻已指到了他胸前的璇璣穴。

  間不容髮之際,濮陽昆吾一個吞胸吸腹,劍勢斜飛,立即以「斜切藕」招式下削雲瑚雙

足。這見面的第一招,雙方都是以攻對攻,同樣的在攻擊中化解了對立的攻勢。

  雲瑚拔出父親留下那柄寶刀,左刀右劍,喝道:「我與你拼了!」刀中夾劍,劍法也是

突然一變,殺得濮陽昆吾連連後退。

  濮陽昆吾連忙叫道:「你們快來!」

  就在這時,陳石星在山頂那聲長嘯,亦已從風中傳來,讓他們聽得清清楚楚了。

  陳石星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內功,濮陽昆吾聽這嘯聲,感覺到耳鼓都好像有點嗡嗡作響,

他不由得大吃一驚,只道陳石星就在近處。」

  高手比拚,最忌分神,何況是意亂心慌?濮陽昆吾全力疾劈三劍,意欲借進攻掩護退

走。哪知他刺不著雲瑚,劍招使老,雲瑚刺的一劍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刺個正著,濮

陽昆吾胸口中劍,雲瑚刀背一拍,濮陽昆吾登時滾下山去。

  只聽得下面的瓦刺官兵紛紛驚呼:「啊呀,是濮陽大人滾下來!」「不好,濮陽大人受

了傷,快,快給他敷金創藥!」「不,不好了#夯用了,濮陽大人已經死了!」

  官兵一陣大亂,雲瑚早已飛跑上山。

  陳石星正自焦急,忽聽得雲瑚的聲音叫道:「大哥,累你久等了。」

  陳石星聽出她的中氣似乎不足,吃了一驚,連忙問道:「瑚妹,你怎樣啦?」

  雲瑚道:「沒什麼,我報了父母之仇,濮陽昆吾也給我殺了!」

  她旋風也似的跑到陳石星面前,不知是過度歡喜還是氣力不繼,腳步一個踉蹌,跌入陳

石星懷裡。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厲聲喝道:「你們殺死了龍大人還想跑嗎?」

  另一個說蒙古話的喝道:「你們膽敢跑來和林行兇,老朽定叫你們插翼難逃。」

  這兩個人的聲音震得他們的耳鼓嗡嗡作響,不用說正是東海龍王和彌羅法師這兩大高手

到了。

  陳石星道:「瑚妹,別慌,咱們與他一拼!」

  雲瑚握著他的手低聲說道:「我已報了大仇,只要和你一起,是死是生,我都心裡歡

喜!」

  陳石星口裡安慰雲瑚,心中實已絕望。要知他雖然內功大進,自忖也還未能勝得過東海

龍王,何況還有一個與東海龍王本領不相上下的彌羅法師!

  死生之際,最見真情。雲瑚並沒有安慰他,她要的只是同生共死。寥寥數語勝如萬語千

言,陳石星得到莫大鼓舞,面前縱是火海刀山,他亦坦然無懼了。他緊握雲瑚的手,緩緩說

道:「瑚妹,你說得對,只要咱們一起,是死是生,我也一樣心裡歡喜!」

  話猶未了,東海龍王已經發現他們的所在,手提雙奪,逼近前來。彌羅法師選擇了一處

有利的地形,背負雙手,從旁監視,狀似悠閒,其實是堵塞了他們的退路。

  東海龍王這一年來苦思破解雙劍合壁之法,自忖已有幾分勝算。「他們從王府闖出來,

雲瑚這丫又剛剛惡鬥了一場,氣力料想耗了不少。我避強擊弱,何愁不勝?」他打著滿肚密

圈,要是用不著彌羅法師幫手,就能抓住刺客,獻給大汗,豈不更出風頭!

  彌羅法師同樣打著如意算盤,他在北京之時,是曾經和陳雲二人交過手的,深知他們劍

法的精妙,樂得暫且袖手旁觀,讓東海龍王去打頭陣,待至雙方氣力消耗殆盡,那時他便可

輕而易舉的坐收漁人之利了。」

  哪知東海龍王的如意算盤卻是打錯了!不錯,他的武功比起一年之前是頗有進境,但陳

雲二人,尤其是陳石星的進境比他更大。而他們的雙劍合壁,也早已練到隨心所欲的境界,

只須依據劍理,各自出招,便即以配合得天衣無縫,根本無須拘泥一格。

  雙奪挾風,猛若雷轟,劍光耀目,迅如擊電。只聽得「叮」一聲,火星濺起,陳石星的

寶劍已經和東海龍王的左奪碰上。劍尖倏的反彈,立即與雲瑚的劍勢合成一道圓孤,把東海

龍王籠罩在劍圈之內。

  劍奪相交之際,東海龍王本來要把陳石星的寶劍壓下去的。不料他反彈得如此之快,以

至刺向雲瑚的右奪也刺了個空,不禁吃驚非小:「這小子不但劍法更見高明,內功亦是今非

昔比了。」

  東海龍王一聲大喝,雙奪齊出,刺向雲瑚。雲瑚一飄一閃,使出穿花繞樹身法,早已轉

過一邊。說時遲,那時快,陳石星的白虹寶劍端的好像化成了一道白虹,從雙交叉的縫隙之

中便刺進來。東海龍王喝聲:「來得好!」改刺為擋,雙奪一橫,以「橫雲斷峰」的惡招猛

砸他的寶劍,但就在這瞬息之間,雲瑚亦已是退而復上,劍尖上吐出碧瑩瑩的寒光,刺到了

東海龍王背心的「風府穴」。

  陳石星試了個數招,知道對方的功力比起自己還是稍勝一籌,對他的玄鐵重奪亦是不敢

輕視,當下使出新近參悟的上乘卸勁使力功夫,劍勢輕靈翔動,化解對方玫勢。雲瑚與他配

合得妙到毫巔,繞身游鬥,每當東海龍王應付得吃緊之際,劍招便即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

來。

  陳雲二人劍法一變,劍與意合,身隨劍走,越鬥越是揮灑自如。不過片刻,東海龍王已

是接連遇了幾次險招,要不是對方顧忌他的玄鐵霹奪,只怕他早已傷在陳雲二人的雙劍合壁

之下。

  彌羅法師本來想等待他門兩敗俱傷,自己方始坐收漁人之利的,一看情形不對,心裡想

道:「我若不出手,東海龍王只怕難以支撐到百招開外,那時受傷的就只是東海龍王而不是

兩敗俱傷了。」

  不過他是武學大師的身份,卻也不便偷襲,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司空兄,我知道你

的雙奪足以克制雙劍,用不著我來幫手。不過時候不早,擒了刺客,還要去稟告大汗呢。他

們膽敢跑來敝國行兇,已非私仇可比,咱們也無須與他們講究什麼江湖規矩啦!」

  他要製造插手的借口,又要顧全東海龍王的面子,但可惜東海龍王在對方的雙劍克制之

下,鬥得正是吃緊,根本就分不出心神來與他「唱和」了。

  陳石星冷笑道:「我早就叫你們併肩子齊上,你要來便來,何須說一大堆廢話!」

  彌羅法師喝道:「狂妄小子,叫你知道厲害!」

  他這一說,誰也以為他一出手必是攻擊陳石星,哪知他卻是聲東擊西,突然一抓向雲瑚

抓下。意圖一擊成功。

  不料這一如意算盤又打錯了。陳雲二人心意相通,在這危機瞬息的剎那,越發顯出他們

的劍法的精妙。

  彌羅法師一抓抓空,只覺劍氣森森,陳石星與雲瑚已是雙劍齊出,一左一右,幾乎是同

一時刻,刺到了他兩邊脅下的愈氣穴。

  百忙中彌羅法師中指一彈,並沒彈著雲瑚的寶劍,但雲瑚已是覺得虎口象給螞蟻叮了一

口似的,微微有點麻癢。稍受影響,雙劍合壁的劍勢就配合得不那麼天衣無縫了。彌羅法師

在這間不容髮之際,身形一晃,脫出劍光圈子。

  說時遲,那時快,陳雲二人劍鋒一轉,後發先至,恰好又迎上了東海龍王的雙奪,他們

出劍之快,實是難以形容。東海龍王的攻勢,登時又被阻遏。

  陳石星唰唰兩劍,幫雲瑚化解了東海龍王一招凌厲攻勢,輕聲說道:「目中有敵,心中

無敵。」這是張丹楓傳給他的八字真言。意即臨敵之際,任何強敵,都不把他放在心上,要

達到敵我兩忘的境界。但對敵方的一招一式,卻必須全神應付。用現代術語來說,亦即是在

戰略上蔑視敵人,在戰術上重視敵人的意思。

  雲瑚心領神會,與陳石星聯手,把雙劍合壁的精妙劍法發揮得淋漓盡致。不計勝敗,不

理生死,不管榮辱,一切思慮,任何雜念,全部拋開。如此一來,他們配合得更加揮灑自

如,端的有流水行雲之妙。本來已經處於劣勢的,漸漸又給他們打成平手。

  劇鬥中東海龍王忽覺右臂的「曲池穴」突然好似給人用利針刺了一下,痛入骨髓。原來

陳石星用的是「玄功要訣」中「凝聚內力,攻其一點」的辦法,劍尖一觸敵方兵刃,便能隔

物傳功。這一招他本是要強攻雲瑚的,手臂一麻,就給雲瑚硬擋開去。

  不過這個辦法卻只能用來對付東海龍王,東海龍王用的是玄鐵重奪,易於受力。彌羅法

師的袈裟卻是柔軟之物,而他擅於以柔克剛的內功,也比東海龍王更加精純。陳石星知己知

彼,料想他能夠化解,也就不用這個辦法對付他了。

  東海龍王不禁心裡暗暗叫苦,「這樣下去,我受一次襲擊,內力就要損耗一分,結果必

將是我與陳石星這小子兩敗俱傷,而彌羅法師卻是坐收漁人之利了。」雖然結果也還是他們

這方獲勝,他卻怎甘心吃這個虧?

  陳石星出劍快極,以閃電的手法突襲東海龍王之後,迅即又與雲瑚配合,化解彌羅法師

的攻勢。

  東海龍王在劇鬥之中,根本分不出心神說話,只能眉頭一皺,向彌羅法師示意。彌羅法

師忽地用蒙古話喝道:「你全力對付那個丫頭,不必理會這小子!」

  東海龍王患得患失,本來是不敢冒這樣大的險的。但此際他無法應付陳石星這樣消耗他

內力的襲擊,與其最後還是要與對方兩敗俱傷,不如姑且聽從彌羅法師的指揮冒險一試了。

  心念一動,東海龍王立即全力向雲瑚撲去,根本不理會陳石星與她雙劍合壁的配合招

數。

  陳石星可以把生死置之度外,但雲瑚的安危卻是不能不令他關心。

  在這一剎那,他自然而然的又使出「凝聚內力,攻其一點」的法門來突襲東海龍王,給

他的心上人解圍了。

  說時遲,那時快,彌羅法師已是一個「大手印」向陳石星的背心大穴印下「!

  此時要是陳石星立即閃避,還是可以避得開的。但他要解雲瑚之危,卻哪裡還肯理會自

己的生死呢?

  叮的一聲,劍尖點著玄鐵重奪,陳石星立施殺手,一招「北斗七星」,閃電般的抖起六

朵劍花,剛好與雲瑚的劍勢配合得妙到毫巔!

  東海龍王內力已經大打折扣,此時又正全力對付雲瑚,哪裡還能抵擋這一招殺手!

  只所得一聲嘶心裂肺的慘呼,就在這閃電股的一招之間,東海龍王身上受了七處劍傷,

有兩處且是正刺著要害穴道的,饒他武功何等深湛,也是難以活命的了。

  隨著那一聲慘叫,東海龍王像一斷木頭似的倒了下去,屍體滾下斜坡!

  但在陳石星刺著東海龍王之時,他的背心亦已給彌羅法師打了一掌#褐羅法師的「大乎

印」功夫是能傷奇經八脈的!原來他竟是不惜犧牲東海龍王以求克敵制勝!

  陳石星「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喝道:「我與你拼了!」回身出劍,猛若怒獅!

  雲瑚這一驚非同小可,叫道:「大哥,你怎麼啦?」陳石星吸一口氣,盡力掩飾自己受

了嚴重內傷的情況,咬著牙道。」沒什麼,快出招!記著:目中有敵,心中無敵!」

  彌羅法帥這一驚比雲瑚更甚,這才知道陳石星的內功之純,遠遠超乎他的估計!

  雲瑚摒除雜念,心境空明,不知不覺,意與劍合,威力大增。過去他們的雙劍合壁是以

陳石星作為主體,如今則是由她獨挑大樑了。陳石星此刻力不從心,本來已是不能和她配合

得絲絲入扣,雲瑚意與劍合,身隨劍走,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把陳石星劍法中的破綻盡都

彌補過去。彌羅法師不禁又是暗暗吃驚:「怎的這丫頭竟然越打越強?」

  不過雲瑚本身的功力畢竟和對方相差甚遠,在應付強敵的同時又要照顧愛侶,縱然把劍

法的威力發揮到了極限,也還是難以抵禦強敵。但在她力戰之下,彌羅法師想要將她活捉,

急切之間,亦是不能。

  劇鬥中陳石星越發不支,重濁的呼吸聲已是隱隱可聞。

  正在吃緊,只聽得馬鬧人喧,蹄聲急驟,右賢王已是領著那隊瓦刺騎兵殺到。

  右賢王發現東海龍王的只體,不禁暗暗吃驚,喝道:「陳石星這小子辱我太甚,我非把

他化骨揚灰不可!國師,你請退下!」他是恐怕彌羅法師戰不下陳雲二人,意欲亂箭把陳石

星射來!

  雲瑚但求與陳石星同死,心中了無恐懼。但她不怕死,卻不能不怕落人敵人手中,彌羅

法師武功太強,只怕自己想在最後一招自盡之時,已是給對方制得難以動彈,當下把心一

橫,「看來我們想要活命,那是萬萬不能的了。不如我先走一步,在黃泉路上等候星哥

吧!」

  她心裡絕望,便想默運玄功,自斷經脈,好在正當她動念之際,忽地聽得有人在山頭大

喝:「右賢王,你還要不要你的兒子?你若敢動陳石星一根汗毛,我就把你的寶貝兒子從這

山頂上摔下去!」

  這一聲大喝,恍如晴天霹靂,平地焦雷,右賢王嚇得連忙叫道:「國師,請你暫且住

手!」

  抬頭望上去,只見山頂站著的那個人把一個人高高舉起,在他手中的人質果然正是右賢

王的兒子!

  「小王爺」尖聲叫道:「爹爹,你放了他們吧!他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恩將仇

報,更不願意我自己也陪恩人一同死掉。」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不但彌羅法師等人吃驚,陳石星更是詫異!他吃驚得幾乎不敢

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來這個抓著「小王爺」作為人質的,不是別個,正是慕容圭!「難道向右賢王告密的

那個人竟不是他!」陳石星暗自想到。他本來是和雲瑚一樣,以為奸細必是慕容圭無疑的

了,但眼前的形勢,卻是不能不令他再推翻自己原來的懷疑了。

  右賢王好像並不認識慕容圭,喝道。」你是什麼人?我與你何冤何仇,為何你要為難我

的兒子?」

  聽得右賢下這麼一說,連雲瑚也不禁有點思疑不定,恍如墜入五里霧中。心想:「難道

我們真是錯怪了奸人,慕容圭竟然不是奸細而是奸人?」

  慕容圭哈哈笑道:「王爺,你派人殺害阿璞將軍的兒子,我不過把你的兒子抓作人質而

已!」

  右賢王又驚又怒,喝道:「胡說八道,哪有此事?」

  「小王爺」忽地說道:「爹爹,事到如今,我可不能不說實話了。你叫赫天德去追殺阿

璞將軍的兒子,是我親耳聽見的,那天我也偷愉跟著赫天德出去,親眼看見他率領三名衛

士,一同去追殺阿璞的兒子阿堅。我還要告訴你,我暗地跟蹤他們,在途中遇到兇惡的犀牛

襲擊,全虧這兩個漢人救了我的性命!」慕容圭哈哈笑道。」王爺,這可是你的兒子說的,

你還要抵賴嗎?」

  一眾官兵聽了小王爺的「自供」,無不吃驚。他們是右賢王的親信下屬,吃驚的原因倒

不是因為知道他們的主公要害阿璞父子,而為右賢王擔憂。

  這班人不約而同的都是心裡想道:「此事不知阿璞知道沒有,若然他帶了這個業已背叛

王爺的刺客到大汗面前告發王爺,這件事情可就鬧得大了!」

  這些人想得到的右賢王當然也想到了,連忙說道:「好,好,算我栽了給你,有事盡可

慢慢商量!」

  慕容圭朗聲說道:「還有什麼好商量的?我是鐵價不二,拿你的兒子來交換我的兩個朋

友!嘿、嘿,要是你不答應,我也用不著殺你的兒子,我只須把他交給阿璞將軍,然後陪同

他一起到大汗跟前告發你!」

  右賢王道。」好,我答應換人,你先放我的兒子!」

  慕容圭道:「咱們同時放人,我不怕你使詐,你也不必怕我害你的寶貝兒子!你有這麼

多人,按說應該多加提防的是我!」

  右賢王道:「好,一、二、三,咱們同時放人!」

  陳石星提一口氣,跑上山去,雖然身受重傷,跑得還是比小王爺快一些。右賢王果然不

敢叫手下放箭。

  他和小王爺在半山相遇,陳石星低聲說道:「小王爺,你很夠朋友,我多謝你!」

  伸手與他一握。右賢王喝道:「你幹什麼?」話猶未了,陳石星早已鬆開了手,小王爺

飛快的跑下山來,說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與他握手道別,爹爹,你真是太多疑

了。」

  小王爺回到父親身邊,陳雲二人亦已到了山上與慕容圭會合。

  慕容圭道:「陳大哥,你傷得重嗎?」

  陳石星道:「沒什麼,我還可以跑路。」

  慕容圭道:「好,那麼先別說話,你跟我來!」

  陳雲二人跟著他走入林中,阿璞的管家等著他了。慕容圭這才有空講述他是怎樣設計來

救他們。原來他是奉阿璞將軍之命,來接應的,發現他們被困,人急智生,立即跑去王府。

  「我去綁架小王爺,小王爺也極為合作,嚷也不嚷一聲,等於是自動給我綁架。不但如

此,他還幫我偷了一枝他爹爹的令箭。」

  陳石星道:「我們在王府也曾得過他的幫忙,這位小王爺可沒說的,是夠朋友。」

  慕容圭道:「知恩圖報,他受了你的救命之恩,當然應該幫你們一點校害。」

  陳石墾心有所感,歎口氣道:「慕容兄,你的救命之恩,我卻是今生無法報答的了。」

慕容圭道:「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你們拿了這枝令箭,趕忙走吧!嗯,還有一件禮物,是

我們的將軍叫登馬諾帶來送給你的。」說著,阿璞將軍的近身衛士登馬諾已從林中閃身出

來。

  他拿出一株成形的何首烏,粗如兒臂,形狀果然有點像是個具體而微的嬰兒。何首烏已

經是貴重的藥材,像這樣粗大的成形何首烏更是極為難得之物。

  陳石星吃了一驚,說道:「這等稀世之珍的藥物,我如何受得起。」

  登馬諾道:「陳大哥,實不相瞞,我們的將軍就是恐防你這次萬一受了傷,才特地叫我

送這株何首烏給你的,他也不必瞞我,我也知道你是受了不能算輕的內傷了。這株何首烏正

合你用,你救了我們小主人的性命,要是你不肯接受他的禮物,他如何能得心安?」

  雲瑚也道:「大哥,將軍既然如此誠意送禮物給你,你就收了吧。」

  陳石星在他們相勸之下,這才只好接受。

  此時已是拂曉時分,他們只好和慕容圭、登馬諾分手了。

  右賢王這枝令箭,果然大有用處,和林郊外的三處哨崗,一見這枝令箭,雖然看得出他

們是漢人,也都不敢盤問。

  離開和林三十里之外,路上已經沒有哨崗了。雲瑚鬆了口氣,說道:「大哥,你的傷怎

麼樣?趁這裡沒人,你吃了這株何首烏吧。」

  陳石星道:「咱們跑到那邊山上再歇。我還支持得住,用不著馬上服藥的。」

  雲瑚和登馬諾一樣,雖然知道陳石星傷得不輕,卻未知道他是嚴重內傷的。心想服藥是

應該在休息過後身心較為鬆弛的狀態之下服食功效才大,便說:「也好。」

  就在此時,他們碰上隊駱駝隊。那些人看見他們是漢人,不免多看兩眼,但也沒有攔截

他們。那些人似乎懷有心事,只顧談論自己的事情。

  雲瑚從他們旁邊經過,聽得有個人說道:「我倒是聽說前面那座大山之中,有個很有本

領的大夫,但他不以行醫為業,卻是根難找得到的。」另一個道:「傳說不一定可靠,我還

是相信和林的名醫。要是當真醫不好,那時咱們再去尋找。」

  說至此處,陳雲二人已是離開他們遠了,後面的話也聽不清楚了。

  雲瑚因為談及「大夫」(醫生)才留意聽他們的話的,心裡想道:「好在我們已經有了

何首烏,也不用去尋找什麼名醫了。」

  不多一會,他們跑到了那座大山腳下。陳石星不覺已是疲態畢呈。

  兩人走入林中,先休息一會,也飽餐乾糧,這也是慕容圭送給他們的。陳石星吃飽之

後,精神稍振,說道:「這枝何首烏我可真捨不得吃呢。」

  雲瑚說道:「大哥,你的內功雖然深厚,可也不能恃若內功硬挺,別忘記了咱們還要前

往天山呢。」

  陳石星笑道:「我沒有說不吃,這是慕容圭的一番心意,我不吃也對不起他。不過,我

捨不得整枝何首烏吃掉罷了。」說罷削下了一小片何首烏吞服。

  雲瑚說道。」這麼一小片能有多大功效?」

  陳石星笑道:「你不知道,成形的何首烏功能起死回生,我有內功底子,服一小片已足

夠了。留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雲瑚說道:「再服一片吧。」

  陳石星推不過她的好意,只好再服一片。剩下的何首烏交給雲瑚收藏。

  雲瑚歎道:「真想不到咱們在瓦刺交到這許多熱心的朋友,連幕容圭也好得出乎我的意

料之外。」

  忽見陳石星眉頭一皺,似乎在忍受什麼痛苦,雲瑚吃了一驚,說道:「大哥,你怎麼

啦?」

  陳石星道:「沒什麼。」他默運玄功,吸了口氣,繼續說道:「只是有點奇怪。」

  雲瑚連忙問道:「什麼事情奇怪?」

  陳石星道:「何首烏應該是苦的,這枝何首烏味道卻是甜的。」

  雲瑚說道:「或者成形的何首烏與普通的何首烏不同。」

  俗語說「良藥苦口利於病」,陳石星覺得藥味不對,已經有點起疑,但還不想告訴雲

瑚,兔她擔心。此時實在忍受不住,不說也不行了。

  「我覺得有點像是喝醉了酒似的。」

  雲糊不知是否服食此藥應有的反應,說道:「怎麼會這樣子的?你試試把真氣導入丹

田。」

  話猶未了,只見陳石星面色大變,原來他已是腹痛如絞,坐也坐不穩了。

  雲瑚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握著他的手,幫他運功凝聚真氣。

  幸虧陳石星已經練成了張丹楓的內功心法,過了一會,疼痛雖然未止,已是好了一些。

  「這枝何首烏恐怕有點不對,你拋了它吧。」陳石星道。

  雲瑚大驚說道:「這枝何首烏有毒?」

  陳石星道:「這是阿璞將軍送給我的,按說不該有毒。但我吃了之後,反而不見其利,

先見其害。我也想不出是什麼道理。為了謹慎起見,寧可把它拋掉,免得害了別人。」

  雲瑚說道:「我暫且保留它,要是當真是毒藥的話,也好有個證據。不錯,我也相信將

軍不會害你,但只怕其中另有蹊蹺。咱們必須查個水落石出。大哥,你現在覺得怎樣?!」

  陳石星苦笑道:「我恐怕暫時不能動身了。我準備用先師所傳的內功心法,運功自療,

希望在三天之後,可以恢復幾分功力。」

  雲瑚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安心養病吧。三天也好,五天也好,不必掛慮耽擱行

程。」

  雲瑚將他扶入密林深處,只覺陳石星舉步艱難,他雖然極力掩飾,雲瑚亦已知道他中毒

甚深了。一個內功幾乎練到爐火純青之境的高手,走路都走不動。雲瑚扶著他走,不覺走一

步一陣傷心。

  陳石星盤膝靜坐,過了一會,頭頂冒出熱騰騰的白氣。雲瑚見他還能運用上乘內功,稍

稍安心。

  做完了吐納功夫,陳石星和雲瑚都是衣衫盡濕。雲瑚是關心太甚,不覺冷汗直流的。

  陳石星道:「我有點口渴,想喝點水。」

  雲瑚說道:「好,我替你去找水喝。要是碰上什麼危險,你立即發蛇焰箭。」蛇焰箭射

出之時有一道藍色的火焰,這是昨晚阿璞給他們準備作為聯絡的信號用的。

  陳石星道:「你放心去吧。冬天野獸很少出來,我有白虹寶劍,即使是有野獸,料想也

還對付得了。」

  雲瑚走後,他繼續運功。越來越是感覺不對。並非運功於他無補,而是他更進一步的發

現自己的中毒之深超乎自己原來的估計了。

  他按照張丹楓所傳的內功心法,把真氣緩緩納入丹田,忽地心頭一震,好像給利錐刺了

一下似的,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真氣,又似蓄水池給鑿開一個缺口一般,幾乎一潰不可收

拾。他強運玄功,才保得住一兩分。過了沒多久,又是突如其來的心頭一震。如是者周而復

始,未滿即瀉,始終無法凝聚足夠的真氣,可以助他自己療傷。他左手替右手把脈,發覺脈

息也大異平時,時粗時細,時緩時急,簡直是凌亂無章。按脈理來說,這已經是毒入臟腑,

病人膏盲的絕症!

  陳石星倒吸一口涼氣,「我死不打緊,但師父的遺命我不能辦到卻是死有遺憾!」要知

張丹楓是希望陳石星把他晚年所創的劍法傳給他的大弟子——天山派現任掌門人霍天都的,

陳石星的病這樣嚴重,勉強走路也難,如何還能走到天山?

  另一件他更擔心的心事是:雲瑚與他有同生同死之約,他要是不幸身亡,縱然他生前留

下遺囑,不許雲瑚以身相殉,只怕雲瑚也不肯從命!

  忽地想起了師傅所傳的「玄功要訣」之中,還有一門「大周天吐納」之法,可以運功逼

使毒質凝聚一點,讓它暫時不能發作!以後再設法醫抬,不過這個辦法卻也是有著極大危險

的。

  將毒質凝聚一年,毒性更大,不但發作的時間將會提前,而且只要發作,便將致命!

  陳石星暗自思量,要是不用大周天吐納之法,以他現在的內功造詣,大概還可以有一年

壽命的。若是用大周天吐納之法,他現在的內功造詣尚未能把毒質逼入體內,那就隨時都會

毒發身亡了。不過好處在於他可以暫時恢復幾分功力,「只要給我一個月的壽命,我就可以

走到天山。」陳石星心想。

  「我必須瞞住瑚妹,免得她為我擔憂。反正是死,遲死早死都是一樣。師恩深重,要是

能替師父完成心願,早死又何足惜?」陳石星終於下定決心,試一試這個危險性極大的運功

聚毒之法。

  陳石星可不知道,雲瑚此時也正是抱著與他一樣的心思。

  雲瑚去我水源,運氣倒還不壞,走了一會,便聽得有漉漉的流水聲。

  她向那條山澗走去,忽聽得有個稚嫩的童音叫道:「爹爹,你快來看,我掘到了寶貝

啦!」雲瑚的蒙古話比陳石星高明得多,只要不是冷僻的方言和艱深的定句,一般的蒙古話

她已是能聽能說。

  只見一個大人匆匆跑來,笑問:「大驚小怪,你找到了什麼寶貝?」

  孩子說道:「爹爹,你看,這東西像個嬰兒。爹爹,我記得你說過,人參和何首烏都是

像嬰兒的,你看看是人參還是何首烏?縱然不是,也必定是極珍貴的藥物。」原來這孩子是

常常跟他父親出去採藥的,此時他們也正是林中尋找藥材。

  雲瑚又喜又驚,心想:「莫非此人就是那個隱居此山的名醫?這孩子找到的藥材不知是

否和我懷中這株成形何首烏一樣?」

  她剛要現出身形,只聽得那人已在叫道:「快把它丟開,這不是什麼珍奇藥物,是害人

的毒藥!」

  雲瑚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向他們跑去。

  那孩子正在山澗中洗乾淨了那株「成形何首烏」,雖然他的父親已經說明這是毒藥,他

還捨不得丟開。

  那人吃了一驚,說道:「小姑娘,你是哪裡來的?」要知他在深山隱居,蒙古人也很少

看到,何況是個貌美如花的漢人少女?他看出雲瑚是個漢人,當然驚詫更甚了。

  豈知雲瑚比他還更吃驚,顧不得回答他的問題,便直接向那孩子說道:「小哥兒,請你

把這株『何首烏』給我看看!」

  那孩子聽她說是「何首烏」,不知是她的話對還是爹爹的話對,不過卻自是不肯給雲瑚

的了。

  「你想騙我,我才不上你的當呢。我掘到的寶貝,為什麼要給你?」孩子說道。他緊握

著「何首烏」,把手放到背後。

  雲瑚說道:「我並不是要你的東西,你瞧,我也有一株成形的何首烏,是不是和你掘到

的那個『寶貝』一模一樣?」

  她把那株成形何首烏拿了出來,孩子一看,她這株」何首烏」可比自己掘到的那株大得

多了,這才肯把自己的拿出來,說道:「奇怪,真的是一模一樣。不過你這株是哥哥,我這

珠是弟弟。」原來雲瑚的「何首烏」有一尺多長,他這株只有七八寸長。

  孩子正要伸手去接,他的父親忽道:「給我看!」拿了雲瑚的這株「成形何首烏」,只

看了一眼,忽地抓著雲瑚手腕。

  雲瑚吃一驚道:「你幹什麼?」但她已知這人不懂武功,而且也看得出他並無惡意,因

此並不運功反擊。

  那人吁了口氣,把雲瑚的手放開,說道:「你這毒嬰兒是給誰咬了一口的?」

  雲瑚這才知道,原來他剛才是給自己把脈,大概從脈息中已經知道雲瑚並無中毒跡象,

是以才有此問。

  雲瑚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尖聲叫道:「你,你說什麼,這不是何首烏,是,是——」

  那人道:「是毒嬰兒!它的形狀和何首烏十分相似,但藥性卻剛好和何首烏相反,何首

烏功能起死回生,毒嬰兒卻是天下劇毒之物!」

  原來用毒嬰兒充作何首烏來害陳石星,這是慕容圭和右賢王商量好的計劃的一部分。

  那個告密的奸細不是別人,也正是慕容圭。

  右賢王讓慕容圭冒充奸人,騙取陳石星的信任,是有著深謀遠慮的。他與慕容圭設計之

時,尚無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定可以殺掉陳石星的。但用這個辦法,陳石星必死無疑。他死

在路上,阿璞父子不知道,還要感激慕容圭是個「捨身救友」的奸人,豈不更妙!

  他們這個毒計設計得天衣無疑,莫說陳石星,本來對慕容圭早已大起疑心的雲瑚也給他

騙過了!

  此時雲瑚知道已經遲了,她眼淚都急得掉了下來,連忙問那人道:「毒嬰兒可有解

藥?」

  那人搖了搖頭,「無藥可醫!」

  雲瑚眼睛一黑,搖搖欲墜。那人將他扶住,說道:「是誰服了這毒藥,你趕快回去—

—」他見雲瑚這副模樣,自是猜想得到,誤服毒藥的人必定是她的親人了。他要叫她趕快口

去亦理後事,但這「辦理後事」四個字卻是說不出口來。

  雲瑚含著眼淚,忽地跪下,給他磕頭。

  那人連忙將她扶起,說遁:「姑娘,你幹什麼?快快起來,快快起來!」

  雲瑚使了個「卸」字訣,輕輕卸了他的力道,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頭,說道:「小女子

求你老人家救我哥哥的性命,他受了傷,他不知道這是『毒嬰兒』,已經吃了兩片。」

  那人拉不動雲瑚,不覺也是吃了一驚,驀地疑心大起,說道:「你怎知道我會治病,是

誰指點你來的?」

  就在此時,忽聽得馬嘶鳴的聲音。

  那人厲聲喝道:「你帶來的是什麼人,是不是想綁架我?」

  雲瑚說道:「不,不,不是我帶來的。我也不知——」

  話猶未了,只聽得腳步聲已是朝著他們這個方向奔來,有人說道:「那邊似乎有人說

話,咱們過去看看。」

  雲瑚壓低聲音說道:「這兩個人恐怕是來追捕我們兄妹。」認腳步聲,她已經聽出這兩

個人是會武功的了。

  那人哼了一聲,說道:「你還想騙我?」

  時間急促,雲瑚無暇分辯,只好在他耳邊說道:「你若害怕他們對你不利,你先躲起

來,我對付他們!」

  那人說道:「我是決計不躲的,既然你說你不是和他們一夥,你躲起來!」要知他是住

在此山的,心想蹤跡既然給人發現,要躲也躲不開的,何況他對雲瑚也還未敢相信,因此索

性豁出去了。

  雲瑚沒有辦法,只好聽他的話,先躲起來。

  雲瑚剛剛蔽好身形,那兩個人便即來到。果然是兩個帶有弓箭的武土。

  為首的武士喝問:「你們有沒有見著兩個漢人,一男一女,年紀很輕,大約都不過二十

歲左右的。」

  那老者搖了搖頭,說道:「沒見著,你們是……」

  那武士說道:「我們是右賢王王府的一等武士,奉了王爺之命,來追捕刺客的。

  「刺客就是那對漢人男女,他們行刺不成,跑到這座山上躲藏。所以你必須說實

話……」

  老者說道:「你們說的這兩個漢人,我委實沒有見過,怎敢胡言?」

  武士說道:「你熟悉此山,你幫我們尋找!」

  老者說道:「我不是不想幫忙你,不過,不過——」武士喝道:「不過什麼?」

  老者說道:「這座山這麼大,我年紀大了,腳也不大方便。我陪你們去找,恐怕反而誤

了你們的事,我看還是你們快點自己去找吧,免得給他們逃了。」

  武士聽他說得有理,正想離開,他的同伴忽地推開那個孩子,叫道:「你快來看,那,

那是什麼?」

  原來老者剛才把那兩個「毒嬰兒」地在亂草堆中,那堆亂草給孩子的身形擋住,但他瘦

小的身軀不能全部遮掩,給一個武士發現了。

  那武士連忙跑過去把兩個「毒嬰兒」拿出來,一看之下,大喜如狂!

  「咱們找到了寶貝啦,哈哈,你看這不是成形的何首烏嗎?」那武土大聲叫道。

  老者慌忙說道:「你們千萬不能要它!」

  那武土喝道:「你不幫我們抓強盜,這點東西還不捨得。」

  老者說道:「這、不是何首烏……」

  話猶未了,那武士已是拔出刀來喝道:「你還想騙我,你不許我拿,我就殺你!」

  那兩個武士拿了何首烏,連忙就走,不過一會,忽聽得兩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原來那兩

個武土已是毒發身亡了。

  雲瑚跳了出來,說道:「老先生,我的身份,不用我自己說了吧?」

  彼比通名,這個老者果然是「山中醫隱」戈古朗,兒子叫戈密特。

  戈古朗一面走一面問她的遭遇,雲瑚簡單扼要的把她和陳石星怎樣來到和林。怎樣得到

阿璞父子幫忙他們的報仇,怎樣大鬧右賢王王府,後來陳石星又是怎樣中了「毒嬰兒」之毒

等等事情,說給戈古朗知道。

  戈古朗道:「實不相滿,右賢王是我最恨的人,阿璞將軍則是我最欽敬的人。原來你們

是阿璞將軍的朋友,剛才你若是早說,我也不會對你起疑了。」

  雲瑚道:「那麼你肯救我哥哥的性命嗎?」

  戈古朗道:「不是我不肯,是我力所不能!」

  戈密特忽地跳了起來,說道:「爹爹,你有沒有聽見?」

  戈古朗道:「聽見什麼?」

  戈密特道:「我好像聽見了有個人輕輕歎了口氣。」

  戈古朗遊目四顧,說道:「這裡哪有別人,你一定聽錯了。」

  戈密特道:「莫非是那兩個惡人死了不忿?」想起那兩人死狀之慘,不覺毛骨悚然。

  雲瑚因為心神不寧,倒沒聽見,心想或許是風聲也說不定。

  她哪知道原來陳石星已經恢復三分功力,聽得這邊人聲,恃來察看。戈古朗和她的談

話,陳石星全聽見了。

  雲瑚和戈方朗父子回到原來地方,只見陳石星仍在打坐,頭頂冒出白汽。

  戈古朗頗為驚異,說道。」別打擾他,待會兒我再給他診治。」接著對雲瑚道:「你們

兄妹暫且在我家住下,我當盡力而為。」

  雲瑚燃起一線希望,說:「多謝老怕。」

  戈密特忽道:「咱們家裡那只雪雞已經吃了,拿什麼招待客人?」

  雲瑚笑道:「捉雪雞我最拿手,我和你去捉雪雞。」

  雲瑚離開之後,陳石星忽地張開眼睛,悅道:「戈老怕,求你一件事情,」

  戈古朗道:「別忙,我先替你診脈。」

  他只道陳石星是求他救命,診過了脈,說道:「你不必多問,我會竭盡所能替你治病

的,你已經是我平生所見過的病人之中,生命力最強的一個病人了。」

  陳石星道:「我不是求你挽救我的性命,我已經知道我中這毒是無可挽救的了。人總不

免一死,遲死早死,我倒並不在乎。」戈古朗吃一驚道:「你怎以知道?」

  陳石星道:「戈老怕,你和我的妹子的談話,我都聽見了。」

  此言一出,戈古朗知道瞞他不過,一時間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靜默一會,陳石星道:「我只想求你挽救我妹子的性命。你不知道她已經立了誓與我同

生共死的……」

  話猶未了,戈古朗便打斷他的話道:「我知道。你待我再想一想。」

  想了一會,戈古朗道:「你既然自知病狀,我只能對你說實話了,不過找先要問你,你

是用什麼法子把毒質都逼入丹田,凝聚在一點的?」

  陳石星道:「這是先師傳給我的一門內功,名叫大周天吐納之法。不過,我練得還未到

家。」

  戈古朗道:「你可以自行運功,讓毒質慢慢散發嗎?」

  陳石星道:「我做不到,再練十年,內功也還未能達到這個境界。」

  戈古朗道:「那我老實對你說吧,以你的內功造詣,若是不用這凝聚毒質的法子,可以

多活一年。不過在這一年當中,你是不能走動的。如今你用了這個法子,武功雖然可以暫時

恢復,但一旦發作,毒性更為猛烈……」

  陳石星說:「我知道,一發作,那就必死無疑。但我要上天山還我師父的心願,只能行

此險著,不知我可以活多久?老伯,我盼你說實話!」

  戈古朗道:「大約三個月左右,可能提前一些,也可能推後一些,那要看你自己……」

正是:

           功成身死原無憾,折翼鴛鴦事可悲。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廣陵散絕琴弦斷 塞外星沉劍氣消

  陳石星道:「請老伯指點。」

  戈古朗道:「養生之道,首在心境平稱,大喜大悲皆能令人減壽。其次你要避免和人動

武,不可耗損真力。」

  陳石星暗自想道:「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台。要達到這種勘破色空的境界,常人很難

做到。不過要避免喜怒哀樂,或者還可以勉強自我修持。但此去天山,遙遙萬里,途中有什

麼意外之事發生,實屬難料。要完全避免動武,恐怕不能。」

  戈古朗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繼續說道:「要是三招兩式便可打發的庸手,影響還不太

大。最怕是和自己本領相當的敵手爭勝,一耗真力,元氣定傷。因此除非萬不得已,你寧可

忍受別人侮辱。」

  陳石星道:「謹領明教,晚輩勉力而為。」

  戈古朗道:「要是你做得到這兩點,或許可以多活十天半月。要是做不到的話,那就隨

時會有死亡的危險。你是不是非上天山不可?」

  陳石星道:「我受了先師遺命,但願在未死之前,能為先師達成心願。」

  戈古朗道:「你執意如此,我也不便勸阻你。你可繼續用大周天吐納之法,暫時克制毒

質。你的辦法已經勝於用我的藥物,恕我是幫不了你的什麼忙了。」

  陳石星道:「但我放心不下的是我的妹子,她要與我同生共死……」

  戈古朗道:「你想我怎樣幫忙?」

  陳石星道:「你可否設法將她留住?」

  戈古朗道:「我已經與她說過了,她發誓與你永不分離。」

  陳石星道:「我的意思是你可否用一種藥物,例如迷藥之類,令她消失氣力,而又對她

身體沒有妨害的,這樣她就不能和我同行了。以一年為期,明年你再給她解藥。在這期限之

內,我已經死在路上,但她得不到我確實已經死亡的消息,只有去尋找我,就不會自盡

了。」

  戈古朗搖了搖頭,「這只能瞞騙一時,始終是會給她知道的。再說我也沒有這種藥

物。」

  陳石星道:「老伯請你無論如何想個法子,我必須挽救她的性命!決不能讓她為我陪

喪!」

  戈古朗想了一會,忽地問道:「你姓陳、她姓雲,你們的相貌也不相似。我雖然不大明

了漢人的風俗習慣,但好像漢人的兄弟姐妹必須是同姓的吧?你們是不是同胞兄妹?」

  陳石星道:「不錯,我們只是異姓兄妹,並非同胞兄妹。但我們情深義重,卻勝似同

胞。」

  戈古朗道:「你和我說實話,你們是否彼此相愛,早已私訂終身。」

  陳石星道:「不錯,我和她是早有白頭之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

死的。唉,但如今白頭廝守是決不可能的了,我只求她不要和我同年同月同日死!」

  陳石星再次苦求:「戈老伯,你的人生經驗比我豐富得多,務必請你想個法子,挽救她

的性命。」

  戈古朗忽道:「我有個法子可以試試,不過你可能減壽一月,亦即是說,從今天算起,

你大約只有兩個月可活了,你願不願意?」

  陳石星忙道:「我當然願意,只要能夠挽救她的性命,我立時身死,也是心甘!」

  戈古朗道:「但兩個月的時間,可能不夠你前往天山了。」陳石星道:「完成恩師的心

願,對我當然是十分重要。但比較起來,卻又不及挽救雲妹性命的緊要了。請問老伯用什麼

法子?」

  戈古朗道:「目前不能告訴你,這個法子一告訴了你,只怕不靈。你相信我就行。」

  陳石星雖然有點思疑,但還是相信這位隱醫的。當下說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多問

了。」

  戈古朗道:「好,現在你幫忙我一件事情。」陳石星道:「請吩咐。」戈古朗道:「請

你到寒舍幫我清理藥室,說來也不怕見笑於你,蝸居簡陋,客壽也沒一間。只有一間收藏藥

材的房間可以清理出來給你容身。」

  陳石星笑道:「老伯何須客氣,我只要有個地方睡就行。」那問藥室只是收藏一些珍貴

的草藥,很快就收拾好了。沒過多久。雲瑚與那孩子回來了。

  戈密特一踏進門,又笑又嚷:「雲姐姐真好本領,你們瞧,三隻雪雞,又肥又大的雪

雞!」雲瑚笑道:「你的本領也不錯呀,挖了一大簍山藥蛋。」戈方朗哈哈笑道:「好,咱

們可以吃一頓豐富的晚餐了,烤山藥蛋和紅燒雪雞。」

  雪雞燒好、燉好,月光已經照入窗戶。門外朔風呼呼,射進來的月光也帶著幾分冷意。

但這間小小的屋子裡,卻是溫暖如春。烤山藥蛋的炭火融融,但這濕暖的感覺,並不是從融

融的炭火得來。好似一家人相聚的歡樂的氣氛,令得每個人的心裡都是感到熱烘烘的。

  戈古朗拿出了一個紅漆葫蘆,說道:「這是我自製的藥酒,功能補氣行血,你們兄妹多

喝幾杯。」

  雲瑚說道:「我不大會喝酒的,讓哥哥替我喝了我這一份吧。」

  戈古朗道:「這藥酒對你的哥哥固然大有好處,對你也有好處。你們一起喝了,功效更

大。」

  雲瑚笑道:「我不相信,為什麼一起喝了,功效更大。」

  戈古朗道:「你不知道,這種藥酒是頗為有點特別的。」

  雲瑚道:「什麼特別?」

  戈古朗道:「揭開蓋子見風之後,倘若不在一個時辰之內把它喝乾淨,藥力就會消散。

但過猶不及,所以你的哥哥只能喝三分之二,你必須幫他喝三分之一。」

  雲瑚道:「既然如此,你幫他喝這三分之一吧。」

  戈古朗笑道:「這酒可以增進功力,對你們將來攀登天山大有好處,我一來沒練過內

功,喝這酒於我毫無益處。二來我沒玻夯痛,也無須喝這種藥酒治病。三來我也不出遠門,

喝了不是糟蹋它嗎?我沒好東西奉客,你還要和我客氣,那就是把我當作外人了。你把我當

作外人,我可就不樂意替你哥哥治病了。」

  雲瑚聽他說得這樣嚴重,笑道:「老伯,你一定要替我的哥哥治病,你別嚇壞了我,我

喝,我喝!」

  陳石星也笑道:「主人家的美意,咱們是恭敬不如從命。瑚妹,你就勉為其難,陪我喝

吧。」

  雲瑚在他們殷殷相勸之下,只好陪陳石星喝酒,喝了一口,只覺一縷幽香沁入心肺,笑

道:「原來這酒倒是並不難喝。」不過一個時辰,雪雞吃了一隻,這一葫蘆藥酒也給他們喝

得乾乾淨淨了。

  戈古朗道:「雲姑娘,你的哥哥身體雖然很好,但他畢竟還是病人,必須時刻有人看

護。你懂嗎?」

  雲瑚笑道:「這我怎會不懂,我會時刻在他身邊護理他的。」

  戈古朗道:「蝸居簡陋,只有一間藥室可以騰出來做客房給你們住。好在你們是兄妹,

也不用避甚嫌疑。時候不早,你們早點安歇。」

  雲瑚覺得這是「理所當然」之事。過去她與陳石星一路同行,途中錯過宿頭,她也常常

和他一同在林中露宿的。

  不過同房共寢這卻是第一次,不免稍稍有點難以為情而已。

  她和陳石星進了房間,戈古朗在外面給他們輕輕掩上房門,就道:「要是你們發燒的

話,不用驚慌。這是喝了藥酒會有的現象。縱然熱得難受,也不可跑出來吹風。」

  雲瑚說道:「我知道了。老伯,多謝你的關心。」

  雲瑚不敢打開窗戶,但冷風從門縫吹進來,卻也感到陣陣清涼。雲瑚笑道:「喝了這

酒,舒服得很。我只是覺得清涼,並非寒意。至於悶熱的感覺,那是一點也沒有的。大哥,

你是不是也覺得很舒服?」

  陳石星道:「是呀,舒服極了,舒服極了。咦,我好像是在雲裡飄呢!」

  雲瑚道:「真的嗎?哈,我也感覺到飄飄然了。這種感覺真是奇妙!」

  不過一會,兩人都有似醉非醉的感覺,房間裡點著一枝松枝,給門縫吹進來的冷風吹得

搖曳不定,兩人也是心旌搖搖,感覺極為奇妙。

  門外朔風呼呼,他們卻好像回到了暮春三月的江南,回到了桂子飄香時節的桂林。你望

著我,我望著你,不知不覺的心坎裡都充滿了蜜意柔情。

  陳石星忽地覺得眼前五彩繽紛,飄飄然好像置身子一種奇幻迷離的神話境界,陳石星

道:「瑚妹,你還記得我和你游過七星巖嗎?」雲瑚道:「怎麼不記得,洞中的景色真是太

美麗了。咦——」陳石星道:「你怎樣啦?」雲瑚說道:「你一提起七星巖,我倒好像如今

是和你又回到七星巖了。不,眼前的景物可比七星巖還更美妙,怎的這麼多色彩,這麼這麼

多變幻無窮的色彩——」

  陳石星道:「我也正是有這樣的感覺。

  呵,不過,一縷熱氣從丹田升起來了。」

  雲瑚笑道:「你忘記戈老怕的話嗎,悶熱的感覺,那是因為我們喝了他的藥酒。」

  陳石星道:「不是悶熱,是另外一種熱……」這種令他心裡發『熱』的感覺實是言語所

難形容。不過用不著他解釋,雲瑚自己也感覺到了。她懶洋洋的如沐春風,伸個懶腰說道:

「大哥,你過來抱著我。」

  陳石星還有兩分清醒,笑道:「你又不是孩子,為什麼要人抱?」

  雲瑚道:「我不是要別人抱,只是要你抱,你別胡思亂想,我只不過想在你的懷中舒舒

服服睡一覺。」

  她口裡叫陳石星「別胡思亂想」,她自己卻控制不住,胡思亂想起來了。忽地笑道:

「洞房花燭夜!大哥,你說咱們現在的情景,是不是像在洞房花燭夜?」

  陳石星笑了起來,說道:「這房間只有松枝,哪來紅燭了如今是寒冬臘月,更哪裡來的

鮮花?」

  雲瑚說道:「誰說沒有?我眼前就有許許多多花朵,花朵在轉,有桃花、有李花、有桂

花、有山茶花、有玫瑰花、還有梅花……你沒瞧見?松枝已經變成紅燭,咦,這是松枝還是

紅燭?」

  陳石星道:「別說夢話,我、我……」

  雲瑚已經投入他的懷抱中了。

  陳石星一片迷茫,推開她道:「瑚妹,別這樣。我去打開窗戶,讓你得到清涼!」口裡

這樣說,推開她的那雙手卻是乏力了。

  雲瑚說道:「你忘記了嗎,戈老怕叮囑過咱們,不能打開窗戶的!」

  陳石星的一雙手碰著了雲瑚的嬌軀,軟綿綿的當真像是「軟玉溫香抱滿懷」,他本來就

已無力的雙手更是推不開雲瑚了。

  噹的一聲,陳石星懷中跌下一隻小小的金盒,盒蓋打開,雲瑚拾了起來,拿出盒中的一

顆紅豆,放在掌心。原來這是他們在桂林相思江畔所採的紅豆,紅豆又名「相思子」,以桂

林所產最為有名。王維詩云:「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說的

就是這又名相思子的紅豆。當日他們採下紅豆,各自保存一顆,作為山盟海誓的信物的。

  雲瑚接著拿出自己那顆紅豆,一雙紅豆,平放掌心,在陳石星耳邊說道:「大哥,你記

不記得咱們的誓言,紅豆為媒,山川作證,生生世世,此情不渝。」

  嚶嚀一聲,一雙紅豆跌在地上。松枝的火光,恰好也給穿過窗縫的冷風吹熄了。

  在黑暗中,不,是在他們幻黨中的色彩絢爛的世界裡:他們獲得了生命的大和諧。

  心頭的煩躁解消了,他們恢復了清醒。曙光也已透進窗戶了。

  陳石星深自愧悔,不敢接觸雲瑚的目光,輕輕說道:「瑚妹,我害了你。」

  雲瑚理好衣裳,與他倚肩說道:「大哥,別這樣說,我一點也不後悔。咱們早已有了白

頭之約,你又何須自慚?」

  陳石星心中一陣絞痛,想道:「換巢蠻鳳教偕老,可惜我是命中注定不能和你偕老的

了。」但他不願雲瑚傷心,可不敢把心裡的話告訴雲瑚。

  不知不覺已是天亮,房間打開,只見戈古郎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們說道:「你們昨晚睡得

好麼?」

  雲瑚滿面通紅,期期艾艾,陳石星道:「我好得多了,今天可要走啦!」

  雲瑚本不放心他馬上就走的,陳石星手起掌落,劈開一根盤根錯節的木柴,笑道:「你

看,我最少恢復一半功力了吧?」

  雲瑚只道是那藥酒之功,說道:「好,那就走吧。」

  走到山下,陳石星想起昨晚之事,臉紅直到耳根。訥訥說道:「這、這都是我的不好。

你可別怪戈老怕!」

  雲瑚低聲笑道:「我一點也不後悔,你別怪自己,我也不怪戈老怕。我不懂醫術,或者

是要這樣、這樣對你、對你有好處也說不定。戈老怕撮合咱們,那也還是好意。」她想到的

是:「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陰陽調和,萬物乃生屍這類「古訓」,卻是不便說出口了。

  陳石星連忙轉過話題,說道:「咱們快點走吧,要走到天山可不容易啊。」

  雲瑚說道:「沿路都有牧場,買兩匹好的坐騎就是。」

  想不到下山之後,走了幾天,還是不見人煙。後來在路上碰上行人,又是徒步的多,騎

馬的少。騎馬的也只有一匹坐騎,並非大幫的騾馬商隊,可以有多餘的坐騎賣給他們。

  本來瓦刺地方,以遊牧為生的屆多,隨處都有牧場的。不過,他們一來為了避免追蹤,

專揀比較荒僻的路走;二來他們是從瓦刺前往回疆,那是邊壤之地,離開和林越遠地方越荒

涼;三來他們忙於趕路,也無暇去攏牧場。

  不知不覺,走了十天,一路上他們以野果和射殺天上的飛鳥充飢,已經出了瓦刺國境,

開始踏入回疆了。

  這一天他們正在一片草原上經過,忽見一匹馬跑得飛快,騎在馬背上的是個年約十二三

歲的孩子。後面有個人騎馬追來,叫道:「少爺,你勒住坐騎吧,別跑這樣快!」接近邊境

的回疆居一民,說的還是蒙古話,陳雲二人,可以聽得懂。

  陳石星看出這孩子騎的乃是一匹脾氣甚烈的「野馬」,草原雖然平坦,也有絆腳的石

頭,野馬狂奔,壯夫都未必控制得住,何況是個十歲的孩子。原來這個孩子是一個牧場場主

的兒子,自小在馬背上長大,生來好勝,明知這匹馬野性難馴,卻說什麼也要騎它一試。在

後面追趕他的是牧場的一個練馬師。

  這時那孩子騎在馬背上有如登雲駕霧一般,不覺也慌了,叫道:「我勒它不住,你快來

幫幫我!」這可真是孩子話,要是那個練馬師追得上他,何須他叫?

  話猶未了,那匹馬踢著一塊石頭,猛的躍起,四蹄離地。眼看孩子就要墜馬,陳石星趕

忙跑上前去,一抓抓著馬,騰出一掌,按住馬頭。那匹馬硬生生的給他攔住,頭也抬不起

來,初時還四蹄亂踢,漸漸就只有嘶鳴的份兒。雲瑚把那孩子抱了下來。

  那練馬師嚇得呆了,待見到少主人無恙,方始走下心神,過來道謝。

  忽見一個年約五旬的哈薩克人騎馬跑出來,迎上那個孩子,又喜又驚的叫道:「良兒,

你好大的膽子,你居然敢騎這匹野性未馴的烈馬,沒摔壞你吧?」

  原來這個人正是這個牧場的場主庫裡溫,騎烈馬這個孩子是他的獨生愛子庫裡良。

  庫裡良跳下馬來,說道:「爹爹,這不是我的功勞。」跟著嘰嘰叭叭的一大遍,說得很

快,陳石星和雲瑚都聽不清楚,但也可以猜想得到,他是在向爹爹訴說剛才發生的事。

  庫裡溫道:「難得遠客到來,小兒多蒙救命之思,無以為報,請兩位貴客在敝場多住幾

天。」

  陳石星道:「多謝場主厚意,我們也不懂客氣,今晚是要打擾場主的了。不過我們還有

一點小事在身,過了今晚,明天就走。」

  庫裡溫道:「呀,怎麼只能住一大,我們這裡的規矩,招待遠方的客人,無論如何,是

不能讓他只住一天就走的。何況你們是小兒的救命思人?」

  陳石星道:「我們委實是還有事情要辦,要到另一個地方去,請恕不能耽擱。」

  庫裡溫也是個很爽直的人,聽他這樣說,便即笑道:「好,明天的事明天再說,請你們

進去吧,今晚可得讓我稍盡地主之誼。」

  到了牧場,盛筵已設,有烤全羊,有馬奶酒,陳雲二人這幾天只以山藥蛋和野鳥充飢,

在主人慇勤勸客之下,開懷大嚼。酒過三巡,庫裡溫說道:「兩位是漢人吧,從哪裡來

的?」

  陳石星道:「不錯。我們是從中國的京城來的。」

  庫裡溫笑道。」真的嗎,那可真是稀客了!不瞞你說,我們這裡數十年從未有過漢客到

來,想不到這幾天內,我們卻有了四位漢人貴賓。」

  雲瑚怔了一怔,說道:「你們這裡前幾天曾有漢人來過?」庫裡溫道:「是呀。那兩位

客人剛好也是和你們一樣,一男一女,年紀都差不多的,我正想請問你們……」

  陳石星的蒙古話,聽和說的能力都不及雲瑚,此時正在聚精會神聽場主說話,生怕漏了

半句。但庫裡溫要問他們的話尚未說出,他的兒子卻先搶著發問了。

  「這位漢人大哥,你會吹蕭嗎?」庫裡良道。

  陳石星吃了一驚,說道:「我只會彈琴,但不會吹蕭。你為什麼問我會不會吹蕭?」

  庫裡良道:「前兩天來的那位漢人吹奏一件樂器,吹得非常好聽,他告訴我,那件樂器

的名稱叫做『蕭』,我很喜歡這種樂器,我以為凡是漢人都會吹蕭。『琴』也是一種樂器

吧,像不像我們的馬頭琴,幾時你彈給我聽?」

  陳石星聽見他說的那個漢人會吹蕭,不覺歡喜得呆了。孩子說的後半段,他都沒有聽進

耳朵。

  庫裡溫道:「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我剛才說到哪裡?」

  雲瑚說道:「你說有什麼要問我們。」

  庫裡溫道:「對啦,我正想問你們,你們是不是要往天山?」

  雲瑚怔了一怔:「場主,你怎麼知道?」

  庫裡溫道:「那兩位漢客也是要到天山去的。」

  陳石星連忙問道:「他們還說了一些什麼?」

  庫裡溫道:「你敢情是和他們相識的吧?他們打聽的那兩個人一定是你們了。他們問我

有沒有見過像他們一般年紀的漢人男女。」

  陳石星道:「不錯,我和他們是朋友。但我想不到他們也會到這裡來。」要知會吹蕭的

漢人,而又是他們的朋友還能有誰,當然是葛南威無疑了。

  雲瑚道:「和葛大哥一起的那個女子,不用說,一定是杜素素姐姐了。場主,他們說了

名字沒有?」

  庫裡溫道:「你。們漢人的名字很難記,那兩位客人蒙古話說得又不及你們好,我也聽

不清楚。不過我們這裡有個人懂漢語的,那天他也在場,那兩位客人的說話有一大半是他轉

述給我聽的。你們若是要多知道一些,我可以把那個人找來。」

  陳石星已知定是葛南威與杜素素無疑,但出乎意料的聽到好朋友的消息,自是希望多知

道一些,說道:「要是不太麻煩場主的話,讓我們和那個人見一見面,那就最好不過。」

  庫裡溫立即差人去找那個會說漢語的人,接著說道:「很少漢人到我們這裡來的,你們

在路上一打聽一定可以打聽得到。我挑兩匹最好的馬送給你們,你們就是遲兩天動身,相信

也可以趕得上他們。如今我是預祝你們,請干了吧,干!」

  雲瑚喝了滿滿一杯,說道:「我們希望早日追上他們,多謝場主允贈良馬,我們是卻之

不恭,只好受之有愧了。我們還是想在明天一早,按照原來的計劃動身。」

  庫裡溫道:「好,那麼我也不便強留你們了。雲姑娘,你好像很喜歡喝我們的馬奶酒,

請再喝一杯。」

  雲瑚說道:「好的。」一點也不客氣,舉杯又是一飲而盡。

  陳石星不覺有點奇怪,「瑚妹一向不喜歡哈喝酸的東西,也很少喝酒的。這馬奶酒有一

股酸味,我都不想喝,只是卻不過主人的感情,才不能不勉強奉陪而已。怎的她倒好像是真

正的喜歡喝這馬奶酒?」

  庫裡溫很是高興,說道:「難得你喜歡我們的馬奶酒,這酒多喝一點也不會醉的,你再

乾一杯。」

  不料他話猶未了,雲瑚突然離開座位,走出帳幕。陳石星莫名其妙,連忙跟她出去。庫

裡溫也有點著慌,跟在陳石星後面出去。

  雲瑚一踏出帳幕,再也忍耐不住,「哇」的就把剛才吃喝的酒肉嘔吐出來,大吐特吐,

好不容易才吐完了。

  雲瑚滿面通紅,說道:「弄髒了你們的地方,真是不好意思。」

  庫裡溫也甚尷尬,說道:「都是我的不好,忘記了你們漢人是吃不慣肥膩的東西的,應

該給你們先喝一碗奶茶。」

  陳石星粗通醫理,過去給她把脈,覺得脈象似乎有點特別,但又不是有病的脈象。伺

道:「瑚妹,你覺得哪裡不舒服?」雲瑚道,「我說不上來,也許是酒喝多了,頭有點痛,

胸口有點作悶,老是想嘔吐。」

  庫裡溫很是不好意思,說道:「令妹既然身體不適,那就早點安歇吧。」拍一拍掌,喚

來兩名侍女,把雲瑚扶入後帳。

  當下主客無心喝酒,庫裡溫回頭吩咐那個練馬師:「你趕緊給我備馬,我要出去一

趟。」

  庫裡良詫道:「爹爹,這麼晚了,你去哪兒?」

  庫裡溫道:「你給我陪客人,我去找察技汗。」接著對陳石星解釋:「察拉汗就是我剛

才說的那個懂漢語的人,他到過你們漢人的地方,不但懂得漢語,還懂一點漢醫。」

  陳石星很是過意不去,說道:「舍妹身體素來強健,偶感不適,不會有什麼事的。場主

不用操心。」

  庫裡溫道:「反正你要見這個人,我請他早點來,沒事固然最好,有事也可多個大夫照

料。這個人脾氣有點怪,我怕我只是差下人請他,他不肯來。」

  陳石星忐忑不安等候,悶坐元聊,應小場主之請彈琴,忽聽得有人讚道:「彈得真好!

我從來沒有聽過彈得這佯好聽的琴!」這人說的竟是帶有幾分雁門關內漢人口音的土話,雖

然說得不是字正腔圓,卻也是陳石星聽得懂的一種漢人方言。

  陳石星招頭一看,只見來的是個清瘦的老者,三絡長鬚,穿的也是漢人慣著的一襲青布

長衫,但卻分明是哈薩克人。

  陳石星道:「多謝先生謬賞,請教——」

  庫裡良大喜說道:「察拉汗,你來了,我的爹爹呢?漢人大哥,他就是我們這裡唯一懂

得漢語的那個人了。」

  察拉汗道:「你的爹爹把他的火龍駒讓給我騎,他稱我換了坐騎,當然來得慢了。」原

來庫裡溫場主的坐騎乃是牧場最好的一匹名馬。這「火龍駒」的名字正是察拉汗給他取的。

  庫裡良跑出去接父親,察技汗道:「聽說令妹喝了馬奶酒不大舒服,現在怎麼樣了?我

的醫道雖然不精,但倘不是奇難雜症的話,尋常的病我還多少懂得醫治。要不要我給令妹看

看脈?」

  陳石星道:「她已經睡了,如今未見有人出來說她怎樣,料想無事。」

  察拉汗聽了陳石星所說的症狀,沉吟半晌,說道:「令妹大概不是生病,不過還是必須

善加調治的。」

  陳石星聽他言辭閃爍,不覺思疑不定,說道:「那麼她患的是,是什麼……」

  察技汗道:「目前未能斷定,且待她醒來,我再替她把脈。」「陳石星不便再問下去,

換過話題,說道:「聽說前兩天有兩個漢人來過這裡,不知他們可曾說出自己的姓名?」

  察拉汗道:「說了。那男的名叫葛南威,女的名杜素素。我亦已經知道他們要找的是你

了。」

  果然不出陳石星所料,不過他也稍稍有點感覺意外的是:「為何葛大哥肯把自己的真名

實姓及欲往何方,毫不隱瞞的說給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知道。」

  察拉汗似乎知道他的心意,笑道:「我和他們雖然從沒見過面,但說起來倒也不算陌

生,我早已知道他們是武林八仙中的七弟八妹了。」

  陳石星詫道:「你怎麼知道?」

  察拉汗道:「我曾經見過八仙中的渭水漁樵,承蒙他們看得起我,和我交了朋友。不過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葛南威與杜素素尚未出道,江湖上也還沒有武林八仙的稱號的。林逸士

林大俠只告訴我他有這樣兩個小弟妹,因為我喜歡音樂,所以他又告訴我他這個小七弟擅長

吹蕭。江南八仙稱號是過了幾年我才聽人說起的。」

  陳石星恍然大悟,說道:「敢情你是聽葛南威吹的那管玉蕭,吹得與別的蕭聲不同,你

就猜到了是他?」

  察拉汗道:「正是。因此我便和他談起渭水漁樵,一說便即如故。原來他也知道他的大

哥二哥和我結交這回事的。」

  陳石星道:「他們為什麼要往天山,你可知道?」

  察拉汗道:「他們說是要躲避一個仇家。我問他們是什麼厲害的人物,難道武林八仙也

對付不了?葛南威說他並不是怕那個人,而是不想招惹麻煩,因為那個人不能算是很壞的

人,要是請出渭水漁樵和他交手,未免小題大做。他們久慕天山劍派之名,而你又是他們的

好朋友,如今正往天山,因此他們動了一遊天山之念。」

  陳石星聽到這裡,已經完全明白,這個仇家想必是江湖浪子柳搖風的父親了。柳搖風被

杜素素毀了他的容貌,自必是要在母親面前撒嬌,要母親逼使他的父親不能不親自出馬。」

  察拉汗道:「據葛南威說,他的兩個對頭已經追至回疆,所以他們只住一晚,就匆匆走

了。」

  說到這裡,只見一侍女已經走了出來。正是剛才奉庫裡溫場主之命,眼侍雲瑚的那兩個

侍女之一。

  這侍女走來對察拉汗道:「大夫,請你去看看那位漢人姑娘。」察拉汗乃是他們主人的

常客,庫裡溫家的下人都和他相熟的。

  察拉汗道:「那位漢人姑娘怎麼樣了?」

  那侍女道:「她剛剛醒來,嚷胃氣痛。我們給了她一碗參湯喝,那碗參湯也都吐了出

來。」

  察拉汗道:「好,我這就進去看她。」陳石星陪著進去。

  雲瑚看見陳石星進來,歎口氣道:「大哥,真想不到我的身體這樣不濟,這次只怕連累

你明天不能動身了。」

  陳石星道:「你放心,場主已經請了一位高明的大夫來給你看病,一定很快就會好的。

咱們也無須明天就要動身。」

  察拉汗替她把過了瞇,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雲瑚問道:「大夫,我是什麼病。」

  察拉汗想了片刻,微笑說道:「沒什麼,只是水土不服而已。吃兩劑藥,明天就會好

的。」

  雲瑚喜道:「那麼我後天就可動身。」

  察拉汗道:「不錯,只須你多耽擱一天。」

  當下他立即開了藥方,親自進庫裡溫的藥房配藥,交給侍女煎成藥茶,給雲瑚分兩次服

下。

  察拉汗笑道:「幸好是在庫裡溫場主家中,他曾不惜重金,在和林收購了許多漢人的藥

材,一般常用的藥,他的藥庫裡都應有盡有。」

  陳石星和他走出外面,悄悄問道:「我那妹子當真只是水土不服嗎?」

  察技汗道:「我也正想問你,你們是異姓兄妹吧?」

  陳石星知道葛南威已經對他說了,自己和雲瑚的關係料想亦已瞞不過他,面上一紅,輕

輕說道:「不錯,我們是有了婚姻之約的異姓兄妹。」

  察拉汗笑道:「那就恭喜你啦,雲姑娘不是有病,她是有喜。」

  陳石星又是歡喜,又是羞慚,低下了頭,不知說什麼好。

  雲瑚服了第一次藥,庫裡溫場主回來了。

  「令妹沒什麼吧?」他一回來就問。

  陳石星道:「沒什麼。察大夫說她只是不服水土之故,吃了藥明天就會好的。」

  第二天雲瑚再吃了兩劑藥,果然精神恢復如常,喝酒食肉,也不再嘔吐了。不過,她還

是比較喜歡吃酸的東西。

  第三天一早,陳石星與雲瑚向庫裡溫辭行。庫裡溫說道:「請你們稍等片刻。」

  只見庫裡良和那個練馬師各自牽了一匹駿馬,匆匆趕來。

  庫裡良道:「這匹馬是我爹爹的坐騎,名叫火龍駒;這一匹就是你那天降服的那匹野

馬。這是爹爹和我送給你們的禮物。」

  陳石星道:「場主的坐騎,我們怎敢要?那一匹馬,也是小場主喜愛的,我,我

們……」

  庫裡良嚷道:「我說過這禮物你們是非要不可的,漢人大哥,你亦已答應接受了的,現

在又想反悔麼?但送給客人的禮物,本來就應該是自己喜歡的東西,難道連自己都討厭的東

西,反而能夠拿去送人嗎?」

  庫裡溫笑道:「你們漢人有句成語,叫做: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對嗎?這兩匹馬是你

們的了,要是你們願意和我交朋友,就請千萬不要推辭。」

  陳石星見他這樣說,只好拜領他們所贈的名駒。

  庫裡溫道:「這一裳馬奶酒和這一袋乾糧給你們路上吃喝,聊表我的心意。」雲瑚很是

高興,也收下了。

  他們正要上馬,察拉汗忽地將陳石星拉過一邊,送給他一瓶藥丸,和他低聲說了幾句

話,他這舉動,可令得雲瑚不禁有點暗暗奇怪。

  走出牧場,雲瑚問道:「我究竟是什麼病?那大夫說了沒有?」

  陳石星笑道:「瑚妹,老實告訴你,你有喜啦!那藥丸就是安胎藥。」

  雲瑚呆了一呆,「我當真是,是有了,你沒騙我?」

  陳石星道:「你沒懷過孕,但懷孕的婦人你總見過的,她們是不是都喜歡吃酸的東

西?」

  雲瑚滿面通紅,含羞帶喜的低下了頭。陳石星道:「瑚妹,我累了你,你,你不會不高

興吧?」

  雲瑚抬起了頭,笑道:「誰說我不高興,只怕你不高興。」

  陳石星一怔道:「我怎會不高興?」

  雲瑚笑道:「將來我會喜歡這孩子比喜歡你更多,你不吃醋?」

  陳石星笑道:「我正是求之不得!」

  雲瑚說道:「我、我還在想——」陳石星道:「想什麼?」

  雲瑚笑靨如花,輕輕說道:「我聽得人家說,孕婦在開頭四五個月,還是可以如常操作

的。咱們有了庫裡溫場主送的坐騎,兩個月內到達天山,料想是不成問題的,天山派掌門人

霍天都是你的師兄,到了天山,請他做咱們的主婚人正是合適。不過我恐怕不能陪你回到金

刀寨那兒了。」

  陳石星道:「你在天山待產,有人照料,我也放心得下。」雲瑚說道:「我也是這樣

想。孩子出生之後,我就讓他拜你的師兄為師。待他長到十歲年紀,我再將他帶回中原。但

你可不能等這樣久才來看我,我希望你早則明年,遲則後年,再來天山一趟。」

  陳石星笑道:「咱們現在都還未曾抵達天山呢,你就說第二趟了?」雲瑚說道:「不,

大哥,我要你現在先答應我。」

  陳石星笑道:「我怎捨得拋下你們母子,當然會盡快的回來看你。」

  雲瑚心裡甜絲絲的,說道:「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咱們就這樣說定了。大哥,你

可不許騙我!」「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是陳石星的口頭禪,她學著陳石星的口吻說話,

但陳石星卻是心情激盪,笑不出來了。

  雲瑚想起一事,問陳石星道:「對啦,我忘記問你,察拉汗還談了一些什麼關於葛大哥

和杜姐姐的事情?」

  陳石星說:「原來這位察拉汗大夫是渭水漁樵的朋友,因此葛大哥與他一見如故。葛大

哥告訴他是為了避仇來的。」

  雲瑚說道:「咱們的坐騎跑得快,相信一定可以追得上他們的。」

  陳石星道:「對啦,要是有杜素素在你的身旁,許多我不方便做的事情,她都可以幫忙

我照料你了。」

  雲瑚當然聽得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面上一紅,說道:「我已經歇息過了,咱們繼續趕

路吧。說不定葛大哥和杜姐姐正在前頭等咱們呢。」

  可是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走到了第五天,他們仍然未曾碰著葛杜二人,也未

打聽到他們的消息。

  這一天他們正在快馬加鞭之際,忽聽得蹄聲得得,來得有如暴風驟雨。一個熟悉的聲音

叫道:「陳少俠,你想不到我會來找你吧?老朋友已經來到,你為何還不下馬,難道你就沒

有一點故人之情?」

  陳石星回頭一看,追來的人正是慕容圭。

  陳石星怒道:「慕容圭,你還有臉來見我?」

  慕容圭笑道:「陳少俠,你怎麼說這樣的話,你知不知道,登馬諾給你的那株千年何首

烏,其實乃是我的。」

  陳石星氣往上衝,大怒喝道:「什麼千年何首烏,我僥倖沒有給你的『毒嬰兒』害

死!」幕容圭笑道:「不錯,是毒嬰兒,我是怕你上不了天山,中途倒斃,沒人照料這位雲

姑娘,故此……」

  話猶未了,陳石星己是撲上前去。雲瑚防他有失,說道:「誅殺奸賊無須講什麼江湖規

矩!」慕容圭哈哈笑道:「你們不顧江湖規矩,想要以二打一,那也成呀!我們大家不必講

江湖規矩!」

  只見樹林裡衝出三騎健馬,轉眼之間,就來到慕容圭身邊。三個人同聲喝道:「陳石

星,你傷了我的師父,我們是特地來報師仇的,對不住,我們也不能和你講什麼江湖規矩!」

  這三個人都是彌羅法師的弟子,兩個喇嘛僧,手持黃金杵的是大弟子大吉,手提銀鐵杖

的是二弟子大體,還有一個手搖折扇的少年是彌羅法師最得意的關門弟子長孫兆。他們正是

因為怕毒不死陳石星,特來追殺的!

  三人同時下馬,此時慕容圭早已和陳石星交上手了。

  慕容圭暗中投靠右賢王,謀害阿璞將軍,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有人在阿璞將軍面前揭發

他的奸細身份,陳石星一日不死,他一日不得心安。故此非把陳石星殺了滅口不可!

  雙方都是滿腔仇恨,一照面即下殺手,慕容圭以大摔碑手法一掌劈下,陳石星欺身猛

撲,劍訣一領,一招「李廣射石」,逕刺他的咽喉。

  掌風劍影之中,只聽得「嗤」的一聲,幕容圭的半邊頭髮在劍光中變作了一叢亂草,隨

風飄散。陳石星亦似風中之燭,斜竄出去,晃了幾晃,兀未穩住身形。

  慕容圭還算閃避得快,但在他霍的一個「鳳點頭」之際,雖然避過了利劍穿喉之禍,卻

是難躲割發代首之災。陳石星這一劍幾乎是貼著他的頭皮削過,半邊頭髮被削,頭皮一片沁

涼。

  這見面一招,慕容圭幾乎喪了性命,但他驚魂稍定,卻是大禁大喜過望。「果然不出我

的所料,這小子的功力是大不如前了,你們快來呀!」幕容圭叫道。

  長孫兆和大吉大休同時下馬,他和陳石星的仇恨最深,來得最快。

  陳石星身形未穩,長孫兆已經撲到他的跟前,獰笑說道:「小子,你也有今日!」聲出

招發,邊緣磨得鋒利的折鐵扇已是倏地張開,當作五行劍使,削向陳石星右邊的琵琶骨。雲

瑚來得也正是時候,她和長孫兆幾乎是同時搶到陳石星的身邊。

  「長孫兆,四十板屁股傷好了沒有?你別結了瘡疤忘了痛,我們上次饒你了你的性命,

曾經警告過你的,你這樣快就忘了麼?」雲瑚冷笑說道。冷笑聲中,唰唰唰連環三劍!

  雲瑚揭開他的「瘡疤」,氣得他哇哇大叫。他是瓦刺第一高手彌羅法師最得意的弟子,

若論真實武功,本來不在雲瑚之下,但一動了氣,卻是給雲瑚殺得手忙腳亂了。雲瑚唰、

唰、唰連環三劍,快如閃電,長孫兆的折鐵扇滴溜溜一轉,以一招「覆雨翻雲」撥轉對方的

力道,這本是他拿手的本領,但只能化解雲瑚前兩招的攻勢;最後一招,「叮」的一聲,火

花飛濺,他的折鐵扇被穿了一個窟窿。雲瑚用的青冥劍,乃是張丹楓妻子生前所用的寶劍。

  說時遲,那時快,大吉大休已是雙雙撲到,慕容圭驚魂稍定,也是退而復上。

  大休一聲大吼,螟鐵杖一招「泰山壓頂」,直砸下來。就在此際,雲瑚轉過了身,雙劍

齊出,「噹」的一聲,把鎳鐵杖盪開。陳石星的武功雖然還未曾恢復如初,雙劍合壁的威力

仍是非同小可。

  陳石墾晃了兩晃,定住身形,墓容圭與長孫兆都已退而復上,四個強敵四面合園了。

  陳石星道:「瑚妹,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還有個人要你照料,你不能只顧我了,

你先走吧!」

  雲瑚想起腹內嬰兒,不由得心頭絞痛,但她卻如何拋得開陳石星?

  長孫兆不知雲瑚母親已死,只造陳石星說的那個需要她照料的人是她母親,哈哈笑道:

「陳石墾,你放心吧。你死了,這位雲姑娘我會照料她的。那時她變成了我的妻子,她的母

親也就是我岳母大人了。嘿嘿,凡是她的家人,我當然都會一併照料!」

  哈哈大笑聲中,折扇朝雲瑚面門一撥,伸手就來抓她。

  陳石墾陡地喝道:「鼠輩敢爾!」身形滑似游魚,從大吉大休的金剛杵和鐐鐵杖的交擊

縫中穿過,唰的一劍就指到了長孫兆面前。

  長孫兆折扇一撥,「嗤」的一聲輕響,折鐵扇穿了一孔,要不是長孫兆縮手得決,虎口

險些中劍。

  幸虧慕容圭立即發掌相助,掌力由虛化實,長孫兆方能抽身。

  陳石星劍勢未衰,不必換招,劍尖已是刺入慕容圭的防禦圈內。慕容圭使到八九分內

力,兀是阻攔他不住,不禁也是暗暗吃驚:「怎的這小子竟然越戰越強,難道他剛才故意弄

假騙我上當?」原來陳石星見雲瑚逼險,一急之下,潛力不知不覺就發揮出來。尋常人在災

難臨頭之際,往往也能做出平時力所難及的事情,何況他本來是已經恢復了七八成功力的。

  他的功力比剛才增強,雲瑚也察覺到了,連忙叫道:「對,目中有敵,心中無故!」

  「目中有敵,心中無敵!」這是張丹楓武學的精義所在,這八字訣陳石星曾和雲瑚講解

過不只一次的。

  陳石星瞿然一省,登時把一切憂慮全部忘卻,恢復了心頭的寧靜。自己的壽命是否即將

結束?能不能夠在死前最後幫一次老朋友(葛南威和杜素素)的忙?甚至雲瑚母子是否能夠

脫險?這一切令他心境不寧的事情全都不去想了!他的心境平和,功力也不知不覺的恢復到

原來的七八成了。

  他的功力恢復了七八成,和雲瑚的雙劍合壁,也就足以與四名強敵周旋,不過也救災只

是打成平手而已,急切之間,想要取勝,亦是不能。

  但慕容圭這班人見他越戰越強,卻是不禁心中起了怯意。

  斗了半個時辰,雙方氣力都是漸漸消耗,越來越差了。尤其大吉大傣二人用的是重兵

器,更是汗如雨下,氣喘吁吁。

  陳石星看出破綻,陡地一招「白鶴亮翅」,劍勢斜飛,在大吉的黃金杵上輕輕一引。最

初交手之時,他用這一招未能隨心所欲的帶動大休的重兵器,這次則是如願以償了。

  只聽得震耳如雷的「噹」的一聲巨響,大吉的黃金杵碰上大休的螟鐵杖。兩人氣力相

當,兵器的重量也差不多,大體的銀杖打破了大吉的腦袋,大吉的黃金杵插進了大休的腦

袋,這一對師兄弟同時在慘叫聲中倒地,一命嗚呼。

  慕容圭這一驚非同小可,轉身便逃。陳石星劍掌兼施,一劍削去他肩上的一片皮肉,一

掌打著他的背心,劍傷尚輕,掌傷更重,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但慕容圭的武功也確實了得,雖然受了重傷,在這生死關頭,居然還是跑得飛快,陳石

星已是強弩之未,第二劍追上去刺不著他,他已是跨上了坐騎了。他的坐騎是右賢王賞賜的

大宛名駒,跑得比陳雲二人的坐騎都快的。陳石星的坐騎還在後頭,只好眼睜睜的看著他逃

跑。

  長孫兆的武功不及幕容圭,跑得稍慢。他的坐騎是久經訓練的大宛名駒,他撮唇一嘯,

坐騎喚來,此際剛要跨上馬背。

  雲瑚恨他口齒輕薄,柳眉一豎,喝道:「小賊辱我太甚,還想跑麼?」用盡渾身氣力,

振臂一擲,青冥寶劍化作一道青虹,脫手飛出。只聽得長孫兆一聲慘呼,寶劍從他前心穿

入,後心穿出,將他釘在地上。他的那匹馬也給劍尖劃傷,負痛狂奔,轉瞬不見。

  雲瑚說道:「可惜跑了慕容圭這個奸賊。星哥,請你給我把寶劍拔出來。」說話之際,

身形恍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原來她這一下擲劍殺人,已是耗盡氣力,跑不動了。

  陳石星吃了一驚,說道:「瑚妹,你怎麼啦。」連忙向她走去。他想寶劍遲些再拔不

遲,雲瑚若是受了傷,可非得立即救治不可。

  雲瑚說道:「沒什麼,只是氣力用盡了,歇一歇就會好的。」

  陳石星不放心,過去握著她的手,說道:「我替你把一把脈。」

  雲瑚大吃一驚,說道:「咦,你的手怎麼這樣冷?我沒事。倒是你——」

  話猶未了,陳石星已是把手鬆開,只見他晃了一晃,「咕咚」坐在地上。原來他把了雲

瑚的脈,察覺並無異象,鬆了口氣,他自己亦支持不住了。雲瑚伸手拉他,兩人都沒了氣

力,變作了滾地葫蘆。

  陳石星盤膝坐定,說道:「別擔心,過一會兒就好。你先歇歇。」

  雲瑚心裡好像懸著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莫非他是餘毒未清,卻瞞著我。」

  過了一會,只見他頭頂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汽,面色逐漸紅潤,張開眼睛,低聲說道:

「你的氣力恢復幾分了吧。請把坐騎喚來,咱們還要趕路。」

  雲瑚是個武學行家,知他正在運功自療,行動尚未完畢,說道:「救朋友固然要緊,但

要是你的武功受損,只怕也是力不從心。」

  陳石星聽她說得有理,只好暫且把一切拋之腦後,繼續運功。過了半個時辰,他一躍而

起,說道:「行啦!」

  雲瑚半信半疑,說道:「你真的好了?」

  陳石星反手一掌,把身旁一根粗如兒臂的樹枝劈斷,說道:「我幾時對你說過謊話?」

  葛南威和杜素素跑得比他們更加狼狽,他們剛踏入回疆,便即發覺仇人已在跟蹤而來。

  他們踏進了冰雪的世界,這天已是逃避追蹤的第九天了。

  葛南威抬頭看看前面那座高山,但見冰川映日,冰塔流輝,大喜說道:「咱們已經到了

天山啦!」

  杜素素喜出望外,說道:「真的嗎?咱們在瓦納族的時候和他們說起天山,他們說得好

像遠在天邊似的,怎的這樣快就到了?」

  葛南威道:「這是天山的支脈,名為念青唐古拉山。」杜素素笑道:「原來你是哄我歡

喜的。」

  葛南威道:「雖然不是天山主峰,但也算得是到天山腳下了。我不知道還要走幾天,但

無論如何,到了這裡,天山已經不再是遠在天邊了。咱們已經是在它的懷抱之中啦。」

  杜素素道:「不錯,越近天山,咱們也就離開危險越遠了。那兩個老傢伙縱有天大的膽

子,諒他們也不敢跑上天山與咱們為難。」

  葛南威道:「能夠擺脫追兵固然值得高興,但更令我歡喜的是,咱們走近天山一步—

—」

  杜素素笑道:「你就可以早一刻和陳石星會面了。嗯,你天天桂念著他,好在他是男

子,否則只怕我也難免妒忌了。」

  杜素素滿懷歡暢,說道:「南哥,我想聽你吹蕭。咱們緊張許多天,也該輕鬆一下

了。」

  哪知話猶未了,忽聽得一個極其刺耳的老婦人聲音說道:「臭丫頭,看你還能逃出我的

掌心!」人還未到,聲音已是震得杜素素的耳鼓嗡嗡作響。

  杜素素不用看亦已知道這老婦人是誰了,嚇得一聲尖叫。

  葛南威飛快的跑上去。只見迎面而來的,果然是江湖浪子柳搖風的父母——天龍劍柳樹

莊與艷羅剎孟蘭君。

  葛南威叫道:「柳老前輩,你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成名人物,可不能不講道理,令郎—

—」其實柳樹莊是「成名人物」不假,「德高望重」則是談不上的。

  孟蘭君不待葛南威把話說完,便即喝道:「姓葛的,不關你的事。我只是來討這臭丫頭

的回話!——」

  「只有兩條路給你選擇,要嘛做我的媳婦,要嘛就讓我在你的劍上劃幾刀,就像我的兒

子給傷的那樣!」

  杜素素給她氣得幾乎炸了心肺,斥道:「惡婆娘,你知不知道你那寶貝兒子——」

  孟蘭君冷笑道:「臭丫頭,你傷了我約兒子,居然還敢罵我!」唰的一鞭就捲過去。

  葛南威連忙上前,叫道:「柳老前輩,你是成名人物,總得把話說清楚了才拼吧。」

  柳樹莊板起面孔道:「我可沒有打你。我們柳家要這位姑娘做媳婦也不算辱沒了她!」

  杜素素抵擋不祝合蘭君的攻勢,已是險象頻生,葛南威沒法,只好與她並肩禦敵了。

  孟蘭君使出她在鞭法上最得意的「回風拂柳」絕技,唰、唰、唰,呼呼風響,捲起一團

鞭影。當真是有如平地捲起旋風,向他們二人猛掃過來!

  軟鞭又再抖成一個一個的圈圈,正圈圈、斜圈圈、大圈圈、小圈圈,圈裡套圈。葛南威

把新學成的驚神筆法盡數施展,也還是不能盡數挑開她的圈圈。不過多久,他和杜素素的身

形,又已在對方鞭勢的籠罩之下。

  百忙中葛南威忽地朗聲吟道:「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孟蘭君冷笑

道:「死到臨頭,你還吟詩!」心中卻也有點奇怪:「怎的在這樣緊急關頭,他居然還有如

此閒情?」

  心念未已,只見葛南威的筆法已是倏然一變。先是五蕭直指,忽地一個旋風舞,四面八

方碧森森一片蕭影。當真像有「萬山重疊」的氣象。竟然把孟蘭君的攻勢擋住了。

  原來他這一套驚神筆法取自唐詩意境,剛才使那兩招就正是和他所吟的那兩句詩的意境

相符。葛南威繼續朗吟:「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渡玉門關!」玉蕭直上直下的攔掃,孟

蘭君雖然已經是使出了「回風掃柳」的絕技,軟鞭卻是攻不進他的防禦圈內。葛南威吟罷詩

句,趁著對方鞭勢稍緩之際,把玉蕭湊到唇邊,「嗚」的吹了一聲。孟蘭君罵道:「你搗什

麼鬼?」忽覺熱風撲面,不禁嚇了一跳,以為他是有什麼奇特的暗器從蕭中吹出,忙把軟鞭

收回護身。其實卻並非暗器,乃是從暖玉蕭中吹出來的一口純陽罡氣。原來葛南威這支暖玉

蕭是一件武林異寶,不但堅逾金鐵,而且可用簫管之中吹出的純陽罡氣克敵致勝。當然這也

得內功有了頗深的造詣才行。孟蘭君的功力在葛南威之上,不至被他罡氣所傷。不過被那股

熱可炙人的熱風拂面,卻也感到甚不舒服。

  孟蘭君喝道:「老頭子,兒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你任憑別人欺負麼……」

  柳樹莊畏妻如虎,只好上前,他一加入戰團,形勢立變。不過數招,葛南威只覺壓力如

山,不但玉蕭不能揮灑自如,身形亦已給他劍光籠罩。

  正在吃緊,忽聽有琴聲隨風飄至。

  柳樹莊聽得這幾聲錚錚的琴聲,則是不禁心頭一凜:「是誰有這樣的功力,難道是天山

派的掌門人霍天都來了?」要知琴聲初起之時,宛似游絲裊空,似乎還在很遠的地方,轉瞬

之間,便已聽得清清楚楚,來人的輕功顯然是高明之極。能夠攀登這座雪峰的人已非常人,

何況來人的輕功又是如此高明,彈出的琴聲又是如此美妙,聲聲都令人有「莫測高深」的感

覺,也難怪柳樹莊懷疑是天派的掌門人來了。

  高手搏鬥,哪容得稍有分神,就在這瞬息之間,柳樹莊一個劍中夾掌,葛南威已是給他

的劈空掌力震得飛了起來,柳樹莊也給他從暖玉策中吹出的罡氣,吹著了胸口的「璇璣

穴」。

  柳樹莊的功力比葛南威深厚得多,運氣三轉,便即無事。不過在這片刻之間,他卻也是

不能上去追擒葛南威了。

  另一邊,柳樹莊的妻子艷羅剎孟蘭君則已追上了杜素素了。杜素素奮力一躍,仍然避不

開她的魔爪,「嗤」的一聲,衣裳下擺,給她撕去了一幅。

  但也就在這瞬間,葛杜人亦是差不多在同一時候遇上了救星。

  杜素素一跤摔倒,孟蘭君冷笑道:「臭丫頭,你願意做我的媳婦還是願意做醜八怪?快

說,我數到三字,你若尚未答應,對不住,我可就要用劍在你的臉上繡花了,一、二——」

杜素素尚未爬得起來,孟蘭君一面撲上去抓她,一面數數,但她的一個「三」字也尚未曾吐

出口,陡然間只見一道白光,疾如電閃,來人竟是連人帶劍,化成了一道銀虹,向她疾撲過

來了。

  孟蘭君大吃一驚,飛身斜竄,揮袖拂出。只聽得聲如裂帛,她這一拂竟是未能拂開對方

的寶劍,衣袖也給削去一幅。好在盂蘭君已經解下軟鞭,一招「回風拂柳」,這才化解了對

方接續而來的兩招凌厲劍招。

  「老妖婦,你敢欺負我的杜姐姐,我與你拼了!」孟蘭君這才看得清楚,來的是個少

女。不是別人,正是雲瑚。

  雲瑚既然來,陳石星當然亦已來了。陳石星來得正是及時,剛好接下了恍若流星飛墜的

葛南威。

  幸好柳樹莊在發出那記劈空掌之時,也是心神忽亂迷際發出的,掌力稍為打了折扣。葛

南威沒有給他打個正著,這股劈空掌力雖然強勁,也還未能傷了葛南威。不過待到葛南威腳

踏實地,亦已是感到呼吸不舒,全身無力了。陳石星見他沒有受傷,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

便即迎上前去,朗聲說道:「柳老前輩,令郎受傷之事,可不能全怪杜女俠。晚輩當日也曾

在場,請容晚輩說明當日之事,與你們兩家調解如何?」

  其實用不著陳石星說明,柳樹莊亦知是自己的兒子先自理虧的。但他一來是舐犢情深,

二來是為妻子所逼,明知理虧,也不能不為兒子報復。

  他忌憚的只是天山派掌門霍天都,一見來的不過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年,他也放下心上

的一塊石頭了。

  柳村莊一聲冷笑,喝道:「何方小子,你也配做我的調人?磕個響頭,給我滾下山去,

否則,哼、哼,我可要馬上把你的武功廢了!」

  陳石星見好友受辱,怒從心起,喝道:「有本領的你來廢我的武功!」反手一劍,

「噹」的一聲,火花飛濺,兩口寶劍,都沒損傷。

  柳樹莊功力較高,陳石星的寶劍給蕩過一邊,身形也接連兩晃。柳村莊喝聲「著!」一

招「李廣射石」,劍尖直指陳石星後心。

  哪知陳石星的無名劍法善於臨機應變,他一個「移形易位」避招進招,腳步歪歪斜斜,

正好與他虛實莫測的劍法配合,醉漢似的,隨手一劍,竟是從柳樹莊絕對意想不到的方位刺

來。

  若然換了一個功力稍弱的人,這一劍非給陳石星刺中不可,但柳樹莊運上了「天龍

功」,一劍刺出,方圓數丈之內,內力瀰漫,伊如暗流洶湧,陳石星這一劍只差半寸,劍尖

依然是給他的內力蕩歪。不過,陳石星抓著這片刻的空隙,卻已是衝了過去與雲瑚會合了。

雲瑚正在給孟蘭君殺得手忙腳亂。

  雙劍合壁,威力大增,蕩得柳樹莊的劍光四面流散。孟蘭君的軟鞭被圈在劍光之中,急

忙抽出。饒是她變招得快,只聽得「卡嚓」一聲,鞭梢亦已被削斷一段。孟蘭君大驚之下,

連忙靠到丈夫身邊。此時雙方都已經與自己人會合了。

  陳石星暫緩發招,說道:「柳老前輩,得饒人處且饒人……」意思還是想替他們調解。

  話猶未了,柳樹莊已是大怒喝道:「好小子,你以為我當真怕了你們的雙劍合壁不

成?」反劍一劈,勁風澈蕩,聲如裂帛,那流散的劍光,重又凝聚起來,匹練般橫捲過去。

這一招他全力施為,天龍功力透劍尖,陳雲二人雙劍合壁,也不過堪堪抵敵得住。

  激戰重開,柳村莊運上了天龍功,劍鋒所到之處,隱隱如聞風雷之聲!若在平時,陳石

星與雲瑚聯手,當可勝得過柳樹莊。但如今一來陳石星的功力未曾完全恢復,二來雲瑚又是

身懷六甲,跳躍不靈,他們只有勉強招架。

  葛南威在旁觀戰,但見劍光鞭影,此往彼來,枝葉紛飛、落花片片,不要多久,在他們

周圍的幾棵大樹,已是只剩下光禿禿的枝,葛南威喘息未定,看得驚心動魄,只恨自己無力

相助!」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聲長嘯,宛若龍吟。陳石星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只知凝神應敵。

柳村莊可是不由得心頭一凜了:「這個人不知是敵是友,功力可要比陳石星這小子還高得

多!」

  陳石星正在把無名劍法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他們本來就已經有點招架不住,如何還

能應付一個武功比陳石星更強的對手?柳樹莊心頭一震之下,饒是他定力堅強,劍法也不免

亂了。

  此消彼長,陳雲二人劍光暴漲,只聽得一片密如爆豆的聲響,孟蘭君那條軟鞭給削成了

七八段。柳樹莊兵刃雖沒損傷,驚險卻比妻子所受的更甚,他的帽子被陳石星一劍削破,頭

皮都感到一片沁涼!

  柳樹莊轉身便逃,陳石星此時方始聽得有個陌生的聲音讚道:「好劍法。」

  這人隨手拾起一塊冰塊,把手一揚,喝道:「你們膽敢在天山行兇,就這樣想跑了麼?

多少留點標記回去吧!」

  冰塊在他打出之時,已經一分為二,孟蘭君跑在前頭,柳樹莊稍後,但兩人都是同時給

冰塊打中。

  孟蘭君骨碌碌的就從山坡上滾下去,柳樹莊也覺奇寒徹骨,這剎那間,四肢百骸都好像

要寸寸斷裂似的。原來孟蘭君已是給廢掉武功,柳樹莊亦已耗摜了十年功力!幸而柳樹莊還

能施展輕功,孟蘭君在積雪的山坡上滾下去也未至於重傷,柳樹莊抱起妻子,連常烘話也不

敢交代半句,逕自走了。

  陳石星見來人露了這手超凡絕俗的武功,已經知道他是誰了,說道:「來的是霍師兄?

小弟是——」他大喜過望忽地只覺真氣渙散,眼前金星飛舞,身如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霍天都道:「石星師弟,我已經知道你是師父的關門弟子了。咦,師弟你怎麼啦?」陳

石星支持不住,坐在地上,但他可沒忘記一件緊要的事情。

  「師兄,我還有一件緊要的事情告訴你,師父晚年創了一套無名劍法,可惜我不能和你

仔細細說了。」

  霍大都道:「師弟,你不必為此事掛慮。我看了你的劍法,已經懂得劍意……」他是當

世第一武學宗師,一按陳石星背心,便知回天乏術,陳石星的「毒嬰兒」劇毒突發,真氣都

渙散了。

  陳石星把古琴拿出來,說道:「葛大哥,你一直想聽廣陵散,我沒機會給你彈,請讓我

如今了結心願!」葛南威來不及勸阻,他已是叮叮咚咚的彈了起來。

  好像是情人的喁喁細語,好像是知己的款款深談。好像是到了春暖花開的江南,好像是

在獨秀峰凌虛傲嘯……雲瑚不覺陶醉在琴聲之中,想起了「獨秀峰青,漓江波暖,花橋煙月

朦朧!」想起了太湖的月夜泛舟,想起了雁山的採擷紅豆。

  琴聲一變,宛如三峽猿啼,宛如鮫人夜泣,他彈出了千載之前嵇康彈這曲廣陵散的心

境。好友生離,嬌妻死別……忽地「啪」的一聲,琴弦斷了。

  人琴俱杳,雲瑚呆若木雞,撲在陳石星身上。劍氣消沉,廣陵散絕,情天難補,空有餘

哀!

  正是:

  何堪星海浮搓去,月冷天山,哀弦低訴!核誓三生,恨只恨情天難補。寒鴉啼苦,淒咽

斷,春光暮。舊侶隔幽冥,悵佳人,倚樓何處?凝仁望昔日遊蹤,沒入亂山煙樹。鳳泊鸞

飄,算鴻爪去留無據。菩提明鏡兩皆非,又何必魂消南浦?且大際馳驅,尋找舊時來路。

                         ——調寄長亭怨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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