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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路煙塵》第217章
第十一章 市塵得雪,酬唱無改鄉音

  等山間論道歸來,已是暮色低垂,山月滿身。快到家門口時,醒言看到瓊肜、雪宜正倚門而望,一如以前在羅浮山千鳥崖一樣,等他這外出辦事的堂主歸來。

  這一晚,清河老道就在醒言家中和她們一起喝酒吃飯。按著山村規矩,醒言娘在一旁侍侯酒食,忙著端菜盛飯;見得這樣,雪宜也不入席,想要替她幫忙。這樣好心,自然被醒言娘堅決謝絕。

  等坐到席間,開始時雪宜自不必說,就連瓊肜也有些拘束。倒是老道清河,打量了這倆俏麗女娃兒一眼,便回頭跟醒言大加稱贊,說他堂中這倆女弟子出落得越發好看,他這堂主有福,一定要把杯中酒喝干。

  等酒過幾巡,這家常飯桌上的氣氛也變得熱絡起來。大人們喝酒時,瓊肜便雙足蜷跪在木凳上,挨著桌子一口一口的扒飯。正吃著,也不知道小丫頭想到啥,忽然便抱過錫酒壺,探著身子去替清河老道斟了杯酒。

  見她這樣舉動,大家有些不明所以,卻听小女娃兒忽然開口,正一本正經的跟清河道謝︰

  “謝謝清河老伯伯,在瓊肜妹妹雪宜姊認識哥哥之前,幫我們照顧他!”

  “……”

  此言一出,頓時滿座莞爾;那個一臉莫名的老道士,口中恰含著一口酒,等听清眼前這明瓏小女童的話,頓時“噗哧”一聲,酒噴如箭,幸虧趕快低頭,才沒把酒水噴到桌上!

  就這樣喝酒吃飯,冬夜的山村小屋中其樂融融,一片熱氣騰騰。

  酒席間,醒言又跟老道請教,說歷練途中剛得了一只靈芝,想獻給爹娘,但不知道該讓他們怎樣服食才好。听他說起,清河頓時大感興趣,讓他把靈芝取來看看。

  等醒言從里屋取來那只蟒妖佘太獻上的靈芝漆盒,一經老道打開,頓時清香四溢,充塞滿屋,一股似蘭非麝的香味正氤氳滿鼻。

  等打開漆盒,見到這靈芝祥雲一般的形狀,清河頓時眼楮一亮,告訴眾人,說是這盒中盛的,乃是難得一見的野山靈芝;看形狀,應該有四五百年之久。

  見老道大驚小怪的贊嘆,醒言倒有些奇怪,問道︰

  “奇怪,我不是常听有人說什麼千年靈芝嗎?這個才四五百年……”

  此言一出,老道頓時一陣嗤笑。他告訴醒言,那些尋常市井藥店中所謂的“千年靈芝”,常常夸大了上百倍。真正上了百年的靈芝,並不多見。而眼前這朵四五百年的靈芝,已可稱得上難得一見到異寶,道家稱作“芝寶”。對于芝寶而言,反倒不必服食,只要養在臥房中日夜燻陶,自然就能益壽延年。

  听清河這麼一說,醒言頓時大喜,當即就捧著靈芝盒兒,敞開著在爹娘房中。

  等酒終人散,醒言便取出路上買來的醇酒,送給老道清河。為了攜帶方便,從各地買來的名酒,一路上全都被醒言囫圇裝在一個皮囊中;因此此刻送出,醒言便有些歉然。

  只是,剛跟老道道歉一兩句,卻見清河拔開酒囊木塞,才嗅了幾下,便哇哇大叫,說道這酒絕佳。見他樂不可支,醒言也很高興,又看他今晚酒喝多了,腳步虛浮,便勸他不如將這沉重酒囊暫寄這里,明天再幫他送到山上。

  這樣好心建議,卻被老道一口回絕。醉醺醺的老道,把酒囊緊緊抱在懷里,就像抱著只寶貝,兩眼警惕,生怕醒言心生後悔,借故要回。

  見他這樣,醒言也無法,只好將他送出門。等到了門外,醉意盎然的老道一個不察,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這一趔趄,倒把老道酒意驚醒幾分。略想了想,清河便定了定神,口中忽然響起一陣呼哨,其音清涼綿長。

  “哈~這老頭兒,雖然酒醉,中氣倒挺足!”

  正在清河這陣清嘯余音裊裊之時,醒言忽听空中傳來一聲鶴唳,轉眼間便有一只白鶴自天外飛來,翅轉如輪,帶著呼呼風聲落到屋前石坪上。見到這只體形碩大的白鶴,醒言頓時醒悟︰

  “是了,定是老道招來仙鶴,要騎鶴歸山了。”

  正這麼想著,誰知老道一步一搖歪斜著上前,只把那酒囊往白鶴背上一放,回頭又忙著找老張頭要來幾根草繩,將那酒囊在鶴背上系牢,又努力睜著醉眼,反復檢查幾遍,才在鶴首邊嘟囔幾句,然後將白鶴曲頸一拍,發放它回馬蹄山住處去——

  “哈……這老道,真是嗜酒如命!擺弄這般神通,原來只是要將酒運回。”

  見此情景,醒言忍俊不禁。又見老道醉態可掬,卻不管不顧的伸腳朝山路上踏去,醒言便趕緊上前扶住,一直將他送到山上石居才返回。

  等下山回返之時,被清涼的山風一吹,醒言那些許的酒意便完全散去。在月影斑駁的山路上彳亍而行,再回想起剛才老道人一路又歌又唱的醉憨模樣,醒言忽然覺得,這位相交多年、看似俗氣非常的老道士,卻比自己之前遇見的所有才智之士更為睿利。下午在後山,听了清河那番話,一直還只覺得淡淡然;但等白日的喧囂過去,行走在這夜深人靜的山路上,再想起他那番話,醒言忽覺得,為求大道至理,冒著各樣可怕的罪名,燒掉三清教主的聖物手稿,那需要何等的見識與勇氣。

  在風吹林葉的松濤聲中,醒言想到,那化胡而去的三清教主,能想出這樣辦法,讓後輩道門衣缽弟子不可拘泥前人死物,固然是大智大慧;而放到悠悠後世,真個敢依言而行的後人,千百年以來,又能有幾位。

  這般想著,便有一陣山風吹來,讓他只覺得遍體清涼,神識更明,更加邁穩了步伐,順著山徑一路前行。在他身後,正是清光相隨,山月逐人而回。

  一夜無話,等到了第二天,醒言便帶著雪宜瓊肜,帶上禮物,去城中拜訪故舊。頭一個,自然是醒言的啟蒙恩師季老先生。

  在季府書房拜見季老先生,這位德高望重的季門族老,見到自己當年無心栽培的貧家少年,今日竟成了大材,不僅成了上清派的堂主,還被朝廷特擢為中散大夫——這兩樣,對他這士林宿老而言,可實在了不得。成為中散大夫,對于醒言這一寒家子弟而言,十分難得,季老先生著實替他高興。不過族中官宦倍出,這點于季老先生倒還罷了;只是少年所入的上清宮,在愛好清談的士林老先生眼里,正是玄門清談的正宗;平時上清高人都難得一見,若要能成為其中的首腦,那更是難得!

  因此,等真個見過醒言,再看看他身後跟著的那兩位如花似玉的女娃兒,老先生便樂得合不攏嘴,口中連道︰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顏如玉!”

  等奉上給老先生的禮物,醒言又去當年讀書的塾堂中拜過孔子像,之後,又在季老先生強烈要求下,跟季家私塾中那些讀書子弟們,宣揚了一下自己當年如何勤勉讀書,這才事業有成——自然,當年逃課做工之事,已換了個差不多的說法,說是養家糊口之時仍不忘讀書,端盤送碗之際想的都是聖人之言!

  之後回到書房,偶然說起他也教兩個女弟子寫字,季老先生便大感興趣。說得幾句,瓊肜便自告奮勇,在紙箋寫下幾個字。為了不給堂主哥哥丟臉,書法時好時壞的女娃兒這回很聰明,只寫了自己最近練得極熟的“壽”字,柔逸娟挺,寫了幾遍。

  自然,這樣好看書法,老先生一見之下頓時大樂,當即許下諾言,讓這位再傳女弟子提個要求,無論什麼,他一定滿足——誰知,預備送出天大禮物的季族老,听了小丫頭的丫頭,頓時哭笑不得。原來瓊肜什麼都沒要,只是說想拉拉季爺爺下巴上好玩的山羊胡……

  望著恩師沒可奈何的彎下腰,讓小妹妹扯了扯胡子,醒言心中無奈的想道︰

  “唉,這確實挺合瓊肜脾氣……”

  不過幸好,看來自己的老師很喜愛這個寫得一手好字的可愛小丫頭,對于這樣幾近玩耍的要求,毫不介意。季老先生依言履行諾言之時,倒彷佛是一位正在逗晚輩玩耍的慈祥祖父。

  跟季老先生談過一陣養生之道,之後又去了花月樓。心懷坦蕩的少年堂主,對于自己曾在青樓幫工的經歷,絲毫沒什麼芥蒂。倒是那花月樓的老鴇夏姨,再次見到這道門的堂主、朝廷的命官上門,倒是大為詫異。恭敬禮敬之余,這夏姨便鬼鬼祟祟,壓低著聲音將貴客往後堂隱秘花廳引。

  見她這樣,醒言自然知道是何用意;謝過她好心,便告訴她不必。雖然此地不文,但他覺得做人不能忘本,雖然今日富貴,往日貧賤,但只要心下坦蕩,完全沒必要故意回避。

  因此,謝過夏姨好意,醒言便帶著瓊肜雪宜,就在花月樓大廳中找了個席位坐下,與各位故舊姐姐相見——兩年過後,再回到饒州,直到此刻來到花月樓中,醒言才有些感覺出世事滄桑,人事代謝。當年的“花月四姬”,如今已經風流雲散,只有蕊娘還留在自己花樓上,只是已經許久足不出戶,不再下樓。而其他女妓,醒言大都已經不熟。在這些新面孔中,有些樣貌甚稚,年紀看上去幾乎和瓊肜差不多,卻裝出一臉老成的歡笑,看得醒言一陣心酸。

  而以前那個活潑多話的小丫頭迎兒,奉了蕊娘之命給他這故人捧來果盤,再次相見了,卻已是沉默寡言,態度羞澀。原本身量短小的小丫鬟,現在已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不多的幾句對話間,醒言看得出來,迎兒對自己這當年的樂工仍是頗有情誼。只是,不知是現在少年已變得豐神俊朗,氣質清醇,還是他身邊那兩個女孩兒實在婉麗出塵,迎兒和醒言對答之時,神沮氣短,頗為局促。見她局促,醒言好言寬慰幾句,也就不再多言。

  而這次重游花月樓,醒言還見到一個意想不到之人。這人就是那位曾和他打過一架的“霹靂追魂手”南宮無恙。

  撇去開始的忸怩,已是一身護院打扮的南宮無恙告訴醒言,自那次在花月樓中被他教訓之後,才知道市井中臥虎藏龍,人外有人。這樣一來,便想到自己往日驕橫跋扈,自然惹下不少仇人,想起來分外驚心。于是這橫行江淮的江湖豪客,一時心灰意懶,只想找個安定所在過過平靜生活。

  見他倦了,他那兩個好兄弟,自然也是大為贊同,準備和他一起退出江湖。拿定主意,他們這哥仨思來想去,竟發現自己最熟悉的,還是那家被逼著洗碗三天的花月妓樓。

  一番游逛,重新回到花月樓,跟老鴇夏姨一說,夏姨當即答應。夏姨也是頗有見識的婦人,看出他們幾個是真想改邪歸正;當時正好原來的護院骨干去當了道士,便讓他們兄弟仨當了護院頭目,開出不錯的工錢。

  听南宮無恙這番講述,不經意時又見他和夏姨眉目間頗有情意,醒言便哈哈大笑,半真半假的舉杯敬這位南宮兄,祝他終于過上安定平穩的日子。

  正當他為當年的故舊有了好結局而高興,卻忽听身旁那個小妹妹開口說道︰

  “你就是那個南宮大叔麼?”

  “……是啊。”

  听了瓊肜相問,南宮無恙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醒言聞言,側臉看去,正見這小丫頭听了回答,忽然拿手緊緊捂住自己盤中的糖果點心,警惕的說道︰

  “可不許你來搶我的東西!”

  “……”

  原來在千鳥崖那些平淡日子里,醒言往日發生的一些大事,都已講給那個愛听故事的小妹妹听。而這個“一拳擊退搶笛壞叔叔”的故事,正是小瓊肜最愛听的段子之一。

  且不提桌前那南宮兄的一臉尷尬,再說醒言,此時夏姨正吩咐了樓中樂工,給這幾位貴客奏樂佐酒。听得絲竹聲響起,醒言朝樂池中看看,發現這些往日的舊搭檔,倒是大都還在。于是听得這熟悉的絲竹樂曲響起,醒言一時技癢,便站起身來,走到樂工中去,取出玉笛神雪,和他們一起合奏起來。

  醒言和這般舊搭檔配合倒是嫻熟,只是這樣一來,原本熱鬧非凡的妓樓大廳中,卻頓時息了喧嘩;那些來花月樓尋歡作樂的酒客,早已在交頭接耳中知道少年身份,現在見他這位上清高人、朝廷命官親自奏樂,與民同樂,頓時個個正襟危坐,神情嚴肅的欣賞起來。

  只是見得這樣,醒言覺得壞了客人興致,倒反而有些索然無味。因此,為了不影響當年老東家的生意,醒言擱下送給樓中姐妹的幾匹絲綢,便即告辭。

  等出了花月樓,醒言又陪雪宜、瓊肜去街中購買首飾衣物。現在這兩女孩兒,十分有錢,因為今早臨出門時,醒言娘塞給她倆幾錠白銀,讓她們給自己買幾身綢料衣物,不要舍不得花費。有此舉動,是因為雖然醒言娘只是尋常村婦,但心思十分細膩;觀察了一兩天,她已經看出,這兩位在她心目中有如天仙的女孩兒,身上穿著的尋常衣物,還不如城里的姑娘小姐穿得華麗;而那瓊肜小姑娘昨天穿的衣襖,背後還發現有兩道縫補的針腳。恐怕,自己那孩兒,延續了自家貧門小戶的一貫儉省習慣,平時不大舍得給她們花錢。這樣一想,醒言娘頓時大為歉意,當即從首飾匣子中取出五十兩白銀,分給雪宜、瓊肜花用。

  說起來,此刻醒言的爹娘,比他們兒子還有錢;因為先前在郁林郡見到居盈,知道她身份,生性孝順的少年,實在記掛家中父母生活,但自己又不知如何上奏,便少有的厚著面皮,請居盈幫個忙,看能不能在合適時幫他“遞個奏表”,請朝廷把他的俸祿,不要發到上清宮,而是全轉到饒州家中。

  當時見他這樣誠惶誠恐的樣子,居盈倒覺得有趣。幫他“遞個奏表”,那是少年想象不到她公主的威儀;在少年眼中看起來牽筋動骨的大事,在她眼里,只不過是隨口一句話而已。

  略去這些隱情,等到了第二天,剛想著要在家中清閑一日,卻忽听山道上一陣敲鑼打鼓,嘈雜的腳步聲順風傳來。听了響動,醒言忙趕出去看看,便看見一隊人馬打著饒州太守的旗號,正從山腳下朝他家趕來。

  等到了他家石坪上,那些打頭的差役們放下四五口披紅掛彩的禮箱,轎子里則鑽出位穿著太守袍服的官員,滿臉堆笑的迎上前來,跟醒言打恭行禮。

  見父母官來訪,醒言不敢怠慢,趕緊請他進門,好茶好點心的招待。

  見有官員前來,醒言爹娘見禮之後,便去內屋回避。倒是瓊肜雪宜,不知這些官場規矩,仍舊立在一旁,看這位不速之客和堂主如何說話。

  自然,見了這倆仙子一樣的人物,太守開場白便是一陣夸贊,直道醒言大有仙福。

  等客套過後,一陣閑談,醒言才知道,饒州原來的姚太守,因為治內出了馬蹄山這樣的祥瑞,在今年初就升官到京城做事去了。而他臨行前,跟這位新來的陶太守辦理交接事宜時,偶然說起為官之道,便跟這位繼任者好生叮囑,說道如果想和他一樣升官,便一定要侍侯好馬蹄山的張氏一家。

  雖然這位前太守說得高深莫測,但看他後來一路高升,陶太守自然不敢不听他的話。這次醒言回來,剛到饒州城,他就得了手下線報;又听了手下幕僚的謀劃,等了一日,估摸著這位張堂主已經見訪過各位故舊,這才敢來馬蹄山上拜訪他這中散大夫。

  一番談話,不多久便到了飯時,醒言便留太守在家吃飯。見他挽留,陶太守稍稍推辭一下,也就欣然答應。當然,這也是先前幕僚的設計;一頓飯倒罷了,只是這樣一來,他和這位神秘張家的關系,便更進了一層。

  等茶余飯後,又稍微客套幾句,陶太守便告辭離去。于是醒言這返鄉之後的山居生活,終于得了些清閑之時。

  就這樣悠悠然然的過了幾日,這天傍晚,正是雲霞滿天,夕陽正好。帶著瓊肜雪宜,去過山上馬蹄別院和清河談玄論道,剛回到家中,一轉身卻不見了瓊肜。此時雪宜正去幫醒言娘做晚飯,醒言插不上手,便走出門來去尋瓊肜,看她什麼地方玩耍。

  出了家門,四下看看,又在石坪下的山路上走出幾十步,便看到不遠處一塊面對著山腳平川的山石上,正坐著那位好動愛玩的小姑娘。瓊肜這時背對著自己,端坐在青石上一動不動,就像尊雕塑一樣。見得這樣,醒言倒有些驚奇,便輕手輕腳走過去,想看看她在干嘛。

  等到了近處,醒言便發現,原本整日都很開心的小女娃,現在那張胖鼓鼓的臉蛋兒上,竟神色肅然,似乎遇到什麼難題,微微低頭,緊鎖雙眉,骨嘟著嘴唇,在凝神認真觀看那兩只纏結的小手。等再靠近些,醒言發現這小妹妹鬢角旁邊的額頭,竟沁出一大滴汗珠,在微拂的山風中掛在額頭。

  “呀!瓊肜定然是遇到十分難解之事。我一定要幫她排解一下!”

  這般想著,醒言便放重了腳步,走了過去,又輕輕咳了一聲,說道︰

  “瓊肜,在這兒干嘛呢?有什麼想不明白的事情,可以讓哥哥幫你嗎?”

  “呀!是哥哥來了~”

  正在掰著手指頭發愁的小女娃,見醒言到來顯得十分高興,趕緊舉起手掌,朝他搖了搖,如出谷黃鶯般清脆說道︰

  “哥哥來幫我算算!瓊肜算了好多遍,可是都不對!”

  哦,原來是在做算術題;這些學習法術所需的術數算理,醒言教她識字之時,也順便教過。

  “是什麼算術問題呀?”

  醒言覺著,這小妹妹也想不出什麼高深難題來;即使不小心想出一個,對他這飽讀閑書的四海堂主而言,還不手到擒來?

  正當醒言輕松自如的打著如意算盤,便听瓊肜說道︰

  “是這樣的,哥哥你也知道,這些天听那些大人們說,你當了朝廷的大官,三妻四妾是不稀奇的;可是瓊肜算來算去,卻只能幫哥哥湊齊五個——公主姐姐,龍女姐姐,魔主姐姐,雪宜姐姐,還有瓊肜小妹,數來數去也只有五個,湊不齊三妻四妾的七個!真是愁人呀……”

  “……”

  不知怎麼,當小妹妹認真的掰數手指頭之時,那位原本氣定神閑、泰然自得的四海堂主,額頭卻忽然  冒出豆大的冷汗!

  等過了半晌,回過神來的少年才有些語無倫次的說道︰

  “這個,其實,好像有可能,或者又不是這麼算的……”

  “哇!~”

  剛剛紅著臉說到一半,卻不防那個小丫頭,其實早就想著一個可怕的事實;听了醒言之言,立時掩口驚呼︰

  “不是加和,難道是倍乘?!那就要十二位——不要啊哥哥!那更難啊!~”

  “這……”

  望著小女娃驚惶發愁的面容,醒言一時無言。

  等過了良久,他才神色尷尬的跟懵懂小女孩兒小心翼翼的解說道︰

  “瓊肜,其實不是這樣的。我指的是,若是鶼鰈情深、兩情相悅,那就能伉儷同心,美滿幸福,不在乎伴侶數目的……”

  “喔,這樣啊……那哥哥告訴我,什麼是鶼鰈、什麼是伉儷啊?瓊肜听不懂!”

  “這個嘛——”

  醒言一樂,心道︰

  “正是要你不懂!”

  嘴上卻說︰

  “瓊肜,這個非常高深,得等你再長大些說。”

  “嗚~又是這句話!”

  “哥哥不要總把我當小孩子!”

  瓊肜嘟著嘴,小聲抱怨。見小妹妹侮著臉不高興,醒言趕緊轉移話題︰

  “呀!現在不早了,瓊肜我們回去吧,省得你雪宜姊擔心。”

  “好啊!——咦?”

  瓊肜答應一聲,卻忽然不知又看到什麼,便望著遠處叫道︰

  “哥哥你看!”

  “什麼?”

  見瓊肜驚奇,醒言趕緊順著她的手指看去,卻見夕陽霞色中山石矗立,枝椏橫斜,也看不出有什麼特異。卻見小丫頭嗯了一聲,從半人多高的石頭上輕盈跳下,然後蹦蹦跳跳的跑向剛才手指的方向,彎下身子,在一塊山石下輕輕采摘一下,然後舉著采來之物,滿身披著紅彤彤的夕霞,朝少年歡快的跑來。

  “哥哥,你看!”

  “這朵花好不好看?我們拿回去送給雪宜姊,她一定喜歡!”

  “北……是很好看,瓊肜真乖!”

  于是這兄妹倆便一個在前,一個在後,腳步歡快的朝那炊煙裊裊的村居跑去。

  到了晚上,吃完晚飯,醒言娘便取出秋天收下的花生,放在篩中挑揀,為來年立夏前的播種挑選飽滿的種粒。自然,饒是她再三推讓,雪宜、瓊肜仍是上前幫手,和她一起在燈下挑揀。而這花生選種,都要選兩莢甚或三莢的花生果,于是,那瓊肜偶爾踫到極為難得的三莢花生,便好像踫上天大的喜事,舉著讓那位在一旁看書的哥哥看。

  “真的很神奇呀!”

  又贊過一遍,醒言看了看燭光下正認真挑種的少女,心中卻油然升起些感慨︰

  “唉,往日在饒州城中,常做著夢,想著去闖蕩天下,御劍江湖,去看看外面千奇百怪的世界。只是,等現在走過一回,卻覺得這樣平常悠淡的日子也蠻寶貴……”

  想到這,他不禁又想起前幾天一次談天中雪宜說過的話︰

  “堂主,你跟那個老樹妖打,雪宜很怕……以後堂主再遇上草木妖精,一定要小心,因為像我們這樣的草木精靈,若是真個抱了必死決心,把千百年不生不滅、輪轉枯榮蓄積下來的精華,全都爆發出來,那力量很大……”

  想到這話,醒言便忍不住一陣後怕;再看看眼前燈下這幅溫馨的圖畫,還有女孩兒們嘴邊眼角那晏晏的笑容,醒言便暗下了決心,想著以後再有什麼師門任務,能推就推;什麼成就大業,無盡榮光,都是虛話;還是和自己親近之人,在山上好好頤養天年才對。

  就在他這般想時,眼前那原本明亮的燭光,卻忽然一黯,整個屋中頓時暗淡下來。見燭光黯淡,原本有些出神的少年,趕緊伸手拿了銅簽,將燭燈重新剔亮。

  流年似水,平淡的日子總是覺得過得很快;在醒言印象中,才只是忽忽過了幾日,便已來到歲尾的年關。偶爾出了這四季長春的馬蹄福地,醒言便看到那饒州城中,已經降下一場皚皚冬雪,到處都一片白茫茫。

  “唔,要過年了。”

  望著一朵晶瑩的雪花在掌中慢慢融化,年輕的上清堂主便有些神思悠然︰

  “瑞雪兆豐年,來年應該一切都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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