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這麼好看嗎﹖”
見醒言說得這般玄乎﹐靈漪兒倒頗有些懷疑。其實﹐在靈漪兒的內心裏﹐倒也頗以自己容貌自負。雖然﹐平素甚少有人當面誇她長相﹐但畢竟是青春女兒家﹐自己倒也常常趁那四處無人之際﹐在平潔如鏡的水邊拈帶自照。品評一番之後﹐每次都覺得自己還生得不錯﹐嘻~
剛才﹐這位常常只能自憐自惜的女娃﹐好不容易聽得少年在那水邊當面贊嘆自己﹐心裏正一直甜著﹔卻沒想到﹐這少年方才竟用“山迎眉而失色﹐水遇目而不明”這樣的過譽之詞﹐來形容那位少女﹐真是──有這麼誇張嗎﹖
靈漪兒倒是心直口快﹐也不太懂那世態人情﹐心裏不服氣﹐口裏便說了出來﹔也不管在不太熟稔的男子面前﹐爭說這容貌妍媸之事﹐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
“咳咳~”
聽得靈漪兒有些不服氣的反問﹐醒言立馬便反應過來。他倒不似靈漪兒那般見識單純﹐畢竟也在那饒州市井中行走了多年──醒言突然意識倒﹐方才自己在這女孩兒面前﹐這般毫無遮攔的誇說另外一位女子的美貌﹐可能確是有些不太合適──
“居盈的容顏﹐俺自己覺得極美就行了﹐又何必說與別人聽﹖何況﹐她還是個女孩兒。”
想通此節﹐醒言倒有幾分怨懟自己方才失言﹐便趕緊輕咳兩聲﹐將這話題一句帶過﹕
“呵~這也只是俺自己的看法嘛──對了﹐倒忘了問及仙子的芳名﹖”
“什麼仙子不仙子的﹐你叫我……”
說到這兒﹐靈漪兒立時頓住﹐那俏臉之上﹐倒是有些緋紅。這倒不是因為聽那醒言稱她仙子──事實上倒也經常有人這般叫她。她有些欲語還羞﹐是因為﹐靈漪兒也知道﹐一般這世間大戶人家未出閣的少女﹐是不便輕易將自己的名字告訴陌生男子的──上次那居盈在剛與醒言認識不久﹐便輕易將那“居盈”名字告訴他﹐卻是內有另一段隱情。
看來﹐醒言光顧掩飾方才的失言﹐倒忘了另一個忌諱了。
“呵~”
醒言現在也醒悟過來﹐正要出言收回方才的問詢﹐卻聽得那座前的少女說道﹕
“我……小字靈漪──反正即使我不說﹐我那一向偏袒你的爺爺﹐也會告訴你的。”
剛剛還有些羞澀的少女﹐立馬兒便給自己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
“家中之人都叫我靈漪兒──我也準許你這麼叫~”
雖然這話說得是一副頤指氣使的口氣﹐但聲音倒有些低了下去。
“呵呵﹐結識這麼久﹐到今日才知芳名﹗靈漪兒……這名字倒是不錯的﹐正配你這水中的仙子。”
正說話間﹐那點過的飯菜﹐也似流水般送了上來。兩人俱都動筷﹐一時倒也無言。
待那熱氣騰騰的細屑湯圓端了上來﹐醒言趕緊止住正夾起湯圓便要往嘴裏送的靈漪兒﹐示意她不能心急﹐得細咬慢嚥。否則﹐若是著忙咬嚼這剛出鍋滾熱的湯圓﹐恐怕便要燙壞她那小吻了。
“嘻~想不到你這人本事都在吃上了﹗”
聽得醒言如此在行﹐靈漪兒忍不住戲謔了一句。不過﹐看起來小姑娘倒真的聽了醒言之言﹐不再那般著急。
待吃得一兩個湯圓﹐靈漪兒便在那兒口齒不清的說道﹕
“唔……好吃……這小粉團﹑竟是入口即化──想不到這望湖樓竟有如此美味之物。嗯﹐以後還要常來﹗”
看靈漪兒吃得開心﹐醒言心裏也頗為高興。
“呵~以前倒不覺得﹐這女娃兒其實還是蠻可愛的﹗”
想到這個﹐醒言突然也想逗逗她﹕
“我說靈漪兒啊﹐且別著急吃﹔俺有件正事兒要跟你說。”
“啥事﹖”
正忙著吃菜的靈漪兒﹐聞言抬起頭﹐看著醒言。
“你爺爺雲中君﹐曾跟我說過一件事。我想這事還是要跟你講一聲。”
“嗯﹖”
見少年說得鄭重﹐靈漪兒也放下手中筷子。
“是這樣的﹐你爺爺曾跟我說﹐以後讓我見了他﹐不要‘老丈’‘老丈’的叫喚﹐那樣聽得好不親切。”
“那要你叫他啥﹖”
“叫‘老哥’。”
“唔﹖”
“呀﹗去死~”
靈漪兒反應過來醒言是在佔她便宜﹐嬌叱一聲﹐順手拈起面前的筷子﹐便作勢要戳醒言。
只是﹐她臉上笑意盈盈﹐那筷子舉在半空﹐卻終於沒戳得出去。只是嗔道﹕
“你便只曉得欺負我﹗”
……
兩人便在這樣的笑鬧中﹐輕輕鬆松的吃著聊著。
逗了靈漪兒一回﹐醒言後來便再也沒有開她玩笑﹐倒是反復贊她那隱身法術神奇﹐還有那凌波飛舞的輕功﹐也著實讓他開眼界。
說得多了﹐靈漪兒倒覺得有些不以為然﹕
“其實你也好厲害呀~聽爺爺說﹐你居然能完整吹出那曲『水龍吟』──人家可是到今天都不會呢~對了﹐倒忘了問你﹐你是怎麼做到的呀﹖”
“呃~”
這回輪到醒言抓瞎了﹔他又不好直接告訴她﹐自己修煉的那什麼“太華道力”──那可只是他自稱的﹔自己那股流水般的怪力﹐其實到今天他都不知道那是啥古怪。
撓了撓頭﹐醒言找到個相對容易讓人接受的說法──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其實啊﹐是在俺家那馬蹄山頭﹐有塊床一樣的石頭──那可不是一般的石頭﹔只要俺一靠在上面﹐便有一股很神奇的力量﹐傳到俺身上﹔借著這股神力﹐那晚俺便將那‘水龍吟’吹出來啦﹗”
“……盡騙人~哪會有這樣的石頭呀﹗”
自從醒言開她那句玩笑之後﹐靈漪兒便總覺著少年是在逗她。
聽得少女質疑﹐醒言也只能憨憨一笑﹐不再說話。
不過﹐只過得一會兒﹐剛才還疑竇滿腹的少女﹐卻忍不住說道﹕
“你家真有那樣的石頭﹖我倒想去看看﹐去瞧瞧你是不是騙我~”
“呃……實在不巧啊﹐那次俺吹出『水龍吟』﹐不知怎的便是一陣電閃雷鳴﹐冷不防一個霹靂下來﹐就將俺身後那塊石頭震得粉碎──那次可真是好險﹗”
醒言此時倒還真是心有餘悸﹐因為他又想起那個雷轟電閃的夜晚﹐還有那猛獸環布四周的詭異情狀。
“好可惜啊……”
少女輕輕說了一句﹐倒沒再多言。
看來﹐她還是相信了醒言的話。
“對了﹐那笛兒你今天真個不要﹖那啥時還你﹖”
“呀﹗醒言你好囉嗦也~”
靈漪兒倒似乎有些不高興了﹕
“反正現在也沒了那塊石頭﹐人家也吹不得那『水龍吟』──還是就先寄存在你那裏吧﹔啥時我想要了﹐再來跟你討還﹗”
其實少女這話﹐說得頗有些情理不通﹔不過醒言也非木人﹐現在他也看出來了﹐這靈漪兒倒是真心想將那玉笛給他使用﹐當下也就不再堅持。
“人家可不像你﹐上次只是叫多吹了幾只曲子﹐你就……”
靈漪兒又記起了上次在那花月樓之事﹐這位從來嬌慣的少女﹐突然間卻覺得萬分的委屈﹐忍不住埋怨起來。
一提那晚之事﹐醒言當下只有閉嘴﹐在那兒埋頭吃菜﹐只裝懵懂。
為了證明自己對少年是仁至義盡﹐小姑娘又繼續說道﹕
“其實啊﹐旁人都稱我是‘雪笛靈漪’﹐好有名呢﹗”
“呃﹖那雪笛……便該是‘神雪’吧﹖現在給我了﹐豈不是有些名不副實﹖”
“哼~所以才說你小氣﹔看我﹐現在就把這四海馳名的名號﹐分了一半給你﹗”
“啊~謝謝啊﹗”
嘴裏道著謝﹐心裏卻有些嘀咕﹕
“呃……這‘雪笛靈漪’﹐真這麼有名麼﹖俺也算常在這鄱陽縣左近行走﹐咋就從來沒聽說過呢﹖”
……
時間過得很快﹔只覺得還沒多大功夫﹐桌上這些飯菜﹐便被已被吃得大半。
“呵呵﹐還有一些﹐趕緊吃吧﹐我差不多也得早點回去了。”醒言說道。
“唔﹖”
靈漪兒好不容易聊得高興﹐卻忽聽得醒言說要回去﹐當下倒覺得有些怏怏﹐便沉默了下來。
醒言卻是得有些奇怪﹐不知這位剛才還興緻勃勃的小姑娘﹐怎麼突然就變得這般安靜。
正在詫異之時﹐忽聽得面前少女輕聲說道﹕
“醒言﹐你可知在那神曲『水龍吟』之外﹐更有一首『風水引』﹖”
“嗯﹖風水引﹖那是什麼﹖”
一聽除了那神奇的『水龍吟』之外﹐還有另一首曲子﹐醒言當下便激動起來。
“我剛會吹那曲──你把玉笛先遞給我﹐我來吹給你聽。”
“嗯。”醒言依言趕緊將玉笛遞與靈漪兒。
靈漪兒此時的神情﹐倒是頗為莊重。只見她撫摸著這玉笛淡碧的管身﹐似是自語般的悠悠說道﹕
“神雪﹐天上笛也。”
說罷﹐靈漪兒便站起身來﹐倚在菱窗之側﹐對著窗外那浩淼的水月長天﹐將霜管舉至珠脣旁邊﹐吐氣如蘭……
一縷幽幽的笛音﹐便開始在這清廓寂寥的秋水長天之間﹐悠悠柔柔的回響﹔那聽似清婉低徊的曲調中﹐卻似乎蘊涵著某種奇異的律動﹐。
此時﹐這望湖樓上的酒客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他倆﹔這低幽的笛曲兒﹐倒不虞擾了旁人。
“這女孩兒……倒是動靜皆宜也~”
醒言望著眼前這位倚窗而立的頎秀少女﹐靜靜的聽她吹奏。
聽得一會兒﹐偶爾向窗外看去﹐醒言卻驚奇的發現﹐隨著這少女脣邊玉笛的婉轉抑揚﹐那原本幾乎萬裏無雲的天上﹐竟漸漸聚攏起一朵朵的雲霓。初時﹐也只是片片縷縷的流雲﹔到後來﹐越聚越眾﹐竟慢慢凝滯成厚重的雲層。那原本清光千裏的月亮﹐也早已被遮蔽在那濃重的烏墨雲團之後。
…………
又過得半晌﹐醒言聽到﹐那醞釀已久的淅瀝秋雨﹐終於落了下來。這細致如綿的雨絲﹐在這波濤浩渺的鄱陽湖面上﹐滴畫出點點的漣漪。
飄搖間﹐幾綹雨絲風片﹐也悠悠飛到簷內﹐飄落到臨窗少女的青絲發鬟上﹐為她敷上幾分迷離的光華﹐讓她也與這朦朧秋雨一般﹐如霧﹐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