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雪影搖魂,恍惚偏惹風狂
仙子鬢眉春黛染,美人衫袖落花嬌。
同期秋水霞長映,無事休嫌雪難消。
——佚名
身子還在半空中,“噗”一口溫熱的鮮血,就已從少年口中急噴到居盈白裳上。
等他摔落到少女面前時,那一身蒸騰的護身光氣,早已是渙散無蹤。甫一落地,他還忍著劇痛掙扎一下,以手撐地探起身子,繃緊全身肌膚,預防剛才巨力撞擊再次襲來。
此刻,他已是避無可避。身前,便是一臉驚恐的少女。
幸好,在這瞬間劇變之後,只听身後傳來幾聲“碌碌”的滾動,然後便再無聲息。屏息听了一會兒,醒言這才來得及在心中恨恨想道︰
“好個陰狠賊子!知我能防法術,居然設計用巨石砸我,真是要置我于死地了!”
不用說,剛才腳下絆倒之物,定是趙無塵設下的機關陣眼;也不知這廝用了啥手段,一俟自己蹴上節眼,便有千斤巨石狠狠撞來。
想到趙無塵這樣狠辣手段,醒言不禁又怒又悔︰
“晦氣!這廝都被猛虎攫去,卻還中了他道兒!”
乍見醒言受此重擊,居盈驚叫痛惜之余,便趕緊要來扶他。只是,剛掙動一下,才記起自己正被五花大綁在樹干上,手足都不得展動。
“別急,我來解開。”
見居盈掙動,倒落塵埃的少年,扭頭朝旁啐了一口血沫,便艱難的匍匐而前,要來替她解開藤索。此時,他那把劍器,早已飛落一邊;不過此時他也顧不得去撿。
見他重傷之下仍要前挪,居盈急道︰
“醒言你先別動,我不打緊!”
少女焦急的話語已帶了哭腔。
“我也不打緊。”
固執的少年不理,繼續在地下掙扎而前。這短短一段距離,卻費了他好大功夫。
“呼~幸好不是死結!”
片刻後,讓筋疲力盡的少年感到慶幸的是,那惡徒綁起少女的藤索,雖然層疊了兩道結,但第一道並不是死結,很容易就可以打開。
感覺到醒言在自己身側解結,居盈也很激動。經了這一陣驚恐,她現在最想做的事,便是抬手替少年拭去臉上的血漬塵泥。
只是,這兩位少年男女心情激蕩之余,卻都沒注意到,就在這株粗大的松干背後,纏繞少女的藤蘿,同時還綁縛著幾張麻紙。
這幾張畫著奇異紋樣的符紙,正貼在樹干上,被人精心擺成一個並不規則的六角形狀。隨著藤索的動蕩滑蹭,這六張符紙旁邊,漸漸氤氳起一陣寒氣,將那處變得如有水波晃蕩。
隨著藤繩一圈圈滑落,那幾張紙符卻依然紋絲不動。
“解開了!”
醒言低低歡呼一下,使力將藤繩一下子抽離。
“謝——”
被解救的少女謝字還沒說完,卻只听身後傳來一陣怪異的嗡嗡聲。
“這是什麼聲音?”
還在懵懂,這原本身處黝暗林邊的少女,便突然如騰雲駕霧一般,須臾間被吸到一處光亮所在。
“這是……?!”
此刻在她眼前,所有暗黑的松林山岩都已消失,四周還有身下,只剩下一片清光閃爍、寒氣逼人的冰壁!
乍睹這詭異的陌生天地,居盈不禁驚得目瞪口呆!
“罷了,不信這廝竟有如此法寶!”
同樣也被吸入冰壁之中的少年,目睹此景也是喟然長嘆。此時,他已是精疲力竭。
原來,就在他撤去居盈身上繩索的一剎那,卻突然只覺眼前白光一閃,然後便身不由己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吸入古松後一座白色冰塔中。
那方一直醞釀的符陣,終于在最後一瞬間全力發動,幻成一座寒光閃爍的冰塔!
這時候,已是恐懼多時的少女,終于能安心的依偎上少年的胸膛;只是此際,她和他已陷入了另一個絕境。
“居盈,不要急,一定有辦法出去!”
瞅著四周冰晶閃華的古怪模樣,醒言第一件事,便是強忍喉頭涌動的血氣,安慰靠在自己胸前的無力少女。
听他安慰,正靜靜依偎的少女,便仰起青絲散漫的俏面,抬手替他輕輕拭去臉上的血沫塵泥。映著清幽幽的冰光,醒言看得分明,身前原本驚恐不安的嬌柔少女,此刻韶麗動人的俏靨上,卻正流露出一絲安詳的笑意。
見到這抹淺淺的笑顏,感受到臉上蘭花般拂過的溫柔,一縷異樣的柔情,不知不覺爬上少年的心頭。
就在醒言愣愣的目光中,有一朵晶瑩的花朵,悄悄飛上少女秀長的睫毛。
哦,不知何時,身邊這片狹小的天地中,已紛紛揚揚下起雪來。
看著眼前聯翩飛舞的雪朵,已經恢復了幾分氣力的少年,也放松了神色,微笑著對輕偎自己的少女說道︰
“居盈,看起來,咱們眼前這場雪,比起卓碧華那場飄刃雪舞,卻還要差得遠。”
“嗯……很久沒看見這麼美的飄雪了。”
居盈輕輕應了一聲,然後便出神的看著眼前自在飛舞的瓊朵,便似在自家園中觀賞雪景一般。
與少女這份出奇的從容相比,醒言卻遠沒這麼鎮定。雖然口中調侃,但內里卻是心急如焚,真個是悔恨交加︰
“唉!怪就怪自己與小人結怨,卻偏又瞻前顧後,沒下得狠心!當時還覺處置得當,不想今日便遭此大難。也算是咎由自取!”
“只是,卻連累了居盈……”
靜處身前的少女越是淡定,醒言就越是覺著自己罪孽深重。
“也罷,現下首要之事,還是想辦法出去。”
少年心神,也只是片刻散亂;意識到眼前困境之後,便趕緊運行起太華道力,迅疾施展出旭耀 華訣。
氣力衰竭之際施展出的上清大光明盾,光色雖不如往日耀眼,但畢竟為這白茫茫的狹窄天地中添了幾分生氣。同時,得了法訣之效,在這微微蒸騰的光焰中,少年的氣力也正在迅疾恢復。
不一會兒,便听他柔聲說道︰
“居盈,你且坐好。我來看看這屋子有無出口。”
“嗯,我也和你一起。”
于是,這兩人便站起身來,在飛舞的雪花中,朝四下冰壁不住摸索敲擊。
只是,讓這二人失望的是,無論居盈怎樣細心摸索、又或醒言怎樣大力敲擊,卻總是破解不開眼前這堵團團四圍的明澄冰壁。
咧著嘴撫摸著捶得發痛的手掌,醒言突然覺著好像有什麼重要物事,自己一時沒能記起。
“是了!我忘了那把封神古劍!
皺眉思索一下,醒言才想到為啥自己覺著手里空落落的︰
“我為何不召喚一下?也許她能幫上忙。”
于是,他便聚攏心神,開始悉心感應那把失落的劍器。
只是,又讓他大感沮喪的是,無論他如何召喚,卻始終感應不到那把瑤光劍的存在。這一下,醒言真有些要絕望了︰
“趙無塵這殺才,是從何處搞來這寶貝?竟能隔斷自己與飛劍的聯系!”
“只是,為何這樣厲害寶貝,卻不能一下子把我們殺死?只在這兒漉漉奕奕的下雪!”
驚懼之余,醒言也有些迷惑不解。
對于他和居盈來說,困入雪境之中也只不過片刻時間,但卻似乎已度過一個漫長的時間。
醒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與居盈陷入雪陣後,略過了一陣,他那把古劍失了主人氣息,也是倏然飛起,繞著林間寒光繚繞的冰塔飛舞幾圈,然後將劍身輕輕附在光壁上,似乎正在側耳傾听。
有些奇怪的是,听得一陣,這把古怪劍器並未著急救主,而只是往後一個倒翻,斜斜立身于松軟的浮土中。
與瑤光的怠工偷懶不同,就在她之後,又從林中急急躥出一頭金楮白虎,展身朝這座冰影紛紛的光塔揚爪狠狠擊去——若是居盈在此,定可看出這頭體形比一般猛虎大得多的巨碩白虎,正是先前掠走趙無塵的那頭山大王。
只是,現在任憑這頭威猛的白虎死命捶擊,這座光塔便如虛幻的煙景一般,總讓它的巨掌穿塔而過,擊不到實處。撲騰一陣後,這只路見不平揮爪相助的異虎才意識到,無論自己如何努力,也只是徒勞;于是便見它長嘯一聲,駕起一陣狂風,朝遠處奔騰而去,一路帶起紛紛的草葉。
而在冰塔雪陣之中,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雪花,此時仍在靜靜的飄灑。藹藹浮浮,氛氳蕭索,潔白無暇的雪朵,一如四月的柳絮飛花,在醒言居盈的頭頂身周,輕盈的徘徊回舞。
此刻,醒言已放棄了無謂的敲捶,只在那兒依壁而立,盡量挨延著時間,好等到有人發覺救援。
這時候,在漫天飛雪中,少女居盈正輕輕靠在少年的胸前,默默注視著眼前翩翩飄舞的瓊花雪朵。在這樣靜謐的素白世界中,白衣少女這樣親昵的動作,卻讓醒言覺著無比自然。
漸漸的,原本落下即融解無蹤的紛紛雪朵,慢慢便如茸茸的蒲絮,在居盈發髻上漸積漸多;原本俏潔的面容,現在已變得蒼白起來,恍惚間看去,少女流轉的口鼻輪廓,竟變得有些透明,似乎正與四周空明的冰壁,漸漸融為一體……
看著居盈這般迷離的模樣,感受到她身上不住傳來的顫抖,醒言不禁暗暗心驚。
于是,為了讓少女不至于在冰雪中凍僵睡著,醒言便扶著她在這片狹小的空間中轉圜行走。一邊走,一邊又把自己與趙無塵結怨的事兒,擇要跟她說了。
就在他恨責自己因一時之仁,而將居盈牽扯進來時,卻听得這位已重獲幾分生機的少女柔聲說道︰
“此事不怪你。你做得完全沒有錯處。只可惜當時沒和你在一起,否則又可以像去年秋天夜捉貪官那樣,一起對付那個邪徒。只是……”
“和現在的醒言相比,我卻沒什麼法力。即使在,也幫不上什麼忙。”
听得少女自怨自艾,醒言急忙想出言排解,卻听她又接著說道︰
“其實今日這事,還是居盈累你。都怪我只想急著學法術,便沒听你勸告,又……又不想有人隨從,才遭惡徒挾持,反累你遭此苦楚。”
“居盈切莫這麼說。”
醒言趕緊接話︰
“其實,趙無塵這殺才自那事之後,變得溫良謙恭,誰能想到他內里竟還是如此怨毒?我倆與他同門,原是防不勝防。如非今日此事,他日定還有其他事由引我入彀。”
說到這兒,這位扶曳著少女的四海堂主,不禁又變得怒氣勃勃︰
“想來想去,還是沒料到世間竟有這等惡徒!早知如此,當日我實該將他一劍殺卻,最多只是賠得一條性命,也省得今日連累你這樣嬌貴之身!”
想到激憤處,醒言抬腳便朝身旁冰壁胡亂踢去。正狂怒間,卻只覺一只宛若涼冰的小手輕輕握住自己的手掌——原是居盈听到“嬌貴之身”四字,不覺幽幽嘆了口氣,便似自言自語的說道︰
“其實今日能與你共赴患難,正是盈掬朝思暮想之事。唉,那等惡人……我卻想起一句話。”
“什麼話?”
心情激蕩之時,醒言並未听清少女的自稱。
“我曾見過這麼一句話︰與其溺于人,寧可溺于江。溺于江猶可游也,溺于人不可救也。”
“……這句話說得甚是!”
品了品句中涵義,醒言大為感嘆;激賞之余,又如往常般問道︰
“居盈,這話你是從哪本經冊中看來?我卻從沒讀過。”
“這是在家時,我晚餐前浣手玉盆上的一句銘文。”
“哦,原來如此!”
正若有所思的少年,順口答得一句,卻沒發現旁邊少女神色忽有些慌亂,便似說錯話說漏嘴一般。
醒言此時想的,卻是從居盈那句“溺江”之言中,聯想起自己所會的幾種法術。此時他才發覺,“冰心結”、“水無痕”、“闢水咒”、“瞬水訣”,雖然也似不少,但此時卻都派不上用場;而那個屢助自己度過難關的太華流水,現在又起了些變化。
自上次突出身外強行煉化那個九嬰妖魂之後,不知是因囫圇吞棗,還是妖魂法力過于龐大,以至于直到現在,他還沒將它徹底煉化。現在運轉道力時,那脈原本無色無形的清溪水,卻似變成一道寒冰流,雖然能助得自己不懼身周的寒氣,卻不能助得旁人御寒——剛才將太華道力流轉掌上,一觸到居盈,卻讓她呼冷不已!
“照這樣看來,以後若離得近,也不必勞煩冰心結了。還是時日短了了,來不及煉化。”
“唉,早知今日,無論如何我也得學會小瓊肜的放火術了!”
一想到這個“火”字,醒言心里卻突然一動,伸手便朝袖中摸去。這一摸索,頓時便讓意興蕭疏的少年如抓救命稻草︰
“天助我也!這下又可多撐不少辰光!”
原來,他發現自己衣袖倒袋中,恰攜著火鐮荷包!現在這冰窟之中,寒意四溢;身上的衣物,根本就無御寒之用。若是點著生火,反倒可以再拖延一些時候。
找到緩解之法之後,醒言趕緊將居盈扶到一旁,然後便脫下自己外罩的道袍,使勁摔擰幾下,之後取出荷包里的艾絨,緊覆在火石上,彎腰躬背,將這些取火之物護在身下,然後用火鐮在火石上迅速擦擊。
只一下,便听“ 啦”一聲,幾點耀眼的火花從火石邊緣躥出,正將緊挨的艾絨瞬時點燃!
一見艾絨燃著,醒言趕緊將它湊到自己的布衣上——
謝天謝地!幸好這古怪法寶里面的雪花,似乎只具六出之形,並不能真正融化為水;因此,現在他很容易就將道袍點著。
“哈哈,那家周記雜貨鋪老板,果然沒蒙我,這火鐮果真物美價廉!”
瞧著手中越燃越旺的道袍,醒言打定主意,今日若能脫離災厄,以後四海堂中所有日常用品,只要周掌櫃家有,便不去第二家買!
只不過,欣喜之余,少年卻又有些懊惱︰
“早知道,我今日就該多穿幾層棉襖!”
看手中布袍已經燃起了勢,醒言便抬起頭,準備招呼那位渾身冷戰的少女過來取暖。只是,展眼看去,卻發現居盈正一臉怪異的看著自己——
“哎呀,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直到看見居盈古怪表情,一直光顧著高興的四海堂主這才發現,自己渾身上下,只穿著上下兩件內里襯衣;自己這胳膊大腿,此刻竟都在姑娘面前光溜著!
一察覺到這般窘態,從沒這樣失態的少年立即手足無措,紅著臉便要跟少女賠不是。卻听對面少女說道︰
“醒言,你這樣,不怕自己凍著麼?”
一听她這滿懷關切的懇切話語,只著單薄內衣的四海堂主這才放下心來,略帶些尷尬的招呼道︰
“不怕,我有練功。居盈你快過來取暖。”
“嗯。”
扶在冰牆旁的少女,聞言便裊裊走過來,和光著膀子的少年一起,圍著地下這堆衣物燃成的篝火取暖。
映著明亮的火光,原本臉色蒼白的少女,這時又重泛起些鮮艷的血色。只是……
“瓊肜她們咋還不來找我們?”
看著眼前這堆轉眼就將燃盡的篝火,醒言心下不禁又有些焦急起來。看著眼前面色與雪花一樣素白的少女,情急之際,又怪道起自己道袍來︰
“這袍服看起來寬大,卻恁地不經燒!”
他卻忘了,平日自己還常常夸擅事堂發給的這袍子,穿起來既輕便又爽滑!
眼前火堆轉眼即盡,于是過得一陣,醒言上身已是精赤。
過不得片刻,他的上著襯衣,轉眼又化成一堆灰燼。
望著少女不住顫抖的嬌軀,現在身上只著片縷的少年堂主,故作夸張的喃喃道︰
“這、這已是我的極限了……”
“醒言。”
正胡言亂語時,忽听對面的少女叫了自己一聲。
“呃?何事?”
“醒言……”
短短這兩字,對面的玉人,卻呼得兩遍;並且,輕呼之時,竟還似欲言又止,原本一片瓊光的粉臉上,現在竟又泛出些血色。
這番古怪情形,直看得醒言狐疑不已,心中暗暗驚道︰
“莫不是居盈她、已凍得神志有些不清了?”
正胡思亂想間,卻見對面的嬌娃,伸出玉手,指了指兩人之間余煙裊裊的火堆,又指了指她自己,然後卻不置一詞。
“難道……?!”
畢竟,醒言神志此時仍是萬分清醒;見到居盈這樣手勢,如何不明白她的涵義!
霎時間,少年腦中似乎又被重石猛擊一下,“轟隆”一聲巨響,只覺著全身血液,瞬時間全都沖到了腦門;整個面容,變得與瓊肜妹妹的朱雀神刃一樣火紅!
正在口干舌燥、懷疑自己剛才看錯之時,卻見咫尺之遙的女孩兒,臉上已絲毫沒有甚淒愴憮然的神色。這時節,貌可傾城的少女,秋水般的明眸中已迷離起一層朦朧的春霧;瓊葩玉蕊樣的粉靨上,溢滿了嬌赧幸福,在漫天飛雪的映襯下,正是神光動人,俏艷如花!
而就在疑真疑幻之間,這位雪凝瓊貌的傾城少女,輕啟玉珠點就的絳唇,對著面前十七歲的少年,半含羞澀的說道︰
“我、我卻不願自己解……”
細若蚊吟的話語,卻如洪鐘大呂般撞擊著少年的耳膜!
第十一章 歸風送遠,歌雪不負清盟
無數朵輕盈潔白的雪花,仍在兩人之間寂靜無聲的飄。
但听了居盈剛才那句話,此時眼前這飄霜舞雪,看在醒言眼中,就如同三月陽春的浮風柳絮、裊裊晴絲;原本因太華道力而冰寒的身軀,也在這一剎那間,騰起一股融融的春意。
面對眼前這前所未有之局,心中五味雜陳的少年,倒站在原地怔愣了半晌,然後才如夢初醒,對面前在雪中靜靜等待的少女說道︰
“居盈,你這樣不會更冷麼?”
“我……羅衫輕薄,早就不得御寒。若能與醒言、在最後得些暖意、又有何妨?”
瑟縮的少女,將這話說得抖抖顫顫。極力說完,便閉上雙眸,顯出無限嬌羞。
“唉!”
見得少女這樣,醒言也不再爭執,便嘆了一聲,朝前跨上一步,說道︰
“既然這樣,那咱就得快些解了。”
“?蓿俊br />
害羞的女孩兒,不知少年為何突然變得如此急切。只是口中雖然訝異,卻仍不敢將眉目張開,只留兩彎修長的睫毛,在雪中不停的顫動。
看著眼前景色,醒言心下也不知作如何想,只又嘆了一聲,才道︰
“居盈,是這樣的,若我們解慢了,那瓊肜她們就該來了。我們趕緊吧!”
“……”
一听醒言這麼說,那位雙目緊瞑的少女趕緊將兩眼睜開,緊張說道︰
“你是說瓊肜雪宜她們要來?”
“是啊!其實居盈你還不怎麼清楚。先前那只擄走趙無塵的猛虎,我猜很可能就是我沒事時隨便收下的不記名弟子。”
“啊?”
听醒言這話說得古怪,居盈便專心听講,一時倒忘了身周寒冷。只听他繼續說道︰
“估計,你看到的這位虎弟子,就是這黑松林之主。如果他破不了這古怪雪陣,一準便會跑去千鳥崖跟他瓊肜師姐報信。”
“我想,此刻咱們這座冰塔外,應該守著不少位這樣的山野弟子吧!”
“呀!~”
听得醒言這麼一說,剛才還一副懨懨決絕之態的少女,立馬兒就慌亂起來,著力壓了壓鬢角,又細細檢查自己的羅衫,就彷佛剛才已被少年解過一般。
正擔心外面那些看客之時,卻又听面前的少年一本正經的告道︰
“居盈,剛才是不是你說不願自己解?不要緊,我來幫你!”
說著,他便伸過手來,舞舞爪爪的作勢要解少女的羅裙。
“呀~”
見手爪探來,居盈又是一聲驚呼,霎時便如受驚的小鹿,一下子跳到一旁,倚在冰壁上喘息說道︰
“醒言不要!萬一讓瓊肜她們看到,那多丟人~”
說到句末,居盈聲調漸弱,最後幾乎細不可聞。
見少女羞窘不堪,醒言便不再逗她,只在那兒含笑不語。
就在這冰室中氣氛微妙之時,卻忽听傳來一陣“ ”之聲。
初時,這嘶聲較微,還要醒言提醒,居盈才能听到。到後來,這聲音越來越響,便如曠野越刮越猛的旋風,逐漸由輕嘶變成重重的“先嗡”之音。
被困的少年,一听到這似曾相識的聲音,立時便跳了起來。
“是瓊肜來了!”
隨著這聲響越來越大,身周原本白茫茫的空明冰壁,也漾蕩起陣陣紅影來。只過得片刻,困在雪壁中的二人便見眼前紅光一閃。等再睜眼看時,便見自己又站到松濤陣陣的古松林下!
“瓊肜,是你嗎?”
剛剛逃出生天,一時還沒能適應眼前光線,醒言便眯著眼楮,朝面前兩朵呼呼飛舞的紅色光團問話。未等話音落地,便听那處應聲響起一個興奮的童音︰
“是我啊哥哥!”
天真的小丫頭,渾不覺眼前缺了衣袍的哥哥有甚怪異,見他呼喊,便立時奔了過來,一頭撞向赤膊之人懷中。只是,此時醒言也顧不得少女的莽撞,而只是朝她身後怔怔望去。
原來,就在這莽撞少女的身後,有兩只鮮紅的鳥雀,正在璀璨奪目的火影中舒展著絢爛的光羽,跟在她肩後正朝少年飛來。
“瓊肜,這是?”
初見此景,醒言有些遲疑;然後便听小女娃兒興奮答道︰
“哥哥~我這兩把刀片,真的是兩只鳥兒!”
原來,此事還得追溯到半個時辰前。千鳥崖上幾人,見醒言居盈久候不至,又見天色漸晚,便不免焦急。就在瓊肜嚷著要去尋找哥哥時,卻只听得一陣風響,然後就見兩頭白虎白豹急急躥上山崖。
正在南宮秋雨大驚失色,霍然起身要上前與二獸相斗之時,卻不料,在他起身之前,一團黃影早已躥了出去,正跑到那兩頭凶猛野獸之前。
“小心!”
就在妙華公子驚得臉色蒼白之時,卻見那個身著黃裳的小女孩兒,已和那兩頭體形碩大的不速之客,嘰嘰咕咕“交談”起來。看他們親近情狀,便似是多日未見的好友一般。
還在南宮秋雨張口結舌之際,便听那小女孩兒驀的回頭大叫道︰
“雪宜姊快來,哥哥和居盈姐被關起來了!”
“啊~”
一听之下,原本還端秀靜穆的寇雪宜,立時便驚呼一聲,掣起裙衫飛快跑到瓊肜跟前。然後,南宮秋雨便見那兩頭猛獸,忽然伏低身子,口中嗚嗚有聲。
“難道……”
就在妙華公子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那二女已分別跨上虎豹,分林披草,在一陣狂風中絕塵而去。
見此奇景,南宮秋雨怔愣半晌,才想到應該跟去保護二人安危,于是便運起“躡雲步”,跟著前方林葉響動的方向一路追了下去。
過不多久,這三人便先後來到醒言居盈遇險處。等到了那兒,她們三人才發現那兒已經圍了不少山禽走獸。見他們到來,便一哄而散,盡皆隱入林中。而那兩頭白虎白豹,則蹲踞一旁,看瓊肜幾人如何解救。
察看過千斤巨石,還有散落一地的藤蘿、觸目驚心的鮮血、歪歪插在泥中的劍器,還有那不停散發著幽幽冷光的冰塔,心思縝密的妙華公子,很容易便推斷出整個事情的經過。
听過南宮秋雨分析,雪宜瓊肜二人便繞著冰塔,開始施展各樣法術,試圖解開這座冰陣,將困在其中的二人救出。這三人試過幾種法術過後,很快便發現,只有瓊肜的朱雀神刃最為有效,能明顯消縮冰塔的寒氣。
發覺這一點,瓊肜便拚命運起神刃,圍繞著冰塔不停的消削。觸著這針鋒相對的滲骨寒氣,瓊肜這對紅光爍爍的兵刃,卻越發的興奮起來,飛舞之間,吐動的光焰越探越長。
終于,就在冰塔嗒然瓦解之時,這兩朵臨空飛舞的火刀,也迎風化成兩只頭羽分明的火鳥!
看著小瓊肜身後這兩只盤旋飛舞的火雀,剛離險境的少年心中暗暗忖道︰
“難道,真如神刃名字那樣,這一對火鳥,竟是那四靈之一的朱雀?”
略歇了一陣,醒言便和雪宜一道,扶曳著居盈,一起踏上歸途。那兩只幫了大忙的奇獸,已在醒言珍重謝別之後,奔踉而去,重歸山林。
此時,已是星月滿天,夜色正濃。
歸途中,醒言自是將今日遇險經過,原原本本告訴雪宜三人。听得講述,瓊肜、南宮秋雨自是義憤填膺,而那位寇雪宜寇姑娘,雖然沉默不言,但看她牙咬櫻唇的模樣,顯見也是滿腔憤恨。
待幾人披星戴月重歸千鳥崖時,已是夜色深沉。
醒言奔回房中穿好衣服,便出來和眾人胡亂用了些饌食。食畢,雪宜去居盈房中升起幾只火爐,安頓她歇下。一切安排妥當,醒言便將南宮秋雨送到崖口。
就在這妙華公子走下石崖時,卻見回來後幾乎一言不發的寇雪宜,走到崖口對山路上的歸客言道︰
“南宮公子,請恕雪宜失禮。明日觀景之約,我便不能去了。”
下山之人聞言,身形略頓,然後回頭一笑,道︰
“與仙子同游,本屬奢望。今日能得一席清談,我已是萬分知足。”
言罷,這位妙華公子便踏月歸去。
看著那個落寞的身形漸漸遠去,醒言都覺著有些歉意。畢竟,今晚去救居盈之前,特意囑咐瓊肜留他用食,便有讓這位妙華首徒看顧二女之意。
念及此處,醒言便有心替這位妙華公子求求情。只是,剛一轉頭,已到嘴邊的那句話兒又生生吞回肚中︰
皎潔的月光中瞧得分明,眼前這位久不見哭泣的雪宜,現下眼中又已是蓄滿了淚水。
見醒言看來,梅花仙子用上多日不用的稱呼,哽咽道︰
“堂主,今日之難,皆因婢子而起。可在你們身陷危難時,婢子卻還在和旁人閑聊……”
說到此處,她便再也說不下去;眸中那兩泓蓄積已久的清淚,也瞬時撲簌簌滴落。
見她哭泣,這位四海堂主不免又是一陣手忙腳亂。費得好大功夫,才讓她悲聲勉強收住。
瞧著這位梅花精靈凝雪沐露般的戚容,醒言心中卻是一動︰
“奇怪,按理說這雪宜姑娘,當初入我四海堂,只為混入上清宮修習道法。可眼下她的身份我已全部知曉,而這俗稱的妖靈身份,又被靈漪掩飾過去,再無後患,卻不知她還為何要對我畢恭畢敬,自處奴婢之位。”
“她難道未曾想過,當日我對她那所謂救命之恩,點破之後,根本就不存在?”
正在心中疑惑之時,卻听小瓊肜在不遠處的袖雲亭中,朝這邊喊著自己︰
“哥哥,你快來一下。”
“啥事?”
見瓊肜相召,正好也樂得讓雪宜靜一靜,醒言便欣然前往。
見他到來,兩手一直捂在石桌上的小丫頭,便壓低聲音說道︰
“哥哥,我要送你一樣東西!”
見她這副神秘模樣,醒言倒大感好奇,問道︰
“你有啥東西送?糖果?”
“不是!是這個︰”
見哥哥沒猜著,小瓊肜便把手一移,只听“呼啦”兩聲,兩只火鳥霎時盤旋而起。
“朱雀刃?”
“是啊!這兩只朱雀鳥兒,大的那只送給你,小的那只送給居盈姊!”
“呃?”
見小女娃兒突然如此,醒言一臉疑惑,正是不明所以。卻听瓊肜按著自己的生活經驗,認真解釋道︰
“醒言哥哥和居盈姐姐,今天吃了苦,一定不開心;如果有人送東西玩,就不會難過了!”
“呵!原來如此。”
“不過瓊肜,你這心意我領了,但卻不能要你的。”
“為什麼呀?”
“瓊肜你想,如果沒了這兩把刀刃,以後哥哥再落了難,你又如何來救我?”
醒言只輕輕一句話,便立時打消了小丫頭送禮安慰的念頭。
委婉拒絕了小妹妹的好意,這四海堂主又欣賞起這兩把初現雀形的神器︰
“我說瓊肜,你要不提我還沒注意;這兩只看起來差不多的朱雀兒,真的還是上面那只要大些。”
“啊?!”
沒想這無心的話兒,竟引起少女強烈的反響︰
“不是啊哥哥~我想送你的,是下面飛的那只!哥哥你再看看?”
于是,不幸看走了眼的四海堂主,只好在小女娃兒的無比期待的目光中,重又眯眼鄭重觀察一陣。不消說,這次觀察的最終結果,果然與小瓊肜的看法完全一致!
一夜無話。第二天,醒言便攜著四海堂中幾人,一齊前往飛雲頂,將昨日之事稟報師門。
听說居盈醒言險遭門中弟子戕害,靈虛掌門自然大為震怒。饒是他養氣功夫這麼好,一听完醒言稟告,二話不說便拂袖而起,來到澄心堂外的院落中,振袖祭起他那把如霜賽雪的飛劍。
霎時間,立在上清觀小院之中的醒言等人,只覺著整個飛雲頂四周的山谷峰巒中,都震蕩奔騰起一陣肅殺的嘯鳴聲。只一會兒功夫,便見這把白龍一樣的飛劍,已倏然倒飛回靈虛手中。幾乎與此同時,院中青磚地上,“吧嗒”一聲掉下一件物事。
等眾人低眼看去,那只听得一聲驚叫。原來,正是居盈看得眼前物事失聲驚叫,一把抓住身旁少年的袍袖︰
原來,落在磚地上的物事,正是一只血肉模糊的人臂!
將滴血未沾的飛劍歸入背後鞘中,靈虛對居盈醒言一躬腰,歉道︰
“不知何故,只尋到那孽障一只手臂。”
見掌門對自己如此恭敬,醒言大為惶恐,連忙也躬身禮拜。正要回話時,卻見靈庭、靈真、清溟幾人,也急急趕到上清觀澄心堂前,一齊合掌,朝這邊躬身禮敬︰
“請寬我等不赦之罪。”
正當四海堂主見著這場面手足無措時,卻听身旁那個女孩兒出言說道︰
“諸位師伯師祖,毋須自責。門內蠹賊,自古都是防不勝防;況且此事我也有過錯——若不是居盈固執,不要門中派人隨行保護,昨日之事,也恐難發生。”
听得少女這話,眼前幾位上清首腦,雖然口上還在謙遜,但醒言明顯感覺到,這幾位師伯師祖顯是大松了一口氣。
見著眼前這番異狀,醒言心下大為狐疑。
“居盈倒底是何許人也?難道家中竟是大有勢力的達官顯貴?”
又寒暄幾句,醒言少不得又將昨晚事情的前因後果,跟靈庭幾位師長說了一遍。
兩下一應證,醒言居盈這才知昨日困住自己的冰雪壁塔,正是天師宗張天師贈與靈庭真人的防身符咒︰
冰雪鎖靈陣。
那個趙無塵,正是覷得空處,將這符陣從師尊靜室中盜出。只是,這廝只管沖著天師的名頭去偷取這套靈符,卻萬萬沒想到,靈庭子有好生之德,當時請得的這套鎖靈符,只能困住敵手;若無特殊法咒催動,陷陣之人一時也不得便死。
見自己殿中連出兩件大事,這位平日只管鑽研道家經義的豁達羽士,此時便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年。靈庭清 的臉上,此時一副漠然神色,不復當日灑脫的笑顏。
瞧著師弟這模樣,靈虛心下暗嘆︰
“罷了,恐怕這也是劫數。也只好留待來日,慢慢好言化解。”
又听得眼前少年堂主,也正在自責︰
“列位師尊在上,昨日之事,也怪弟子經驗不足,否則也不會一再陷入詭計。經得昨日這事,我才曉得這天下人、天下事,原沒這麼簡單。今後若得機會,我還得多加歷練。”
“唔,你能如此想,甚好。”
靈虛聞言贊嘆,復又拈須沉吟道︰
“若說歷練機會,倒是不乏,不過也不急在一時。今日你還是先扶居盈姑娘回去,好生安歇。”
“是!”
于是這場風波,至此便基本告一段落。
今後幾日中,千鳥崖上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那南宮秋雨也沒再來,據說已和師門一起轉回委羽山去了。居盈經得這事,也不再前往郁秀峰修習道法。這些天里,她都在四海堂中,或跟醒言學習道法,或教雪宜瓊肜讀書練字。積日下來,這四海堂中的歲月,倒也舒適愜意,其樂融融。
與往日略有不同的是,自那日冰室相處之後,醒言與居盈二人的關系,又多了一層旁人不易察覺的默契。在那無人處,醒言也會說些頑皮話兒,逗得少女羞喜交加。
又過了一些時日,便到了十二月初,已將近一年之尾。這日上午,正當居盈跟醒言討教“煉神化虛”之法時,飛雲頂忽派人手持掌門飭令,專程前來千鳥崖,說有要事要召居盈。聞得飛雲頂相召,居盈倒似預知是何事,一言不發,只默默的跟傳令道童前去。
大約到了中午辰光,正在醒言坐立不安之時,那居盈終于在千盼萬盼中歸來。問起掌門何事相召時,卻見她黯然說道︰
“醒言,我家中父母記掛,傳信要我現在便起程,回去跟他們一起過年。”
乍聞此訊,醒言也是一呆。稍過片刻,才重又展顏說道︰
“這是好事。年節回家團聚,正應恭喜你。若不是門規約束,我也很想回去跟爹娘一起過年。”
雖然如此排解,但少女仍是有些怏怏。見她這般愁色,醒言心下也甚是不舍。只是,居盈應是豪家子女吧?恐怕這事上,也是身不由己。
想到此處,少年不知怎麼,就覺得格外悲傷。
知道居盈要走,瓊肜和雪宜也是十分舍不得。整個下午,雪宜和瓊肜都在替居盈收促行裝。一種濃濃的離愁,籠罩在四海堂中。
短短一個下午里,四海石居門側那兩對石鶴嘴中,冒出過好幾次青煙。這是上午飛雲頂跟居盈的約定,若是來接她的南海郡段太守到了,便用此法通知她。
只是,見到這催促行程的裊裊青煙,居盈卻幾次三番不忍離去。
幾番拖延,直到申時之末,夕霞涂在千鳥崖岩壁上的顏色,已從明爛漸轉深赭,居盈卻仍是戀戀不舍。正在蓮步躑躅之時,卻見千鳥崖前的山道上,忽行來一行聲勢頗盛的羅傘儀仗。
原來,正是段太守久等不至,以為盈掬公主玉趾金貴,不願輕移,于是便自作主張,帶著金傘鳳轎,翻山越嶺親自來千鳥崖接人。
見太守親自尋來,居盈再不得拖延,只好跟醒言幾人含淚而別。
一時間,太守吏員,殷勤上前,接下少女手中包裹;又有美婢慈婆,從旁奔出,半拽半扶,竟將滿腔離愁的少女,與千鳥崖上眾人的殷殷目光,就此阻斷在轎輦暖簾內外。
一番紛亂之後,待居盈登上行程時,已是月上東山,暮色朦朧。行色匆匆的隊伍,次第點起了照明的燈籠。
此時,未能送得居盈的少年,正佇立千鳥崖口,望著山間宛若長蛇般的光點,若有所思。在他身旁,有兩位女孩兒,也立在晚風中,裙帶飄飄,陪他一起目送伊人遠去的游蹤。
山路漫漫,不知盡頭。
奉命而歸的少女,正端坐轎中。熟練的轎夫,在山道上也是如履平地,讓轎中之人絲毫感覺不出顛簸。只是,無論這平穩的輿轎如何化解山路的崎嶇,居盈都知道,那抱霞峰,那千鳥崖,還有那朝夕相處多日的幾個人兒,正漸漸離自己遠去。
正當悵惘的少女,滿腔離緒得不到舒展之時,卻忽听得耳邊傳來一陣悠遠的笛歌。
“停轎!”
平穩向前的暖轎,應聲停住。
步出轎輦,不管身周緊張環衛的兵士,居盈只顧循著笛聲,舉首向東邊山巒上望去——只見在那輪明月之下,高巒上一座蓬蓬如山的樹冠上,正臨風佇立一人,袍袖含風,衣帶飄搖,在月華天宇中投下一抹出塵的剪影。
“是他!”
雖然只能見得那人大致輪廓,但眼含熱淚的少女,卻仿佛能看清那月下臨風執笛之人的眉目容貌。
清遠幽揚的笛音,正從那處順風傳來。原本清亮的霜管,此刻卻流淌出低徊悱惻的樂音。熟諳樂府的傾城公主听得分明,那人此時吹奏的,正是那樂府《西洲》︰
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憶君君不至,仰首望飛鴻。
鴻飛滿西洲,望君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桿頭。
欄桿十二曲,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和著笛歌的節拍,居盈口中低低吟唱;心里又咀嚼著詞中含義,回想起往日的點點滴滴,便再也忍不住,眼中那兩行清淚,帶著點點月華奪眶而出。
正在心神搖動離淚潸然之時,卻忽听得那笛音一變,已轉成一首拙樸的古歌︰
“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曄曄紫芝,可以療饑……”
听得這滿含眷眷期待之情的古樸音調,少女怔怔立了一陣,然後便在滿眼淚光中,朝笛音傳來的方向會心一笑,返身穩步走回轎中。
迤邐的長龍,又開始在曲折的山道上緩緩蜿蜒;而那縷縹緲空靈的笛音,則無論少女行得多遠,都始終在她耳畔心間,如慕如訴的悠悠回響。
正是︰
日暮風吹,
葉落依枝。
丹心寸意,
愁君未知。
『仙路煙塵』第八卷完。
敬請關注本書第九卷︰
“一程風雨一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