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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路煙塵》第124章
第十章 弄月放歌,興來醉倒花前

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

 ——佚名

 “依稀記得上次靈庭真人欲言又止,似是山中有事。不知這次飛雲頂相召,是否就是商議此事。”

 在趕往飛雲頂的山路上,四海堂堂主正猜測著這次飛雲頂是因何事相召。

 走在山路上的少年,閑著無事,便開始回想起這一年中發生的事兒來。其實,得空細想想,便覺得得自己現在這生活,就如同在夢幻之中。

 原本奔波于饒州市井,整日琢磨的就是謀生糊口之事,便連在季家私塾中听老先生講課時,腦袋里都要裝著酒樓灶間的鍋碗瓢勺、座椅分布。像他這樣一個山野貧民小子,真可謂是逢人三分低;當年在煙塵污淖中奔走之時,又如何能想到今日的光景?

 “竹前消受無事福,花間翻看未完書”,自己這羅浮山上的日子,過得真如神仙歲月一般。

 “俺當年向道之心那般堅定,也算不枉了!”

 少年跟自己打趣。當年雖然堅持不懈的向老道清河申請入教,卻全沒想到會有今日這局面。那時,可只是為了溫飽。

 “也不知今日何事相召。不過也毋須多想;反正現在這生活已屬非份,若有啥壞事體,大不了再回饒州重操舊業便是。”

 雖然心中這麼想著,但之前飛雲頂幾次相召,都沒啥壞事,估計這次也差不多,自己去隨便旁听听也就罷了。

 這次,醒言自己也沒料到,今日飛雲頂相召,他竟是主角!

 原來,南海太守段宣懷,今日親上羅浮山,代朝廷頒下玉牒文書,加授饒州籍上清道士張醒言為中散大夫。

 在接受太守所傳諭旨之時,這位新任散官張醒言,直听得暈暈乎乎。具體詞句幾乎記不得,只知道大意是說他家世福德深厚,有仙山得自然造化在先,又有勤修道德、助剿除魔在後,因此,經南海郡中正官累日尋訪觀察,認為上清道士張醒言名績卓異,為人純孝,便奏請州府報與有司得聞,特除其中散大夫之秩。朝廷準報,並賜饒州城郊上好水田百畝,以為張醒言父母養老之資……

 這一番諭旨,當時听在醒言耳中,真趕得上居盈丫頭那樣的靈籟仙音了。對他來說,這真是突如其來的天大喜事!雖然,這中散大夫與太中大夫相類,品秩並不算高,比那銀青光祿大夫、金紫光祿大夫頗有不如;但當時這樣的散官榮秩,基本只頒給名門士族,還大都是德高望重的老人,“諸大夫官,皆處舊齒老年”;像醒言這樣的年輕山民,與這些品秩根本便是風馬牛不相及。即使是再狂亂的少年夢想,也從未敢奢想過這等好事。因為,對他來說,根本就想不上去。

 而現在,這不可能之事,竟真真切切的發生了!

 在飛雲頂用過飯食,現在走在回山石徑上的少年,到現在腦袋還是暈乎乎的。那太守、掌門、師祖師伯們席間的恭喜話兒,到現在仍輪番回響在耳邊。這腳下堅硬的石道,現在卻變得似棉花一樣綿軟,走在上面兩腳都好像借不到力氣,整個人都似要飄飛起來。

 “呵~現在練練御劍飛行,說不定能成功……”

 這位新任的中散大夫,腦袋里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

 回到千鳥崖,第一件事,就是讓力氣最小的瓊肜在自己胳膊上狠擰一把。這小丫頭向來最听醒言哥哥話,于是,就真的讓這位張堂主一聲慘叫︰

 “沒想小丫頭竟有這等好力!”

 確認過並非夢中之後,醒言便跟堂中兩位成員鄭重宣布這個好消息,並拿出玉牒文冊讓她們傳看。

 雖然,雪宜瓊肜並不大了解這份頭餃的意義,但听得醒言一番解說,也大致知道這稱號來之不易,算是一份殊榮。于是,這四海堂上下便準備大肆慶祝一番。瓊肜跑去山中尋找香美的秋果,雪宜精心烹煮美味的菜肴,醒言則打開酒壇的封蓋,準備等居盈回來好好慶祝一番。

 今日居盈倒回來挺早,醒言回來後沒多久,她便從郁秀峰歸來。听得醒言興奮相告,居盈也十分高興,跟他祝賀道︰

 “恭喜堂主得此榮秩;再過幾年,說不定就能出將入相了~”

 听她這打趣話兒,醒言自然是不放在心上。

 又等得瓊肜從山中采摘歸來,這四海堂慶祝晚筵,便在袖雲亭中正式開席。

 亭中石桌上,已鋪排開果饌飲食;四只石盞,已斟滿清醇的米酒。待得張堂主一聲令下,這三位堂眾便次第入席,開始在斜陽晚照中推杯換盞起來。

 自然,除了醒言杯中是原汁原味的米酒,其他三女酒盞中,都已勾兌了大半杯冷泉之水。在啜飲之前,居盈又將石杯中酒水倒入醒言相贈的那只隨身竹盞中,說她已經習慣用竹杯飲酒。

 晚風清徐,夕霞明媚,過不多久,這袖雲亭中的酒宴上,便已是杯盤凌亂。醒言酒量甚佳,陪這幾位女孩兒喝酒,只能算作小飲。但她們幾個,杯中雖已勾兌泉水,卻也是有些不勝酒力。不多時,瓊肜雪宜粉頰上已是兩片酡紅。居盈酒力,似乎比上次馬蹄山夜酌,又有了不小的進步;但酒過三巡之後,也已現出嬌憨之態。她那從不似人間凡物的蕊靨仙顏,現在也飛起兩朵嫣紅,如染西天明霞。

 那醉了酒的瓊肜,便開始口不擇言的數叨起她哥哥往日的“輕薄”行徑來。小女娃兒口齒不清的話語,雖然听起來幼稚可笑,但不知怎的,卻讓居盈丫頭臉上酡紅之色更濃,恰如那春水桃花,嬌艷欲流。一時間,直瞧得醒言酒意更濃,如欲醉去。

 筵至半停,酒正微醺,忽又有相熟的華飄塵、杜紫蘅、陳子平、黃苒四人,各攜了酒菜,一齊來千鳥崖上向醒言祝賀。于是,從屋中搬來幾張藤椅竹凳,重開酒筵。

 酒至酣時,醒言忽覺意動,便離席拔劍起舞,對著眼前的明月青山,醉步石崖,劍擊秋風,清聲歌道︰

 “芝華燦兮岩間,明月炯兮九天。

 借醇醪以沉醉兮,問靈劍之前因。

 拂香霧之仙袂兮,振神靄之玄纓。

 排風霄而並舉兮,邈不知其所之……”

 清朗高峨的吟唱,回蕩在月下空山中,余聲久久不絕。華飄塵等人,在旁亦是彈缶擊節、清嘯相和。

 醒言歌罷入席,已見瓊肜不勝酒力,倚欄醉眠,便捉臂抱入屋中,置于小榻上安睡。安置完畢,復又出來飲宴。

 移時,興盡席散,醉態醺然的幾位年輕道友,便相互攙扶著踉蹌踏月歸去。正是︰

 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歸。

 翌日上午,直到日上三竿,醒言幾人才得起來。瓊肜雪宜酒醉頗深,醒言居盈起來洗漱時,她們還沒起床。

 寒涼的泉水,讓醒言昨晚的酒意一掃而空。此時的頭腦,正是格外清明,于是又不免琢磨起中散大夫和揭陽剿匪之事來。

 初得封號的興奮過去,再看看今日之事,卻似與昨日也沒啥不同。

 想著想著,不經意便瞥到身旁的少女。看到居盈嬌裊的身形,少年倒是心中一動,想也不想便開口問道︰

 “居盈,你是不是與那段太守相熟?”

 听得問話,正撩水敷面的少女卻是一顫,手上的動作變得遲緩起來。

 “不會真與段大人相熟吧?”

 原本只是隨便問問,卻見到居盈這反常反應——難道,居盈真的認識段太守?

 “也不算相熟。”

 居盈已經反應過來,正斟酌著詞句。緩慢的語氣,小心翼翼的措辭,似是鎮靜,卻反而隱藏不住一絲慌亂之情。

 “也只是知道他而已。我有親戚與他相識。我又來過羅浮山幾次,便都在他府中落腳……”

 “那你有沒有跟他提起我?”

 醒言追問。少女偷偷觀察了一下他的神色,想了想,便說道︰

 “提了,我可贊了你一番。我正好听他說你要來幫官府剿匪,便告訴他,醒言你膽量大,又機靈,一定能幫上忙!”

 “哈哈,哪里哪里~”

 醒言突然便似恍然大悟︰

 “哦!怪不得那太守那般看重我;原來都是因為居盈你在幫我推薦!”

 “呃?居盈你家親戚做什麼的?太守大人咋這麼相信你的話?”

 卻听居盈笑道︰

 “醒言應該是你有本事啊!你看,這次不都靠你才打敗那些匪賊的嗎?上次我倆一起去捉陳魁、捉呂縣宰,就知道你很有本事!”

 少女笑語盈盈,卻是答非所問,岔開話題;少年也不再深究,就似在他心底里,潛意識中也不願再追問下去,于是就順著這個話題,開始聊起兩人當年鄱陽湖上那番英雄事跡來。

 直到這時候,醒言才似乎有閑暇、或者說有膽量仔細看起居盈的面容來。

 心中剛剛平靜下來的少女,卻又被他這樣肆無忌憚的打量逗得心里怦怦直跳。對她來說,向來很少有人敢這樣直視自己;現在被他這樣盯著瞧,端的是萬分忸怩。不過,雖然有些不自在,居盈卻過了好久才輕輕嗔道︰

 “你……又在瞎看什麼?”

 醒言卻未答她,只說道︰

 “許久不見,今日才發覺,你比上次清減許多了……”

 少年這輕輕的一句話兒,卻讓居盈一滯,便似有什麼東西,突然堵在心頭。一時間,少女只覺得萬分的委屈,竟哽哽咽咽的抽泣起來。

 見自己一句話,竟逗得居盈哭了起來,這位少年堂主頓時就慌了手腳。醒言第一反應,便是回頭看看,那瓊肜小丫頭是不是正在身後。

 “呼,幸好這小女娃兒昨晚貪杯。”

 正慶幸著,準備轉過身來問居盈何事難過,卻只覺肩臂一重。轉臉看去,卻原來是居盈正靠過來伏到自己肩頭,不住抽泣。這一下,醒言整個人立時變得僵硬起來,原本的話語再也問不出口,只一動都不敢動,任少女在自己肩頭哭泣。

 漸漸的,他也似乎明白了什麼,原本僵硬的姿勢,慢慢變得自然起來。見得居盈泣不成聲,他又何嘗沒有許多話兒想說?只是那千言萬語,臨到了口邊,卻又不知從何處說起。最後,他只輕輕嘆了一聲,伸手過去捉住少女的柔荑。

 曾在鄱陽風雨中緊握的雙手,現在又重新握到一起。

 …………

 “居盈姐姐這麼早就走了嗎?”

 “咦?哥哥你怎麼也不小心~”

 約摸半晌後,千鳥崖上一個小女孩兒,正仰臉看著猶在冷泉邊發呆的哥哥。看著醒言衣服肩臂處被水兒淋濕好大一塊,小瓊肜便好心的建議道︰

 “不如,哥哥以後也讓雪宜姊幫著洗臉吧!”

 于是,千鳥崖上又開始了新的一天。

 又過了幾日,這天正是八月十四。這晚,醒言正在千鳥崖頭修煉“煉神化虛”,居盈、瓊肜、雪宜幾人,也在一旁沾沐這奔涌而來的天地靈氣。

 就在這時,卻見遠處羅浮山野中,出現十幾個奇怪的透明圓團,閃著幽幽的紅光,正朝千鳥崖這邊飄忽而來……

第十一章 光浮影亂,頓銷千秋魂魄

“那些燈籠又來了!”

 看到那十幾個悠悠蕩蕩的紅色光團,一直就沒能坐住的瓊肜,立即便跳起來拍手笑嚷。

 正在煉神化虛玄妙境界的少年,雖然雙目緊瞑,但似乎有著第三只眼,清清楚楚的看到瓊肜蹦跳的模樣。

 “呵~瓊肜還把那些前輩喚作燈籠,真是大不敬。”

 現在醒言即使在煉神化虛之時,也能有些余暇思量旁個事情。

 且說瓊肜口中的這些燈籠,最近常在醒言修煉太華道力時出現。第一次看到時,醒言還真有些訝異,這飄來蕩去的靈逸模樣,還不知是何種生靈。當他將這等異狀告訴陳子平,才知道這些狀若龍宮水母的透明光團,卻是些上清宮中歿去之人的魂靈。

 原來,羅浮山上清宮千年大派,歷代多有道德淵深、法力高強者;但最終能得機緣飛升的,只是寥寥少數。長生久視,對大多數人間修道者來說,與那鏡花水月大抵相似。那些世人眾口相傳的得道羽士,最多不過是比常人長壽些罷了。

 不過,在漫漫道途中,總有些翹楚之輩,上百、數百年歿去之後,雖然身軀物化,重歸塵土,但魂魄卻不會隨之飛散,仍能保留下來,飄蕩在人間的洞天福地之間。對于這些與眾不同的先人魂魄,後輩們恭敬的稱他們為︰

 “道魂”

 也許,對這些能在天地間數百年游蕩的道魂而言,也算是一種長生久視。只不過,他們倒底有沒有神思,就不得為外人所知了。

 現在這些飄蕩在千鳥崖前的幽紅光團,便正是上清宮歷代高人物化後留下的“道魂”。這些飄飄蕩蕩的光團魂影,現在正婆娑飄舞在滿天的霓光彩氣之中,更讓這千鳥崖前的夜空,變得如同夢墟幻境一般。

 當然,對于千鳥崖上幾人而言,眼前這夢影流虹般的瑰麗景色,也只有瓊肜才能看得完全。其他幾人,只見那幾個明紅光團在月影中悠悠蕩蕩而已。

 見這些道魂又來,醒言也不以為意,只是繼續專心煉化身周涌動漩流的天地元靈之氣。只有千鳥崖周遭的石坡林木間,在道魂飛來時略起了一陣騷動,不過又很快平息——那些山野中的幽暗處,正潛藏著許多珍禽奇獸;對它們而言,還不大習慣這些靈氣逼人的精魄。

 暫時的不安平息之後,這些曾聆四海堂經課的珍禽奇獸,現在又重新專心沐浴在四海堂主聚攏來的天地靈氣之中,並按各自的方式,盡力煉化這得之不易的乾坤菁華。

 這些人間罕見的奇禽異獸,甚至還有些草木精靈,已不知在這羅浮洞天中生長了多少年月;既便如此,每次崖上少年施展煉神化虛,對它們而言都不啻是一次盛大的慶典。正可謂︰

 听經者,明其性也;沐化者,叨其光也。

 經過山野間短暫的騷動之後,這千鳥崖重又回復了正常;只有小瓊肜還在那兒使勁跳著腳兒,撲扇著胳膊,想要飛起來去和那些光團玩。

 雖然現在千鳥崖上空,似是一片祥和。但誰都沒注意到,在那氤氳光氣中悠然飄忽的道魂中,有一只,卻似乎並不是隨波逐流。這縷道魂,光團比同儕都大,紅色光華更強;若是凝目久視,竟覺頗為刺目。若是仔細觀瞧,這道魂生得的形狀,又與其他光團的混沌圓團模樣不同;在它朱紅的光影中,竟似留有手足模樣的細須,正在隨風飄動。

 其他道魂,現在都悠然隨風而舞,似乎身不由己;只有這枚道魂,卻正在悄悄朝少年靠近。只是,輕飄向前,卻又有些猶豫不決;進者四,退者三,若往若還,似是心中也甚掙扎。

 這樣進退兩難的情狀並沒持續多久;就在滿天的洞天靈氣逐漸轉淡、醒言快要結束煉化道力之時,這團道魂似是終于下定決心,猛然便朝那位趺坐在地的少年電射而去!

 很難想象,如此鬼魅般詭疾的形影,就是剛才那只風吹即動的幻影光團。而那位正在神游天外的少年,卻突然覺得漫天的星光月華,一下子都消失在眼前。

 “發生什麼事?”

 眼見自己突從寧和清明的境界滑向黑暗之中,原本神思縹緲的少年便猛然驚覺。用那俯視自己的神思去察看,正發現那只幽紅的光團,正極力向自己身軀中擠去!

 還未等完全反應過來,卻只覺一陣徹骨的劇痛潮水般涌來;闖關奪舍的幽魂,正努力將本主的魂魄元靈擠出軀殼——

 這瞬間襲來的痛楚,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苦痛;身似遭受斧鋸之刑,卻連掙扎痛號都不能;想要手足亂舞,攥得一物減輕痛楚,卻連一個趾頭都動不得,一片草葉都抓不住。

 墮向冰寒黑暗中的少年,如若還來得及判斷,那麼這次他所遭受的苦痛,比以往所有太華道力耗盡的苦痛,似是還要慘上好幾倍。

 而這危急時刻,之前幾次關鍵時節全都出手救助的神劍瑤光,卻再不見絲毫動靜。幽暗的劍身,正微微閃映著冷冷的月光,似乎袖手一旁,凜然看著少年如何應付。

 “果然是我所得非份嗎?這次老天就來收回……”

 努力收斂神思、與那侵奪的魂靈爭拒幾次,卻沒有絲毫效果。漸漸的,醒言便開始放棄無畏的掙扎,準備面對魂飛魄散的結局。

 此時,千鳥崖上空聚攏的靈光還未散去,猶在月空中散發著淡彩的輝芒;侵奪軀殼的異魂,正閃著美麗而詭異的紅光,漸漸沒入少年的軀殼——羅浮的月下山野,依舊清靈出塵;但在拂山而過的夜風中,卻似乎響起一絲得意的冷笑。隨著這聲冷笑,抱霞峰千鳥崖前的山野中,似乎也以一種奇異的方式沸騰起來;原本寧靜祥和的崖前石坡林木間,現在已充斥著憤怒的尖唳咆哮。

 就在耳邊萬籟即將歸于寂滅、自己這苦難的靈魂就要得到解脫之時,驀的,已全然放松心懷的少年,卻突然感覺到一絲熟悉的圓轉流動——

 如此熟稔,如此親切,如此滑暢,如此空靈,不正是自己一年來形神與俱的流水太華?

 “也罷,今日就最後一次用它吧。可惜,它不是‘噬魂’。”

 已是神魂恍惚的少年,現在卻反而變得從容淡然。雖然要去運轉流水般的太華道力,卻沒有太多的爭競之心。也許,這真的是他最後一次在人間運轉道力了。

 強忍痛楚,努力將最後一縷神思與那空明的流水緊緊相連。這一刻,借著那流轉不息的太華道力,少年似乎重又形神完聚;初時的涓涓細流,片刻後已是沛然如綹,正浩浩蕩蕩流轉于似是即將易主的軀殼,穿過那枚沒入軀體大半的光團——

 這一縷縷不著行跡的水流,每次穿過那團光影之時,便不動聲色的從光團中扯下一小綹光影,帶動它們溶入到汩汩不息的流泉之中。原本紅色的光流,溶入太華道力之中,瞬即便失去了本來的光彩,一起匯入到那道空明無形的水流中。

 面對這樣暗暗的侵蝕,那團不請自來的道魂,似是毫無知覺,還正在為即將到來的新生而鼓舞慶祝;但頃刻之後,它便突然驚寤︰自己竟面臨滅頂之災!

 是堅持還是逃離?

 只一遲疑,這枚強橫的魂靈,便已被越來越壯大的“水流”齊頂漫過——浪蕩世間幾百年的魂魄,就在這轉眼間澌然寂滅。

 霎時,騷動不安的山野重又歸于靜寂。

 “咦?天上怎麼有這麼多彩氣?”

 似是大夢初醒的少年,睜眼後卻看見天空中正搖動著千萬條淡淡的瑞彩;正準備掙扎著站起,卻發現經歷這場苦難後,全身上下竟沒有絲毫痛覺。

 彈身站起後活動活動手足,便听居盈正用急切的語氣問道︰

 “醒言,你沒事吧?”

 剛才那只紅色光團,從侵入到被消沒,其實也只是半盞茶涼功夫。而其間少年面上又是神色如常,因此這周圍幾人委實不知發生何事。倒是居盈听到山野中獸鳥一片嚎鳴,又見著這團紅光倏然沒入醒言軀體,才讓她擔起不少心思。

 “也沒甚事。”

 面對居盈關切的問話,醒言只是淡然相答;現在,他自是沒有心情向幾女喋喋訴說方才的怪事。這事兒本就匪夷所思,說出來徒讓她們擔心。

 抬頭望望天上,那十幾只悠悠然然的道魂紅團,仍在一片淡彩光輝中飄飄蕩蕩,似是渾不知方才那場驚心動魄。呆望片刻,醒言不覺暗暗嘆了口氣︰

 “原來這清靜道場,也並不太平。”

 又想到剛才那團被自己煉化的“前輩”道魂,醒言不知道是應該痛恨,還是應該可憐。

 正自出神,忽覺似有冰冷之物入手;低頭看去,正是那把一直旁觀的劍器。現在,這把名“瑤光”號“封神”的古劍,正溫順的蜷入自己的掌中。對醒言來說,這還是第一次瞧見這把怪劍對自己如此親昵,倒讓他一時微感愕然。

 正手撫劍身,思緒翩翩,卻又听那位瓊肜小妹妹在一旁開口叫道︰

 “哥哥~”

 “唔?”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打敗那只燈籠!”

 再次出乎醒言意料,自己剛剛“吞”了一只瓊肜口中的燈籠,但這次她卻沒說出什麼可笑話兒來,只用一雙亮如星月的眼楮,仰望著自己;粉嫩的面頰上,正充滿甜美的笑意。

 “嗯!”

 溫言笑答之後,醒言便伸手過去將這小小少女攬在身前。剛剛經歷過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難,現在他覺著自己身邊的一切,都是那麼的可愛珍貴。

 抬頭望望,才發現萬里雲空中那輪皎皎的明月,現在已是圓滿如輪。

 “哦,明日就是中秋團圓節了。”

 這晚,入睡之前,看著從窗中透進屋內的幾縷月輝,卻發現自己的眼神變得無比的清明,就連那月影中幾不可辨的細微煙塵,都瞧得格外分明。又想起自己今晚後來竟能看到原本只有瓊肜才能瞧見的靈光異彩,醒言便再也睡不著。

 “是我太華道力又有長進,還是因為那團道魂帶來些異變?”

 又想起最後危急關頭化險為夷的情景,便忽記起昨日午筵中,靈虛掌門跟自己說過的那番話︰

 “……飛月流光之術進展不大?醒言你須知道,我上清真法絕不可以‘術’視之。上清玄術若要習成,都要有道德修為相襯。你回去後,可多研讀些本教典籍。”

 想起靈虛所言,少年似有所悟,便翻身下床,去桌案上取過那冊已反復讀過不知多少遍的《道德經》,就著床前的月光觀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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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之道,不爭而善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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