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知……大﹑大大﹑大王深夜造訪﹐有何貴乾﹖”
聽得那賊人開口﹐看口氣也不像是特地來要他性命﹐那胡世安心下頓時松了口氣。這廝別看他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其實也是個外強中乾之徒。這幾日來﹐這廝因那賭債之事整日煩惱﹐不免便有些疑神疑鬼﹔當那刀劍甫一架上脖項之際﹐直嚇得差點尿濕了褲子──他以為是哪位不講路數的債主﹐等得不耐煩了﹐就此遣人來取他性命﹗
待那賊人開口說話﹐聽口氣還似有轉圜餘地﹐那胡世安提到嗓子眼的那顆心﹐頓時放回了一半。雖然剛開口時有點愣愣結結﹐但馬上口齒便又利索了。
這時﹐還在那床上的蕊娘﹐聽得情郎如此說話﹐立時也反應過來﹐趕忙急急說道﹕
“大王有何吩咐請儘管說﹗胡郎與奴家都會盡力辦到──只是……千萬不要傷了胡郎﹗”
待她說完這句話﹐便聽得一陣唏唏嗦嗦的聲音。原是那蕊娘正在披上衣物﹐準備下得床來﹐與胡郎一道向這夤夜造訪的賊人告饒。
“兀那床上婦人﹗別動﹐給俺乖乖呆在原處﹗”
原來﹐這所謂的“賊人”﹐卻正是少年張醒言。他見好言相勸蕊娘無用﹐只好來當一回惡人﹐希冀胡世安這廝吃這一嚇﹐便自個兒走人﹐從此再也不來騙取那蕊娘的錢物。
現下醒言見那蕊娘竟要下床﹐趕緊放粗了喉嚨﹐出言阻攔──少年擔心與蕊娘照面之後﹐萬一被她認出﹐那可著實不知如何收場﹗
一聽賊人出聲阻攔﹐胡世安這廝也趕緊朝屏風後厲聲喝道﹕
“且在床上不要動﹗一切聽大王吩咐﹗”
雖說語氣比較急迫﹐但聲音倒還是壓得蠻低──那脖項上冰冰涼涼的滲人感覺﹐卻是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自個兒現在還是命懸人手。
此話一出﹐胡世安冥冥中彷佛覺著身旁那賊人似是點了點頭──這廝立馬骨頭便似輕了二兩﹐正要卑言繼續諂媚一番﹐卻聞得那賊人又是開口﹕
“算你識相──也不怕你知曉﹐俺便是那鄱陽湖大孤山上落草的好漢﹗今日前來不求別的﹐只要閣下多奉承些金銀﹐老子我便一根寒毛也不動你﹗”
聽得賊人這番話﹐房中另外兩人是又驚又喜──驚的是不知何時﹐竟惹上大孤山上這樣勇悍的匪人﹔喜的是這賊徒也只為求財﹐應是性命無懮──胡世安與蕊娘那俱都懸在半空中的心﹐立時都安放回原處。
只是﹐將賊人的話咀嚼了一番﹐胡世安卻是苦著臉告道﹕
“這個﹑不瞞大王說﹐小人現下手頭委實沒啥金銀……”
“嗯﹖﹗”看來賊人聞言頗為恚怒﹐胡世安立馬便覺得自個兒脖項上的那分寒意﹐似乎又盛了幾分。
“蕊娘﹗你那兒還有多少金銀﹐趕快都拿出給大王奉上﹗”這胡世安倒也機敏﹐立時便扯著脖子朝蕊娘那兒急急喊道。
這廝說完這句﹐又覺得還不夠保險﹐趕緊又補上一句﹕
“不要怕﹐俺將來都會還你﹗”
“小聲些﹗”醒言喝道。
胡世安聞言一驚﹐立馬便噤若寒蟬﹐同時臉上擠出一副討好的笑容──也不知旁邊那賊人瞧見沒有。
“大王莫要動怒﹗只要不傷害我家胡郎﹐你要妾身做什麼都可以──俺這便下床去取銀兩。”說完﹐聽動靜便似是要披衣下床。
“且住﹗”
醒言聞言趕緊阻攔──要知道﹐他今晚可不是來專門打劫的。
“……﹖﹖﹖”
聽得賊人阻止﹐這兩人俱都詫異﹐不知那賊人葫蘆裏賣的什麼藥。胡世安這廝更是心裏發毛﹐疑心那賊人不知要如何折磨於他──這廝不求財﹐難不成……倒底還是那債主遣來取他性命﹖﹗
正自胡世安疑神疑鬼﹑兩腿發軟之際﹐卻聽得那賊人又是開口說話﹕
“你這廝可別來哄俺﹗俺留意你已有多日﹔出手闊綽﹐又常常在那快意坊廝混﹐現在卻又來和我哭窮﹖﹗莫不是存心……”
“不不不﹗大王﹗”胡世安一聽醒言這話說得不善﹐趕緊便要賭咒發誓﹕
“其實……”正要說出原因﹐卻突然似乎有點口吃﹐囁嚅半天說不出下文來。
醒言正是要迫他說出實話﹐此刻見他欲言又止﹐只是在那兒磨蹭﹐便手下略略加力﹐口中喝道﹕
“休得遮掩﹐快快如實道來──俺已注意你多時﹐如有半句虛言……哼﹐一劍砍了﹗”
聽得賊人發狠﹐胡世安趕緊竹筒倒豆子般﹐將他近日來欠下一屁股賭債的事兒﹐詳詳盡盡的說了──這番招認之時﹐又加上醒言在旁邊適時恫嚇﹐這廝無奈之下﹐只好把那哄騙蕊娘拿出體己錢兒作為賭本﹑卻又輸個精光的事兒﹐略略說了一遍。
醒言聽了﹐故意大聲說道﹕
“瞧你這廝看似人模人樣﹐卻想不到這般不長進﹐竟拿女人錢去廝混﹗”
此時﹐那正在帳中的蕊娘﹐也將方才她胡郎的那番話﹐聽得是清清楚楚──剎那間﹐蕊娘只覺著眼前有些發黑﹔自己那顆心﹐也不住的往深個裏沉去……
原來﹐胡世安這廝哄她體己錢兒之時﹐只跟她說是為了給她贖身﹐做些營生蝕了本﹐要蕊娘拿些銀錢出來作本﹐好多賺些銀兩早日替她贖身──兼且付得花月樓中的資費……
…………
“胡郎……”隔了小半晌﹐屏風後傳來女人悲淒的聲音。
“哼哼﹗”雖然已明知答案﹐但聽得這廝親口承認﹐醒言還是忍不住心中憤怒﹐便拿那劍背在這“胡郎”脖子上﹐蹭了兩蹭。
胡世安忽覺著脖項上有些古怪﹐頓時心下大駭﹔正要跪倒求饒﹐卻聽得身旁那賊人又是說道﹕
“唉﹗老子向來行事磊落﹐卻是不屑取那女人錢財﹐咋辦﹖”
醒言說這話﹐正是要啟舋揍這哄騙蕊姊姊的薄幸之徒一頓﹐好讓他知難而退﹐就此消失。要知道﹐這花月樓中的妓女﹐俱都賣身於老鴇夏姨﹔其所得之資﹐絕大部分都要上繳妓樓。在這種情狀下﹐這妓女要攢起些個私房錢兒﹐實屬不易。即使像蕊娘這般花月樓的紅牌﹐要私下攢起點像樣的錢財來﹐也著實艱難──這饒州也不是啥通衢大省﹐來這兒消遣的恩客﹐打賞也不甚多﹐常常也只能在那胭脂水粉常例錢裏省下一些。這些費了心血省下來的錢財﹐都是要用作身後養老之資的──這妓女的體己錢兒﹐可是能這般隨便哄得﹖﹗
且說醒言正打著這樣的如意算盤﹐卻不防﹐胡世安那廝﹐竟是滿肚子壞水﹔他聽得旁邊這位大孤山上的好漢如此一說﹐當即便眼珠一轉﹐腆顏說道﹕
“大王且莫蒿惱﹗您何不聽小的一言﹐不如便如此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