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挑起谷中龍虎鬥 可憐劍底女兒情
段珪璋盯了王龍客一眼,說道:「我有一位故人的女兒,被少寨主擄到此間,敢請放
回!」
王龍客怔了一怔,罵道:「胡說八道,我幾曾搶了什麼女子?」段珪璋變了面色,手摸
劍柄,便要發作,王伯通卻先喝道:「龍兒,在段大俠面前,休得放肆!」隨即轉過身來,
向段珪璋賠笑說道:「小兒一向跟在我的身邊,他縱然不肖,尚不至於幹出強搶民女的有失
身份之事,段大俠想必是誤信人言了。」
王伯通老奸巨滑,這時他已知道了段珪璋是為了夏凌霜而來,心中驚疑不定,因此先用
巧言搪塞,能抵賴得過最好,即算不能抵賴,也可以試探段珪璋還知道些什麼?
段珪璋劍眉一豎,怒聲說道:「段某若非知得確鑒,怎敢上你的龍眠谷來?這位姑娘名
叫夏凌霜,你問問你的寶貝兒子,是否認得這位夏姑娘?」
王龍客道:「不錯,我是認識這位夏姑娘,她也是我的朋友,你有何憑據,說是我把她
搶了?」
王伯通幫腔道:「對呀,他們本來是朋友,不相識的人還可以搶,對相熟的朋友,怎會
將她擄來?盡可以邀請呀。」
段珪璋冷笑道:「不給你們憑據,諒你們還要狡辯。上月二十七日,你們在玉龍山的沙
崗村擄去她們母女,本月初四,夏姑娘一人被劫到龍眠谷,當時,她中了迷藥,你的兒子用
一頂小轎,將她從花園右角的橫門抬進,是也不是?」
段珪璋說來有如目睹,王伯通父子大吃一驚,登時疑雲大起,「龍眠谷中難道有了奸細
不成?」
段珪璋頓了一頓,朗聲說道:「夏姑娘的父親與我有八拜之交,她又是我好朋友南霽雲
的未婚妻子,這件事我不能不管!」
王伯通尚想抵賴,尚想問他要人證物證,王龍客卻忍不住氣,大聲說道:「段珪璋,你
胡說八道,夏姑娘是我的未婚妻子,與什麼姓南姓北的何干?不錯,她現在是在谷中,日內
我們就要成婚,你客氣一些,我或者還可以請你喝杯喜酒,你再胡說八道,我只有把你轟出
去了!」
段珪璋冷笑道:「好呀,你這麼說,好似夏姑娘願意嫁給你的了?」王龍客傲然答道:
「當然!她又不是你的女兒,她願意嫁我,你管得著麼?」竇線娘勃然大怒,罵道:「放
屁,夏姑娘豈肯嫁你這個不成材的小賊!」段珪璋道:「不必爭辯,夏姑娘既在此地,請她
出來,一問就可明白!」
王龍客罵道:「豈有此理,我的未婚妻子,豈能隨便見你!」竇線娘恨不得立即鬧翻動
手,說道:「大哥,證據確鑿,夏姑娘也在此間,還與這班強盜多說作甚?他不肯讓咱們見
復姑娘,咱們不會自己搜嗎?」
王伯通大喝道:「王某忝為綠林盟主,請兩位給些面子!」他不提「綠林盟主」這四字
也還罷了,一提起來,竇線娘想起了殺兄之恨,更有如火上燒油,立即冷笑斥道:「我管你
什麼盟主不盟主,你胡作非為,我就要與你算帳?」
王伯通把手一揮,沉聲說道:「好,與他們拼了,他們是藉事生端,分明是為了給竇家
報仇來的!」嗖的一聲,一枚鐵蒺藜向竇線娘擲出,出手的人,是王伯通一個得力手下,此
人擅打喂毒暗器,他知道竇線娘金彈厲害,故而先發制人。
竇線娘冷笑道:「什麼東西,竟敢在我面前賣弄暗器,且先把你的招子廢了。」話聲未
了,但聽得弓弦疾響,那人一聲慘呼,血流滿面,兩隻眼珠果然都給竇線娘的彈子打了出
來,緊接著「卜」的一聲,又一名頭目倒地,這個頭目卻是給那枚毒蒺藜打中的。原來他發
暗器的勁力和準頭都遠不及竇線娘,竇線娘的金彈後發先至,將他的眼睛打瞎之後,這才用
弓弦把那枚毒蒺藜撥開,那小頭目不幸碰上,中了劇毒,不消片刻,便即七竅流血而亡。
竇線娘彈弓再拽,這一次三彈齊發,逕打王伯通的上中下三路,王伯通躲過一顆,王龍
客手揮折扇,給他撥開一顆,第三顆打向他的面門,王伯通霍地一個「鳳點頭」,哪知竇線
娘的暗器手法妙極,王伯通見金彈的來勢極急,避得早了一點,不料那金彈將到,來勢忽
緩,王伯通抬起頭來,正巧碰上,額角打裂,血流如注!王伯通大怒罵道:「給你們面子,
你們反而出手傷人,今日要是讓你們生出此門,我王伯通也無顏在綠林混了!」
在王伯通背後的一個胖和尚叫道:「盟主息怒,待我收拾這個潑婆娘!」抖起禪杖,疾
奔出去,朝著竇線娘迎頭便打,竇線娘喝道:「好,叫你這光頭也吃幾顆彈丸!」聲出彈
發,那胖和尚哈哈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你這彈子,焉能打得酒家?」禪杖潑風疾
舞,當真是滴水難進,但聽得噼噼啪啪一片聲響,竇線娘的連珠彈盡都給他打落,碎成粉
末!
段珪璋一見,便知這個和尚內力雄渾,不能硬接,他怕妻子有失,猛地喝道:「撒
手!」一劍便削過去。
這和尚名叫阿奢黎,乃是與安祿山同族的胡人,本來是安祿山所禮聘的「大法師」,甚
得安祿山信任的。後來安祿山因與王伯通聯盟,故而將他派來,名義上是「薦賢」給王伯
通,由王伯通使用,實則是替他負起監視王伯通的任務。安祿山的用意王伯通當然不會不
知,故而對他十分籠絡,處處奉承。
阿奢黎給他們奉承慣了,只道自己當真是天下無敵,他見王伯通似乎很怕段珪璋夫婦,
早就心中不服,因而爭著出頭,滿以為一頓潑風禪杖,便可以將這對夫婦打倒。
哪知段珪璋劍法精妙非常,但見劍光一閃,已攻進他禪杖防禦的內圈,阿奢黎大喝一
聲,禪杖壓下,段珪璋用了個「卸」字訣,那柄寶劍競似輕飄飄的木片一般。附著他的禪
杖,阿奢黎雖是用了泰山壓頂之力,卻似大力士搬石頭打螞蟻一般,毫無用處,給他的寶劍
附著禪杖,竟自擺脫不開。
說時遲,那時快,段珪璋一聲:「撒手!」寶劍便沿著禪杖,直削上去!阿奢黎大吃一
驚,要是不拋開禪杖的話,五根指頭,便得給他削斷。他人急智生,急忙將禪杖往前一送,
自己跟著一個「滾地葫蘆」,伏倒地上,躲開了他這一劍。
王龍客亦已趕到,折扇一揮,替阿奢黎遮格開了段珪璋的一劍。王龍客自小便在名師門
下習技,功夫也是內外兼修,且又機智多變,因此,他比起段珪璋南霽雲等人,雖然尚遜一
籌,卻不至於似阿奢黎一招落敗。
阿奢黎爬起身來,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的禪杖雖然幸而未曾撒手,卻也狼狽非常。這
時,他哪裡還敢輕敵,將禪杖舞得潑風也似,與段珪璋保持一丈開外的距離,看來雖然仍是
十分兇猛,其實卻是只求自保而不敢攻故了。
雖然如此,但阿奢黎的禪杖打來,仍是有千斤之力,段珪璋剛才是用「巧招」將他擊
敗,現在給王龍客纏著,要是被阿奢黎的禪杖掃中一下,那仍是難以抵擋。所以段珪璋也得
加意提防,不敢輕敵。幸而阿著黎給他嚇破了膽,不敢向他強攻。
王伯通的兩個副手從側翼攻來,擋住竇線娘。這兩個副手都是綠林中頂尖兒的角色,一
個名叫褚遂,一個名叫屠龍,他們都有看家本領,武功確是非比尋常。
褚遂長於近身纏鬥的小擒拿手法,刁鑽古怪,一被他的手指搭上,即有扭筋斷骨之災;
屠龍用的是一對日月雙輪,走的卻是純然剛猛的路子,這兩個人一剛一柔,配合起來,相得
益彰。竇線娘被他們迫到身前,無法再用金彈退敵,只得一手持弓,一手握刀,與他們惡
戰。
竇線娘繼承家學,有三樣名震武林的絕技,第一樣就是百發百中的神彈功夫,第二樣是
「金弓十八打」,第三樣是「游身八卦刀法」,這時,她雖然不能再發彈子,但刀弓並用,
和對方展開游身纏鬥的功夫,卻也盡可以應付。
王伯通被打穿了額角,十分憤怒,一面命令手下的四大頭目都上去助戰,一面又叫人進
去催王燕羽來。
王燕羽早已躲在屏風後面,父親已然下了命令,她不想被人發現,無可奈何,只好自己
先走了出來,王伯通怒道:「燕兒,你怎的這個時候才來?你瞧,咱們王家已經給人欺負上
門啦!」
王燕羽道:「爹爹不必焦急,諒這兩個人逃不出去。調一隊撓鉤手來,就可以將他們生
擒了!」原來王燕羽訓練有一隊女兵,擅長於用長鉤擒敵,當日鐵摩勒就是被這隊撓鉤手活
擒的。不過,現在王燕羽貢獻此計,卻是想藉此拖延時候,因為她實在不願意和段珪璋動
手。
王伯通點點頭道:「也好,不必你去,我自有人傳令。」王燕羽沒法,只好陪著她的父
親觀戰。
段珪璋殺得性起,忽地一聲長嘯,連人帶劍,化成了一道寒光,疾向王龍客衝去。王龍
客不敢抵擋,急忙閃開。那個番僧是給段珪璋殺怕了的,連忙撤回禪杖,舞成一道圓圈,護
著自身。給王龍客助戰的那兩個大頭目,身法卻沒有他這麼靈活,段珪璋唰唰兩劍,一個大
頭目被刺傷了肋骨,一個大頭目被削去了兩指,段珪璋立即衝出包圍,與竇線娘會合。竇線
娘在褚屠二人與另外兩個大頭目圍攻下,本來處於劣勢,得到丈夫前來會合這才把劣勢扭轉
過來。
王伯通道:「等不及撓鉤手了,燕兒,你上去助你哥哥一臂之力。」王燕羽無法可施,
只好拔劍出鞘,上前助陣。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大聲說道:「夏姑娘,你瞧,這是不是段大
俠?老叫化可沒有騙你吧!」
王龍客大吃一驚,來的這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衛越和夏凌霜!
原來那日衛越與南霽雲分手之後,回去問他那個送信的徒弟,那徒弟說確是已把信交到
皇甫嵩手中,而且並無外人在旁。至於空空兒,他更是連影子也沒有見過。衛越問不出所以
然來,心裡更增疑惑,只好先到九原,赴南霽雲之約。
他來到九原,南霽雲已經走了,南霽雲任務是個秘密,太守府中,除了郭子儀之外,無
人得知。衛越打聽不到南霽雲的去向,心中想道:「他曾經懷疑夏凌霜是王家劫走的,多半
是到龍眠谷去了。老叫化答應幫他的忙,那就得幫忙到底。且到龍眠谷去走一遭吧。」衛越
這一猜雖然沒有完全猜中,卻也著了幾分。
衛越在九原會不到南霽雲,卻意外的碰見了段珪璋夫婦,原來他們兩夫婦也是因為多年
未見南霽雲,現在軍情緊急,特地趕到九原,想來助他一臂之力的。衛越碰見他們,將南霽
雲所遭遇的事情和他們一說,段珪璋與夏家有極深厚的交情,聽說冷雪梅、夏凌霜雨母女給
人劫走,哪有不著急之理,於是便和衛越一道,都到龍眠谷來。
衛越是丐幫的長老,丐幫弟子遍佈天下,消息特別靈通。龍眠谷中也有丐幫的弟子。衛
越一到龍眠谷,便查探得那日王龍客將夏凌霜劫到谷中的詳情,知道了夏凌霜確實是在王
家,於是便和段珪璋夫婦定下計策,由段珪璋夫婦光明正大的登門索人,衛越則在王家暗中
搜查。
正巧夏凌霜眼下了解藥,本身功力已經恢復,她正要出去尋王龍客算帳,便碰見衛越。
這時段珪璋夫婦已經在外邊惡鬥,他們順理成章的當然便都出來助陣。
夏凌霜一衝出來,正是仇人見面,份外眼紅,二話不說,唰的一聲,便向王龍客刺去!
王龍客叫道:「夏姑娘,你——」夏凌霜斥道:「我怎麼?我還沒有給你害死!」只聽
得嗤的一聲,王龍客的衣襟已給她一劍穿過!王龍客又驚又氣,揮扇遮攔,夏凌霜的武功本
來比他稍勝一籌,這時恨不得將他置於死地,出劍更為狠辣,招招都是殺手!王龍客擋了幾
招,驚慌氣急之下,一個疏神,只聽得「唰」的一聲,王龍客又中了一劍,剛才那一劍僅是
穿過衣襟,這一劍卻正中胸口,幸而他立即彎腰後仰,使用「鐵板橋」的功夫化解,但雖然
如此,胸口亦已給劍鋒劃破,鮮血淋漓,沁紅了衣裳!
夏凌霜柳眉倒豎,鳳眼圓睜,怒聲斥道:「無恥賊人,今日你罪貫滿盈,還想逃命
麼?」話聲未了,劍招續發,「唰」的一招「白虹貫日」,劍光疾吐,直指王龍客的咽喉。
眼看王龍客就要斃命在她劍下,斜刺裡忽地一柄長劍插來,剛好插在他們兩人當中,夏
凌霜一看,卻原來是王燕羽,只見她雙眸淚泫,愁鎖眉尖,滿臉驚怕羞愧而又帶著懇求的神
情。夏凌霜不忍傷她,劍勢稍緩,王龍客趁此時機,連忙逃走。
王伯通認得瘋丐衛越,大驚叫道:「衛老大,我與你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你何故與我為
仇?」衛越哈哈笑道:「王伯通,你也知道害怕了麼?不錯,你做了綠林盟主這麼多年,老
叫化從來沒有找過你的碴兒,可是你如今與安祿山興兵作亂,荼毒生靈,老叫化可不能不管
了!不過,冤有頭,債有主,老叫化今日是要來插手,但你卻不必擔心我來殺你,殺你的另
有其人!」
衛越口中說話,手底卻是毫不放鬆,只見他一個照面,就把王伯通兩個得力的頭目抓了
起來,笑道:「我不殺老賊,也得殺兩個小賊來解解恨!」那兩個頭目被他抓著了琵琶骨,
痛徹心肺,殺豬般的大叫饒命,衛越將他們提了起來,旋風一舞,忽地笑道:「姑念你們只
是從犯,好,就饒了你們吧!」雙臂一振,將那兩個大頭目擲出門外。那兩人的琵琶骨給他
捏碎,雖得保全性命,武功卻已廢掉,再也不能為惡了。
衛越與夏凌霜雙雙殺到,盜黨陣腳大亂,竇線娘一聲叱吒,緬刀朝著屠龍面門一晃,引
開他的眼神,左手的金弓卻疾的朝著褚遂撥去,這一招方是實招。褚遂仗著小擒拿手的功
夫,這時正使到一招「撥雲見日」,雙掌成環,來扣竇線娘的手腕,哪料竇線娘將計就計,
佯攻屠剛,等於賣個破綻,讓他欺近身前,猛地反弓一撥,褚遂的手指正好觸及她的弓弦,
登時被弓弦拉斷了中指,十指連心,痛得他狂呼疾退。
這時王龍客已逃得無影無蹤,竇線娘眼光一瞥,發現了王燕羽,記起了殺兄之恨,立即
向她奔來。夏凌霜連忙叫道:「段嬸嬸,這個小女賊交給我好啦!」
王伯通喝道:「好個撒撥的惡婆娘,誰給我將她擒下,重重有賞!」竇線娘大怒道:
「你不來找我,我也要找你算帳哩!」心中想道:「殺我哥哥的雖是他的女兒,但罪魁禍
首,卻實在是這老賊!」同時,又見到夏凌霜已與王燕羽交鋒,便轉移了目標,逕向王伯通
那邊殺去!
夏凌霜感激王燕羽贈藥之恩,有心相護,見竇練娘已轉了方向,向王伯通殺去,便作勢
佯攻,欺近她的身前,低聲說道:「王姑娘!你快快走了吧!」
王伯通手下見竇線娘來勢兇猛,只得拚死上前,全力抵擋,竇線娘弓打刀劈,銳不可
當,剎眼之間,連傷了五個頭目。就要殺到王伯通跟前。
王燕羽忽地虛晃一招,抽身便退,夏凌霜只道她已聽從動告,不料她飛身疾掠,卻是揮
劍向竇線娘殺去。
夏凌霜眉頭一皺,心道:「我不能因你一人之故,便放過了王家老賊。」她足尖一點,
仿如流星趕月,搶先一步,攔住了王燕羽。
王燕羽咬了咬牙,沉聲說道:「夏姑娘,你迫得我沒法子啦!」青鋼劍揚空一閃,劍光
疾吐,抖出七朵劍花,連襲夏凌霜七處穴道。要知她為了父女之情,怎忍見王伯通為竇線娘
所殺?因此只得使出凌厲無前的劍法。不過她的用意僅在迫夏凌霜讓開,劍招雖然凌厲,分
寸之間,卻拿捏得非常準確,每一招都未曾用實。
哪知夏凌霜也抱著同樣心思,雙劍相交,但聽得一片叮咣聲響,剎眼之間,兩柄青鋼劍
已接觸了七下。兩人用的都是上乘劍法,本領也不相上下,夏凌霜的內力稍勝一籌,她展開
了游身纏鬥的劍法,就是不放王燕羽過去,王燕羽無可奈何。
衛越打得性起,大聲笑道:「我再摔幾個小賊玩玩,哈哈,真是有趣得緊!」他是出了
名的「瘋丐」,就像貓捉老鼠一般,將那些頭目捉來戲要,或者打一下耳光,或者揪一把頭
發,戲耍夠了,然後把他們一個個摔出去。
那個番僧見眾人都似乎懼怕這個瘋丐,大為不忿,心中想道:「將人摔倒,不過是恃著
幾斤氣力,有何稀奇?我不信他的氣力勝得過我。」他剛才敗在段珪璋手下,有心挽回面
子,與這瘋丐較量較量。
衛越剛剛摔倒了第七個頭目,忽聽得呼的一聲,只見一根碗口般大的禪杖向他摟頭打
下,衛越哈哈笑道:「好一根禪杖,好一個蠻牛。」伸手一抓,竟然憑著一雙空手,將禪杖
牢牢抓實,
那番僧動彈不得,大吃一驚,衛越笑道:「好,你也算得是有幾分本領的了!」陡地喝
道:「撒手!」使出了「隔物傳功」的內家真力,那番僧忽地感到一股大力直撞胸口,果然
應聲撒手,連連後退!
衛越奪過了禪杖,在手中掂了一下,哈哈笑道:「份量倒是不輕,只是中看不中用,作
打狗棒也嫌笨重!」笑聲一收,便將禪杖往地下一插,那根禪杖登時沒得無影無蹤。
那番僧蹌蹌踉踉的連退幾步,幸而未曾跌倒,見狀大驚,「中原的武林人物果然厲害,
這個叫化子的本領比剛才那個南蠻子還高!罷了,罷了,我還在此地作什麼?」他擠開眾
人,奪門而走,連夜逃回范陽。
竇線娘正要殺到王伯通身前,忽聽得號角大嗚,腳步聲呼喝聲鬧成一片。原來龍眠谷要
辦喜事,連日來到了不少綠林人物和龍眠谷屬下的各處寨主,王龍客剛才逃了出去,便響起
警號,召集這些人前來助戰。同時,王燕羽所訓練的那隊撓鉤手也到來了。
這班綠林人物,武功雖然亦非上乘之選,但卻要比王伯通的一些小頭目強得多,這班幫
手一到,又把竇線娘包圍起來。
那隊撓鉤手更其厲害,十幾柄長鉤,忽伸忽縮,神出鬼沒,專勾敵方的雙腳。衛越皺了
皺眉,說道:「老叫化子可是不喜歡和娘兒們打架。」他隨手將兩個小頭目抓到手中,當作
盾牌,撓鉤手不敢向他勾去。
段珪璋見妻子又陷重圍,陡地一聲大喝。寶劍一蕩一圈,與他正面對敵的是日月輪屠
龍,他的日月輪本來是克制刀劍的,但卻怎禁得段珪璋這精妙而又狠辣的劍法,段珪璋一劍
從月輪中心插進,一翻一絞,輪齒全部斷了,屠龍心寒膽戰,急急忙忙棄輪而逃。
那隊撓鉤手扇形散開,十幾柄長鉤都向段珪璋勾來,哪知段珪璋使的是把寶劍,削鐵如
泥,劍光霍霍展開,登時響起了一片斷金戛玉之聲,十幾柄撓鉤斷折了一半以上。段珪璋喝
道:「我寶劍不殺女流之輩,你們也休得助紂為虐!」
夫妻二人再次會合,不消多久,又殺開了一條血路。王伯通大為喪氣,想不到鐵桶般的
龍眠谷竟給他們幾個人鬧得天翻地覆,欲待逃走,卻又礙著綠林盟主的身份,要是棄眾而
逃,以後還有何顏面統馭部下?
王伯通正在躊躇,忽聽得鐘聲四起,震耳欲聾,龍眠谷佈防嚴密,各處險隘所在,都設
有瞭望哨,安有警鐘,一發現敵蹤,便即鳴鐘告警,如今鐘聲四起,那即是說敵人已不只一
路,而今從四面八方竄進龍眠谷來了!王伯通這一驚非同小可,就在此時,只見一個手執紅
旗的頭目,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
那頭目大叫道:「賽主,不好了,敵人已殺過了龍眼崗了!」龍眼崗是龍眠谷的心腹之
地,離此不過數里路程,王伯通心內吃驚,故作鎮定,問道:「何方人馬?人數若干?」那
頭目道:「黑夜之中,不知來歷,到處都現敵蹤,也不知多少!」
王伯通大怒罵道:「龍眠谷裡裡外外,有十八重防衛,敵人怎能一下子殺到了龍眼崗
來?想必是敵方派了幾個夜行人前來搗亂,最多也不過是零星小股,你虛張聲勢,造謠惑
眾,敢情是敵人的奸細麼?」忽地拔出金刀,一刀將那報訊的頭目殺掉,這小頭目是王伯通
的親近人,他何嘗不知道他所說的乃是實情,只因要安定人心,故此只得將他冤枉殺了。
王伯通喊道:「大家不必慌亂,邊戰邊走,都退到外邊去。與大隊會合之後,再消滅敵
人。」此言一出,由王伯通領先,所有盜黨,都紛紛奪門奔逃。
王伯通的心腹手下仍然拚死堵住段珪璋夫婦,不讓他追上王伯通。夏凌霜也緊緊纏著王
燕羽,雙方邊打邊走,混戰之中,忽見有兩個人飛一般的跑來,其中一人大叫道:「凌霜,
凌霜!是你麼?我是霽雲!」
來的這兩個人正是南霽雲和鐵摩勒。原來韓湛熟悉龍眠谷地形,有一條秘道,是王伯通
也不知道的,他們分兵的路,一路從正面進攻,一路則從秘道進兵,繞過了各處險隘所在,
然後再分成許多小股,從背面偷襲,拔除了王伯通設在險隘所在的關卡,裡應外合,從四面
八方殺來!
南、鐵二人率領的一股,都是輕功有些根底的金雞嶺頭目,他們從秘道插進,因此,一
下子便到了龍眠谷的心腹地帶,南霽雲急不可待,先和鐵摩勒趕了到來,正好趕上了這一場
混戰。
夏凌霜大喜道:「你來了!」這剎那間,她眼中只有南霽雲一人,連王燕羽也不管了。
南霽雲道:「不只是我,金雞嶺好漢全部來了!」一雙情侶,劫後重逢,當真是恍如隔世。
夏凌霜與他執手相看,禁不住珠淚滴下。
王燕羽早已趁此時機跑掉,夏凌霜猛地驚醒,說道:「霽雲,段大俠他們都來了,你快
去幫他們廝殺!」
段珪璋一聲長嘯,展開了「亂披風」的劍法,劍光倏的鋪開,一口劍就似化成了數十百
口,將近身的敵人全都裹住,叫道:「線妹,不可讓那老賊跑了!」
竇線娘有丈夫替她擋住了圍攻的敵人,便抽身衝了出來,遠遠看見王伯通在前頭奔跑,
她彈弓一拽,立即用連珠彈向王伯通打去!
忽聽得叮叮之聲,恍如繁弦急奏,竇線娘的連珠彈尚未射到王伯通身前,突然間,卻不
知是從哪兒飛來的暗器,將竇線娘的連珠彈全都打落!
竇線娘吃了一驚,心中想道:「想不到這老賊手下,還有如此能人!」竇線娘是暗器的
大行家,聽那聲音,便知道對方用的是梅花針或透骨針之類的細小暗器,居然能把她的金彈
碰落,而且用的也是「天女散花」的手法,每一枚都撞個正著,這人使暗器的功力和準頭,
最少已是與她不相上下。
竇線娘叫道:「摩勒,快來,老賊在這邊!」鐵摩勒正要替義父報仇,一發現了他的蹤
跡,立即運劍如風,趕殺過去。他氣力沉雄,劍法精妙,王伯通的心腹死土抵擋段珪璋夫婦
尚嫌不夠,剩下的一些人,怎禁得起鐵摩勒的猛斫狂衝,不消片刻便給他追上了王伯通。
鐵摩勒喝道:「還我義父的命來!」長劍一挽,一招「李廣射石」,勢勁力急,端的似
一支離弦之箭,直刺王伯通的咽喉,王伯通怒道:「小賊敢出大言!」金刀一立,刀劍相
交,咣的一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鐵摩勒踏上一步,奮不顧身,又是一劍橫劈過去,這一
劍更是勁道十足,火花蓬飛中,王伯通抱刀急退。鐵摩勒大喝一聲,跑步已嫌太慢,他突然
躍了起來,竟如鷹隼騰空,第三劍用的便是「餓鷹撲兔」的招數,凌空向王伯通的腦門刺
下!
王伯通雖是綠林之雄,但年紀老邁,怎當得鐵摩勒的神力,他連接兩劍,已是雙臂酸
麻,無力掄刀,眼看鐵摩勒如鷹撲下,心裡歎口氣道:「悔當初聽了空空兒之言,留下了這
小賊的性命!」
就在這性命俄頃之間,忽聽得一聲喊道:「休得傷我老父!」聲到人到,比鐵摩勒還
快,來的正是王燕羽。
她也是凌空撲來,雙劍一交,她的氣力較弱,登時先躍翻了。可是鐵摩勒給她一阻,王
伯通又已跑開。
好個王燕羽,她在地上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又恰好攔在鐵摩勒與她父親的中間,鐵
摩勒正自一劍刺去,王燕羽來不及出把防禦,一咬銀牙,索性挺胸迎上,尖聲叫道:「好狠
的冤家,你就要了我的命吧!」鐵摩勒心頭一震,不自覺的將劍收回,幸而他的劍術已到了
收發自如的境界,只差一發,險些就要穿過王燕羽的酥胸!
鐵摩勒長劍一指,沉聲說道:「王姑娘,一命換一命,我已還清了你的債了。你父親欠
我的債與你無關,請你快走,若還攔阻,可休怪我無情!」
鐵摩勒和她說的是黑道上的規矩,當初王燕羽曾饒過他一次性命,如今鐵摩勒也饒回她
一次性命,故此鐵摩勒說是已還清了她的債。不但如此,殺鐵摩勒義父的本來是王燕羽,如
今鐵摩勒也把這個債算到她父親頭上,表示可以與她無關,這實在是十分寬大的了。
但王燕羽念著父女之情,豈肯放鐵摩勒過去追殺她的父親?而且鐵摩勒說的話斬釘截
鐵,只講江湖規矩,不顧兩人情份,王燕羽聽了,不由得又是傷心,又是氣憤。
鐵摩勒正要從她身旁掠過,王燕羽反手一劍,叫道:「冤有頭,債有主,你要報仇,可
先殺我!」
他們兩人的劍術本來不相上下,王燕羽拚命攔截,倒教鐵摩勒沒了法子。他幾次咬了咬
牙,卻依然不忍施展殺手。如此一來,反給王燕羽著著進迫,處在下風。
王燕羽和鐵摩勒斗了二十餘招,當然也明白是鐵摩勒處處讓她,心中怒火稍平,有了一
點甜絲絲的感覺。
南霽雲不知就裡,他見鐵摩勒給王燕羽迫得手忙腳亂,竟似險象環生,不由得大吃一
驚,連忙施展「八步趕蟬」的身法,幾個起伏,便趕了到來。
南霽雲是大俠身份,不願以多為勝,當下大叫道:「師弟,你去找那老賊報仇吧,這女
賊讓我來打發好了。」
鐵摩勒心頭一震,但覺進退兩難,說時遲,那時快,南霽雲已是一手將他推開,陡然大
喝一聲,掄刀便斬。
南霽雲的功力比鐵摩勒又勝一籌,王燕羽橫劍遮攔,刀劍相交,咣的一聲,王燕羽虎口
流血,青鋼劍幾乎脫手飛去。南霽雲心裡有點奇怪,想道:「這女子劍術雖然不錯,鐵師弟
也不弱於她,怎的敵她不住?」激戰中無暇細思,南霽雲一刀劈一下,跟著又是一刀,王燕
羽使出了渾身本領,騰挪閃展,連避了三刀,第四刀卻沒法閃開,又迫得硬接了一招,登時
給震得倒退七八步,劍鋒也損折了。
南霽雲喝道:「女賊往哪裡走?」身形疾起,正想趁著王燕羽立足未穩,再補一刀,便
結果她的性命,忽聽得鐵摩勒顫聲叫道:「師兄,師兄——一」南霽雲回頭一望,只見鐵摩
勒還站在那兒,一臉惶恐的神情。
南霽雲怔了一怔,正自覺得鐵摩勒的行動古怪,就在此時,夏凌霜亦已向這邊跑來,遠
遠就揚聲叫道:「大哥,不可、不可、不可傷了她!」連說了三個「不可」,驚慌著急之
情,可想而知。
南霽雲的寶刀已然劈下,聽得喊聲,倏然收勢,距離王燕羽的天靈蓋不到半寸,比鐵摩
勒剛才那一劍還要驚險得多。王燕羽斜躍一步,忽地低聲說道:「多謝南大俠手下留情,你
若是要尋人的話,可到蓮花峰下斷魂巖一試。」
這句沒頭沒腦的說話,聽得南霽雲莫名其妙。霎眼之間,夏凌霜已到了她的面前,而王
燕羽也已沒人人叢,連影子都不見了。
南霽雲道:「霜妹,為什麼你不許我傷她?」夏凌霜道:「是她救我出來的,這事慢慢
再和你說。」南霽雲回頭一望,只見鐵摩勒滿面通紅,也已到了他的身旁,南霽雲甚為疑
惑,心裡想道:「王伯通的女兒為什麼肯救凌霜?她救了凌霜,鐵師弟又怎能知道?」他還
以為鐵摩勒剛才失聲驚喊,也是因為王燕羽曾救了夏凌霜,故而想他刀下留人的。
這時雙方已陷入大混戰之中,殺聲震天,到處是刀光劍影,王伯通父女都已不知去向,
南霽雲揮刀衝殺,接應從外面攻進來的義軍,已無暇詢問究竟了。
王燕羽剛剛追上父親,忽然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
不費功失。想不到在這裡又碰上了你,好呀,咱們再來比劃比劃!這回應該可以決個勝負了
吧?」迎面一彪人馬殺來,為首的正是辛天雄和韓芷芬。
辛天雄掄起斫山爺,直奔王伯通;韓芷芬則揮劍直取王燕羽。她一出手使是極為凌厲的
刺穴劍法,一招之間,連襲王燕羽七處穴道。
王燕羽和她本是半斤八兩,不相上下,但此時此際,一來她已廝殺了半夜,二來她要保
護父親突圍,哪裡還有心情戀戰?
交手數招,韓芷芬笑道:「王姐姐,你怎的便怯戰了?」劍光一展,驀地一招「玉女投
梭」,劍鋒直指王燕羽胸口的「魂門穴」,王燕羽氣力不佳,已來不及回劍防禦,忽聽得
「錚」的一聲,不知從哪裡竄來了一個蒙面人,動作快到了極點,雙指一彈,便把韓芷芬的
長劍彈開,拉了上燕羽便跑!
王燕羽道:「你是誰?」那蒙面人一聲不響,只是向前疾跑,王燕羽跟著他,只見正是
向著自己父親那邊跑去。
王伯通與辛天雄拚死惡戰,正到了吃緊的關頭,那蒙面人如飛奔至,恰值辛天雄一斧劈
下,蒙面人揮袖一捲,辛天雄臂力沉雄,這一斧劈下,少說也有六七百斤力氣,卻不料給這
蒙面人的衣袖一捲,便把斧頭裹住,竟自動彈不得。蒙面人哈哈一笑,輕輕一拂,辛天雄跌
了個仰八叉,待他跳起來時,王伯通父女和那個蒙面人都已走得無蹤無影了。
這時金雞嶺的各路義軍亦已殺了進來,可是龍眠谷乃是王家的老巢,谷中的嘍兵都是久
經訓練的精壯,而且人數也遠較金雞嶺攻進來的義軍為多,因此,雖然是黑夜被襲,倉皇應
戰,但仍不至於潰不成軍。有好幾處地方。義軍反而陷入了他們的包圍之中。
鐵摩勒奪了一騎快馬,高舉火把,在谷中縱橫馳騁,高聲叫道:「王家勾結胡兒,為虎
作悵,罪大惡極,這樣的人,怎配作綠林盟主?你們都是有血氣的男兒,響噹噹的好漢,難
道甘心聽這老賊驅策,為他送死麼?」
有好些本來是竇家的部屬,認出了鐵摩勒,登時騷動起來,紛紛叫道:「啊,鐵少寨
主,是你回來了!」「對,鐵少寨主,你的話說得對!替王家賣命,這不是綠林義氣,死了
也只贏得個臭名!」「好,有你鐵少寨主一句話,咱們反了王家吧!」
這麼一鬧,有的人放下了兵器,有的人倒戈相向,登對主客勢易,願意替王家作戰的十
成不到三成,義軍聲勢大壯,追奔逐北,到處掃蕩。
一場惡戰,出乎意料的順利收場,待到天明,王伯通的心腹黨羽都已給趕了出去,龍眠
谷全被義軍佔領,剩下的就只是打掃戰場的工作了。
辛天雄迎上了鐵摩勒,執手謝道:「鐵兄弟,今次攻佔龍眠谷,功勞簿上,第一筆就應
該寫上你的功勞。只可惜讓那王家老賊跑了。我本來可以一斧頭斫死他的,不知是哪裡鑽出
來的龜兒子,一下子就將他救走了。」鐵摩勒謙虛了幾句,問了辛天雄的經過,頗為詫異,
說道:「依你說來,這蒙面人的武功實不在空空兒之下,王伯通手下有此能人,倒是出乎我
意料之外。只是他為什麼蒙著面不敢見人?而且只是救人,卻未曾和我們廝殺呢?」辛天雄
道:「誰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總之救走王伯通的就不是好人。」韓芷芬冷冷說道:「王家
老賊漏網,那是因為他有能人相助,可是在此之前,那個小女賊有幾次都應該喪命的,也都
給她逃過了,這才叫奇怪呢!」辛天雄道:「哦,有這樣的事?她又是怎麼逃過的?」韓芷
芬道:「黑夜之中,我看得不十分清楚。摩勒在場,你問摩勒!」
鐵摩勒滿面通紅,說道:「那女賊武藝高強,阻她不住,被她跑了。」辛天雄見過王燕
羽的本領,知她厲害,說道:「鐵賢侄已是盡力而為,只怨咱們人手不夠,讓他們漏網。不
過,咱們總算已搗毀了他們的老巢,縱然跑了王家父女,亦已無能為患了。」
當下群雄就在龍眠谷的演武廳中聚集,重新相敘。段珪璋首先向南、夏二人道賀,夏凌
霜這時方有餘暇,將經過向他們細說。
南霽雲聽得岳母尚未知下落,猛然想起了王燕羽所說的那句沒頭沒腦的說話,便問夏凌
霜道:「依你說來,王伯通的女兒倒還似乎不壞,她曾對我說道:你若是要尋人的話,可到
蓮花峰下斷魂巖一試,莫非她所說的就是你的母親?」夏凌霜喜道:「她當真是這樣說了?
晤,那就不用多問,定然是她有意向你透露他們囚禁我母親的處所了。」
竇線娘對王家的人最為痛恨,說道:「王伯通女兒的說話你也這樣相信麼?提防上了敵
人的當。」夏凌霜道:「段嬸嬸不必多慮,她苦是想害我的話,她就不會給我解藥了。解藥
既是真的,想來這話也假不了。」當下,又把王燕羽將解藥給她的時候,和她所說的話語,
也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大家。段珪璋夫婦越聽越覺得奇怪,夏凌霜講完之後,竇線娘問道:
「南兄弟,你以前認識她的麼?怎的她想你知道她是個好人?」夏凌霜代他答道:「霽雲也
只是那次在飛虎山上見過她,幸虧霽雲所做過的事情我全都知道,要不然我可懷疑他有私情
了。」南霽雲想起鐵摩勒剛才的神情,當王燕羽在他刀下的時候,他那驚煌的神色,心中猜
到了幾分。但在眾人面前,他當然不方便說出來。
段珪璋道:「人有向善之心,咱們就該原諒他,扶掖他,無須再揣度他何以有這念頭
了。現在咱們該斷定的倒是她所說的是什麼地方?蓮花峰這個名稱,好幾座名山都有。」衛
越正巧走來,說道:「老叫化走過的地方最多,蓮花峰斷魂巖,那就只是華山的蓮花峰才
有。」
段珪璋心中一動,道:「西嶽華山,唔,那豈不是皇甫嵩居住的地方?」衛越道:「華
山很大,著名的山峰便有五個,據我所知,皇甫嵩卻不是住在蓮花峰的。」段珪璋沉吟半
晌,說道:「夏侄女母女被擄之時,敵方的主腦人物便是皇甫嵩,如今王伯通女兒透露的消
息,她又是被囚禁在華山之上,看來十九都是與皇甫嵩有關的了!」
正是:欲解疑團何處去?蓮花峰下斷魂巖。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胡騎已踐中原地 漢幟方張細柳營
衛越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好,不管是不是皇甫嵩干的,老叫化終須要查個水落石
出。待這事情了結之後,老叫化就陪你們到華山去走一遭吧。」
南霽雲卻多了一層煩悶。他是奉了郭子儀之命,在敵後組織義軍,牽制安祿山的兵力
的。那華山在陝西境內潼關之西、華陰縣南,距離長安也不過數百里。要是郭子儀回師保駕
的話,南霽雲自可抽身前往華山,現在義軍方始成立,他要想抽身,卻是有點為難。
辛天雄道:「大家惡戰了一夜,想來都已累了。先歇歇吧,還有什麼事情,以後再作商
量。」
攻下了龍眠谷,義軍人人興奮,他們分班休息,就在當日辦起了慶功宴來,辛天雄等人
睡到日頭過午,醒來的時候,正好赴宴。
除了南、鐵二人有點心事之外,其他諸人無不開懷暢飲。正自高興,忽地有中軍進來報
道:「山寨裡有人和一個軍官快馬馳來,候見寨主。」辛天雄雖然接受了敵後招付使的名
義,但他的手下,仍然以寨主相稱。
辛天雄一怔,問道:「來的是哪位弟兄?」中軍答道:「是杜先生。」
辛天雄吃了一驚,忙道:「快請,快請!」要知中軍所說的「杜先生」,即是金劍青囊
杜百英,他是以客卿的身份在金雞嶺留守的,如今他親自陪伴一個軍官趕來,要不是這軍官
的身份特別重要,那就是山寨又有了意外之事了。
只見杜百英滿面風塵,匆匆趕至,在他後面的是個熊腰虎背、相貌威武的軍官,辛天雄
顧不得招待客人,先自問道:「可是寨中出了什麼事情?」他話未說完,只聽得南霽雲和段
圭璋已在同聲叫道:「雷師弟!」「雷賢弟!」鐵摩勒也慌忙站起來道:「是雷師兄麼?」
杜百英道:「山寨無事,是這位雷大俠有事要見他的師兄。」原來這個軍官正是磨鏡老
人的第二個徒弟雷萬春。
雷萬春在睢陽太守張巡那兒任職,鐵摩勒還未曾和他見過面,當下獨自另行了拜見師兄
之禮。雷萬春道:「你們都在這裡,那好極了。南師兄、鐵師弟,我正有話要和你們說。」
段珪璋老於世故,猜想雷萬春在軍情緊急的時候趕來,定非無故,只恐他們不便在人前
說話,便道:「你們師兄弟進後堂去敘敘話,雷大俠歇息過後,再來喝酒。」富萬春也不客
氣,拱手便道:「如此,暫且少陪。」在他豪邁的神態之中,竟是顯得有幾分煩憂焦躁。
杜百英使了個眼色,說道:「辛大哥,你不必客氣,咱們是熟朋友了,酒我自己會喝,
不用你費神招呼。」辛天雄會意,知道雷萬春此來,定是有要事相商,杜百英叫他不必招呼
自己,那就是示意要他去招待雷萬春。辛天雄笑道:「對,雷二哥初到,我做主人的可不能
太簡慢了,待我帶路吧。」
進了密室,南霽雲問道:「雷師弟,軍情是否又生變化了?」雷萬春沉聲說道:「潼關
失守,哥舒翰已經降賊,賊兵正自指向長安!」
這一驚非同小可,南霽雲叫起來道:「哥舒翰是朝廷最重用的大將,身受國恩,怎的也
降了安賊?」
雷萬春道:「說來都是與楊國忠有關。楊國忠與哥舒翰素來不睦,哥舒翰屯軍潼關,按
兵不動,安賊本來無法攻破,楊國忠害怕他擁兵自雄,將對自己不利,啟奉皇上,遣催哥舒
翰進兵恢復陝洛。哥舒翰飛章奏道:「我兵踞險,利於堅守,況賊殘虐,失眾民心,勢已日
整,因而乘之,可以不戰而自戢。要在成功,何必務速?今諸道徵兵,尚多未集,請姑待
之。』郭令公也曾上言:「即欲出兵,亦當先引兵北攻范陽,覆其巢穴,潼關大兵,屏障長
安,惟宜固守,不宜輕出。』無奈楊國忠疑忌已深,力持進戰,皇上聽信他的話,連遣中
使,往來不絕的催哥舒翰出戰。哥舒翰無可奈何,奉了聖旨,只好引兵出關。哪知安賊已預
有埋伏,引官軍追到險要之處,突然數路合圍,又用幾百乘草車,縱火焚燒,直衝官軍大
營。結果潼關的二十萬人馬,潰不成軍,逃回關西驛中的不過八千人。哥舒翰的本錢沒了,
一氣之下,竟然就投降了安祿山,聲言要借安祿山之力,殺楊國忠報仇。」
南霽雲歎息道:「哥舒翰本來是個將材,可惜被楊國忠逼反了。咳,這也是朝廷久疏兵
備,邊疆重責,一向付諸以番人為主的邊軍之故。如此一來,只怕局勢更難收拾了。」
雷萬春道:「皇上打算逃避西蜀,由太子做兵馬大元帥,郭令公做副元帥,此事尚未曾
發表。我這次飛騎到來,正是奉了張、郭二公之命,要和南師兄、鐵師弟商量一件事情。」
南霽雲道:「什麼事情?」雷萬春道:「這是與皇上逃難的事情有關的。」鐵摩勒詫道:
「皇帝老兒走難與我有何相干?」雷萬春笑道:「你們兩位,誰願意做護駕將軍,跟隨皇上
到西蜀去。這是郭令公的書信,你們請看!」
南、鐵二人讀了這封信,才知道事情的嚴重,以及雷萬春此來的緣故。
原來在安綠山之亂起後,睢陽太守張巡也升任了雍丘防禦使,但他責任加重了,兵力便
嫌不足,兼之又缺乏糧草,因此便派出雷萬春到長安向朝廷請求增兵撥糧。
雷萬春到長安的時候,正值潼關失守,朝野震動,玄宗計劃西遷的時候。人心惶惶,京
城已陷於混亂的狀態,皇帝都只顧自己逃難了,哪裡還有兵可調、有糧可撥?
玄宗在承平的時候耽於逸樂,但還不是十分昏庸的皇帝,在危急的時候,還能夠重用郭
子儀、張巡等有才能的將領。也正因為他要倚重郭、張等人替他保住江山,作為張巡使者的
雷萬春才得到他的召見。
召見之時,秦襄、尉遲北二人也在一旁伺候。玄宗先講了朝廷的困難,然後用一番好言
撫慰,增兵撥糧之事,那是不用提了。非但如此,他還向張巡和郭子儀要人。因為他逃難的
時候,需要有本領的心腹武士保駕,急切之間,無處可尋,他素來知道張、郭二人手下,頗
有能人,而難得這兩人又是忠心耿耿,他們保薦來的武士一定可靠。
當時秦襄和尉遲北向玄宗獻議,本來便要把雷萬春留下的,雷萬春哪肯離開危險中的睢
陽。最後是採取了折衷的辦法,由雷萬春接了聖旨,轉諭郭子儀和張巡,盡速選拔可靠的武
士前來長安,若是無人可選,便要調雷萬春來作御前侍衛。
其時,睢陽四面都是敵兵,形勢危急之極,雷萬春回到睢陽,和張巡商議之後,睢陽實
在是無人可調,於是雷萬春再到九原,一面請郭子儀發兵援救,一面傳達聖旨。
郭子儀這封信便是講這兩件事情,他的兵力雖較張巡雄厚,但是他所要防禦的地區也比
張巡廣大得多,因此兵力也嫌不夠。當下,他除了盡力抽調出一支援軍之外,還想到一個計
策,因為潼關失守之後,得以安全逃回後方的軍隊,十停不到一停,散在潼關周圍的散兵游
勇甚多,他計劃派一個得力的將官去將這些潰軍重組起來。他希望南霽雲替他執行這個計
劃,鐵摩勒則到長安聽候皇帝任用。
鐵摩勒讀了這信,叫道:「皇帝老兒逃難,與我何干?只有他的命才值錢嗎?哼,哼,
我不願去!」
南霽雲道:「那麼,你去潼關如何?」鐵摩勒道:「這,我更不行了,我自問沒有大將
之材,也不耐煩和官兵打交道。」
雷萬春道:「可是這兩件事情定得有人去做,你不願去長安,可不令郭、張二公為難了
嗎?」
鐵摩勒想了一想,說道:「我知道比較起來,還是去作御前侍衛責任最輕,只是我不服
氣給皇帝老兒作保鏢。」
南霽雲笑道:「我們對皇帝老兒也並無好感,可是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恨安祿山多些,
還是恨皇帝多些?」
鐵摩勒道:「這怎能相比?安祿山率胡兵人寇,所到之處,姦淫擄掠,無所不為。把咱
們漢人看得雞犬不如,皇帝雖然可惱,到底還是咱們漢人,而且也尚不至於像安祿山這樣凶
暴。」
南霽雲道:「你知道這個道理就行了,你此去不是給皇帝做私人的保鏢,而是給老百姓
作保鏢。試想,假若是皇帝給暗殺了,這亂子豈不是更難收拾了?老百姓所受的災難豈不是
要更多更久了?所以,應當為大局著想。」
鐵摩勒想了一會,說道:「師兄,你說得很有道理,好,我依你便是。」
鐵摩勒雖然給他師兄說服,心中總是有點不樂。慶功宴散後,他找著了韓芷芬,兩人同
到梅花林裡,韓芷芬笑道:「你怎的好像不大高興的樣子,是不是惱了我了?」
鐵摩勒歎口氣道:「我惱你作甚麼?咱們只怕要暫時分手了。南師兄要我到長安去。」
當下將這件事情就給韓芷芬知道。
韓芷芬聽了,又是憂愁,又是歡喜。憂愁的是這一分手,不知何時方能再見;歡喜的是
鐵摩勒為著與自己分離而煩惱,又這樣著急的來告訴自己,顯然是已把她當作知心的人。
兩人的手不知不覺的相握起來,韓芷芬道:「你不要難過,你去作御前侍衛,我當然不
能跟著你。但是我會等待你回來的。待亂事平定之後,我想,你當然不會再做這撈什子的御
前侍衛的。」
鐵摩勒當然懂得她說的「等待」是什麼意思,登時心裡甜絲絲的,緊握住韓芷芬的手說
道:「芬妹,你待我真好。」
韓芷芬忽地面色一端,說道:「還有待你更好的人呢,只怕你見了她就忘了我了!」
鐵摩勒道:「唉,你怎麼老是不放心?」韓芷芬滿面通紅,摔開了鐵摩勒的手說道:
「你胡說什麼?我有什麼放心不放心的?嗯,要不是你感激她對你好,怎的你日間將她放
了?」
鐵摩勒道:「你要再這麼說,我可真的惱了!我只是按照江湖規矩,還清她的債罷了。
她有一次可以殺我而不殺我,所以我也繞過她一次。以後倘若再有山水相逢,那就是仇人對
待了。這話,我已經對你說過許多次了,怎的你還不相信我?」
韓芷芬心裡還有點酸溜溜的,但她見鐵摩勒著惱,不由得便軟了下來,當下笑道:「我
是和你鬧著玩的,你怎的認起真來了。好啦,我知道你是個鐵錚錚的漢子,絕不會受仇人女
兒的迷惑,這好了吧?」
她這幾句話實是要把鐵摩勒再釘緊一步,話語中仍是透露著不放心的意思,鐵摩勒自是
聽得出來。鐵摩勒歎口氣道:「你看,夏姑娘對我師兄是如何信任無猜,你要像她那樣,那
就好了!」
韓芷芬登時又羞得滿面通紅,嗔道:「你真的胡說八道,怎能將我們與他們相比?」
話猶未了,忽聽得「噗嗤」一聲,夏凌霜分開梅枝,走了出來,笑道:「你這兩小口
子,怎的在背後說起我來了?什麼他們我們的,哎,說得可真親熱啊!看來,可用不著我這
個媒人了!」
韓芷芬道:「夏姐姐,你也來欺負我?」夏凌霜一把拉著了她,笑道:「給你做媒,怎
麼是欺負你了,說正經的,你們既然是彼此相愛,趁早辦了喜事吧!就和我們同一天好不
好?」
鐵摩勒又羞又喜,說道:「你和南師兄已定好了婚期了麼?怎的不早告訴我?」夏凌霜
道:「現在不是告訴你了麼、?如今就看你的了!」
鐵摩勒道:「嫂子,你是開玩笑了,我怎能像你們那樣,無牽無掛的說成婚就成婚
了。」夏凌霜大笑道:「好,好,好!這麼說,你們是已經說好了要成婚的咯!差的就只是
日期的問題了,是麼?」
鐵摩勒此言一出,方知說錯了話,只見韓芷芬眼波一橫,似喜還嗔,嘴唇開闊,好像是
要罵他,卻沒有罵出來。鐵摩勒羞臊得無地自容,轉身便要逃跑。
忽地一聲咳嗽,有個人走出來將鐵摩勒拉住。這個人是段珪璋。
段珪璋道:「摩勒,男婚女嫁,是人生必經之事,害什麼羞?夏姑娘說得不錯,我們現
在是和你說正經事兒。」
段珪璋是鐵摩勒長輩,鐵摩勒只好低下了頭,說道:「姑丈,你老人家有什麼吩咐?」
段珪璋:「夏姑娘,你已問過了他們麼?」
夏凌霜笑道:「他們說的話我全都聽到了,他們已是情投意合,不必再問了。」
段珪璋微微一笑,說道:「摩勒,你的南師兄與夏姑娘已定好明日成婚。我們的意思,
你們既是情投意合,兩樁喜事就同一天辦了吧!」
鐵摩勒低下了頭,訥訥說道:「這,這,這——」眼睛偷偷望向韓芷芬,韓芷芬面紅耳
赤,低聲悅道:「這個,可不能由我作主。」
段珪璋哈哈笑道:「我們正是受令尊之托,來作大媒的。夏姑娘是女家煤人,我算是男
家的媒人又兼主婚人。」原來韓湛早已知道女兒心意,所以想在鐵摩勒未去長安之前,趁早
完了女兒心願。
韓芷芬粉頸低垂,不再說話。鐵摩勒卻道:「多謝老伯的美意,多謝姑丈的玉成,只
是,只是——」
夏凌霜笑道:「只是什麼,難道你還不願意麼?」
鐵摩勒是老實人,當下將心中所想直說出來道:「我只怕配韓姑娘不上,哪還有不願意
之理?只是我此次去作御前侍衛,不知何日方得歸來?明日成婚,實是不宜。」
段珪璋笑道:「這個我也替你們想過了。成婚之後,夫妻立即分開,那是有點不宜。但
你可以先行訂婚,待亂平之後,再歸來迎娶。」
鐵摩勒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事情就這樣說定了。
他們一對結婚,一對訂婚,又正當大破龍眠谷之後,人人都是滿懷高興,喜笑顏開,人
多手眾,一夕之間,便把龍眠谷佈置得花團錦繡,第二天便辦起了喜事來。
南、夏二人經過了這場磨難,倍見恩情。美中不足的是夏凌霜的母親不能來主持婚禮,
她的安危也尚未可知。夏凌霜本想尋到母親才結婚的,但因軍情緊急,隨時都可能有意外的
變化,所以聽從了段珪璋之勸,戰亂中從權辦理。
好在南霽雲已奉命到渲關招集散兵游勇,可以趁此時機,到華山探個下落。段珪璋夫婦
和衛越諸人也說好了和他們同去了。
鐵摩勒當然也很高興,可是不知怎的,就在訂婚儀式進行的時候,王燕羽的影子卻突然
間從他腦海中浮現出來。他自問對韓芷芬已是一心一意的了,卻何以會突然想起王燕羽來,
連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他只好自我解嘲,那大約是因為王燕羽留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她是
殺他義父的仇人,在帳幕那夜,又曾有過一段難以忘懷的記憶。
南霽雲因為有些事情需要交代,須得多留數日。鐵摩勒卻因「君命在身」,不能延緩,
在訂婚後的第二天,便即離開龍眠谷趕往長安。
辛天雄等人送出谷口,韓芷芬將秦襄那匹黃驃馬牽來,說道:「你要趕路,就騎了這匹
馬走吧。到長安後也好還給秦襄。」段珪璋、南霽雲是與秦襄神交已久的朋友,當下也托鐵
摩勒在見到秦襄之時,替他們問好。南霽雲還特別叮囑他,叫他在皇帝跟前,不可任性使
氣,凡事要請教秦襄和尉遲北二人。另外,對宇文通要多加小心,著意提防。
韓芷芬走上前來,目蘊淚光,眾人知趣,便與鐵摩勒道別,讓韓芷芬再送他一程。
他們二人剛剛訂婚,便要離開,當真是臨行分手,不勝依依。兩人都覺得有許多話要
說,但萬語千言,卻不知從何說起,反而默默無言。送到路口,鐵摩勒道:「芬妹,你還有
什麼話要囑咐我嗎?」
韓芷芬深情地望著他,低聲說道:「摩勒,你獨自一人,須得多加保重,自己小心。」
鐵摩勒強笑道:「我不是小孩子了,當會料理自己,你盡可放心!」韓芷芬道:「不單
是要注意身體,事事都得小心。嗯,我不多說了,你是聰明人,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呀……
只要你時時記著有我這麼一個人便好。」
鐵摩勒的心跳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她仍是不放心自己。當下緊緊握住她的手
道:「你放心吧,我心裡只有你一個人,另外,就只記掛一件事情。」韓芷芬抬起了頭,注
視著他的眼睛,問道:「什麼事情?」鐵摩勒沉聲說道:「替我的義父報仇。」
韓芷芬舒了口氣,說道:「好,你走吧。不管這場戰亂還得多久,我總等你回來。」
鐵摩勒飛身上馬,道聲「珍重」,馬鞭虛打一下,那黃驃馬立即放開四蹄,絕塵而去。
他回過頭望,一剎那間,韓芷芬的影子已自模糊而終於消失,也就在這剎那間,王燕羽的影
子又突然間在他腦海中閃過。
一路上避開敵兵,兼程趕路,仗著這匹駿馬,來到潼關的時候,比鐵摩勒原來的估計還
早了兩天。
可是到了潼關,立即便面臨一個難題。潼關已是在安祿山之手,它在黃河岸邊,要往長
安,須得通過潼關,否則就只有設法在其他地方偷渡。可是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黃河上的
船都逃亡了,鐵摩勒來到河邊,放目一望,哪裡找得到一條船隻?
鐵摩勒沿著河邊走去,走了大半個時辰,忽見河邊一棵柳樹之下,系有一隻小舟,鐵摩
勒大喜,連忙走上前去,船中舟子走出船頭,不待鐵摩勒開口,便連連擺手說道:「我不敢
在刀口上討生活,這生意是決計不做的了,客官,你另外去找船隻吧。」
鐵摩勒取出一錠金子,說道:「這個時候,你叫我到哪裡去找?你渡我過去,我這錠金
子就給你當作船錢。」
那舟子雙眼發亮,想了一會,就道:「好吧,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看在你這錠金子的
份上,我拼著性命,渡你過去吧。你這匹馬也要過去嗎?」鐵摩勒道:「這匹馬是我的腳
力,當然要渡。」
鐵摩勒牽馬上船,船艙剛好容納得下,那舟子摸了馬背一下,那黃驃馬一聲長嘶,舉蹄
便踢,幸好鐵摩勒及時將它按住。那舟子道:「這馬性子好烈,不過,也真是一匹好馬!」
鐵摩勒道:「你也懂得相馬?」那舟子道:「在這江邊來往的軍馬我看得多了,可沒有一匹
比得上尊駕的坐騎。」
說話之間,舟子已解開了系舟的繩索,向下游劃去,鐵摩勒是第一次渡過黃河,抬頭一
望,但見濁浪滔滔,水連天野,想起了祖逖中流擊揖,誓復中原的故事,不禁浩然長嘯!
那舟子忽地問道:「客官,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你為什麼還獨自出門,而且是冒著這
樣大的危險偷渡?」
鐵摩勒留神觀察他的眼色,見他目光灼灼的注視那匹寶馬,心中想道:「你若是心懷不
軌,那就是自討苦吃了。」索性坦直地告訴他道:「我是朝廷的軍官,隊伍失散,要趕回去
歸隊的。怎麼,你害怕了嗎?」
那舟子道:「原來如此。大人一片忠心,令人可敬。莫說還有金子給我,就是沒有,小
人也要拼著性命,渡你過去。」
鐵庫勒見他神色自如,疑心頓起,想道:「河邊只有他這隻小船,初時他作出那等害怕
的模樣,現在卻又是這等說法,若非真的貪財,那就是其中有詐。」他暗暗摸出一枚銅錢,
扣在掌心,只待那舟子一有異動,立即就用錢驃將他制服。
那舟子的本領倒真不錯,雙漿使開,小舟如矢,黃昏時分,就到了對岸一處無人所在,
那舟子道:「大人請上岸吧,多蒙厚賜,不必再加付船錢了。」話中有話,竟似已窺破了他
掌中另扣有銅錢似的。
鐵摩勒面上一紅,心道:「莫非這舟子也是個風塵中的俠義人物?若然,那倒是我多疑
了。」
若在平時,鐵摩勒定要和他多攀談幾句,但此際他急著趕路,拱手向那舟子道謝之後,
便即登程。背後還隱約聽得那舟子嘖嘖讚道:「真是一匹寶馬!」
鐵摩勒趁著天黑,繞過潼關,進人了官軍駐守的地區方始歇息,第二大一早,繼續兼程
趕路。當天晚上,便到了華陰。
華山便是在華陰縣的南邊,鐵摩勒到了華明,不禁想起了南霽雲他們計劃到華山救人之
事。他這次仗著馬快,到了華陰,比原先的預期還早了兩天,華陰離長安不過二百多里,以
他這匹馬的腳力,明日再兼程趕路,大約午後就可以到達長安了。因此鐵摩勒也曾動過念
頭,想到華山一探,但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感到自己孤單一人,若然有失,反而誤了大事,
終於還是把念頭打消了。
這晚,他在城中一間客店住宿。將近天亮的時分,忽聽得他那匹黃驃馬大聲嘶叫,鐵摩
勒吃了一驚,慌忙趕到馬廄去看,亮起火折,見那匹馬好好的還在馬廄之中,再往外面察
看,地上並無足印,鐵摩勒起了疑雲,心中想道:「看來不像是有偷馬賊來過,卻怎的它好
端端的嘶鳴起來?」
這時,東方已經發白,坐騎既然沒有失去,鐵摩勒也就不再查究了。當下他結了店錢,
便即策馬登程。
哪料走了一程,這匹寶馬竟然大失常態,端起氣來,越走越慢,鐵摩勒大為奇怪,下馬
察看,只見那匹馬雙眼無神,口吐白沫,向著他搖頭擺腦,聲聲嘶叫,如發悲鳴。
鐵摩勒好生奇怪,心裡想道:「這匹馬神駿非凡,昨天還是好好的。昨晚又已吃飽了草
料,今天才不過走了十多里路,怎的累壞?」
正自手足無措,對面走來了一個過路客人,到了他的眼前,忽地停下腳步,連聲說道:
「可惜,可惜!」鐵摩勒一看,只見是個長身玉立的少年,相貌不凡,看來好似眼熟,卻又
想不起是在哪裡曾經見過?
鐵摩勒拱手說道:「兄台高姓大名,因何連呼可惜?」那少年道:「小姓展,賤名元
修。我是可借你這匹馬!」鐵摩勒連忙問道:「怎麼可惜?」展元修道:「尊駕這匹寶馬是
萬中無一的良駒,可惜患了重病,只怕過不了今日了!」
鐵摩勒大驚,忙道:「聽見台之言,既然能一眼看出它患有重病,定然懂得醫術,不知
兄台叫能替它醫治麼?若蒙援手,小弟定當重報!」
那展元修雙眼一翻,冷冷說道:「兄台你也未免太小覷我了,若是再提重報二字,小弟
立即走開。」
鐵摩勒面紅耳赤,拱手賠罪道:「兄台原來是俠義中人,小弟失言,尚望恕過。請見台
看在這匹馬難得的份上,替它醫治。」
展元修笑道:「這樣說就對了。在下不懂什麼俠義不俠義,只是平生愛馬如命,實是不
願見這良駒死去。」
當下他就按著那匹黃驃馬,在馬腹上貼耳聽了一會,那匹馬又發出兩聲長嘶,還舉起蹄
想踢他,鐵摩勒忙喝道:「他給你治病,你怎的不知好歹!」那匹馬不知是聽懂主人的話還
是無力踢人,終於放下蹄子,服服貼貼的由他診治。
展元修皺起雙眉,說道:「它患的病很重,我也不知能不能治?姑且一試。」當下取出
一管銀針,管內滿貯綠色的藥水,在馬腹上插了進去,過了一會。展元修將銀針拔出,拍一
拍馬背道:「起來!」
說也奇怪,當真是藥到病除,那匹馬應聲而起,可是它對展元修卻似又害怕又憤怒的樣
子,扭頭避開了他,四蹄在地上亂踢,踢得沙飛石走。
鐵摩勒大喜道:「兄台真是妙手神醫,小弟無以為報,只有說聲多謝了。」
展元修道:「你現在多謝還嫌早了一點,你騎它走路,走出十里之外,若是仍然無事,
那就是它的病已好了。若然有甚不妥,你牽它回來,我在路上等你,再給你想個辦法。」
鐵摩勒見那匹馬精神抖擻,說道:「它已恢復了常態,想必不會再有不妥了吧?」當下
再次拱手稱謝,跨上馬背,只見展元修卻在他後面連連搖頭。
果然走了不到十里,那黃驃馬又口吐白泡,喘起氣來,和剛才的病態一模一樣、鐵摩勒
慌忙下馬,依著那少年的吩咐,牽著黃驃馬向回頭路走。
走了一會,遠遠已看見展元修向他跑來,說道:「果然又有不妥了吧?幸虧我不敢走
開。」鐵摩勒心中一動,想道:「他既然早已診斷出來,何以又要我試跑十里路程,讓這馬
多受痛苦?哎,莫非他是怕我不相信他的醫術,故意顯顯本領,好叫我五體投地的佩服
他?」
鐵摩勒雖然心胸坦率,卻也是個老江湖了,想到此處,反而懷疑起來。可是他轉念一
想,這匹馬病重垂危,決不能棄它不顧,不管這少年用心如何,也只好信賴於他,把死馬當
活馬醫了。
鐵摩勒心裡懷疑,神色上卻沒有顯露,他將那匹黃驃馬牽到展元修的面前,說道:「兄
台所料不差,它走了十里果然便走不動了。還望兄台設法救它一命。」
展元修道:「它的病已不是我所能治的了,不過,我還有個師父,他醫馬的本領當然比
我高明十倍,……哎,我還沒有請問兄台高姓大名。」
鐵摩勒報了姓氏,卻捏了一個假名,展元修續道:「鐵兄,你若沒有緊急之事,就請牽
了這匹坐騎,隨我同見家師如何?」
鐵摩勒正是要趕往長安,可是他又實在捨不得這匹寶馬,心中想道:「我已多趕了兩天
路程,就為這匹馬再耽擱一兩天,那也應當。要不然,我到了長安,如何向秦襄交代?」又
想道:「此人雖是可疑,但我與他素不相識,未必他便要暗害我?何況我有一身武功,又何
須懼怕於他?反正這匹馬是要死的了,不如聽他的話,試他一試。」
鐵摩勒打定了主意,便說道:「若得尊師賜藥救它,那是最好不過。就請展兄帶引,同
往謁見尊師吧。」
展元修再替那匹馬刺了一針,那匹馬略見好轉,卻遠不如剛才的精神抖擻,而且好像對
展元修更為懼怕,它挨著鐵摩勒;時不時發出異樣的嘶鳴。鐵摩勒只當它是被銀針刺體,因
此才怕了展元修,也不放在心上。
走了一會,只見一座大山矗立前面。鐵摩勒心中一凜,問道:「尊師是住在華山之中
麼?」
展元修道:「正是。他厭惡塵俗,在華山中過隱士的生涯已有十多年了。」
鐵摩勒望見華山,不由得想起了「西嶽神龍」皇甫嵩,又想起了王燕羽對南霽雲所說
的,夏凌霜的母親可能也是被囚禁在華山的某處,不覺心意躊躇,腳步不前。
展元修道:「家師雖是住在華山,卻是結廬在山谷之中,無須攀登危峰峻嶺。」
展元修這麼一說,鐵摩勒登時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想道:「王燕羽說的所在是蓮花峰下
斷魂巖,現在他的師父是住在山谷之中,顯然是與這件事無關的了。」
鐵摩勒牽著坐騎,隨他走進山谷,山谷在兩面山峰夾峙之下,雖是紅日當頭,谷中也是
陰沉沉的令人感到寒意。
走了一會,只見一幢房屋,在山坡之上,依著山勢修建,紅牆綠瓦,氣派不俗,屋前面
還有花圃。一個丫鬟模樣的少女,正在修剪花枝,見他們來到,忙跑出來迎接,喜孜孜地
道:「少爺你回來了,這位可是請來的大夫?」展元修喝道:「好沒規矩,在客人面前叫叫
嚷嚷的,要你多管閒事麼?快把這匹馬牽到馬廄裡去,好生料理!」
鐵摩勒疑雲大起,心裡想道:「聽這丫鬟的稱呼,這姓展的似乎是這裡的少主人,屋內
的主人應該是他的父親,怎的他卻說是他的師父?難道他的師父也就是他的父親?」家學相
傳,以父親兼任師父,事屬尋常,但若是如此情形,為人子者決不會不稱「家嚴」而稱為
「家師」的。另一樣更令鐵摩勒懷疑的是;自己來請他們醫嗎,那丫鬟卻怎的反而把他當作
了請來的醫生?
展元修似乎已知道他起了疑心,笑道:「我師父一向和我同住,恰巧家中有人患病,家
師今早叮囑我到鎮上去請醫生,故而丫鬟有此誤會。」
他越說鐵摩勒越是疑心,問道:「這麼說,兄台豈不是為了小弟之事,耽誤了延醫
了?」
展元修道:「我師父深山隱居,不知外事,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鎮上哪還請得到醫
生?鐵兄你無須過意不去,我正有事奉商。請到裡面去說。」
鐵摩勒心想:「既來之,則安之。且看他有什麼花樣?」
展元修將他帶進屋子,坐定之後,鐵摩勒請見他的師父。展元修說道:「我的師父,你
慢一步見也還不遲,兄台的坐騎,家師包保可以治好。只是小弟也有一件事,要請兄台相
助。」
鐵摩勒道:「彼此相助,份所應為,展兄請說,小弟盡力而為。」
展元修道:「那丫鬟雖是誤會,但小弟也正有此意。想請鐵兄給我的師妹治病。」
鐵摩勒怔了一怔,說道:「我可是完全不懂醫術的呀!」展元修道:「別的病鐵兄也許
不能醫,敝師妹的病鐵兄定能醫治,要不然我也不會請你來了。」
鐵摩勒驚疑不定:「莫非他們是黑道中人,受了敵人所傷?若然如此,金瘡藥我倒還
有。」
展元修道:「能不能治,鐵兄,你先看看再說吧!」
鐵摩勒想了一想,說道:「好吧,我姑且看看,要是內傷,我就不能醫了。」
展元修在前引路,經過了曲院迴廊,到了那位小姐的廳房,展元修輕輕將房門推開半
扇,說道:「鐵兄,你悄悄走進去吧!」
鐵摩勒從那半開的房門,先向裡面張望了一下。一望進去,登時大吃一驚!
正是:情場無計相迴避,今日冤家又聚頭。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情債難償愁脈脈 相思未了恨綿綿
只見裡面繡榻橫陳,珠簾半卷,一個女子臥在床上,臉朝外向,星眸緊閉,帶著病容,
這女子正是王燕羽!
鐵摩勒吃了一驚,轉身便跑,忽覺勁風颯然,展元修的手指已摸上了他肩背,沉聲說
道:「鐵兄,你不能跑!」
鐵摩勒沉肩縮背,用了一招「霸王卸甲」,消去了他那一按之力,喝道:「你誘我到
此,意欲何為?」
展元修如影隨形,緊迫不捨,鐵摩勒逃至中庭,展元修已搶快一步,堵住了門戶,說
道:「不錯,是我誘騙鐵兄,但卻並無惡意,確確實實是想請你為我的師妹治病!」
鐵摩勒一掌劈去,斥道:「胡說八道,你這廝分明是王伯通的黨羽,想來陷害於我,哼
哼,我雖然落了你們的圈套,你想要我束手就擒,那卻是萬萬不能!」
展元修用綿掌的功夫,接連化解了鐵摩勒剛猛之極的連環三掌,趁著鐵摩勒換招之際,
托地跳出圈子,說道:「鐵兄,你已經親眼看見她了,難道你還看不出她確是生病嗎?怎的
你不相信我的話?」
鐵摩勒與他拆了幾招,驀地想起一人,喝道:「且慢,你是不是那日在龍眠谷救出王家
老賊的那個蒙面人?」
當日那蒙面人雖然只是略施身手,但所用的都是上乘招數,所以鐵摩勒的印象很深,他
剛才與鐵摩勒對掌,其中有一招就正是當日用過的。展元修道:「好,你既然看出我的來
歷,那你就更應該相信我了。」鐵摩勒道:「哼,哼,你這話剛好要顛倒過來,你那日捨命
救出了王伯通,還說不是他的黨羽?」展元修道:「老實告訴你吧,王姑娘是我的師妹,我
正是因為不願意她跟那些強盜胡混,才把她從她父親身邊拉回來的。至於救她的父親,那完
全是為了她的緣故。並非我贊同王伯通的行為。當日,我救人的經過,你也是曾見到的了。
不錯,我是捨命救了他們,但我可沒有傷害過你們的一個人。若然我是王伯通的黨羽,辛天
雄還有命嗎?即是你那位韓姑娘,最少也要帶點傷!」
鐵摩勒想起那日他在辛天雄斧底救人,和在韓芷芬劍下拉走王燕羽的情景,心想憑他的
武功這確也不是虛言,對他的敵意稍稍減了一兩分,說道:「好,我姑且信你的說話,信你
不是王伯通的黨羽。那麼,王伯通這老賊現在是不是在這兒?」
展元修道:「她父親名利之心太重,妄想借外人之力,稱王稱霸,我勸不動他,只好由
他去了。只留下了她的女兒在這裡養病。」
鐵摩勒心想:「這展元修縱使不是敵人,最少也是個是非不分的糊塗蛋,既然勸不動王
伯通,為何不將他殺了?」鐵摩勒是個恩怨分明、是非清楚的硬漢子,他卻不想展元修是王
燕羽的師兄,怎忍殺師妹的父親,何況其中還有一段別情?鐵摩勒總是要求別人都像他一
樣,因此往往不肯原諒人家。
展元修見鐵摩勒神色不定,又釘緊一步道:「我的話已說得清清楚楚了,你當真是見死
不救麼?」
鐵摩勒道:「你怎的歪纏不清,我不是說過了我不會治病的麼?」
展元修冷冷說道:「我不是也說過了麼,別人的病你不能醫,我師妹的病你一定能醫。
只要你見一見她,說一聲:是我來了。我看她的病就會好了一半!」說話的腔調,頗有點酸
溜溜的味兒。
鐵摩勒滿面通紅,在這瞬間,王燕羽和韓芷芬的影子同時在他腦中出現,他有點可憐王
燕羽的癡情,同時也想起了未婚妻子臨別的叮囑,他驀地大聲說道:「你不知道你師妹是我
的仇人?休說我不會治病,就是能治,我也不會救她!」
展元修道:「我知道她曾殺了你的義父,但,她不是也曾經救過你一次性命麼?」鐵摩
勒道:「我在龍眠谷中不殺她,已經是報了她的恩了。」展元修冷笑道:「一個人的性命,
也可以像債務一般,一筆一筆的計算清楚的麼?」
鐵摩勒的心劇烈地跳了一下,叫道:「不管你怎麼說,我是非走不可!還我的馬來!」
展元修道:「老實說,你的馬是我弄壞了的,你不給我治病,你的馬也絕好不了!」
鐵摩勒固然捨不得這匹馬,但卻更怕見王燕羽,一怒之下,口不擇言地罵道:「你這壞
蛋,以後我再和你算帳。今天,我卻是寧可不要此馬,也決不理你歪纏!」
展元修也生了氣,峭聲說道:「好呀,我好心好意地請你來,你卻罵人,老實說,不是
看在我師妹的份上,我才不會對你這樣客氣!你不肯救人,今天要走,可是萬萬不能!」
鐵摩勒道:「你不讓走,我偏要走!」展元修冷笑道:「當真要走?你就試試吧!」呼
的一掌,立即劈面打來,掌勢既剛猛而又飄忽,與剛才大大不同!
幸虧鐵摩勒早有防備,喝聲:「來得好!」猛地一個翻身,雙臂內圈,用了一招「斬龍
手」,向對方的預項直劈下去。兩人走的都是剛猛的招式,眼看就要碰上,展元修輕輕一
閃,一變而為陰柔的擒拿手法,朝他的肘尖一托,五指合攏,一拂一抓,用了招「順手牽
羊」,要把鐵摩勒活拿。
鐵摩勒用招太猛,一時收勢不住,險險就要跌進他的懷中,只聽得「嗤」的一聲,鐵摩
勒的衣袖被撕去了一幅。可是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鐵摩勒已是騰身掠起,在半空中一個轉
身,雙臂箕張,嚴如饑鷹撲兔,掌勢向他的頂門壓下來!
展元修見他變招迅速,亦是吃了一驚,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蓬」的一聲,兩人四
掌,已是碰個正著,鐵摩勒居高臨下,稍佔便宜,展元修使出綿掌的功夫化解,兀自蹌蹌踉
踉的倒退三步。
可是鐵摩勒也不敢乘勝追擊,原來展元修的綿掌善能以柔克剛,鐵摩勒雙掌似打中了一
團棉花似的,不由得身向前傾,幾乎立足不穩。還幸展元修的綿掌功夫,也尚未到登峰造極
的境界,僅能卸開鐵摩勒的掌力,未能及時反撲。
待到鐵摩勒站穩腳步,展元修已是退而復上,展出了奇詭百變的招數,忽虛忽實,忽柔
忽剛,或拍或接,或抓或拿,將七十二路擒拿手法混雜在「綿掌劈石」的招式之中,瞬息之
間,但見四面八方都是展元修的影子!
兩人的功力差不多,但鐵摩勒擅長的是劍術而不是掌法,對付展元修這種變化莫測的掌
法,時間稍長,便感到應付為難。好在鐵摩勒曾從韓芷芬那兒學會了幾招韓家的點穴手法,
韓家的點穴手法神妙無比,到了危急之時,鐵摩勒便突然使用出來,教展元修也不敢過份欺
身進迫。打了將近半個時辰,兀自分不出勝負。不過,由於鐵摩勒的點穴法未曾學全,來來
去去是那幾招,僅可以在危急之時作為護身之用,因此始終是他處在下風。
正在他們鬥得緊張的時候,有一個人從角門走了進來,看了一會,說道:「這小子真是
倔強,就似他的坐騎一樣!嗯,稟少爺,那匹黃驃馬已醫好了,正在大發脾氣,要闖出來,
我已經用大石頭頂著馬房了。少爺,你要不要我請、請……」
鐵摩勒全神貫注的與展元修相鬥,聽到話聲,才發現了這個人,一看,卻原來就是昨日
渡他過河的那個舟子。
鐵摩勒恍然大悟,喝道:「原來你們乃是一夥,設下陷姘,騙我來的!」
展元修哈哈笑道:「不錯,你現在才明白嗎?是他通風報訊,是我將你的坐騎弄壞,這
才請得你的大駕光臨!你明白了也好,你試想想,我們費了如許心血,才請得閣下光臨,豈
能容你輕易走出此門!」
鐵摩勒大怒,揮掌猛攻,展元修氣定神閒的兀立不動,輕描淡寫的便化解了他幾招,這
才轉過頭來笑道:「你瞧見了麼,這小子雖然兇惡,料想我還有本領將他留下,你不必多事
了!」
那「舟子」道:「是,是!不過,我是在想,少爺,你也實在不必費這麼大氣力,不
如,不如……」展元修喝道:「我叫你別管你就別管,退下!」
鐵摩勒聽他們的對話,那「舟子」似乎是他的僕人,要請什麼人出來幫忙,展元修卻不
允許。鐵摩勒霍然一驚,心中想道:「這是在他們家中,眼前這少年我已戰他不下,要是再
有幫手到來,那我可真要走不得了。哼,哼,我還和他們講什麼客氣?」
展元修一掌拍下,鐵摩勒忽地向後躍開,嗖的一聲,拔出了佩劍,喝道:「再不讓路我
這把劍可從不得人了!」
展元修笑道:「你還要比試一下兵刃上的功夫麼?好!主隨客意,一定奉陪!大駕那是
定要留的!」他隨手折下了一枝樹枝,迎風一抖,颶的便向鐵摩勒刺去!
鐵摩勒大怒,立即向樹枝斬下,心中想道:「你敢藐視於我,且叫你識得厲害!」哪知
展元修這枝樹枝,竟似靈蛇遊走,剎那間就從鐵摩勒的劍底鑽了出來,上刺鐵摩勒的雙目,
鐵摩勒一念輕敵,幾乎吃虧。
展元修那枝樹枝,揮動起來,呼呼風響,勁道十足,實在不亞於一枝長劍,可是它究竟
是枝樹枝,眼看就要刺中鐵摩勒,卻給鐵摩勒用衣袖排開了。
鐵摩勒輕敵之心一去,登時站穩了腳步,將長劍霍霍展開,這一來便輪到展元修吃了輕
敵的虧了。他因為在掌法上佔了上風,對鐵摩勒的本領估計不足,哪知鐵摩勒本來不長於掌
法而是長於劍術,若然展元修換了一把真劍,也許還可以對付,現在用的只是一枝樹枝,就
不免相形見絀了。
轉眼間鬥了三十來招,鐵摩勒一劍緊似一劍,劍招催動,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展元
修只有用騰挪閃展的功夫閃避,連招架也感到為難。正在吃緊,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
道:「燕兒夢裡也念著的就是這小子嗎?」
園門開處,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婆婆走了進來。就在這時,只聽得「卡嚓」一聲,展元修
那枝樹枝已給鐵摩勒一劍削斷。
展元修退到那個老婆婆的身邊,說道:「媽,正是這個小子!」那老婆婆厲聲喝道:
「給我站住!」
鐵摩勒道:「對不起,我還要趕路。」正要闖出園門,忽見那老婆婆身形一晃,喝道:
「乖乖的給我躺下來吧!」
鐵摩勒見她年邁,且又雙手空空,並無兵器,因此雖然迫於無奈,也只好一劍刺去,不
過只用了三分力道,指向她的咽喉,用意是想把她嚇退而已。
哪知這老婆婆卻一聲冷笑,厲聲斥道:「你敢小覷我!」話聲未了,長袖一揮,鐵摩勒
頓覺一股大力捲來,招數未曾用實,長劍己給她的衣袖捲去。咣啷一聲,插在假山石上,火
花四濺!
鐵摩勒這一驚非同小可,正要閃開,那老婆婆長袖再揮,鐵摩勒的身法已經快極,還是
躲避不開,腳跟剛剛離地,就正好給她捲住,提了起來。那老婆婆道:「不是看在你對老年
人尚有點禮貌,還要叫你多吃些苦頭!」衣袖一揮一送,鐵摩勒在半空接連翻了三個觔斗,
摔得發昏,展元修隨即將他擒住,點了他的穴道。
那老婆婆嘿嘿的冷笑幾聲,向鐵摩勒端詳了好一會子,說道:「人長得還漂亮,武功也
很不錯,怪不得燕兒會喜歡他。元兒,你就甘心認輸了麼?」
展元修道:「他的劍術是比我高明。」
那老婆婆雙眼一瞪,說道:「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我說的不是武功!」
展元修低下了頭,道:「燕妹喜歡他,我不認輸也沒法子。」
那老婆婆「哼」了一聲,說道:「我當年也不歡喜你的父親,結果還不是嫁了他了。」
頓了一頓,又問道:「聽說這小子的義父就是給燕兒殺掉的,你知道麼?」
展元修道:「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這小子咬牙切齒的始終把燕妹當作仇人,不肯給她醫
病。」
那老婆婆冷笑道:「天下竟有你們這樣的兩個傻小子!一個喜歡她的仇人;另一個卻將
他的敵人請來,給他所喜歡的人治病。哼,我勸你別打這個傻主意啦,乾脆的把這小子殺
了,斷了她的念頭,豈不一千二淨。」說到此處,那老婆婆的手臂緩緩舉了起來,說道:
「姓鐵的小子,你認命了吧!」
展元修大吃一驚,慌忙托著他母親的手臂,顫聲叫道:「不可!」
那老婆婆以眼一睜,淡淡說道:「除了殺他,你還有什麼法子?」
展元修低下了頭,現出了痛苦的神情,說道:「我不知道。不過,不過,我總是不想、
不想讓燕妹傷心。」
那老婆婆慍道:「大丈夫做事豈能畏首畏尾,哼,你簡直不像是展龍飛的兒子!你父親
生前殺人如草,哪有像你這樣婆婆媽媽的!」
鐵摩勒心頭一震,這才知道這個老婆婆乃是大魔頭展龍飛的妻子,展龍飛死得早,他是
被各正派的人物圍攻,因而重傷致死的,那時鐵摩勒還在襁褓之中。不過,他的父親鐵崑崙
和他的師父磨鏡老人都是參加圍攻的人物之一,所以鐵摩勒對他的事跡耳熟能詳,並且知道
他的妻子也是像他一樣心狠手辣的女魔頭。在展龍飛死後,他的妻子銷聲匿跡,經過了這許
多年,江湖上從未見過她露面,大家都以為她也早已死了,哪知道還在此間;鐵摩勒知道了
她的來歷,不禁寒意直透心頭,想道:「落在這女魔頭的手中,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果然,鐵摩勒心念未已,便聽得展大娘一聲喝道:「你走過一邊,我替你了斷!哼,你
還要攔阻麼?你懂不懂得,我殺這小子乃是為你!」
展大娘將她的兒子一把推開,手臂又舉了起來。
就在這時,忽又聽得一個尖銳的聲音叫道:「師父,你連我也殺了吧!」只見王燕羽滿
面驚惶焦急的神情,顫巍巍地走來,她本來就在病中,這一來更顯得花容憔悴,嬌怯可憐。
展大娘道:「燕兒,你竟是這樣的愛這小子嗎?你也來向我求情?」
王燕羽道:「我不敢向師父求情,只是想請師父成全,將我也一同殺了!」
展大娘似乎很疼惜王燕羽,聽了她這番以死要脅的「求情」說話,手臂又徐徐放下,她
想了一想,忽地說道:「好,我成全你的心願。你在一旁聽著,待我來問問這個小子!」
展大娘將鐵摩勒拉了起來,解開了他的穴道,陰沉沉地說道:「燕兒與你有緣,為了
你,她不惜以死相救,現在就看你了,你願不願娶她?我今天就讓你們成親!怎麼樣,你到
底怎麼樣?說呀!」
這剎那間,鐵摩勒心情混亂之極,他面臨著一個最難答覆的難題!
形勢擺在面前:要是他說一個「不」字,便將斃在這女魔頭的鐵掌之下。
鐵摩勒並不怕死,可是,不知怎的,當他一觸及王燕羽的目光,就禁不住整個身心都顫
抖起來。王燕羽扶著花枝,那張嬌怯可憐的臉孔正盯著他,那是充滿著惶恐的、期待的、焦
急的而又柔情似水的目光,鐵摩勒知道,要是他說一個「不」字,只怕王燕羽也會像一朵突
然遭受風雨摧殘的鮮花,枯萎了的!
這幾年來,鐵摩勒念念不忘給義父報仇,以手刃王家父女為快。經過那次帳幕之夜,王
燕羽的愛意表露無遺之後,他的仇恨大部分轉移到她的父親的身上,可是對她的恨意也還未
全消,他可以不殺她,但若說到要化敵為友,卻是不能想像的事!
可是,鐵摩勒現在對王燕羽的目光,任他是鐵石的心腸,也終於動搖了。他能夠把這樣
愛他的人當作仇人嗎?他能夠讓這個少女像鮮花一樣的枯萎嗎?不,這也是不能想像的事!
鐵摩勒片刻間轉了無數念頭,突然,另一個少女的影子在他眼前浮現,這是韓芷芬的影
子,他記起了韓芷芬臨別時的叮嚀囑咐,他憶起了韓芷芬含愁責備的目光,他能夠對未婚的
妻子忘恩負義嗎?不,這也是不能想像之事!
鐵摩勒咬了咬牙,避開了王燕羽的目光,終於搖了搖頭,說道:「王姑娘,我感激你的
好意,我又一次欠上你的債了。只是我已經有了另外的人,她也是像你一樣可愛的姑娘,我
不能夠拋棄她,你,你把我忘記了吧!」
王燕羽癡癡地聽著,她蒼白的臉上現出一絲微笑,那是因為她聽到鐵摩勒說她是個「可
愛的姑娘」,但是這卻是淒慘的笑容,因為她也從鐵摩勒的話中,聽出了他對韓芷芬的深情
厚愛!甚至在死亡的陰影之下,韓芷芬在他心中的位置也難以動搖!
鐵摩勒的話剛剛完畢,展大娘便冷冷說道:「燕兒,你聽清楚了麼?你願意嫁他,他卻
不願意娶你!他已經有了另外的人了!」
展元修叫道:「媽、媽、你、你、」他想說的是「你少說兩句行不行?」但在母親的積
威之下,他這樣頂撞的話兒在舌頭上打了幾個滾還不敢說出來。就在這一瞬間,只聽得一聲
尖叫,王燕羽倒下去了!
展元修連忙跑過去將她扶住,展大娘冷冷地望了他們一眼,說道:「她是一時氣昏了,
你把她放下,你走過來!」
展元修道:「媽,你有什麼吩咐?」展大娘道:「你把這把劍拔下來!」她指的是鐵摩
勒那把青鋼劍,剛才在鐵摩勒和她交手之時,給她拂落,正巧插在一塊假山石上的。
展元修莫名其妙,拔了下來,問道:「這又不是一把寶劍,媽要它作什麼?」展大娘冷
冷說道:「誰希罕他這把劍?我是要他喪在自己的兵刃上。元兒,你給我將這小子一劍殺
了!」
展元修嚇了一跳,咣啷聲響,那把劍又跌落地上。展大娘道:「真沒出息,枉你是展龍
飛的兒子,連殺人都沒有膽量嗎?」
展元修叫道:「媽,你叫我殺別的人還可以,我就是不能殺他!」
展大娘道:「你燕妹喜歡這個小子,這小子又不願娶她。她也應該斷了念頭了。還留這
小子何用?好,你不肯殺他,待我來殺!」
展大娘這個「殺」字剛一出口,人已走了過來,第三次舉起手掌,朝著鐵摩勒的腦門擊
下!
展元修叫道:「殺不得,殺不得!」攔在鐵摩勒身前,拚命的托著他母親的手臂!
展大娘手臂一振,將展元修摔了一個觔斗,手掌停在離鐵摩勒腦門三寸之處,「哼」了
一聲道:「為什麼殺不得?」
展元修顧不得疼痛,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便即說道:「媽,你不能夠為你的兒
子想一想麼?」
展大娘詫道:「我要殺這小子,正是為你設想啊!你想要燕兒做你的妻子,是嗎?」展
元修道:「不錯,我是有這念頭。」展大娘道:「著呀!那你為什麼還要留著這小子在世間
礙眼?殺了他豈不正是斬草除根?」
展元修道:「你看燕妹已經這樣傷心,要是殺了他,只怕燕妹病情更為惡化,那卻如何
是好?」
展大娘道:「這小子一點也不念她的情義,她就算一時傷心,傷心過後,也會說我殺得
對的!」
展元修道:「媽,你又不是不知燕妹的脾氣,寧可讓她自己去殺,要是咱們殺了她喜歡
的人,她這一生還會理睬我嗎?」
展大娘道:「依你之見如伺?放了他?」展元修道:「放了他又怕燕妹醒來之後還要見
他,或者疑心咱們害了他。」
展大娘道:「好,娘就暫時把他關起來吧!待到燕兒答應做你的妻子,我再放他!」
展元修滿面通紅,叫道:「媽,你不能這樣做,這,這,這太令我難堪了!」
展大娘冷冷一笑,隨手一拂,點了鐵摩勒的昏眩穴,令他失了知覺,這才說道:「傻孩
子,你以為媽當真要放這小子嗎?我這不過是想燕兒嫁你。待到燕兒答應了做你的妻子,我
自然有辦法整治他!」
展元修打了一個寒襟,道:「媽要怎樣整治他?」展大娘道:「我當著燕兒的面放他,
暗地裡卻在他的飲食放下敗血散,叫他未到長安,就要身罹重病,死在路上!」
展元修聽得皮膚起栗。不錯,他對鐵摩勒的確是心懷妒恨,但他卻是有幾分傲骨的人,
他不願意用要脅的手段迫師妹嫁他,他要的是王燕羽的心,而不是王燕羽的身子。他之所以
覺得「難堪」,就是因為母親要採用這種不顧他面子的做法,可是展大娘卻誤會了兒子的意
思。
展大娘揮了揮手,說道:「好,事情就這樣定奪了。姑且讓這小子多活幾天!」
展元修躊躇片刻,忽地說道:「媽,我還有話說!」
展大娘道:「你還要說些什麼?你不過是想要師妹做你的妻子罷了,難道你當真捨不得
殺這小子麼?」
展元修道:「正是我想親手殺這小子,才解我心頭之恨!媽!你將那敗血散給我,待到
你要放他那一天,我就用它。我要親眼看著他在我的面前服下毒藥!」
展大娘哈哈大笑說道:「這才不愧是我的兒子!好吧!敗血散這就給你!你把這小子關
在地牢裡,我替你料理燕兒。嗯,這次的氣也真夠她受了,現在尚未醒來。」
展元修抱起了鐵摩勒,走了幾步,又回頭說道:「媽,燕妹醒來,請你不要先和她說那
些話。讓我來說。」
展大娘說道:「燕兒是聰明人,她知道了我關了這個小子,還會不明白我的意思嗎?連
你也不用說。講得太過明白,反而大家的面上都沒有光彩!」
展元修聽著他母親得意的笑聲,心頭就像壓了鉛塊般的沉重,想道:「怪不得江湖上的
豪傑,聽到我父母的名字,沒有不痛罵的!他們當年所做的事情,我雖然不大知道,但看媽
這次的所作所為,也就不難想像了。」
鐵摩勒在黑暗中醒來,四圍摸索,手指碰著了冰冷的石壁,這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囚
徒。鐵摩勒大為憤怒,揮拳罵道:「你們將我騙到此間,卻又為何不將我乾脆殺了,哼,
哼,世上的壞人我也見過不少,就沒見過像你們這樣卑劣的!」他越罵越氣,「砰」的一拳
擊在牆壁上,被那反震之力震倒地上,週身骨節隱隱作痛。原來他是被展大娘用陰狠的獨門
手法點了穴道,還幸虧展元修一將他關進地牢,便給他解穴,要不然,若是時間較長,那就
不止骨頭疼痛而已,內臟還要受傷。
鐵摩勒罵得力竭聲嘶,無計可施,只好在地上盤膝而坐,運氣調元。黑暗中也不知過了
多久,忽聽得頭頂上有「軋軋」聲響,抬頭一看,只見頭頂上方開了一個洞口,有一隻小籃
子吊下來,籃內盛滿飯菜,轉瞬間那洞口又關上了。
鐵摩勒大叫道:「姓展的,你若還有一點男兒氣概,就放我出來,與我決一死戰!」外
面的人回答道:「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與你拚死,你安心養息幾天吧!」果然是展元修
的聲音。隨即便聽得沉重的腳步聲,像是他故意要讓鐵摩勒知道他已經走了。
鐵摩勒正自餓得發慌,小籃子內的飯菜發出香噴噴的氣味,鐵摩勒心道:「反正我這條
命是在你們手上,就算你們放了毒藥,我也樂得先吃個飽。」
鐵摩勒吃飽之後,精神大大恢復,他將所遭遇的一連串事情回憶了一遍,心中想道:
「這姓展的將我騙到此間,當然不是正人君子,但比起他的母親,卻要好得多了。」再想到
他這樣做,都是為了愛王燕羽的緣故,而王燕羽卻不愛他,想到此處,他對展元修的敵意便
減了幾分,反而有點同情地了。
最令得鐵摩勒焦急的,是他負有使命,要趕往長安,現在被關在地牢,只怕死了也無人
知道,要想有人來救,那更難了。他想到悶處,自己給自己開解道:「我本來不想做皇帝的
保鏢,若是因此丟了差事,南大哥也不能責備我。唉,我也真傻,連生死都尚未可知,卻還
要想到南大哥的責備。」
黑暗中不知時日,但那小籃子是每天三次準時吊下來的,鐵摩勒從送飯的次數可以算得
出所過的日子。到了第三天中飯送過之後,他正在煩悶,忽地那扇石門打開了半扇,有一個
人走了進來。
鐵摩勒倏地跳將起來,一掌便打過去,放聲罵道:「賊婆娘,你還有什麼陰狠的手段。
我乾脆與你,與你——」「拼了」那兩個字還未曾吐出口來,鐵摩勒突然呆住,張大了嘴
巴,做聲不得,他的手指觸處,溫較如綿,幸而他的勁力已到了收發隨心的境界,未曾把對
方打傷。
只見那人晃了兩晃,低聲說道:「摩勒,你還是這樣恨我嗎?」
鐵摩勒處在黑漆的地牢中,他一眼望去,只隱隱約約的辨得出是個女的,只當是那女魔
頭展大娘,卻不料是王燕羽!
鐵摩勒手足無措,呆了片刻,方始歉然說道:「是你?我還以為是你那狠毒的師父
呢。」
王燕羽道:「你恨我也是應當,說起來,其實你與其恨展家的人不如恨我,你所受的災
難都是我引起來的,我又是你的仇人!」
王燕羽自動的先提出了往日的冤仇,鐵摩勒的心頭登時似著了火燒一般,不由得想起義
父被她慘殺的情景,耳邊似乎聽得義父的聲音說道:「摩勒,是你替我報仇的時候了!」
不錯,要是鐵摩勒現在動手報仇,那確是不費吹灰之力。休說王燕羽尚未曾病好,即算
她已康復如常,聽她那語氣,大約也不會抵抗的。
可是鐵摩勒怎能殺一個尚在病中的女子?他在黑暗中過得久了,眼睛漸漸習慣,這時已
不止是辨認出了王燕羽面部的輪廓,還隱約看得出她那幽怨的神情。他和王燕羽面面相對,
聽到了她短促的呼吸,忽然,只見一顆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角滴下來!
鐵摩勒的鐵石心腸都在這顆淚水中溶化了,他義父的影子也在淚水中模糊了,眼前是一
個有血有肉的真人,是王燕羽俏生生的影子!
鐵摩勒突然轉過了頭,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從今之後,我與你的冤仇一筆勾銷,是
生是死,都不恨你!」聲音顫抖而又沉重,顯見他的心情激動非常。
王燕羽叫道:「啊!摩勒!摩勒!」她將摩勒的名字叫了兩遍,就硬嚥住了,說不出話
來,不知不覺的,她緊緊抓住了鐵摩勒的手。
鐵摩勒緩緩轉過頭來,可是仍然不敢面對她的目光,他想掙開,但終於還是讓王燕羽將
他的手緊緊握住。這剎那間,他感到了羞愧,卻又得到了幾分「如釋重負」的輕快心情!
想起了未婚妻子的臨別叮嚀,他感到羞愧;但他心頭上的一個「結」卻解開了,在這之
前,他常常為了自己與王燕羽之間的恩怨糾纏而煩惱,「要不要向她報仇?」成為了一個困
惑他的問題,現在他已親口向王燕羽答應,不再將她當作仇人,亦即是這個長期困惑他的問
題,已經得到了解決了。
兩人緊緊握著手兒,默然相對,彼此都感到對方跳動的心聲。過了好一會子,王燕羽方
始吁了口氣,說道:「摩勒,你真好!儘管你不歡喜我,我還是會記得你的好處的!」
鐵摩勒感到不安,輕輕的將她的手格開,說道:「王姑娘,過往的都別提了。從今之
後,你忘記了我吧。嗯,我覺得你的師父雖然狠毒,你的師兄卻還不算壞人。」
王燕羽道:「不錯,我的師兄的確是對我很好,我已經答應了師父,願意做他的媳婦
了,你、你可以安心了吧?」
鐵摩勒又喜又憂,喜者是王燕羽有了著落,憂者是從她的語氣之中聽得出來,她之肯答
應嫁給她的師兄,並不是由於心甘情願,而不過是僅僅要使自己「安心」!
黑暗中王燕羽看不真鐵摩勒臉上的神情,但鐵摩勒自己卻感到了臉上一陣陣發熱,他低
下了頭說道:「好,那我要恭喜你啦!」王燕羽道:「我卻還未曾恭喜你和韓姑娘呢!」她
這幾句帶著笑聲說出,卻又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聽得鐵摩勒甚為難過。
鐵摩勒連忙說道:「王姑娘,我多謝你來看我,咱們的話已經說得清清楚楚了,你還是
回去吧,免得你的師兄多心。」
王燕羽道:「不錯,我是應該回去了。我還沒有將我答應婚事的事情告訴師兄呢。」她
離開了鐵摩勒的身邊,行了兩步,忽又停了下來,輕聲喚道:「摩勒,摩勒!」
鐵摩勒心頭一震,道:「王姑娘,你請回吧!」王燕羽道:「摩勒,你也應該回去
了。」
鐵摩勒怔了一怔,道:「我回去哪兒?」王燕羽道:「你回到你韓姑娘那兒也好,回到
你南師兄那兒也好,那是你的事情,怎麼問我?」
鐵摩勒吃了一驚,道:「你要放我走麼?」王燕羽道:「你總不能在這地牢裡過一輩
子!」鐵摩勒道:「你不怕你的師父責怪?」王燕羽道:「她總得給她未來的媳婦幾分面
子。」
鐵摩勒心亂如麻,不知是領她的情好還是不領她的情好,躊躇間忽聽得展大娘那尖銳的
聲音叫道:「燕兒,燕兒!」王燕羽忙道:「你快走吧,再遲就來不及了。」她打開了門,
倏的就將鐵摩勒拖了出去。
忽聽得一個顫抖的聲音低低的「咦」了一聲,鐵摩勒睜大了眼睛一看,只見展元修就站
在門邊,這時王燕羽還在拖著他的手,鐵摩勒禁不住滿面通紅,尷尬之極。
展元修怔了一怔,看到了這個情形,他全都明白了,他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揮揮手
道:「好,你們都走吧!」
鐵摩勒連忙分辨道:「只是我走,你,你不要誤會了她!」展元修望了鐵摩勒一眼,卻
不理會他,自轉過頭來,低聲對王燕羽道:「燕妹,你也趕快走吧!那老叫化上門來啦!
他,他要找你晦氣!」
鐵摩勒聽得「老叫化」三字,心頭一動,想道:「在華山上住的老叫化沒有別人,敢情
是西嶽神龍皇甫嵩來了?」
王燕羽冷冷一笑,淡淡說道:「我早料到他會親自登門,我做的事我自己擔當,怕他怎
的?」
展元修道:「料想媽也不會讓你吃虧,不過媽的脾氣很特別,喜怒無常,難說得很。我
看你還是避開這個老叫化的好!再說,那老叫化一定是認識鐵兄的,若給他發現了鐵兄在這
裡,只怕又生枝節!」
王燕羽道:「我先送他下山,然後回來!」展元修的眼睛眨了一眨,王燕羽這話似乎頗
出他意料之外,他臉上沉暗的神色也開朗了一些,說道:「也好,那麼在媽的面前,我給你
暫時敷衍一陣,你們走過前面院子的時候,可要特別小心!」
展大娘那尖銳的聲音又在叫道:「元兒,元兒!」展元修連忙提高了聲音應道:「來
啦!來啦!」匆匆忙忙的便跑了進去。
王燕羽仍然拖著鐵摩勒的手,走過一道迴廊,便到了前面的院於,正好聽得屋子裡展大
娘的聲音在問道:「燕兒的病好了點麼?怎麼她不出來。」
王燕羽拉著鐵摩勒,兩人一同躲在一塊假山石的後面,只聽得展元修在回答道:「燕妹
的病昨晚本來已好了些,可是今天又沉重了,她起不了床。」
這時,鐵摩勒在假山石的後面渝窺進去,已經看得清清楚楚,和展大娘同在屋子裡的那
個人,果然是西嶽神龍皇甫嵩!只是他穿著一身光鮮的衣裳,並非化子打扮,看起來沒有以
前所見的那麼蒼老。
展大娘道:「皇甫先生,小徒委實是患病臥床,沒法出來。」
皇甫嵩臉兒朝外,只見他的眼珠滴溜溜地轉了幾下,忽地說道:「展大娘,請恕我無
禮,這件事我一定要查個明白。令徒既然患病在床,我就親自去看她吧!」
展大娘道:「這怎麼敢當?」皇甫嵩道:「龍眠谷的王家大寨已經給段珪璋和南霽雲這
些人挑了,若是他們知道我在這裡,必定會前來尋事,嘿嘿,到了那時,只怕對你老人家也
有不利。我看,還是得趕快向令徒查問清楚才好。」
展大娘有點不悅,說道:「我這小徒雖然不知輕重,作事任性,但想來還不至於胳膊向
外彎,幫她父親的仇家!不過,皇甫先生既然相信不過,要親自查問小徒,我就陪你去吧,
問清楚了,也好叫你放心。」
鐵摩勒聽得心頭一震,想道:「聽這皇甫嵩的話語,竟是與王伯通這老賊同一鼻孔出氣
的,不但如此,他怕我的南師兄找他晦氣,敢情夏姑娘的母親也真是被他囚禁的了?」鐵摩
勒因為皇甫嵩以前曾救過他和段珪璋脫難,不管旁人議論如何,他對皇甫嵩卻是頗有幾分好
感的,如今聽了這番說話,那幾分好感登時變為惡感,「我以前還不相信他真是壞人,誰知
卻是我給他的假仁假義騙了。」
心念未已,展大娘這一行人已走出台階,展元修心驚膽戰,神色上顯露出來,展大娘何
等厲害,「咦」了一聲,問道:「元兒,你怎麼啦?」展元修道:「有點不大舒服。」展大
娘「哼」了一哼,停下腳步,遊目四顧,忽地一聲喝道:「是誰在那裡躲躲藏藏的?出
來!」
王燕羽知道躲避不過,應聲便道:「是我!」展大娘見她和鐵摩勒並肩走出,面色大
變,冷冷說道:「你要和這小子離開我嗎?」
展元修忙道:「媽,你不是說要放鐵兄走嗎?我剛才已給他餞行了,是我請燕妹送他下
山的。」一邊說一邊向他母親眨眨眼睛,意思似道:「在外人面前,請恕我不便直說。」
鐵摩勒莫名其妙,不知展元修何以要捏造謊話,說是已給他餞行?展大娘卻是心領神
會,暗自想道:「哦,原來元兒已經知道燕兒答應了做他的媳婦,也給這小子服下了敗血散
了!」面色緩和下來,說道:「燕兒,皇甫先生有事要問你,不必你送他下山了。』」
王燕羽大喜,說道:「摩勒,你自己走吧。你的馬在馬廄裡,你問前日送你過河的那個
人要,他在園子裡。」
皇甫嵩哈哈笑道:「原來王姑娘的病早已好了,可喜可賀。」眼光一轉,忽地停在鐵摩
勒身上,問道:「這位是誰?」
鐵摩勒大為詫異,他因為惱恨皇甫嵩,所以剛才出來的時候,正眼也不看他。但他卻想
不到皇甫嵩竟會問起他是誰來?就在這時,只聽得展大娘已經回答他道:「皇甫先生不認得
他嗎,他就是以前『燕山王』鐵崑崙的兒子鐵摩勒!」
皇甫嵩作了個詫異的神情,說道:「原來你已與那磨鏡的老兒和解了麼?當真是意想不
到!」
展大娘雙眼一瞪,道:「皇甫先生,你這話從何而來?」皇甫嵩道:「你若然未曾與磨
鏡老人和解,怎的他的徒弟會在你的府上?」
展大娘面色倏變,叫道:「什麼,這姓鐵的小子是那磨鏡老兒的徒弟麼?」皇甫嵩哈哈
一笑,立即接著她的話語說道:「我正奇怪你老人家怎會把殺夫之仇忘了,原來你還未知道
這姓鐵的來歷,我雖然也不認得他,但江湖上誰不知道:鐵崑崙的兒子鐵摩勒是磨鏡老人的
關門弟子!」
展大娘聽了這話,立即回過頭來,陰沉沉地說道:「原來你是磨鏡老人的高足,恕我不
知,怠慢你了。你多留一會兒,等下我再親自給你餞行!元兒,你陪著他!」
王燕羽的面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如紙,展元修也嚇得嬪足顫戰了。他們當然知道展
大娘所說的「餞行」是什麼意思,展大娘掃了他們一眼,厲聲悅道:「在我的眼皮底下,你
們不用再打什麼主意了。姓鐵的小子,你不進來,要我親自去請你麼?」
鐵摩勒情知決難在展大娘與皇甫嵩的手下逃得出去,索性大大方方便走進屋來,大馬金
刀的坐在椅子上,看她怎樣發落。
那展大娘卻不理會他,自向王燕羽說道:「燕兒,你過來,皇甫先生有話問你。」
皇甫嵩冷冷的看了王燕羽一眼,說道:「我已與你的哥哥見過了,聽說就在龍眠谷出事
那天,我給他的那包奪魂香的解藥突然不翼而飛,那位中了毒的夏姑娘也突然恢復如常,這
件事可真有點奇怪!那包藥藏在你哥哥的房中,別人決計不能知道!王姑娘,你是他的妹
妹,你可知道是誰幹的麼?」
王燕羽眉毛一挺,冷笑道:「皇甫先生,你說話不必繞圈子啦,你既然懷疑了我,何不
直接的說出來?不錯,這事情是我幹的!偷解藥給夏姑娘的是我!」
皇甫嵩道:「那麼,你有沒有告訴那位夏姑娘,說她的母親是我擄的?」王燕羽道:
「這倒未曾!」皇甫嵩道:「真的?」王燕羽道:「我做的事我自己擔當,有一句就說一
句,難道我還怕你把我吃了不成?」皇甫嵩哈哈笑道:「真不愧是展大娘調教出來的好徒
兒,這副倔強的脾氣倒真令老夫佩服!我豈敢將你難為,只是要問個明白。那麼,你可露出
口風沒有,比如說,將她母親的下落告訴她?」他的話聲方了,王燕羽立即答道:「有!」
皇甫嵩面色大變,況聲問道:「你怎麼對夏姑娘說?」王燕羽道:「我不是對夏姑娘說
的,我是對她的未婚夫說的,我告訴他,他若是要找人的話,可到蓮花峰斷魂巖下!」皇甫
嵩道:「她的未婚夫是誰?」他聲音急促,似乎等待一個渴欲知道的消息,王燕羽也有點愕
然,想不到他突然把緊要的事情放過一邊,卻盤問起夏凌霜的未婚夫來了。
王燕羽道:「夏姑娘的未婚夫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南大俠,南霽雲!」
皇甫嵩呆了一呆,叫道:「怎麼會是南霽雲?哼,這南霽雲不也是磨鏡老人的徒弟
麼?」王燕羽道:「你奇怪什麼?夏姑娘和南大俠相配有哪點不對?」
皇甫嵩霍然一驚,定了定神,說道:「王姑娘,我是說你!你怎麼胳膊向外彎,反轉過
來幫你父兄的仇人,這,這可有點不對了!」
王燕羽道:「我的師父在這兒,不勞你來管教!」她知道師父的脾氣,即使要將她責
打,也決不容外人越俎代庖。
果然展大娘瞅了皇甫嵩一眼,便冷冷說道:「皇甫先生,你無非是怕你的仇家來搗你的
老巢罷了,你我既定下守望相助之約,若是事情臨頭,我自不能坐視,你怕什麼?你回去
吧,我的家事,我會料理。」
皇甫嵩正是要她這句話,當下立即施禮說道:「多謝你老人家鼎力扶持,不過,咱們的
強敵不少,風聲已然洩漏出去,只怕這幾天就會有人尋上門來,你老人家也該小心一些!」
展大娘道:「我知道啦,我這二十年的光陰是白過的麼?但正要會會昔日的仇人,試試
我的功夫,就怕不是他們上來。要你擔心作甚?」
展大娘說了這番話,就不再理睬皇甫嵩,轉過眼光,盯著王燕羽道:「燕兒,你做得好
事,你過來!」
王燕羽見她師父面似寒露,她師父雖然兇惡,向來卻也還未曾用過這樣難看的面色對
她。王燕羽本來在救鐵摩勒的時候,就打定了主意:天塌下來也不管的了,這時在師父的威
嚴之下,也不禁心裡發毛,硬著頭皮說道:「徒兒不該做的也已做了,要殺要剮,聽師父的
便!」
展大娘眼光一瞥,只見她的兒子也在一旁發抖,她歎了口氣道:「你這兩個冤家!」神
情緩和了一些,對王燕羽道:「你且站過一邊,待我先發落這個小子!」一個轉身便到了鐵
摩勒的身前。
皇甫嵩說是要走卻還未肯爽爽快快地走,這時他索性停下腳步,等著看展大娘如何將鐵
摩勒發落。
展大娘站在鐵摩勒面前,陰森森的眼光緊緊地盯著他,一聲不響,也不知是打什麼主
意。王燕羽幾乎是屏息了呼吸,全神貫注的注視著她師父的動作。
皇甫嵩留意到王燕羽對鐵摩勒的關心情態,恍然大悟:「我道王伯通的女兒為什麼會反
過來幫助仇家,原來就是為了這個小子!」
他見展大娘遲遲未肯出手,心中又是奇怪,又是著急,深怕展大娘為了愛徒之故,放走
了鐵摩勒。
皇甫嵩正想說幾句話激怒展大娘,忽見展大娘的面色越發沉暗,突然「哼」了一聲道:
「元兒,你好大膽,你竟然敢欺騙你的母親!」原來她已看出了鐵摩勒氣色如常,顯然並未
曾服下什麼敗血散。
展元修顫聲叫道:「媽,你不是說過要為我著想,不,不殺他的嗎?」展大娘大怒道:
「你好沒出息!」這句話包含了好幾層意思,既是惱怒兒子的心腸不夠硬,不夠狠,又是惱
怒兒子為了要討好妻子的緣故,竟然「沒出息」到要庇護妻子的情郎。
只聽得「蓬」的一聲,展大娘已一掌向鐵摩勒的頂門拍下,王燕羽一聲慘叫,撲上前
去,拚命地扳著她師父的手臂!展元修略一遲疑,也撲上前去,扳他母親的另一條臂膊。
鐵摩勒早就蓄勢以待,但他出盡全力,硬接了展大娘這一掌,仍是禁不住給她震得跌出
一丈開外,還幸虧有王燕羽與展元修合力阻攔,展大娘的掌力未能盡發,鐵摩勒雖然跌倒,
卻未受傷。
王燕羽叫道:「你快跑呀!」皇甫嵩忽地接著冷笑道:「王姑娘,你不用操心了,還有
我呢!這小子怎跑得了?」
皇甫嵩跳出門口,枴杖一揮,就向鐵摩勒打去,鐵摩勒早已拔出展元修還給他的那柄佩
劍,反手一劍,使出了「神龍掉尾」的殺手神招!
皇甫嵩的功力略遜於展大娘,劍杖相交,只聽得「蓬」的一聲,鐵摩勒後退三步,卻未
跌倒。不但如此,他這一招「神龍掉尾」剛猛之極,竟把皇甫嵩的紫檀木杖也削去了一小
塊,而且震得皇甫嵩的虎口也微感酸麻。
皇甫嵩大怒,第二杖、第三杖接連打來,鐵摩勒的功力究競尚不如他,接到了第三招已
是難以抵擋,眼看他又是一杖打來,鐵摩勒只好使個「雲裡倒翻」的身法,急忙後退。
皇甫嵩正要趕上,忽地聽得半空中嗚嗚的聲響,刺耳非常,皇甫嵩大吃一驚,連忙抬起
頭來觀看,顧不得要去殺鐵摩勒了。
正是:自有奇兵天外降,佇看劍氣蕩魔氛。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追尋狡兔翻三窟 驚見魔氛蓋九天
皇甫嵩抬頭一看,只見東南角的上空,有一團黑煙裊裊上升,這正是他同伴報警的訊
號。原來他這次來拜會展大娘,雖然預計逗留的時間不會很久,但也怕就在這個時間之內,
會有人來搗他的老巢,因此出門之時,便與同伴相約,若然發現敵蹤,便立即吹起胡笳,點
起煙火。他這個同伴,也是邪派中一個高手,那次皇甫嵩糾眾去劫夏凌霜母女,他和精精兒
都是皇甫嵩的幫手。事後精精兒要回范陽,皇甫嵩為了怕強敵來攻,故此留下這個邪派高
手,與自己作伴。
鐵摩勒趁著他吃驚之際,早已跑了出去,直奔後園。展大娘將兒子摔開,這時也已奔了
出來。
皇甫嵩叫道:「不好了,果真是有敵人來了!」展大娘冷冷說道:「你怕什麼,還有我
呢!那小子呢?」
皇甫嵩定了定神,說道:「他剛剛跑了!」展大娘皺皺眉頭,心道:「你怎的連個小子
也管不住!」但這時她已無暇去責備皇甫蒿,她豎起耳朵一聽,聽出鐵摩勒的腳步聲,立即
便冷笑道:「好在這小子還未跑出我的家門,我先把他斃了,再幫你對付敵人吧!」
鐵摩勒奔至後園,那日渡他過河的那個「舟子」正在園中淋花,原來他的身份本是展家
的老僕人。鐵摩勒連忙叫道:「我的馬呢?」
這僕人已曾得到展元修的吩咐,要把此馬歸還原主,但這時他見鐵摩勒氣急敗壞的樣
子,不免驚疑,就在這時展大娘已經追了出來。
這僕人慌不迭的向一間矮房指了一指,鐵摩勒立即會意,捧起一塊大石,「轟」的一聲
巨響,將那馬房的板門打裂,只聽得一聲嘶鳴,那匹黃驃馬跑了出來。
展大娘怒喝道:「好小子,你還想跑嗎?」說時遲,那時快,鐵摩勒又已捧起一塊大
石,向著展大娘便擲。鐵摩勒氣力沉雄,將石頭擲出,呼呼風響,展大娘也不敢輕敵,只得
避它一避。
倏然之間,那匹黃驃馬已跑到主人身前,鐵摩勒大喜,急忙飛身上馬,叫道:「馬兒,
快跑!」
展大娘身形一起,疾似離弦之箭,向那匹黃驃馬射來,園門緊閉,那匹黃驃馬找不到出
路,看看就要給展大娘追上,忽地四蹄一曲,陡然間便跳起來,鐵摩勒騎在馬背,恍如騰雲
駕霧一般,這匹馬已越過了圍牆了。
展大娘與皇甫嵩跟著也越過圍牆,仍然窮追不捨。可是他們的輕功雖好,卻怎追得上這
匹日行千里的寶馬。鐵摩勒快馬疾馳,不消片刻,就把他們摔在後頭,連影子也不見了。
鐵摩勒脫險之後,卻不向山下逃跑,反而向山上有黑煙升起之處,策馬疾馳。要知鐵摩
勒年紀雖輕,卻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他聽見胡笳,望見煙火,再想起皇甫嵩剛才那張皇的神
色,當然也已猜想得到是有了皇甫嵩的敵人來了。
幸而他騎的是匹寶馬,登山越險,如履平地,不消多久,便到了蓮花峰的斷魂巖下,只
聽得咚咚聲響,似是有人用重物砸門的聲音。鐵摩勒遙望過去,只見人影綽綽的四五個人,
其中一人已向他奔來,揚聲叫道:「咦,這不是摩勒嘛?」這個人正是段珪璋。
鐵摩勒大喜若狂,連忙下馬,走上前去,但見除了段珪璋夫婦之外,還有他的師兄南霽
雲與夏凌霜,另外還有瘋丐衛越。
他們見了鐵摩勒,也都是又驚又喜,南霽雲問道:「鐵師弟,這是怎麼回事?
鐵摩勒吁了口氣,笑道:「我幾乎保不住性命與師兄相見呢,說來話長,先問你的,你
們可是來搗那皇甫嵩的老巢的?」
南霽雲道:「正是。我們已找到他的洞門了,但還未能破門而入。」
鐵摩勒隨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但見石門上已有了幾道裂縫,那是段珪璋的寶劍劃開
的。
鐵摩勒道:「皇甫嵩不在這裡,夏伯母則確實是囚在裡面。」夏凌霜急忙問道:「你怎
麼知道?」鐵摩勒道:「我剛剛和這老賊交過手來!」
眾人都吃了一驚,段珪璋道:「你好大膽,怎的孤身一人,就敢來搜查?」鐵摩勒道:
「不是我來找他,是我誤落了他們的陷阱了。姑丈,你可知道有個女魔頭展大娘麼?」衛越
跳起來道:「什麼,展大娘?那不是大魔頭展龍飛的婆娘麼?你碰到她了?」
段珪璋道:「二十年前,各正派人物因襲他們夫婦的時候,我還年輕,未有參加。衛老
前輩和你的師父卻是參加圍攻的主要人物。」
衛越道:「你快說,你遭遇了些什麼事情?」鐵摩勒簡單扼要的敘述了他的遭遇,卻略
過了王燕羽與他的糾葛不提。衛越奇道:「這女魔頭自視甚高,她為什麼要誘捕一個晚輩?
哦,是了,想必是她已知道了你是磨鏡老人的徒弟了!」
衛越自己給自己解開了一個疑團,但另一個疑團又在心頭升起,他沉吟半晌,說道:
「這麼說來,西嶽神龍皇甫嵩當真是罪魁禍首了?唉,唉!我真是料想不到,這些壞事竟然
都是他幹的!」
段珪璋詫道:「衛者前輩,你到了如今,尚不相信皇甫嵩是壞人麼?」
衛越摸出一小塊木片,說道:「我是還有點疑心,不過,摩勒既然親眼見到他,又親耳
聽到他對那女魔頭所說的話,承認了冷女俠是他所囚禁的,那就不由得我不相信了。」
這一小塊木片,乃是段珪璋當年在玉樹山上與皇甫嵩交手之時,從皇甫嵩枴杖上削下來
的。當時,段珪璋是為了想邀請武林前輩,替酒丐車遲報仇,他怕別人不相信皇甫嵩會幹那
等壞事,因此將木片保存下來,作為證據的。這片木片,他見了衛越之後,就交給衛越,記
得當時衛越接過這片木片,也曾現出過迷惘的神情。
此刻,衛越又摸出了這片木片端詳,臉上又出現同樣迷惘的神情。段珪璋心中一動,禁
不住問道:「衛老前輩,這塊木頭是我親手從那老賊的枴杖上削下來的,難道還有什麼不對
嗎?」
衛越沉吟片刻,方始說道:「難說得很。現在把我也弄得糊塗了。好在皇甫嵩既然在
此,終須會有個水落石出的!」
話猶未了,只聽得一聲陰沉動魄的嘯聲,展大娘與皇甫嵩如風奔至,展大娘厲聲罵道:
「什麼人敢到我華山撒野?」
衛越睜眼一看,正好與皇甫嵩打了一個照面,登時勃然大怒,陡地喝道:「皇甫嵩,虧
你還有臉見我,今日我不殺你,就對不住地下的車老二!」
衛越身形何等快疾,就在大罵聲中,縱身飛起,儼如巨鷹撲兔,一掌就朝著皇甫嵩的天
靈蓋打下來!
皇甫嵩面色大變,但卻是一聲不響,舉起枴杖,便是一招「潛龍飛天』上擊衛越的腕
骨。
衛越一抓抓著杖頭,果然發覺他的仗頭缺了一塊,衛越用力一送,皇甫嵩立足不穩。蹌
蹌跟踉的直退出了七八步,有如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若是衛越立即跟蹤急上,一掌拍下,皇甫嵩縱然不死,也得重傷。可是,就在這一剎那
間,衛越突然怔住!
你道為何?原來衛越與對方交了這招,立即便發覺兩個可疑之處。第一點,他與皇甫
嵩、車遲並稱「江湖三異丐」,彼此的本領都差不多,衛越之所以一出手便使出極厲害的五
擒掌,正是因為知道皇甫嵩了得,所以要先發制人的原故。衛越的用意,不過是想搶得先
手,稍佔一點上風,卻怎也料想不到皇甫嵩甫接一招,便現敗象!雖然這一掌也還未將他震
倒,可是皇甫嵩的功力卻實在不應僅至如此!
第二個疑點則出在皇甫嵩那根枴杖上,原來皇甫嵩那根枴杖是南海紫檀木做的,有一股
特殊的香味。段珪璋削下的那小塊木片,雖然也是紫檀香木,但卻不是南海所產的紫檀香
木,因之香味也有點分別。衛越就是因為察覺到香味有別,故此起了疑心,疑心是段珪璋當
年在玉樹山看錯了人。
可是現在他已經親眼見到了皇甫嵩,而且已經面對面的拼了一招了,和他動手的人的確
是皇甫嵩,那根枴杖也的確缺了一塊,這證明段珪璋講的沒有錯,他當年在玉樹山上碰上
的,暗殺了酒丐車遲的那個兇手,的確是今日所見的這個皇甫嵩!但今日所見的這個皇甫
嵩,他所用的枴杖發出的香味和段珪璋所削下的那小塊完全相同,卻不是皇甫嵩平時所用的
那根南海紫檀木所做的枴杖!
衛越發覺了這兩個疑點,霎時間怔了,心中閃電般地轉了幾個念頭:是皇甫嵩改用了兵
器?或者這個人根本就是冒牌的皇甫嵩?但武林高手用慣了的兵器決無隨便改換之理,何況
皇甫嵩那根枴杖又是件珍奇之物?但要說是冒牌的吧?天下又怎會有如此相貌相同的人?
衛越大惑不解,一怔之後,正想再追上去細察這個人的相貌,那展大娘一聲怪笑,已是
到了他的身邊,陰側側地說道:「老叫化,原來你也還沒有死,還認得我這個老婆子嗎?」
衛越道:「今日之事與你無關,你既然保住了性命,我勸你不要強出頭了!」展大娘冷笑
道:「當年我也曾勸你不要強出頭,你卻定要恃眾行兇,害死了我的丈夫,如今可怪不得我
了!」話聲未了,已是雙掌齊發,照面打來!
衛越和她雙掌相接,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她的一隻手掌其冷如冰,另一隻手掌卻如熾
熱的火炭,衛越雖然早識得她的厲害,卻也還未想到她已練成了這等古怪的功夫!
展大娘哈哈大笑,陡地喝道:「老叫化,你還想逃麼?」雙掌如環,劃了一個圓弧,將
衛越的身形罩住。衛越怒道:「老妖婦,你當我怕你不成?」左手中指一彈,緊接著右手還
了一掌,他同時使出兩種武林絕學——一指禪與金剛掌的功夫,剛柔並濟,功力深湛,展大
娘也不由得心中一凜:「這個老叫化的功夫,也遠非當年可比了!」當下雙方都不敢輕敵,
各出看家本領,拚個強存弱亡!
皇甫嵩給衛越震退幾步,剛剛穩住身形,夏凌霜已是揮劍斬來,皇甫嵩面色大變,再向
前竄出幾步。南霽雲恐妻子有失,亦已趕至,皇甫嵩枴杖一勾,將南霽雲的刀頭勾過一邊,
強行衝出!
段珪璋一聲長嘯,連人帶劍,化成了一道銀虹,阻住了皇甫嵩的去路,說道:「南賢
弟,你和夏姑娘去設法進洞救人,這老賊交給我吧!」
皇甫嵩一拐擊下,段珪璋將劍架住,喝道:「皇甫嵩,你今日還有何話說?」皇甫嵩一
言不發,枝頭一挺,迅即用了一招「神蛟出洞」,疾點段珪璋腹部的愈氣穴!
段珪璋焉能給他點中,橫劍一封,「嚓」的一聲,又把他的枴杖削去了一片。但兩人相
較,卻是皇甫嵩的功力稍勝一籌,段珪璋也不由得退開一步。
竇線娘彈弓一曳,三顆金丸,連發疾發,皇甫嵩避開了兩顆,第三顆金丸已是流星閃電
般的打到了他的面門。
皇甫嵩反手一招,只聽得「叮」的一聲,那顆金丸似乎是碰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發出
了清脆的金石之聲,竟給反彈回去!
段珪璋心中一動,這才注意到皇甫嵩左手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指環,和以前皇甫嵩送
給他的那枚指環一式一樣!
當年段珪璋為了救好友史逸如,曾單人匹馬闖進安祿山在長安的別府,受了重傷,幸得
南霽雲救出,但安府的武士仍然窮追不捨,後來逃到了一座破廟,恰巧碰上皇甫嵩,皇甫嵩
替他們打退追兵,又贈靈藥救了段珪璋的性命,他留下了一枚鐵指環給段珪璋,並留下這樣
的話語:「若是日後碰到戴有同樣指環的人,務請段大快手下留情。」當時段珪璋還在昏迷
之中,這話是南霽雲轉述給他聽的。
如今,段珪璋見了這枚指環,心中一動,猛然省悟,喝道:「好個處心積慮的老賊,原
來你當日救我性命,送我這枚指環,乃是早已算到了今日之事,要我饒你一死麼?」
段珪璋是個恩怨分明的人,皇甫嵩對他有救命之恩,但現在又已經證實:他就是殺害夏
聲濤和車遲的兇手,而且夏聲濤的妻子、夏凌霜的母親冷雪梅,現在還正被囚在他的洞中,
段珪璋豈能把他饒過?
段珪璋虛晃一招,再退了一步,然後朗聲說道:「皇甫嵩,念在你是武林前輩,又曾於
我有恩,你,你自盡了吧,你若有什麼未了之事,我可以替你料理!」
皇甫嵩勃然大怒,沉聲喝道:「放屁!」枴杖一揮,暴風驟雨般的又向段珪璋猛攻,段
珪璋叫道:「皇甫嵩,你也不是無名之輩。事到如今,你還要貪生怕死嗎?讓你自盡,這已
經是顧全了你的體面了!」皇甫嵩連聲怒罵,越打越凶,段珪璋為了報昔日之恩,連讓他三
招,險些給他打中。竇線娘怒道:「這老賊已是全無羞恥之心,你還和他客氣作甚?」拔出
緬刀,立即和她的丈夫聯手夾攻。
皇甫嵩冷笑道:「你們連自己的兒子也保護不了,還有何面目到此逞能!」他橫杖一
封,將段珪璋的寶劍封出外門,杖尾起處,驟然一指,一招「毒蛇尋穴」,逕取竇線娘小腹
的「血海穴」。這一招兩式,又猛又狠,端的是性命相搏的殺手毒招!
竇線娘給他挑起了平生恨事,又氣又怒,她緬刀一揮,只聽得「咣」的一聲,皇甫嵩的
枴杖從她腳底掃過,而她的刀頭在枴杖上一按,已藉著那股猛力凌空躍起!好個竇線娘,人
在半空,刀光一閃,便剁下來,這一刀恰好與丈夫的劍招配合得妙到毫顛。皇甫嵩對段珪璋
心存戒懼,卻想不到竇線娘功力雖然略遜丈夫,出手卻比丈夫更狠。饒是皇甫嵩本領非凡,
刀尖過處,但覺頭皮一片沁涼,竟被削去了一叢頭髮。
皇甫嵩大怒,枴杖霍霍展開,登時四面八方,都是一片杖影,橫掃直擊,而且在杖法之
中,還摻雜著點穴的手法,枴杖本來是粗重的長兵器,但他將削尖了的杖頭當作判官筆使,
也居然運用自如,在段珪璋大婦夾攻之下,依然有守有攻。
段珪璋心中想道:「皇甫嵩號稱西嶽神龍,果然是名不虛傳,但卻也不如所傳之甚。」
同時又覺得有些奇怪,剛才他要皇甫嵩自盡,皇甫嵩十分憤怒,不斷的出言辱罵他們夫婦,
可是都無片言隻字,提及當年他對自己的救命之恩,按說皇甫嵩罵他,應該罵他「忘恩負
義」,最為理直氣壯,但他卻捨此不罵,不由得段珪璋不感到這是出乎常理之外。
但此際已到了雙方性命相撲之時,段珪璋雖然有些疑惑,劍招卻是毫不放鬆。他們夫妻
自第一次給空空兒打敗之後,即苦心習技,精益求精,練了一套刀劍合壁的招數,在第二次
與空空兒遭遇之時,已差不多可以打個平手了。現在又隔了數年,配合得更為純熟,使將起
來,刀光劍影,有如一層層的地網天羅,饒是皇甫嵩的杖影如山,也給重重裹住。而他又沒
有空空兒那等超卓的輕功本領,因此連突圍也不可能,眼前雖尚能勉力支撐,但卻顯然是段
珪璋夫婦佔了上風,勝負無須預卜了。
另一邊瘋丐衛越與展大娘惡戰,戰況更為激烈,卻是衛越稍稍不利。展大娘練成了陰陽
雙毒掌,左掌如寒冰,右掌如熾炭,一給她觸及,不但皮肉受苦,滋味難嘗,而且甚為耗損
元氣。幸在衛越已練成了純厚的內家氣功,真氣已可以運轉自如,身體任何部位給她的手掌
觸及,立即便可運氣防禦,免使寒毒與熱毒攻心。
衛越的功力與展大娘不相上下,但因要耗損真氣對付她的陰陽雙毒掌,就難免稍稍吃
虧。可是兩人都差不多練成了金剛不壞的護體神功,展大娘雖是略佔上風,要想取勝,卻也
不易。
南霽雲在旁邊看了一會,見段珪璋夫婦已是可以穩操勝券,而衛越與展大娘則似乎是個
平手相持的局面,兩邊都無須自己相助。他想到洞內還有皇甫嵩的同黨,只怕他的同黨知道
了處境不利之後,會用夏凌霜的母親作為要脅,甚或將她傷害。因此當務之急,便是要趕緊
破洞救人。
但洞門是兩塊堅厚的石門,剛才合他們數人之力,尚且無法攻破,現在只有南霽雲夫婦
與鐵摩勒三人,又無寶刀寶劍,更是無計可施。
幸虧鐵摩勒是綠林世家,綠林大盜也多有住在山洞中的,他對這些山洞的構造甚為在
行,且又心思靈敏,想了一想,便對南霽雲道:「這些山洞,必定另有出路,否則給人在一
邊堵死,豈不是遲早部成了甕中之鱉嗎?而且那老賊的同黨剛才曾燃起煙火,作為報警的訊
號,更可以斷定他另有出口,而這出口必是在山洞的上方。」
南霽雲道:「鐵師弟言之有理,霜妹,咱們就上去搜查那另一處出口吧。鐵師弟,你在
洞外小心戒備,防備洞中的敵人衝出來。」
南、夏二人立即施展輕功,登上山峰,一路小心察看,並大聲呼喚。只見到處山石嶙
峋,並無洞穴,正在焦躁,忽聽得有個聲音從洞內傳出來,正是夏凌霜母親的聲音,她在叫
道:「霜兒,霜兒,是你來了嗎?惡賊,你再走近一步,我就與你拼了!」顯然她已聽到了
夏凌霜的呼喚,洞中的賊黨正在威嚇她不許出聲。
夏凌霜大喜如狂,叫道:「媽,我來啦!」循聲覓跡,到了那聲音的來源之處,發現一
塊大石,孤零零的在一處,旁邊寸草木生,夏凌霜道:「這裡必然是出口了。」用力一推,
那大石果然動了一下,顯見不是與山石相連的生了根的石頭。
南霽雲脫下了身上的長衫,走過來幫忙夏凌霜推,大喝一聲:「起!」那塊大石轉了幾
轉,滾過一旁。果然露出了洞口,黑黝黝的也不知有多深。
夏凌霜便想躍下,南霽雲急忙將她拉開,夏凌霜愕然道:「怎麼還不下去?」南霽雲
道:「小心防備暗器!」他將長衫揮舞,叫夏凌霜跟在後頭,然後才跳下去。
黑暗中忽見銀光閃爍,幸虧南霽雲早有防備,長衫一舞,風雨不透,但聽得嗤嗤聲響,
不絕於耳,原來是在洞內暗藏的敵人撒出了一把梅花針。
夏凌霜暗叫一聲:「好險!」她腳跟方定,立即使開了一招「夜戰八方」的招式,劍光
繚繞中只見一條黑影疾如飛鳥般的撲來,兩面發出黃光的圓形武器已經打到,夏凌霜一劍削
去,頓時發出鳴鐘擊罄之聲,震耳欲聾。原來那人是個道士,用的是兩面銅鈸。他的雙鈸想
夾夏凌霜的長劍,未曾夾住,卻被夏凌霜一劍穿過了他的衣襟;可是夏凌霜的虎口也甚酸
麻,顯見那人的功力不在她之下。
說時遲,那時快,南霽雲大吼一聲,將長衫向敵人兜頭一罩,迅即一刀劈去。那人也好
生了得,霍地一個「鳳點頭」,雙鈸便反劈過來,刀鈸相交,又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
響。
夏凌霜與那人拼了一招,知道以南霽雲的本領,縱不能勝,也絕不會落敗,她救母心
切,當下便燃起火石,進內搜查。
冷雪梅已聽到外間打鬥的聲音,知道女兒來了,一疊聲的呼喚她,夏凌霜毫不費力,便
發現了她的所在。
那是在洞後面的一間房子,房內有一盞油燈,不很明亮,但已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她母
親的面容,只見她神情萎頓,面容憔悴,似個病人一般。
夏凌霜淚咽心頭,撲上去抱著她的母親,叫了一聲:「媽!」母女淚如雨下,冷雪梅用
肘支床,卻是起不來。
夏凌霜曾中過皇甫嵩那「千日醉」的迷香之毒,見此情狀,立即說道:「媽不必著忙,
先躺下來,女兒已把解藥給你帶來了。」
冷雪梅道:「是那老賊將解藥給你的嗎?」夏凌霜道:「不是,是王伯通的女兒偷給我
的。這事很有趣,待你好了,我慢慢悅給你聽。」夏凌霜有點奇怪,母女劫後相逢,多少話
要說,她母親別的不問,卻先問她解藥的來歷,而且疑心是皇甫嵩送的。夏凌霜心想:「莫
非我媽被囚禁了多時,神智都糊塗了。皇甫嵩這老賊豈肯將解藥給我,還用問嗎?」
那解藥靈驗如神,冷雪梅服下之後,氣力便漸漸恢復,她坐了起來,攬住了女兒道:
「霜兒,得你無恙,我就放心了。外面這人是誰?」夏凌霜低下了頭,說道:「是你的女
婿。媽,請恕我未曾稟告於你,我已與霽雲成了婚了。」
正是:相見如同隔世,可憐母女相逢。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