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喜慶筵前來異丐 英雄會上破奸謀
韓湛道:「這是小女芷芬,剛從龍眠谷回來。」南霽雲吃了一驚,韓湛笑道:「你先見
過各位叔伯。」韓芷芬指著鐵摩勒道:「他和我年紀差不多,我也要叫他叔叔嗎?」韓湛笑
道:「這小妞兒就是不肯吃半點虧,也怪我未把話說清楚。好,這兩位你可以叫他們做哥
哥。這位是鏡磨老人的大弟子南霽雲,這位是燕山鐵寨主的公子鐵摩勒。」韓芷芬道:「南
大哥,江湖上都尊稱你為大俠,我是久仰的了!」轉過頭來又對鐵摩勒道:「我也曾聽人說
起過你,說你是綠林中的小星君,做事是又頑皮又辣手,我也是久仰的了!」
鐵摩勒本來滿懷愁緒,心事重重,給那女孩子調侃了幾句,弄得哭笑不得,臉蛋通紅,
甚是尷尬。韓湛罵道:「油嘴滑舌,沒一點規矩,我看哪,天下就沒有比你更頑皮的了,還
不快向世兄賠禮!」那女孩子學著大人的模樣,檢任一禮,說道:「小女子無知,說錯了
話,望世兄海量包涵。」滿堂大笑。
韓湛道:「你鬧夠了沒有,來說正經的話吧,你可見看了空空兒?」韓芷芬道:「說正
經的,沒有見著,卻見著了一個大猴子。」韓湛道:「胡說八道,哪來的大猴子?」南霽雲
道:「韓姑娘說的莫非是空空兒的師弟精精兒?」
韓芷芬笑道:「到底是南大哥聰明,一聽便知道我說的是像猴子的人,不錯,那怪模怪
樣的傢伙正是精精兒。
「我二更時分進了龍眠谷,谷裡好不熱鬧,那些大大小小的噗羅正在吃什麼慶功酒呢!
王伯通和另外四個人另在一間廂房裡喝酒,與大伙隔開,圍牆外邊有幾株愧樹高出牆頭,枝
葉茂密,我伏在槐樹上,瞧得清清楚楚。我看見空空兒不在,就沒有用你所教的暗號。」
韓湛道:「除了精精兒之外,還有三個是什麼模樣的人?」韓芷芬道:「一個是年約二
十左右的少年,長得很像王伯通,額角青腫了一大塊,似是給人打傷的。」韓湛道:「唔,
這是王伯通的兒子王龍客。」鐵摩勒道:「他額角上的傷是給我的姑姑用彈子打的。」韓芷
芬道:「你的姑姑,哦,敢情是段大俠的夫人竇線娘?這麼說,王家父女與空空兒大破飛虎
山的時候,你是在場的了?」韓湛道:「不要岔開,等下再叫南大哥講給你聽。你往下說
吧,還有兩個呢?」
韓芷芬道:「還有兩個是帶著外路口音的陌生人,其中一個,左臂下垂,似是受傷未
愈,舉不起來。」南霽雲吃了一驚,道:「這兩個人是安祿山帳下的武士,受傷那個,名字
我不知道,不過,他左臂上那一刀卻是我斫的,未受傷那個則是安祿山帳下四大高手之一的
張忠志。」韓芷芬道:「怪不得我聽他們老是提到什麼大帥、大帥的。爹爹,你料得不錯,
王伯通那老狐狸果然是和安祿山有來往。」停了一停,往下續道:「我一到就瞧見王伯通向
那個大猴子,哎,精精兒敬酒,說道:『今日大破飛虎山,是我生平最大的喜事,可惜你的
師兄已回去了,我留也留不住,明日的盛會,缺他一人,卻是一個遺憾。』
「精精兒道:『我師已就是這個脾氣,他好像很愛管閒事,但事情一完了,他立即飄然
遠去,從不稱功道勞的。』
「左臂受傷的那個陌生人道:『我們的大帥也久仰令師兄的大名,很想禮聘他,只是沒
有適當的人可作使者,不知閣下可代為說辭麼?』
「精精兒搖頭笑道:『難!難!我師兄那個脾氣,怎麼受得了拘束?休說是你家大帥,
就是皇帝老兒只怕也請不動他。』
「那張、張什麼,(南霽雲插口道:「那人叫張忠志。」)說道:『王寨主,你這次是
真夠面子了。』王伯通笑道:『一來我和他過世的父親有點交情,二來嘛,十多年前竇老大
曾幹過一件非常狠辣的、黑吃黑的事情,殺了挑陽沙莊主一家,這沙莊主是空空兒長輩親
戚,所以我和他一說要去挑飛虎山的竇家寨,他便立即答應了。』那張忠志哈哈笑道:『這
也該是王寨主馬到成功,以後咱們的大帥還要多多仰仗你呢。』王伯通道:『好說,好說。
這是彼此有利之事,老夫要依靠你家大帥的地方更多呢。』接著又對精精幾道:『如此說
來,令師兄不在也好,我怕他對這件事情,不會同意。所以我也未曾告訴他。』精精幾道:
『王寨主放心,我自會替你善為說辭,我師兄縱不贊同,大約也不會作梗的。』王伯通馬上
又向精精兒敬酒,大說了一通拜託、拜託、勞駕、勞駕的說話。」
韓芷芬將夜探龍眠谷的所見所聞,一口氣說到這裡,方始歇下來喝茶。韓湛面色沉重,
緩緩說道:「我剛才惋惜空空兒被人利用,現在各位大約明白了吧?簡單的說,就是安祿山
想做皇帝,一方面他拉攏各地邊軍的胡人將領,一方面和王伯通勾結,待王伯通成為綠林盟
主之後,希望到他舉事之時,這班綠林好漢也為他所用!」
龍藏上人道:「哦,原來如此!我起初還以為韓大哥偏袒竇家呢。這麼說來,王伯通的
確是要比竇令侃更壞了!」話說了出口,方覺失言。南霽雲道:「大師的評語公允得很。可
惜我段大哥還未知道這件事情。他對於這次飛虎山之行,倒是後悔得很呢。」韓湛道:「芬
兒,你探聽到這個消息,有用得很,後來呢?還聽到他們說些什麼?」
韓芷芬道:「後來嘛,我碰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韓湛道:「怎麼?是給精精兒
發覺你了?」
韓芷芬道:「我也不知道他發覺的是哪一個?」杜百英道:「怎麼?難道還有一個這樣
大膽的人,敢到龍眠谷去窺探嗎?」
韓芷芬已經接續說道:「我聽到這裡,心頭一跳,樹枝搖動,樹葉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響,那精精兒好不厲害,立即聽了出來,酒杯一摔,高聲叫道:『外面有人!」』
韓湛奇道:「精精兒輕功卓絕,你是怎麼逃脫的?可是打出了我的名號來麼?」
韓芷芬笑道:「精精兒沒有出來,我也未曾打出你的名號。我的運氣太好,逢凶化吉,
碰到了救星啦!」
韓湛道:「是哪一位武林前輩搭救你的?」在他想來,能夠在龍眠谷救人的,當然是武
林前輩無疑了。韓芷芬笑道:「爹爹,這次你猜錯了,救星是一位美麗的姑娘,比我也大不
了幾歲。」韓湛道:「這可真是奇事了。那姑娘是什麼人?」韓芷芬道:「爹爹,你別心
急,聽我慢慢道來。」她模仿說書人的口吻,慢條斯理地說道:「就在那個時候,王伯通的
兒子突然擺了擺手,低聲說道:『這是我的一位相熟的朋友,不用驚慌,待我請她進來便
是。』「我正在驚奇,心道:『這小子怎麼認識我的?』說時遲,那時快,他已跳出圍牆,
槐樹下忽然現出一位美貌的姑娘,敢情她也是像我一樣,早已藏在樹上。
「那姑娘一見王龍客出來,便即冷冷說道:『王公子,原來你還是王少寨主,當真是失
敬、失敬了!』王龍客甚是尷尬,訥訥說道:『夏姑娘,非是我對你隱瞞身份,這,這!』
這時我方知道那美貌的姑娘姓夏。
「那夏姑娘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冷笑道:『你是什麼身份,與我無關。我只問你,你們
把我的段伯伯怎麼樣了?』王龍客道:『哪位是你的段伯伯?』夏姑娘道:『段大俠,段珪
璋!」』
南霽雲心頭一震,想道:「這少女不是別個,定然是夏凌霜了!呀,她果然和王伯通的
兒子甚有交情!」
韓芷芬繼續說道:「那王龍客似乎是怔了一怔,說道:『原來那段珪璋是你的長輩,
他,他們兩夫婦……』那夏姑娘連忙問道:『怎麼樣了?』王龍客拖長了聲音道:『他們打
不過空空兒,逃跑了!』那夏姑娘道:『這話可真!』王龍客道:『我騙你作什麼?我們可
並不是胡亂殺人的強盜!』那夏姑娘道:『他們逃向何方?』王龍客道:『大約是回家了
吧?』那夏姑娘道:『好,要是我找不到他們,再來和你說話!』王龍客忙著去追她,我也
就趁機會溜走了。」
韓湛吁了口氣說道:「如此說來,那位夏姑娘是為了段大俠而去夜探龍眠谷的,想必也
是我輩中人,你為何不邀請她到這裡敘敘?王伯通兒子的武功我是知道的,若然真打,你打
不過他,若論輕功,他比不過你。聽你說的情形,那位姑娘的輕功又要比你高明許多,王伯
通的兒子定然追不上她。難道她不肯和你見面嗎?」
韓芷芬道:「爹爹料得不錯,那王龍客果然追不上她,我離開龍眠谷不到五里,就望見
他垂頭喪氣的回來了。他沒有發覺我,當然我也不便去惹他。後來我約莫走了五六里路,忽
聽得前面馬鈴聲響,卻原來是那位夏姑娘換乘了一匹白馬,回頭來找我。」
韓湛道:「她怎麼說?」韓芷芬道:「她先問我是不是竇家的人,我說不是。她再問我
是否認識段大俠,我又說不是。她便問道:『那麼你到龍限谷來什麼?』我心想她是個好
人,不用瞞她,便直率的對她說,是奉了爹爹之命來找空空兒的,並邀請她到咱們家裡暫住
一宵,好大夥兒沒法幫忙她找段大俠。她面色一變,不待我把話說完,便哼了一聲道:『我
沒有這些閒功夫。』快馬加鞭,立即便走,弄得我好生沒趣。瞧她的神情,對那空空兒似乎
也有仇。」
韓湛笑道:「她大約是有所誤會了,不過,也忒性急一點。」
薩氏雙英和辛寨主等人議論紛紛,他們都是在江湖上見多識廣的人,卻猜不到這少女的
來歷。鐵摩勒想說話,南霽雲給他打了一個眼色,鐵摩勒立即會意,可是心裡卻暗暗納悶,
不知南霽雲何以不讓他透露這位夏姑娘的身世。
韓湛道:「暫且不去管這位夏姑娘,聽芬兒所探聽到的消息,那王伯通與安祿山暗中勾
結,證據已經是很確鑿的了,那麼,咱們該怎麼辦?」
金雞山的寨主辛天雄是個烈性的人,立即說道:「王伯通想做綠林盟主,這也還罷了,
要咱們跟從他為胡兒打天下,那卻是萬萬不能!」
薩氏雙英道:「只是他這個陰謀,綠林中的眾弟兄尚未知道,咱們先得揭穿他這個陰
謀,弟兄們才不會讓他牽著鼻子走。」
辛天雄道:「話說的是,卻怎麼樣去揭穿他呢?」
杜百英一直在旁沉思,這時方始說道:「辛寨主,王伯通也有請帖給你的,是不是?」
辛天雄道:「不錯。咱家卻不怕他,偏偏不去赴地的宴會。」杜百英笑道:「還是去的好。
我們充作你的隨從,跟你一同去。韓老前輩,你看這計策可使得麼?」
韓湛道:「好是好,只是霽雲、摩勒和薩家兄弟都是與王伯通瞧過相的,卻怎的瞞得過
他的眼睛?」
杜百英道:「老前輩不用擔心,小可略懂一點變容易貌之術。」韓湛笑道:「我只知道
老弟是位大國手,卻原來還懂得江湖郎中這一套戲法。只是老朽年歲大了一些,充作辛老弟
的隨從只怕不像?」
杜百英笑道:「晚輩自有妙法叫老叔年輕二十年,只是你那把長鬚要剪短一些,卻是有
點可惜了。」接著道:「其他的人更容易改裝,就是龍藏上人身材魁偉,相貌特別,又是光
頭,較為難辦。」
韓湛道:「那麼只有委屈大師替我看守這幾間破屋,陪伴小女吧。」
韓芷芬噘著小嘴兒懇求道:「不,這場熱鬧,我也要去瞧瞧。」
杜百英道:「賢侄女,你年紀太小,就算易釵而笄,也充當不了山寨的小頭目,那王伯
通是個老江湖,怕會給他瞧破,我看,你不去也罷。」
韓芷芬指著鐵摩勒道:「他與我年紀相差不多,他去得我怎麼去不得?」
韓湛笑道:「你和他站在一定比比看,他比你高一個頭呢。他充作辛寨主的隨從小廝,
沒人懷疑,你就不行了。何況,你作男孩子打扮,也容易露出馬腳。」
韓芷芬道:「不管如何,我這次是非去不可,杜叔叔,你替我想個妙法!」
杜百英沉吟半晌,道:「那末你就權當辛寨主的女兒吧,辛寨主帶心愛的女兒去吃喜
酒,也還可以說得過去。反正沒人認識你,連裝束也不必改換。」
辛天雄笑道:「這豈不折殺我了,要韓老前輩作我的隨從,又要賢侄女叫我做爹爹。」
韓芷芬道:「你是佔了便宜哩,還有什麼不好。」龍藏上人笑道:「你們都有熱鬧可
瞧,就只留下我一人給你們看家,可真是氣悶了。」
杜百英道:「這是一時權宜之計,辛寨主也無須難為情。好吧,現在就開始吧,摩勒小
兄弟充作你的隨從小廝,咱們都充作你山寨裡的大頭目。」辛天雄道:「對,充作頭目更好
一些,也顯得是咱們小寨對王家的尊重,闔寨頭領都給他賀喜來了。只是委屈少寨主一
人。」
杜百英有秘製的易容散,經過他施用手術,果然人人都換了一副面貌,韓湛臉上的皺紋
也給弄平了,看起來的確像是年輕了二十年。
待到天明,這一行人等便到龍眠谷去,韓芷芬最為開心,一路上嘻嘻哈哈與人笑鬧,南
霽雲則滿懷心事,惦記著那位夏凌霜姑娘。
金雞山的寨主辛天雄,在幽州的綠林道中,是個響噹噹的角色,性情強傲,竇家雄據飛
虎山作綠林盟主的時候,各處山頭,循例每年納貢,只有他不肯賣帳,從無貢物,竇令侃雖
然對他極為不滿,但一來因有大敵當前,二來金雞寨的實力不弱,故此也不敢向他動手。
王伯通素來知道他的為人,這次雖然發出請帖,卻實是不敢指望他會親來道賀,因此一
接到辛天雄的拜帖,不由得大感意外,連忙攜了兒子,親自出來迎接。
辛天雄見過了禮,說道:「王寨主這次一舉便將飛虎山的竇家寨連根拔去,真是可喜可
賀。金雞山受竇家之氣,已非一日,如今得王寨主為咱們揚眉吐氣,敝寨閱寨人眾都是非常
感激,因此小弟將率掌舵的幾位弟兄,齊來給寨主賀喜。」
王伯通道:「老朽德薄能鮮,這次僥倖成功,有勞貴寨的各位當家遠道而來,實是過意
不去,這廂答謝。」
辛天雄道:「咱們一來是給寨主賀喜,二來是向寨主道謝,三來嘛,以後敝寨還得多多
仰仗盟主的庇護呢!」接著又哈哈笑道:「王寨主這次大宴綠林豪傑,乃是百年罕遇的盛
事,連小女,她還從未出過道的,也要隨我來瞧瞧熱鬧呢!」
王伯通聽他在語氣之中,已承認了自己是綠林盟主,心底下自然是高興非常,可是卻也
有點起疑:「金雞山與竇家有隙,我滅了竇家,他們畏威懷德,山寨裡的大頭目都來給我道
賀,這猶自可說。但我與辛家並非通家之好,連女兒也帶來,這、這、似乎我與他還未夠這
個交情。難道他是為了巴結我,藉此向我表示親熱嗎?以他平素的為人,又似乎不像?」
王龍客忽地踏上一步,望著鐵摩勒道:「這位小當家貴姓?」辛天雄暗暗吃驚,忙道:
「他是我的隨從小廝,不懂規矩,少寨主別見怪。」給他胡亂捏造了一個假姓名。原來鐵摩
勒面對仇人,不自禁露出仇恨的眼光;給王龍客注意到了。幸而鐵摩勒機伶,立即說道:
「當家的,你今日帶我到此,我卻記起了一件舊事來了。」辛天雄道:「這裡沒有你說話的
地方,回去再說。」王龍客道:「讓他說說何妨?」鐵摩勒裝出惶恐的神情,李天雄道:
「好,那你就說吧。」鐵摩勒道:「你還記得有一次你差我到飛虎山嗎?他們嫌你當家的沒
有送禮,遷怒到我的身上,將我打了一頓,逐出寨門。如今王家寨主待人可好得多了。因
此,我想起舊事,再看今朝,真是又怒又喜!」王龍客哈哈大笑,說道:「原來如此,小兄
弟,你也真是個有心人呢!」
說話之間,有兩個人從裡面出來,一個是精精兒,一個是王伯通的女兒。
王伯通給他們介紹道:「這位是咱們綠林道上響噹噹的金雞山辛寨主。」「這位是江湖
上鼎鼎大名的劍客精精兒。」精精兒神態傲岸,淡淡地說了句:「久仰了。」便不再理會辛
天雄。
精精兒目光如電,環掃了眾人一眼,目光停在韓湛身上,心中大吃一驚,他是個武學的
大行家,這一眼已瞧出韓湛是個具有上乘內功、深藏不露的非常人物。連忙上前問道:「這
位寨主貴姓大名?」
韓湛道:「韓某是金雞山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卒。」辛天雄給他報了個假名,道:「韓大
哥是金雞山的二當家,新近才入伙的。」精精兒道:「幸會幸會!王大哥,你天大的面子,
請得韓當家到來,當真是為此會生色不少!」伸出手來笑道:「我也有幸可以結交一位新朋
友了!」
王伯通這一驚更甚,精精兒對金雞山的寨主傲岸不恭,卻會對他手下的一個頭目表現得
如此親熱客氣,實是出乎常理之外,令他莫名其妙。
精精兒有意試韓湛的功夫,雙掌相握,暗暗用上了小天星掌力,這小天星掌力乃是一種
剛柔並用的內家真力,觸及對方身體,可以令對方渾身麻軟,癱倒地上。韓湛微微一笑,說
道:「多承青眼,韓某愧不敢當。」精精兒的掌力發出去,只覺對方的手掌軟綿綿的,競似
毫無抵抗,卻又毫無異狀,這一驚非同小可,想道:「此人的內功當真是深不可測,只怕連
我的師兄也未曾達到如此爐火純青的境界。」心念末已,陡地覺得脈門一麻,原來韓湛是天
下第一點穴名家,就在這雙掌相握的時候,他拇指輕輕一按,雖未按正穴道位置,那股內力
已達到了精精兒的脈門,衝擊他的三焦經脈。
精精兒連忙放手,說道:「韓當家真好功夫,佩服!佩服!」韓湛見他禁受得起,亦是
不敢小視。這時,王伯通也看出他們是在較量武功了,不禁又是驚奇,又是害怕,心道:
「連金雞山的一個頭目,也有如此功夫,我這綠林盟主可不好當哪!」
王伯通的女兒蹦蹦跳跳的過來,拍掌笑道:「我可找到了伴兒啦,你是哪家姐姐?」王
伯通道:「這是小女,名叫燕羽,最是愛玩,東跑西跳的,別人都管她叫小燕子。這位是辛
寨主的千金,好啦,你就替我陪辛姑娘吧。」王燕羽笑道:「對,你今天請的都是大人,這
位辛姐姐該算做我的客人了。辛姐姐,咱們到那邊玩去。」
王家這次大宴綠林豪來,賀客盈千,龍眠谷本來是個荒谷,幸虧他們早有佈置,在短短
幾個月裡,大興土木,不但築了無數碉堡房屋,還興建了一座佔地數百畝的大花園,亭台樓
閣,應有盡有,正好拿來作宴客的地方,園裡還搭了兩座戲台,演戲娛賓。宴會定在正午開
始,這時尚有一個時辰,賓客們在園中或遊覽或看戲,或聚談,各適其適,熱鬧非常。
王燕羽見韓芷芬和她年紀相若,人又長得漂亮,對她甚有好感,兩人攜手同行,觀覽園
中景色。王燕羽一路上滔滔不絕和她講大破飛虎山的事情,見韓芷芬聽得好像並不怎樣起
勁,感到沒趣,講了一會,忽然停頓下來、問道:「你們那位韓當家武功真好,剛才他和精
精兒暗中較量,你可看出來沒有?」韓芷芬道:「是麼,我一點也不知道。」王燕羽笑了一
笑,說道:「我與你一見如故,你卻何必這樣謙虛,把我當作外人呢?他們剛才暗中較量,
依我看來,似乎還是你們那位韓當家較勝一籌。韓當家已然如此了得,你的爹爹定然更在他
之上,虎父無犬子,強將無弱兵,辛姐姐,你的技藝也一定出色當行的了!」韓芷芬淡淡說
道:「我生得笨拙,雖然練過幾天,哪談得上懂什麼武功,王姐姐,你別給我臉上貼金
啦!」
王燕羽笑道:「我不信!」握著她的手兒,暗暗用了幾分內勁,她倒是伯韓芷芬禁受不
起,勁力只是一分一分的加強;韓芷芬早聽過南霽雲講述王家父女大破飛虎山的事情,對王
燕羽手段的狠辣,甚為不滿,這時見她學精精兒的所為,又來暗中較量自己,不禁心中火
起,突然施展家傳的拂穴功夫,衣袖輕輕一拂,拂中了她腰脅的「愈氣穴」,王燕羽「哎
喲」一聲,掌心往外一登,她練的是柔中帶剛的綿掌功夫,這一下掌力盡吐,韓芷芬也禁不
住「哎喲」一聲叫了起來,接連向後退出了六七步!
王龍客這時適從旁邊經過,見狀大驚,急忙斥道:「妹妹,你怎麼對客人無禮!」王燕
羽忍痛笑道:「咱們是鬧著玩的,哥哥,你卻當真了!」韓芷芬也忍痛笑道:「王姐姐指點
我的功夫,是我請她教的。」
王龍客皺了皺眉,道:「你們切磋功夫,本來很好。不過,等待賓客散後,再在這空園
子練,不更好麼?」王龍客是個細心的人,當然瞧出了她們是在暗中較量,不禁疑雲大起。
要知王燕羽自幼即得異人傳授,武功比她的哥哥還勝一籌,如今她和韓芷芬暗中較量,
竟然討不了便宜,這教她哥哥看了,怎不吃驚?心中想道:「辛天雄的副手和女兒都有這樣
高強的本領,那他以前為何不在綠林爭霸,卻要長期受竇家的欺壓?而今又肯服服帖帖來歸
順我王家?莫非其中有詐?」他暗自沉吟,自去和精精兒商議,按下不提。
王、韓二女繼續在園中遊玩,彼此都暗暗佩服對方的武功,不敢再試。王燕羽笑道:
「辛姐姐,你這手拂穴功夫好不厲害,不知你和韓湛韓老先生是怎麼個稱呼?」韓芷芬吃了
一驚,心道:「我父親隱姓埋名,若非武林中的一流人物,絕不會知道他的名宇,她年紀輕
輕卻怎的也知道了?」好在她也是七竅玲攏的女孩子,心內吃驚,神色卻絲毫不露,當下裝
作不解,反問王燕羽道:「這韓湛是何等人物?我只認識一個姓韓的,就是今天和我同來的
這位韓叔叔,那韓湛是誰,卻恕我不知了。」王燕羽道:「這韓湛麼,我聽師父說,他是天
下第一點穴名家,所以我見了姐姐的點穴功夫如此高明,還以為姐姐是他的弟子呢。」韓芷
芬道:「我這幾手粗淺的功夫是我爹爹教的,今日班門弄斧,實在是貽笑大方了。姐姐,你
的綿掌和閉穴功夫小妹是望塵莫及,不知令師是哪位武林前輩?」王燕羽笑道:「我師父的
脾氣和那位韓老先生一樣,都不喜歡別人知道名字,所以我也不敢說。」韓芷芬聽了,知她
已在暗暗起疑,但她本來就準備今日隨父親到龍眠谷大鬧一場的,故此也並不畏懼。
王燕羽帶了韓芷芬走去看戲,忽見人叢中有個乞丐,王燕羽甚為詫異,叫道:「咦,你
們怎麼把叫化子也放進來了?還不快把他趕出去!」王家的手下人竟似誰都未曾留意,聽小
姐一說,大驚夫色,紛紛問道:「在哪裡,在哪裡?」紛亂中,轉眼間已消失了那乞丐的所
在,王燕羽始覺奇怪,正待去親自找尋,她父親已派人來叫她回去陪席。
這時已是正午時分,園中到處鳴鐘擊鼓,請客人席。王伯通父子、女兒和辛天雄、韓湛
父女、精精兒等人一席,王燕羽坐在韓芷芬旁邊,王伯通左手邊是精精兒,右手邊是個形容
古怪的老頭。南霽雲、杜百英等人另一席,在首席的旁邊。南霽雲暗暗留心,見安祿山那兩
個軍官就坐在相鄰的一席,仍是穿著便裝,他那一席上的賓客,南、社二人一個也不認識。
酒過三巡,王伯通旁邊的那個老頭,便站了起來,擊了三下手掌,示意有話要說。
這老頭兒名叫褚遂,也是綠林世家,聲望僅次於竇令侃、王伯通二人,卻是王伯通的好
友,眾人一見他站起來,便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話,果然聽得他說道:「做官的有個頭兒,
這頭兒便是皇帝;咱們做強盜的也有個頭兒,這頭兒便是盟主。這幾十年來,一直是竇家做
咱們的頭兒,可是竇家只知損人利己,不顧義氣,就像個無道昏君一樣,相信在座諸位,都
受過他家不少的氣了。現在王伯通老大哥替咱們綠林除了此害,滅了飛虎山,鏟了竇家寨,
綠林中人人稱快。不過,竇家無道是一回事,頭兒還是要的。要不然,群龍元首,你爭我
奪,禍害就更大了。所以,正如國不可一日無君,咱們也不可一日無主!依我之見,王大哥
既然替咱們除了無道之主,咱們就該請他繼竇家之位,做咱們的新盟主,諸位意下如何?」
王家早已拉攏了的人,當然紛紛擁護,未曾拉攏的,懾於王家的威勢,也都隨聲附和,
看來王伯通繼位已成定局。辛天雄忽然站了起來,大聲叫道:「我有話說!」登時,所有喧
鬧的聲音都靜了下來!
褚遂愕然問道:「辛寨主敢情是有異議麼?」辛天雄道:「我並非不贊同王寨主繼位盟
主,只是我尚有一事未明,要向王寨主、諸寨主領教。」
褚遂道:「不知辛大哥要問何事?」辛天雄道:「褚塞主剛才說的好,做官的有皇帝做
頭兒,咱們就也該擁個頭兒,這才好號令一致,與官府對抗,不知小弟可有誤解寨主之
意?」褚遂只得說道:「正是這個意思。」辛天雄道:「好,那麼今日的綠林盛會,為何卻
邀請了安祿山的親信手下與會?用意究竟如何?王寨主可以向眾家兄弟說說嗎?」
王伯通面色大變,硬著頭皮道:「哪有安祿山的人在座?是誰造的謠言?辛寨主,我看
你是誤信謠言了!」
話猶未了,南霽雲突然起立,指著鄰桌的張忠志道:「此人便是在安祿山帳下,任折衝
都尉的官兒,他旁邊的那一個,也是安祿山帳下的武士!」
此言一出,全場大嘩,忽地有個叫化子笑嘻嘻地跑來,身法快到極點,轉眼之間,便到
了張忠志的席旁。王燕羽一看,正是剛才在戲台下的那個乞丐。只見他向張忠志打了個千
兒,齜牙裂嘴地笑道:「盛會難逢,窮叫化討賞來啦!先問官兒要,後向主人討!」
席上一個胖子大怒喝道:「臭叫化,這裡是什麼地方,容得你胡鬧麼?」信手提起酒
壺,朝著他的大靈蓋便砸下來。綠林豪傑講究的是大杯酒,大塊肉,酒壺不是鋼打便是鐵
制,一隻酒壺足可裝五斤酒,比尋常人家所用的大得多,這一下酒壺砸頂,勝如鐵錘一擊,
實是厲害非常!
那叫化子迎面笑道:「未賞錢先賞酒麼?好,謝酒!」張嘴一咬,正好咬著酒壺的尖
嘴,那胖子用盡氣力,酒壺竟不能向前推動分毫!說時遲,那時快,張忠志同席的另外兩人
亦已同時揮掌向那乞丐攻去,但聽得「篷、蓬」兩聲,那乞丐雙掌一分,將這兩個人都震得
搖搖晃晃;倒退幾步,幾乎跌倒!
褚遂叫道:「車老二,不看僧面看佛面,今天是王大哥的好日子,你有什麼事過來和主
人家說吧,先別動手呀!」此言一出,全場震動,有喜有驚,原來武林中有三個異丐,一個
是「西嶽神龍」皇甫嵩,一個是酒丐車遲,一個是瘋丐衛越。三丐齊名,都有驚人的技業,
褚遂稱此人為「車老二」,即算不認識他的也都知道他是酒丐車遲了。王家的黨羽暗暗吃
驚,杜百英這班人則是暗暗歡喜。
這時已形成了那一席人圍攻酒丐車遲的場面,南霽雲、杜百英和薩氏雙英也趕忙奔了過
去。就在此時,車遲已把壺中的燒酒吸盡,張嘴一噴,漫空酒雨照頭照面的向眾人射來,這
酒雨經他口中噴出,竟似有實質的彈子一般,饒是那班人個個武藝高強,被酒珠濺上了臉
門,也覺熱辣辣作痛。車遲聳肩笑道:「王、褚兩位寨主,你們都瞧見了吧,是他們先動的
手,怎可以單獨怪我呢?」
南霽雲逞向張忠志撲去,張忠志被熱酒噴著,燙傷了眼睛,本來以他的武功是可以抵擋
二三十招的,現在卻給南霽雲一個照面便抓著了手腕。另一個武士也給杜百英擒獲。張忠志
同席的人紛紛撲上,卻給車遲和薩氏雙英攔住。車遲哈哈笑道:「有好戲看啦,你們鬧些什
麼,安心看戲不好麼?」這班人本來都是王伯通與張忠志邀來的好手,卻不料碰上了車遲這
個煞星,只有眼睜睜的看同伴被人擒去。
南霽雲與杜百英挾著人質,踏上戲台,台上的戲子早已呆住,這時見他們竟然跳上台
來,發出一聲喊叫,連鑼鼓手都逃至小後台去了。
王伯通面色鐵青,信手抓起酒壺往地上一摔,喝道:「住手!」豈知他這兩字剛剛出
口,韓湛伸出了一雙筷子,已把壺耳挾著,說道:「王寨主有話好說,何必動氣?這壺美
酒,倒了它也未免可惜!」衛伯通這一摔足有幾百斤力道,卻給韓湛僅用一雙象牙筷子,輕
輕一挾,就將大酒壺挾了回來,又驚又怒、又是尷尬,這口氣發不出來,只好沉聲說道:
「今天到龍眠谷的都是我的朋友,請朋友們給我一個面子,有什麼事過了今天再說!」
韓湛笑道:「王寨主此言欠思量了,這是一件大事,趁各方朋友都在這兒,正該把事情
弄清楚了,免至有損寨主名聲!」辛天雄接口道:「是呀,眾人正要推舉你做咱們的盟主,
卻有官府中人混了進來,若不審個明白,眾家兄弟豈不誤會你與官府勾結?再說,若然這兩
人當真是安祿山的武士,那也就不該是你的朋友了。我們要弄清楚此事,正是為了你的好
呀!」韓、辛二人一唱一和,把王伯通說得面上一陣青一陣紅,雖然惱怒萬分,卻是做聲不
得。
這時,南霽雲與杜百英已把那兩個武士推出台前,台下站滿了人,人叢中忽地有人叫
道:「你們說這兩人是安祿山帳下的什麼將軍、武士,有何證據?」此言一出,登時有人隨
聲附和道:「是呀,焉知不是他們金雞山的人想誣陷咱們的王大哥,得找不是金雞山的人來
作證明。有誰可以證明這兩個人是安祿山的奸細?」這些人當然都是王伯通的黨羽,一唱百
和,聲勢洶洶,休說其他人等認不得張忠志與那個武士,即算認得也不敢作聲。
酒丐車遲忽地在人叢中冷冷說道:「我可以證明!」他說話的聲音不高,卻是十分刺
耳,把那一大片嘈嘈雜雜的聲音都壓了下去!有人喝道:「有何真憑實據?」車遲笑道:
「真憑實據就在他們身上!」
南霽雲得車遲提醒,在張忠志身上一搜,果然搜出了一面虎頭金牌,這是安祿山派遣親
信手下出差的憑信,憑此可以調遣屬下的各地官兵,綠林中有許多人認得,登時,連王伯通
的黨羽也不敢叫囂了。
南霽雲喝道:「你們來此是幹什麼的,快說!」那張忠志卻是一名硬漢,南霽雲用力捏
他,幾乎把他的腕骨捏碎,他仍然不肯開聲;但他那個同伴卻禁受不起,他被杜百英用分筋
錯骨手法一治,卻忍不住「哎喲」一聲,叫了出來!
杜百英喝道:「你不說,還有更厲害的讓你嘗嘗!」那武士嘶聲叫道:「好漢住手,我
說成說!」
精精兒忽地把手一揚,飛出兩支匕首,韓湛早就注意他的動作,立即他手中的筷子也當
作暗器射出,卻不料精精兒發暗器的手法十分古怪,那兩支匕首飛到中途忽地拐了個彎,然
後再直線飛出,正當韓湛的筷子要追上的時候,匕前已改換了方向。
匕首疾如電閃,射上台來,杜百英模劍一磕,磕落了一支匕首,但第二支匕首他卻阻攔
不住,只聽得「嚓」的一聲,那支匕首已穿過了這個正想說話的武士的喉嚨,登時把他的聲
音打斷了!
韓湛大怒喝道:「精精兒,你為什麼殺人滅口?」
正在此時,戲台下忽然大亂,一片喝聲,王龍客冷笑道:「辛寨主,你好大的面子,想
不到飛虎山的少寨主竟然是你的隨從!」
原來王龍客早就對鐵摩勒起疑,暗中吩咐了幾個得力的手下去擺佈他。鐵摩勒不知有人
暗算,還想擠到台下「看戲」,迎面來了石一龍、石一虎兩兄弟,鐵摩勒本來也算得很機靈
了,見是石家兄弟,怕給他們看破,一低頭,便想從人叢中溜走。石一龍已一聲喝道:「鐵
少寨王,往哪裡走?」說時遲,那時快,突然有幾個挽著水桶的小頭目,向他迎頭潑去。這
一「招」陰損非常,要知若是動武的話,石家兄弟也未必能在數十招之內,將鐵摩勒擒下,
但這麼一來,卻立即令到鐵摩勒「原形畢露」,鐵摩勒被淋得全身濕透,面上的油彩和易容
散都給洗淨了!
王伯通這一喜非同小可,登時理直氣壯地大聲喝道:「你們瞧見了罷?這小子正是竇老
大的乾兒子鐵摩勒!辛天雄帶他來此,所為何事,想諸位都可以不說自明!好呀,他們想為
竇家報仇,你們是已背叛了竇家的了,現在是回過頭來再扶助這臭小子呢,還是願意跟從我
王伯通?」
辛天雄立即世朗聲說道:「諸位別中他的詭計,別把今日之事纏到王、竇兩家的紛爭
上,王、奏兩家的紛爭留到以後再說,現在要問的是:王伯通要依附安祿山,要為虎作悵,
助胡人來奪華夏的江山,你們願意跟從他嗎?」
赴會的綠林群豪,聽了這話,登時散了一半。可是王伯通的黨羽依然很多,辛天堆的話
未曾說完,已是有幾個人跳上戲台,向南霽雲殺上,全場大亂,人聲如沸,辛天雄也沒法再
說下去了!
南霽雲亮出寶刀,與杜百英背靠著背,抵禦敵人,眨眼之間,戲台上已圍上了三重人,
這些人都是王伯通拉攏來的綠林大盜,個個都有看家本領,南、杜二人雖是武藝高強,急切
間卻也衝不出去。那張忠志趁此時機,已掙脫了南霽雲的掌握,抄起兵器,也加入了戰團。
台上演出了全武行,台下也展開了大廝殺。王伯通正要走開,韓湛道:「王寨主,今日
之事,如何了結。你可不能走啊!」一伸手,便拿他的肩井穴。
猛然間一股勁風撲面而來,精精兒將那張桌子一掀,擋住了辛天雄,跳過來便向韓湛偷
襲。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韓湛只得放開了王伯通,反掌向他拍去,精精兒手掌倏張,一
道寒光電射而出,原來他掌中扣著一支精芒耀眼的匕首。
韓湛本來是想點精精兒的脈門的,這一下無異湊上去給匕首削地的手指,幸而韓湛有幾
十年功力。臨機應變,手腕一沉,化指戳而為掌削,橫掌如刀,立即削精精兒的膝蓋。精精
兒用個「鐵板橋」的身法,向後一印,那支匕首滴溜溜的劃了一道圓弧,平刺韓湛的胸口。
說時遲,那時快,韓湛早已騰身躍起,一腳踢飛了精精兒那支匕首。可是精精兒的身法也
快,不待韓湛身形落地,已先搶上來攻他脅下的愈氣穴,韓湛喝道:「來得好!」斜身一
掌,順勢再點他的脈門,只聽得「嗤」的一聲,精精兒從他身旁滑步而過,袖子給他撕去了
一幅,可是卻並沒有給他點中脈門。
這幾下兔起鵑落,兩人都以上乘的武功相搏,當真是驚險絕倫。精精兒稍稍吃了點虧,
但韓湛卻也不能將他打敗。就在他們交手的時間,王伯通早已避開了。
鐵摩勒被他們淋得似個落湯雞,大為惱怒,拔出刀來,便要和石家兄弟拚命,忽聽得一
個清脆的女孩子的聲音叫道:「鐵少寨主,昨日找看在空空兒叔叔給你說情的份上,讓你活
命,怎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卻偏要進來?」王伯通揚聲叫道:「燕兒,和他多說
做甚?斬革除根,快給我將他一劍殺了!」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鐵摩勒明知不是她的對手,豁出性命,向她撞去,王燕羽眉頭一
皺,道:「你當真想趕著去見閻王嗎?」短劍向前一送,直指鐵摩勒的心胸!正是:
本是血仇深似海,誰知玉女暗傾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龍眠谷裡掀風浪 玉樹山頭伏殺機
鐵摩勒橫刀硬劈,他拼著與敵人同歸於盡,這一招是將段珪璋教他的劍法化到刀法上
來,近身肉搏,兇猛無比。可惜他這套劍法還未練得十分純熟,劍法主柔,刀法主剛,他將
劍法化為刀法,剛多柔少,中路的攻勢雖猛,側翼卻露出了空門。王燕羽本領比他高明得
多,一見有破綻可乘,立即一個滑步回身,喝一聲「著!」劍鋒已戳破了他的衣裳,劍尖觸
及了他的肌膚。
鐵摩勒脅下一片冰涼,心中方自叫道:「我命休矣!」想不到那少女突然把短劍抽了出
來,悄聲說道:「你的膽子果然大得可以,趕快走吧!我饒你一次!」鐵摩勒呆了一呆,喝
道:「誰要你饒?」猛地又是一刀斫去!
王燕羽『哼」了一聲道:「你別大叫大嚷成不成?當心讓我爹爹聽到了!」不知怎的,
她見鐵摩勒勇氣過人,竟然暗暗的歡喜了他。好在這時,台上台下都在高呼酣鬥,王伯通忙
著指揮黨羽圍攻辛天雄這一班人,沒有留心聽鐵摩勒的叫喊。
鐵摩勒存心與她拚命,一口氣連劈了三刀,王燕羽怒道:「你這臭小子真是不知好
壞!」短劍橫破,也展開了進手的招數,激戰中一招「玉女投梭」,欺身直進,劍光如練,
這點他的脈門,想把他的朴刀打出手去。
就在這剎那間,王燕羽猛覺微風颯然,來自背後,她雖然年紀輕,經驗少,但自幼得導
人傳授,深明上乘的武功心法,應變甚為機警,當下左手駢指如戟,貼著鐵摩勒的刀背一
推,先把他推開,緊接著反手一劍,又將背後襲來的兵器盪開了。回頭一看,只見這個趕來
救鐵摩勒的人正是韓芷芬。
王燕羽笑道:「原來是辛家姐姐,好極啦,我正想再領教領教你的武功!剛才你深藏不
露,現在總該抖出兩手,讓我開開眼界了吧!」韓芷芬罵道:「你這狠心辣手的小魔女,今
日我要叫你難逃公道!」王燕羽笑道:「是麼?我若當真狠心辣手,你這位好朋友早沒了命
啦。不信你問問他去?」鐵摩勒給她氣得七竅生煙,哪肯與她打話,退撲上來,便與韓芷芬
聯手夾擊。
韓芷芬用的一對判官筆,展開家傳的點穴手法,筆筆都是指向她的要害穴道,她和王燕
羽的武功各有所長,難分高下,但加上了一個鐵摩勒,卻佔了上風。
台下展開了大混戰,台上也正自殺得難解難分。南、杜二人,背靠著背,刀劍聯防,勇
戰群盜,無奈眾寡懸殊,南霽雲雖然大展神威,連傷了幾個山寨的寨主,卻兀是衝不出去。
酒丐車遲捧起一個大紅葫蘆,喝了滿肚子酒,哈哈笑道:「這場試成真是好看煞人也,
哈哈,俺老叫化也忍不著要來湊湊熱鬧啦!」湊近台前,張開大嘴,一股酒浪便噴了上去,
登時有如來了一場暴雨,將台上的群盜沖得腳步歪斜,搖搖晃晃。尤其厲害的是,那股酒液
經他運用內家真氣噴出,竟似鉛彈一般,打著了便火辣辣的作痛,雖然未能致人死命,卻也
著實難當。
群盜中最厲害的一個名叫祝三勝,使的是一支七節虯龍鞭,這時正自展開「回風掃柳」
的鞭法,卷地而來,纏打南霽雲的雙足,忽地被一股酒浪迎面噴來,登時面前只見一片白茫
茫的,眼睛被酒氣一黃,睜不開來。南霽雲大喝一聲,手起刀落,將他劈翻,包圍圈立即被
衝開了一個缺口,南、杜二人,跳一下了戲台。
王伯通的副手褚遂叫道:「車老二,你我本來是井水不犯河水,你這樣胡來,未免太不
給主人面子啦!」車遲笑道:「你們又不請我喝酒,我為什麼要賣你們的面於?再說,你是
知道老叫化的脾氣的,我酒痛一發,也就顧不得什麼面子不面子啦!來,來,來!你不請我
喝酒,我可要請你喝一點!」一張口,又把酒向褚遂噴去。褚遂大怒,一記劈空拳將酒浪沖
開,和車遲打在一起。車遲因為和他是相熟的朋友,手下留情,噴他那口酒也未曾運足內
勁,只是和他開開玩笑而已。不料褚遂卻動了真怒,他的真實本領雖然遠遠不及車遲,但他
卻長於近身纏鬥的擒拿功夫。王伯通請來的幾個一流好手,這時也都擁上前去,幫褚遂合戰
車遲。
南霽雲正要衝出去與辛天雄會合,忽地一股勁風向他撲來,卻原來是王伯通的兒子王龍
客到了。王龍客這時已識穿了南霧雲是誰,冷笑說道:「姓南的,昨日我爹爹手下留情,讓
你逃下飛虎山,你今日又喬裝來此打鬧,算得什麼英雄好漢?」南霽雲喝道:「住口,你兩
父子甘做安祿山的鷹犬,還敢與我談論什麼是英雄好漢的行徑麼?」掄刀便劈,王龍客也不
打話,舉扇相迎。當下又是一場兇猛的廝殺!
眾好漢分成幾堆廝殺,其中鬥得最激烈的還是韓湛與精精兒這對。精精兒早已拔出了
「金精鐵劍」,但韓湛只憑著一雙向掌,掌劈指戳,卻似手中捏著了兩般兵器,掌劈之時,
切、削、勾、拿,如同伸出了一柄五行劍,指戳之時,更賽似五枝判官筆同時點來!饒是精
精兒矯捷非常,且又仗著寶劍,卻竟然奈何不了他的一雙肉掌。
精精兒出道不過數年,韓湛早已隱居,他尚未知道這個自稱金雞山的一個「小頭目」,
竟是天下第一點穴名家,不由得心中大駭、激戰中韓湛用了一絕「拂雲手」,似劈,似按,
似點,似戳,掌指兼施,變幻莫測,精精兒已經閃得快極,但仍然給他的食指在小臂上劃了
一下,登時「玉衡」、「瑤光」、「曲池」三處穴道都是一陣酸麻,幸而精精兒的閉穴功夫
也已有了相當火候,而韓湛又不是用重手法點他,因此尚不至於當場栽倒!
這時,王伯通也已指揮得力的手下,將辛天雄團在核心,他只道辛天雄乃是主謀,因此
才親自出馬,決意將他生擒,立威做眾。薩氏雙英與辛天雄並肩作戰,這三人的武功雖然不
弱,但雙拳難勝四手,好漢不敵人多。在重重圍困之中,卻是衝不出去。
韓湛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見辛天雄被困核心,險象環生,當下一招「拂雲手」將精精
兒迫退之後,立即沉聲喝道:「看在你師兄的份上,我不傷你,你還不與我滾開!」精精兒
吃了一驚,道:「閣下曾姓大名?」韓湛道:「你回去問你師兄,自然知道。我沒工夫與你
說話!」一聲長嘯,立即騰身躍起,向王伯通、辛大雄那邊撲去。
精精兒哪裡還敢再追,心中想道:「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他認識我的師兄,我總以不
惹他為妙。」正在此時,王伯通父子都發出了呼援的叫喊;按說精精兒該去助王伯通一臂之
力才對,但他對韓湛已有了幾分怯意。念頭轉了幾下,終於捨了王伯通,卻去幫助他的兒
子。
南霽雲對王龍客憎恨已極,一刀緊似一刀,刀刀向他的要害招呼,杜百英展開青城劍
法,抵擋其他敵人。戰到三十餘招,王龍客已抵擋不住,虛晃一招,便要抽身,南霽雲大喝
一聲:「著!」一刀向他當頭劈下。杜百英急忙叫道:「將這小賊擒住,不必殺他!」
南霽雲一聽便知道杜百英的意思,那是要將王伯通的兒子擒來作為人質。心中想道:
「對,只怕也只有此法,方能迫令王伯通解圍。」好個南霽雲,心念一轉,招數立變,寶刀
揚空一閃,迅即從直劈而變為橫斬,將王龍客的折鐵扇封出外門,左臂一伸,使出「游龍探
爪」的擒拿招數,逕抓王龍客的琵琶骨。
可是,高手比鬥,相差只是毫釐,王龍客武功非同泛泛,南霽雲這一下變招雖快,卻給
了王龍客脫險的機會,就在南霽雲的手指將沾及他的衣裳之際,他已是一個「金鯉穿波」,
倒翻出去。
南霽雲大怒,使出「登雲縱」的輕身功夫,也躍了起來,如影隨形,跟著一刀斬下,忽
地一條人影從對面撞來,疾如奔馬,只聽得「咣」的一聲,刀劍相交,火花四濺,那人叫
道:「好刀法,閣下敢情是魏州南八麼?」
來的這人正是精精兒,他在這瞬息之間,一手帶開了王龍客,又接了南霽雲一刀,確是
身手不凡。南霽雲朗聲說道:「不錯,魏州南八,正是區區。閣下這副身手,卻甘心為虎作
悵,不是太可惜了麼了」
精精兒笑道:「此地不是辯論之所,今日也不是辯論之時。前日在飛虎山上未曾領教,
深覺遺憾,好在今日又得相逢,我先領教閣下的刀法,然後再聽你的教訓如何?」這時,王
龍客已站穩腳步,定下心神,想起剛才那一刀之辱,又羞又怒,搶上來道:「正是,今日之
事,勝者為強,何必與他多說廢話!」折扇一揮,先攻上去。精精兒本來不欲以二故一,但
他已知道王龍客絕不是南霽雲的對手,他是王伯通卑辭重寶禮聘而來的人,剛才因有韓湛在
場,他不敢去援助王伯通,已自覺得不好意思,若是如今再讓王伯通的兒子遇險,那如何說
得過去?
南霽雲的武功與段珪璋在伯仲之間,按說也輸不了精精兒多少,可是一來他已激戰了半
個時辰,二來王龍客也是一個勁敵,因此雙方交手,還不到二十招,南霽雲便已險象環生。
杜百英殺退面前幾個敵人,衝上來與他會合,形勢稍為好轉,但杜百英也已到了力竭筋疲的
時候,所以仍是不能將局面扭轉過來,只有招架的份兒。
正在吃驚,忽聽得有人叫道:「夏姑娘來啦!」王龍客怔了一怔,定睛看時,只見夏凌
霜柳眉倒堅,滿面怒容,將迎接她的那個小頭目一掌推開,已是揮劍殺了到來!
南霽雲見夏凌霜突如其來,也是心頭一震,精精兒何等厲害,一見有破綻可乘,立即便
是「唰」的一劍閃電般向南霽雲刺去!
夏凌霜正好趕到,青鋼劍挽了一朵劍花,一招「平沙落雁」,彎腰出劍,刺精精兒的足
根,兩人動作都快到了極點,只見精精兒「咦」了一聲,箭一般地射了出去。原來夏凌霜這
一劍來得恰到好處,正是攻敵之所必救,因此饒是精精兒武藝高強,也不得不先避開她這一
劍,結果是南霽雲和精精兒都沒有受傷。
王龍客訥訥說道:「夏姑娘,你當真要與我作對麼?你,你,你聽我說……」夏凌霜斥
道:「你們父子的所作所為,我現在都已經知道了,還說什麼?」王龍客道:「怎麼,咱們
之間已經無話可說了麼?」夏凌霜道:「好,我只要再問你一句話,你們是不是已把段大俠
謀害了?」王龍客道:「這個麼?並沒有呀!」夏凌霜道:「為何我找不著他?」王龍客
道:「這個麼?這個——」他吞吞吐吐,欲說還休,鐵摩勒已在那邊叫道:「夏姑娘,段大
俠還在人間,我知道他的消息,咱們衝出去再說!」夏凌霜道聲:「好!」猛地向王龍客喝
道:「你還不給我滾開!」反手一劍,嗤的一聲,將王龍客的一條衣袖斬了下來,王龍客面
色慘白,蹌蹌踉踉的倒退幾步,擺擺手道:「讓她出去。」
精精兒道:「且慢,我還要再看她兩招劍法!」回身撲上,夏凌霜冷笑道:「你就看
吧!」青鋼劍唰的刺出,方到中途,已接連變了三個招式,精精兒施展騰挪閃展的功夫,也
在這瞬息之間,攻出了四招,兩人的寶劍沒有碰上,但卻是招招驚險,每一劍都足以致對方
死命。若論劍招的迅捷,那是精精兒稍勝一籌,但若論到劍法的奇詭,那又是夏凌霜稍勝一
籌了。精精兒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想道:「我只道與師兄聯手,便可以橫行天下,
哪知武林中竟有這麼多高手,那姓韓的不必說了,只是這個年輕的女子,我若要勝她,只怕
也得在百招開外!」
這時韓湛已把王伯通這一班人殺退,與辛天雄突出重圍,精精兒已知今日難以討好,虛
晃一劍,跟著王龍客退走。
韓芷芬揚聲叫道:「爹爹,就是這位夏姑娘。」韓湛道:「多承夏姑娘相助,咱們外面
再敘。」
鐵摩勒、韓芷芬二人被王燕羽、石家兄弟等圍住,尚未能突破包圍,夏凌霜走過去道:
「小妹妹,那晚我錯疑你了。」運劍如風,替她殺退了石家兄弟,王燕羽怒道:「我哥哥好
心對你,你卻將我兄妹當作仇人!」側身一劍擋開了鐵摩勒的朴刀,橫掌就向她當胸劈下。
這一招對鐵摩勒是虛,對夏凌霜是實,當真是很辣非常.
夏凌霜喝道:「撒手。」一招「春雲乍展」,劍尖上吐出碧瑩瑩的寒光,倏的刺到了王
燕羽持劍的手腕,她也是劍掌兼施,虛實並用,正是以毒攻毒,解招還招的絕妙手法,而且
她的武功較王燕羽又要勝過一籌,雖然掌擊乃是虛招,但那一掌向王燕羽頂門拍下,有如奔
靂駭電,聲勢也極是駭人。王燕羽究竟臨場經驗較少,一時間分不出究竟是劍實掌虛,還是
劍虛掌實,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到「唰」的一聲,陡然間只覺得手腕上好似被利針刺了一
下,王燕羽嚇得魂飛魄散,尖叫一聲,短劍登時脫手飛出,鐵摩勒一刀斫去,她早已溜進了
花樹叢中。低頭一看,手腕上有三點紅點,幸喜只是戳傷了一點點表皮。
鐵摩勒叫道:「可惜,可惜!」他哪裡知道夏凌霜乃是手下留情,要不然,若是劍招用
實,王燕羽的一隻手早已斷了。
車遲笑道:「褚老大,我的朋友都要走啦,剩下我一個人打架沒什麼意思,我也要失陪
啦!」驀地一個轉身,將兩個正在問他攻擊的盜魁拉著,反手一推,送到了褚遂的跟前。褚
遂的大擒拿手已經發出,雙手一抓,恰恰抓著這兩個人,只痛得他們殺豬般似的大聲叫喊,
氣得褚遂七竅生煙,連忙鬆手,那酒丐車遲早已與韓湛他們會合,殺出去了。王伯通暗通安
祿山之事被揭發後,不但邀請來的賀客散了十之七八,連他的黨羽也已有一半離心,還剩下
的那班忠心於他的死黨,見敵人如此厲害,王伯通和精精兒都不敢去追,他們也就只是虛張
聲勢,吆喝一番。不消片刻,韓湛這一干人便已闖出了龍眠谷。
韓湛一看,後面已然沒有追兵,哈哈笑道:「這一仗雖然沒有獲得全勝,亦已令得王伯
通眾叛親離,綠林豪傑,想來也不會再受他們父子之騙了!」
車遲忽然走近夏凌霜身邊,搖頭晃腦的向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噴噴讚道:「好一位美
貌的姑娘;真像冷女俠當年!」他說話之際,酒意薰人,夏凌霜不太高興,心裡又在暗暗奇
怪:「這臭叫化怎麼知道我的來歷?」
車遲解下葫蘆,喝了一大口酒,說道:「我叫酒丐車遲,夏姑娘想必聽得令堂說過?」
夏凌霜道:「沒聽說過。」車運碰了一個釘子,哈哈一笑,似乎想說什麼話卻沒說出來,只
好用笑來掩飾窘態。
南霽雲為了免至場面尷尬,說道:「夏姑娘,今晚多承相助,這廂道謝了。」
夏凌霜道:「你這個人怎麼婆婆媽媽的,謝什麼?你護送我的段叔叔,我也還未曾向你
多謝呢。」南霽雲也碰了她一個軟釘子,但心裡卻是甜絲絲的,因為夏凌霜雖然是責備他,
但語氣之中,顯然已是把他當作自己人了。
夏凌霜道:「摩勒,你剛才說到段叔叔要往涼州玉樹山清虛觀,為的何事?」鐵摩勒在
路上已把那日在飛虎山發生的事情說了一半,這時便續下去道:「是空空兒請他們夫婦去
的,要將孩子交還他們。」夏凌霜道:「哦,原來如此。這麼說,比起他的師弟來,空空兒
倒還不算一個壞人了。」韓湛插口道:「這幾年來我雖沒有見過空空兒,卻頗留心他的行
徑,他是有點任性胡為,而且因為所向無敵,在江湖上聲名鵲起,也不免驕傲了些,但卻未
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惡事。這回他是受了王伯通父子之騙的。」
夏凌霜聽他們一再提起王伯通父子,心中感到有些難過,低下頭便不再搭話,南霽雲
道:「夏姑娘以前是怎麼認識他們的?」夏凌霜道:「這有什麼奇怪,在路上碰上的。在江
湖上行走,哪一天不碰見生面的人?我又不知道他們是什麼綠林大盜!」南霽雲再碰了一個
軟釘子,心裡感到又酸又甜,從神情語氣看來,南霧雲可以猜測得到:夏凌霜以前可能對王
龍客有些好感,甚至有些情意,但現在已是煙消雲散了。
韓湛道:「寒舍離此已不到三十里了,夏姑娘請到合下歇歇如何?」夏凌霜道:「多謝
韓老前輩好意,我早與段大俠有約,要到飛虎山看他的,因事耽擱,遲了幾天,想不到便發
生了這樣的變故,現在既已知道了他的消息,我想趕到玉樹山去會他。」說罷,一聲長嘯,
一匹小白馬從林中疾跑出來,轉眼間便到她跟前停下,鐵摩勒大為羨慕,說道:「這匹白馬
看來不起眼,卻比我父親當年那匹紅鬃馬還要好些!」
夏凌霜跨上白馬,拱手向眾人道別,南霽雲忽道:「夏姑娘,我還有一句話說。」夏凌
霜道:「什麼?」南霽雲道:「關於皇甫嵩那件案子,我回去問我的師父,或者可能知道一
點端倪,最少也可以幫你再找到他。請姑娘留下個地址。」夏凌霜道:「我行蹤無定,還是
我去找你方便些。我見過了段叔叔後,和他一道到九原找你吧。」南霽雲大為高興,叫道:
「好,我在九原郭太守府中等你!」馬鈴叮噹,夏凌霜已經去了。鐵摩勒道:「南叔叔,人
家走遠啦,你好像還有話未曾說盡似的!怎麼又不早叫著她?現在來不及啦,咱們也該走
啦!」
南霽雲面上一紅,道:「小鬼頭,油嘴滑舌!」車返忽地問道:「皇甫嵩的案子?那位
夏姑娘是不是要向皇甫嵩報仇?」鐵摩勒道:「不錯,但這件事情還是個疑案。皇甫嵩說不
是他幹的,段叔叔卻又認為是他。」車返道:「慢著!慢著!她是給誰報仇?是給她的媽媽
報仇麼?」南霽雲怔了一怔,道:「車老前輩敢情是清楚此事。她並沒有說是為她媽媽報
仇,只是說要奉母命給江湖除害。但據段大俠所言,當年在洞房之夜遭皇甫嵩害死的那個新
郎就是她的爹爹夏聲濤,而她卻又似乎並不知道這件案子就與她的家庭有關,這究竟是什麼
一回事情?我們聽了幾方面的說話、,反而越弄越糊塗了!車老前輩若知真相,可以為我們
一釋疑團麼?」
車返望了南霽雲一眼,笑道:「啊,你倒是很關心這位姑娘。」接著搖了搖頭,又笑
道:「這話還未到說的時候。不過,我卻可以替你辦一件事情——」南霽雲不覺又任了一
怔,心道:「我有什麼事情要你代辦?」車遲頓了一頓,說道:「你心裡未說的話我已經知
道了!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做大煤,要是她不睬我這個臭叫化呢,我還有辦法,我可以找小
段幫我一同去說。」南霽雲臊得滿面通紅,道:「老前輩,取笑了!」
車遲一本正經地說道:「誰說我是開玩笑的?我現在就去!老實告訴你吧,我到龍眠谷
就是想等這位夏姑娘來的,可是她卻好像討厭我這個老叫化,好啦,現在我給她找到一位如
意郎君,應該可以討到她的歡喜了!」一晃身,果然拔步便走。
韓湛叫道:「車老二,你到玉樹山若是見到了空空兒,就把王伯通暗通安祿山之事告訴
他吧。他要是不信,你就說是我講的。」車遲道:「我理會得!哎呀,我不能再耽擱了,再
耽擱就追不上她啦!」
車遲去後,韓湛說道:「江湖三異丐,瘋丐衛越嫉惡如仇,出手狠辣;西嶽神龍皇甫嵩
行事詭異,是正?是邪?尚難論定。只有這位酒丐車遲,雖然玩世不恭,卻最是古道熱腸,
歡喜助人。九流三教,都是他的朋友。不過他的毛病,也就是心腸太軟,若非碰到了大奸大
惡,輕易不會動怒。所以在他所交的朋友之中,好人壞人都有。」南霽雲道:「他剛才不肯
說,不知是否有意替皇甫嵩隱惡?」韓湛道:「我看這個或者還不至於,要是皇甫嵩當真干
了那件血案,瘋丐衛越和他都是夏、冷二人的好友,衛越早就該與他聯手將皇甫嵩干了!
呀,這件血案當年轟動武林,也曾有許多俠客替夏家查究兇手,想不到如今過了二十年,還
是未能破案!」
韓芷芬道:「爹爹,經過了今日龍眠谷這一場大鬧,咱們只怕不能在此地安居了,不如
也到玉樹山去走一趟。」韓湛笑道:「我知道你是想去趁熱鬧。」韓芷芬道:「是呀。要是
空空兒和段大俠夫婦再打起來,你也好去勸解。」韓湛道:「你若是懷著這個念頭,那就准
保失望。空空兒已經答應了將孩子交還他們,又怎會再打起來呢?」韓芷芬道:「你不怕他
的師弟精精兒從中搗鬼麼?」韓湛道:「我也曾防到這一層,但酒丐車遲已經去了,即算精
精兒要去搗鬼,車返也會趕在他的前頭。我已經叫車遲替我傳話,空空兒不信車遲也會相信
我的。」頓了一頓,再說道:「我倒是擔憂他們不會放過南大俠與鐵少寨主,所以我打算今
晚連夜起程,送他們到睢陽去。然後再和南大俠到九原去看郭令公,將王伯通與安祿山的事
情告訴他,也好讓他早作準備。據我推測,空空兒可能和段大俠化敵為友,將來也到九原來
的。」南、鐵二人喜出望外,尤其是鐵摩勒,他和韓芷芬年齡相若,相識之後,即甚為投
合,正捨不得分離。
夏凌霜策馬走了一程,忽聽得背後有人大叫道:「夏姑娘,請等一等,俺老叫化有話要
說!」夏凌霜回頭一看,可不正是那酒丐車返?只見他背著大紅葫蘆,氣喘吁吁的趕來,眨
眼之間,已到馬後。夏凌霜不由得大吃一驚,心中想道:「我的坐騎乃是日行千里的寶馬,
這老叫化居然追趕得上,輕身功夫,豈非比空空兒還要高強?」豈知車返熟識道路,他是從
小徑抄過來的,不過,雖然如此,他的腳程之快,亦是足以驚世駭俗的了!
車遲張嘴說話,酒氣噴人,夏凌霜心裡已是討厭之極,忍著氣問道:「車老前輩有何話
說?」車返道:「聽說你要殺那西嶽神龍皇甫嵩?」夏凌霜道:「不錯,他作惡多端,我是
奉了母命,要為江湖除害。」車返道:「這人你殺不得。」夏凌霜道:「為何殺不得?」車
遲道:「你母親說他所做的那些壞事,沒有一件曾是他親手干的!」夏凌霜大怒,顧不得什
麼前輩不前輩,便即罵道:「胡說,依你的話,難道是我的母親說謊不成?」車遲道:「你
的母親也不是說謊,這裡頭有誤會。你母親的仇人不是他!」夏凌霜道:「我母親也並非與
他本身有仇,但他曾害了不少人,所以我母親定然要我殺他。我看,誤會的是你。」車遲
道:「不對,不對,不對……」夏凌霜見他神色語氣非常奇特,詫道:「怎麼不對?」車遲
歎口氣道:「呀,這話跟你說不明白,你母親現在哪兒?我和她說去!」
夏凌霜淡淡說道:「我媽不見外人,你有話就向我說。」車遲皺起眉頭,似是欲說還
休,夏凌霜慍道:「你不願意跟我說,那就算了。我可要趕路啦!」提起馬韁,放開馬蹄便
走。車遲又趕來叫道:「好,我便和你說!」夏凌霜已是極不耐煩,在馬背上回頭道:「你
說吧,我聽得見,不用大叫大嚷!」
車遲道:「皇甫嵩與那件血案毫不相關,對不住你媽的是另一個人,這個人麼——」夏
凌霜道:「怎麼樣?」車遲道:「這個人雖是行為不端,但卻也不能由你將他殺掉!」夏凌
霜冷笑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說的什麼,哼,哼,皇甫嵩是好人不能殺,另一個壞人也不
能殺,你的話真是好奇怪呀,哼,哼,不用說啦,我知道你與皇甫嵩都是一丘之貉!」
車遲叫道:「你再聽我一句話行不行?」一掠數丈,伸手便拉她的馬尾叫道:「你知道
你姓什麼?你不姓夏,你的爹爹也不是夏聲濤!」
夏凌霜大怒,反手便是一劍,厲聲罵道:「放屁,你要撒酒瘋便在別處去,我不能聽你
的污言臭語!」這一劍居高臨下,勁道十足,凌厲非常,車遲並不想與她性命相搏。只得放
開雙手,一個「金鯉穿波」,斜竄出去,避開她這一劍,說時遲,那時快,夏凌霜早已
「唰」的一鞭,催動坐騎,絕塵而去。她這匹馬乃是日行千里的寶馬,夏凌霜將它放盡,當
真有如追風逐電,車遲哪裡還追趕得上?
夏凌霜一口氣跑出了十多里,餘怒未息,但心裡又覺得有點奇怪,暗自想道:「他雖然
酒氣熏天,卻非醉得胡裡糊塗的模樣,難道他老遠趕來,是存心向我胡說八道的麼?」這麼
一想,不覺也起了懷疑:莫非他語裡有因?但隨即想道:「絕無此理!人人都說我似媽媽,
我怎會不是她的親生女兒?我媽媽只有一個丈夫,我的爹爹怎會不是夏聲濤?哼,不管這臭
叫化是否酒醉胡說,他總是侮辱了我的母親!」可是,雖然夏凌霜不信車遲的話,心裡卻因
此而蒙了一層陰影。當下想道:「段大俠是我爹媽的好友,待我見了他,再把這酒丐的瘋語
告訴他,看他怎麼說?」
段珪璋和竇線娘為了急於要回孩子,日夜兼程,趕往玉樹山。這日已到了山口,竇線娘
認定空空兒是她母家的大仇,這次要向仇人討回孩子,既覺氣憤又覺尷尬,段珪璋一路開
解,幾是未能消散她心頭的郁氣。
玉樹山峭拔奇兀,山峰上的積雪亙古不化,遠遠望去,果然似一枝碩大無朋的晶瑩玉
柱,高出雲霄。入山之後,山勢更是越來越為險峻,觸目所及,到處都是嵯峨怪石,突出雪
上。從山口進去,有一條狹長的山谷,曲曲折折,望不見盡頭,陰沉沉的寒氣迫人。竇線娘
起了懷疑,說道:「大哥,要是空空兒不懷好意,故意將咱們引進荒山,把咱們害了,也無
人知曉。」段珪璋道:「線妹,你也忒多疑了,那空空兒的本領遠在咱們之上,若他要害咱
們,何必費如許心力?」竇線娘道:「玉樹山離飛虎山約莫有八百里,他劫了咱們的孩子,
為何不就近收藏,卻要藏在八百里外的荒山上?」段珪璋對此點亦是百思不解,為了安慰妻
子,只好替空空兒想出理由來解釋道:「或者是他要炫耀自己的輕功,令咱們懾服,也說不
定。」
空空兒那晚劫了他們的孩子,第二日下午就到飛虎山挑戰,若然他真的已到玉樹山打了
一個來回,這腳程之快,當真是不可思議了。竇線娘搖了搖頭道:「我不相信他在一日一夜
之間,便能走一千多里,只怕有九成是騙咱們來的!」段珪璋道:「再不然,或者這裡本來
就是他的老家,他信不過王伯通,所以托人將咱們的孩子送到這裡收藏?」竇線娘道:「你
就這樣相信空空兒?」段珪璋道:「已經到了這裡,不相信也沒辦法了。反正以咱們的腳
程,至多不過半日,就可以上到玉樹山的主峰,那時自然可以水落石出。」竇線娘嘀咕道:
「起初我不知道玉樹山有這麼遠,越走我越懷疑,看來呀,咱們這回是白走一趟了。空空兒
即使不是有心加害,也是有意將咱們戲耍的了。」
段珪璋道:「線妹,事情別盡往壞處想。」話猶未了,忽聽得「轟隆」一聲,一塊大石
塊從山上滾下來,段珪璋還以為這是偶然,那料剛剛避過,跟著又有幾塊大石頭滾下。竇線
娘叫道:「上面有人!」只見山峰上影綽綽的現出幾個人來,同聲喝道:「笨蛋,誰叫你們
自投羅網,進了絕地,還想活命麼?」段珪璋這一氣非同小可,大罵道:「空空兒,我當你
是一條好漢,想不到你竟是這等卑鄙無恥的小人,你站出來!」上面那些人冷笑道:「收拾
你們這兩個蠢傢伙還用得上空空兒麼?」
這時,段珪璋也認定是空空兒指使的了,冷笑斥道:「用這等下三流的伎倆,藏頭縮頸
不敢見人,真是無恥之徒!」竇線娘道:「這等小人,不值得罵,與他們拼了就是!」
那些人高踞山頭,賣線娘的彈弓打不得這麼遠,他們居高臨下,將石塊拋擲下來,那卻
是比竇泉娘的彈弓厲害得多了,但見石塊滿空亂飛,有如殞星紛落。竇線娘大怒,施展上乘
輕功,騰挪閃展,片刻之間,已在峭拔的山壁上前進了十數丈,彈弓還差一點點距離,就可
以打到,忽地「轟隆」一聲,磨盤大的一塊雪塊從懸巖上墜下來,段珪璋急忙伸手抓著他的
妻子,竇線娘借他這一抓之力,兩人攜手,似蕩鞦韆一般,斜飛出數丈之外。但聽得轟轟隆
隆,山嗚谷應,那塊巨大的雪塊滾過,在坡上輾了一道溝,兩夫妻被濺了滿身泥土,要不是
段珪璋助她一臂之力,只怕她的輕功雖好,也難免給雪塊壓傷。
竇線娘渾身冷汗,道聲:「好險!」段珪璋道:「都是我連累了你,我太過輕信人
了。」竇線娘咬牙說道:「已然處此險境,咱們只有死裡求生!」兩夫妻在亂石襲擊之下,
又向前闖。
山坡上的積雪受了震動,在狂風中呼嘯,炸裂,就像無數巨大的冰彈,紛紛飛來,從頭
頂上滾過,從身邊飛過……比起石塊的襲擊,更是凶險百倍。段珪璋為了掩護妻子,身上已
被擦傷了好幾處,幸而打中他的,不是巨大的雪塊,要不然後果更是不堪設想。段珪璋只得
和妻子在一處凹進去的山坳,暫躲一躲。但這樣一來,有了固定的目標,就更容易受到攻擊
了。山頭上的那班人;將大石頭紛紛向他們藏匿之處拋擲,段珪璋遮著妻子。有幾次險險給
石頭打中,幸而他的功力深湛,近身的石塊,都給他以掌力震了開去,但這樣不消多久,他
也累得不堪了。
段珪璋歎口氣道:「好在現在尚未引起雪崩,不過,不過……唉,我好恨呀!難道咱們
今日當真該當命絕?」要知,若是引起雪崩,山巔大量的積雪都沖瀉下來,那就決非血肉之
軀所能抵擋了。段珪璋怕的就是積雪繼續受到震動,終於會引起雪崩。竇線娘淒然笑道:
「咱們做了十載恩愛夫妻,要是能夠同年同月同日死,我也沒有什麼怨恨了。」
忽然間,石塊的襲擊似乎減弱了許多,段珪璋道:「現在尚未絕望,咱們衝出去看,總
勝於束手待斃。」兩夫妻剛從山肋奔出,便聽得山峰上有呼叫之聲!
只見山峰上現出一個少女的影子,正在持劍追逐盜徒。段珪璋又驚又喜,叫道:「是夏
姑娘嗎?」那少女也在揚聲叫道:「是段伯伯嗎?快從這邊上來,咱們來個上下夾攻。」
原來夏凌霜見他們在谷中受困,她便從另一面繞過,攀上山頭,與群盜展開激戰。群盜
與她處在同一高度的地方,不能像對付段珪璋夫婦那樣用石頭來拋擲她,而且因為要分出人
手抵擋,對段珪璋夫婦的襲擊也便減弱了。
竇線娘趁此機會,疾奔上去,彈弓一拽,覷準了在夏凌霜面前的一個敵人便打,弦聲響
過,那名強盜應聲而倒,緊接著夏凌霜「唰」的一劍,又刺傷了一個強盜。
群盜兩面受攻,登時主容易勢,不消片刻,段珪璋夫婦已將躍上山頭,盜魁叫道:「風
緊,扯呼!」竇線娘施展神彈絕技,噼噼啪啪的一頓彈弓,將群盜打得頭崩額裂。段珪璋叫
道:「打環跳穴,好歹留下一個活口。」
竇線娘再拽彈弓,三粒彈子,連珠射出,那強盜魁武功較強,橫刀將射她的那顆彈子磕
飛,但他左右的兩個同夥,卻給彈子打中手,一個打中手腕,一個正中腿彎的「環跳穴」,
這「環跳穴」乃是足少陽經脈的一個重要穴道,給彈子打中,登時兩腿麻軟,「卜」地便
倒。
那盜魁忽地一腳將這個夥伴踢下山坡,緊接著自己和衣滾下,群盜明知危險,但為了逃
命,也都學他的模樣,一個個和衣滾下山坡。山壁峭拔、積雪如鏡,在雪面上滾下去快速非
常,夏凌霜輕功雖好,也追趕不上。
突然間腳下一陣震動,雪塊炸裂,聲如雷鳴,段珪璋叫道:「不好,是雪崩了!」幸而
他們這時已登上峰頂,積雪從高處噴瀉而下,越在下面,危險越大,霎眼之間,那群強盜徒
已給冰雪淹沒,只留下他們淒厲的叫聲混雜在雪塊炸裂與狂風呼嘯的聲音之中。
段珪璋夫婦藉著高處的大石作掩蔽,幸而逃過了這場災難,目睹這等慘酷景象,也不禁
心驚肉跳。段珪璋定了定神,說道:「可惜,可惜!」竇線娘道:「可惜什麼?」段珪璋
道:「可惜未曾擒得一個活口,好迫問他的口供。」
竇線娘道:「何用迫問口供,這班人當然是空空兒的黨羽了。大哥,難道你到了此時此
際,還相信他嗎?」段珪璋默然不語,疑雲卻未全消,暗自想道:「這班人只是黑道上二三
流的強盜,以空空兒的眼界之高,豈能看上他們?即使說他不好意思親自出來加害於我,也
該另請一些本領高強的人來,何須用這班不成材的強盜?」但若然不是空空兒指使;這班人
又焉能知道他們夫婦今日要進玉樹山?
這時夏凌霜亦已從一個山洞走出,向他們走來。竇線娘早就聽得丈夫說過在路上與夏凌
霜相遇之事,也知道了她便是當年白馬女俠冷雪梅的女兒,心裡暗暗喝彩:「好一個漂亮的
姑娘,大哥說她非常似她的母親,怪不得冷女俠當年能令武林傾倒!」
段珪璋道:「凌霜,怎的這樣巧,你也來了?今日好險,真是多虧了你啦!」夏凌霜
道:「段伯伯,你受了空空兒的騙了,空空兒和那王家父子,都是和安祿山暗通聲氣的,他
們要幫安祿山造反哪!」段珪璋吃了一驚,道:「此話可真?」夏凌霜道:「我親見親聞,
焉能有假?而且,事情也已經做出來了!」當下將那晚她到龍眠谷偷聽到的談話,和第二日
群雄大鬧龍眠谷的事情,一一告訴了段珪璋,並道:「我就是恐怕他們加害於你,所以急急
趕來。」竇線娘淡淡說道:「如何?你還相信空空兒嗎?」
卻不知夏凌霜那晚偷聽到的談話,只是王伯通父子與精精兒、張忠志等人密謀將來助安
祿山起兵造反的一節,至於王伯通所說要暫時瞞住空空兒那一節,夏凌霜卻沒有聽到。在她
想來,空空兒和精精兒是師兄弟,空空兒當然也就是和他們一鼻孔出氣的人。大鬧龍眠谷之
後,她和韓湛、南霽雲諸人又是匆匆分手,因此也就未曾從韓湛口中得知空空兒的為人。
夏凌霜之所以想到段珪璋可能在途中遭受暗算,那是因為王龍客的態度引起她的疑心
的,王龍客不肯說出段珪璋的去向,甚至故意騙她,說是段珪璋可能回轉長安,害了她空走
一遭,騎白馬奔馳三百餘里。在往長安時,鐵摩勒已經說出他知道段珪璋的去向了,她追問
王龍客,王龍客卻還是吞吞吐吐,令得她又是傷心,又是憤怒。
夏凌霜卻沒想到,這事全是王伯通父子在暗中佈置,空空兒毫不知情。要知段珪璋乃是
竇家女婿,王家父子當然害怕他們夫婦將來要為竇家報仇,當時不過是礙於空空兒的面子,
不得不放而已。空空兒一走之後,王伯通立即用飛鴿傳書,通知涼州的分舵,叫他們派人在
玉樹山山口埋伏,幹掉段珪璋夫婦。夏凌霜因為和王龍客曾有一段交情,知道了他的真面目
之後,甚是傷心,所以她就是在段珪璋面前也不願提起王龍客的名字,當然更不會談到她的
疑心是因為王龍客的態度而引起的了。這樣一來,由夏凌霜所見所聞的事實,就更證實了空
空兒的罪名,連段珪璋也不能不相信了,雖然他還有一點點懷疑,覺得以空空兒的本領,實
在無須用這等卑劣的手段。
竇線娘黯然說道:「如此看來,咱們的孩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空空兒既是存心騙咱們
人他的陷講,哪還會交還咱們的孩子?」段珪璋道:「事已至此,先找著了空空兒再和他理
論。」竇線娘道:「這個當然,我若是要不回孩子,我也不想活了,和他拼了就是。」
夏凌霜將白馬放在谷中吃草,一行三人,翻過山頭,向玉樹山主峰進發。一路上並無阻
障,走了半天,在夕陽將下的時分,攀上了峰頂。
山頂豁然開朗,鳥飛獸走,花木蔥寵,原來山頂上有許多溫泉,地氣比山腳還要溫暖。
段珪璋一看,山頂上果然有一座道觀,心中燃起一線希望,急忙上前叩門叫道:「段某
踐約而來,請主人出現!」
哪知一連叩門幾次,裡面卻是毫無聲息。竇線娘笑道:「他做了虧心事,哪裡還敢見咱
們。這個時候,還和他講什麼客氣,打進去就是。」
段珪璋抱拳說道:「空空兒,你再不露面,請恕段某無禮了!」交代過後,張開拳頭,
使出金剛掌力,「砰、砰」兩掌,登時將大門震開。
竇線娘提起彈弓,夏凌霜拔出長劍,護著段珪璋便往裡闖,裡面沓無人影,夏凌霜道:
「莫非他是作賊心虛,挾著尾巴逃了?」
道觀沒有多大,片刻之間,便已搜遍。在最後一間房子,發現一個搖籃,再仔細尋找,
又找到了一些女人衣物。竇線娘哭道:「咱們的孩子給他害了。」段珪璋沉吟:「他害小孩
子有什麼用?孩子是曾經在過這兒,可見他沒有完全說謊。」正是:
慈母覓兒兒不見,案中有案費疑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愛兒被奪仇無解 身世難明恨正長
竇線娘怒道:「空空兒不見,孩子也不見,即使未曾害死,也定是被他另外收藏起來
了。大哥,他要了咱們的命根子,你還替他說話嗎?」他們做了十年夫妻,這次還是竇線娘
第一次頂撞她的丈夫。段珪璋道:「我這不過是從好處著想,要是空空兒當真不還咱們的孩
子,我也是要和他拚命的。」
段珪璋端詳了一會,又道:「看來是另有一個女子在照料嬰兒,搖籃中的錦緞上還有嬰
兒的尿漬,似乎未曾走了多久,只不知這個女子卻是空空兒的什麼人?」竇線娘道:「你在
這裡琢磨推測有什麼用,總要找到了空空兒這賊子才有辦法。」
就在這時,忽聽得外面有人揚聲叫道:「段大俠果是信人,請恕我失迎了。」段珪璋叫
道:「是空空兒來了!」說時遲,那時快,竇線娘已急不可待的跑了出去。
只見空空兒雙手空空,哪裡有她的孩子?竇線娘大喝道:「好呀,你將我們騙上山來,
卻把孩子藏到哪裡去了?」嗖、嗖、嗖,三顆金彈,連珠發出。
空空兒滴溜溜的轉了一圈,避開三顆金彈,叫道:「且慢,且慢,我有話說!」段珪璋
趕了出來,說道:「線妹住手,且聽他說些什麼?」
空空兒道:「孩子暫時未能交還你,但請你放心,你的孩子好好的,決不會有絲毫損
傷!」段珪璋道:「為什麼不能現在交還?」空空兒的神情顯得有點尷尬,訥訥說道:「這
個麼這個——」竇線娘罵道:「什麼這個那個的,今日不還我的孩子,決不與你干休!」
空空兒攤開雙手說道:「總之,包在我的身上,定然還你的孩子就是。今天麼,卻是無
法從命!」段珪璋道:「還我,什麼時候?」空空兒道:「這個,這個——我也難以說個定
期。」段珪璋喝道:「你吞吞吐吐的,這裡面到底有個什麼原故?」空空兒道:「段大俠,
這次算我對你不住,你別追問啦,你若是信得過我,咱們就交個朋友,你的孩子留在一個人
手上,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竇線娘怒火沖天,不由得大罵道:「誰還相信你的鬼話,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好在我
們沒有給你害死,這條命我也不想要了,與其讓你再用下流的手段暗害,不如現在就與你拼
了吧!」
空空兒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幾曾受過這等痛罵,不禁氣得渾身顫抖,戟指喝道:「你,
你,你這臭婆娘敢胡亂罵我!」段珪璋這時亦已是怒氣暗生,見他侮辱自己的妻子,登時也
爆發出來,拔劍喝道:「罵你又怎麼樣?你不該罵嗎?」
空空兒氣得哇哇大叫:「好呀,段珪璋你也罵我!我怎麼該罵了?」段珪璋罵道:「我
罵你是個不明是非、助約為虐的惡賊,我罵你是個做了惡事,卻要抵賴的小人,我罵你是個
卑鄙無恥的下三流小賊……」
空空兒面色鐵青,喝道:「段珪璋,你給我磕頭賠罪,否則休想下山!」段珪璋冷笑
道:「你給我磕頭我也不饒你呢!不錯,你的武功是遠勝於我,但大丈夫死則死耳,有何懼
哉?即使死在你的手上,也一樣要罵!」
空空兒大怒道:「好,你既認定我是惡賊,可休怪我不留情面了,好,你再罵吧!」身
形一閃,一掌便向段珪璋面門摑來!
這一掌來得迅若狂飆,幸而段珪璋早有準備,一個彎腰折柳,已是寶劍出鞘,向他下三
路刺去,說時遲,那時快,竇線娘亦已揉身疾上,一刀向他手腕劈下。
好個空空兒,就在刀光劍影之中騰身而起,饒是段珪璋應付得直,閃避得快,背脊也給
他的掌緣擦了一下,辣辣作痛;空空兒這一掌本來是想打段珪璋一記耳光的,幸虧段珪璋沒
有給他打著,要不然這更是奇恥大辱,兩人的冤仇,也將終生難解!
段珪璋氣極怒極,叫道:「線妹,你說得不錯,對付這等惡賊,只有與他拼了!」空空
兒頭下腳上,似兀鷹般俯衝而下,一道藍艷艷的光華從他手心吐出,他抽出了他那柄鋒利無
比的匕首,人未落地,早已是一招兩式,分襲段珪璋夫婦。
段珪璋年輕時候遊俠四方,久經陣仗,武功雖遜一籌,經驗卻比空空兒豐富得多,見他
騰身飛起,早料他有此一著。寶劍揚空一劃,劍光倏的合成一個弧形,竇線娘趁勢一刀從劍
底穿出,兩夫妻配合得恰到好處。但聽得當當兩聲,段氏夫妻各自退後三步,竇線娘的緬刀
損了一個缺口,空空兒的衣袖卻給段珪璋的劍尖穿過,不是空空兒縮手得快,險些給他劃破
了脈門。
這一來,雙方動了真怒,都把全副本領施展出來,這一戰比在飛虎山上的那一場惡戰還
要激烈得多!段珪璋豁出了性命,展開一派進手招數,劍光揮霍,隱隱帶著風雷之聲,竇線
娘以游龍八卦刀法繞著空空兒疾走,也是刀刀不離空空兒的要害。他們那日敗給空空兒之
後,曾用心推究致敗之由,反覆解拆了當日的招數,如今再度交鋒,已是今非昔比了。
戰到分際,空空兒忽地歎口氣道:「賢伉儷苦苦相迫,我是無可奈何,只好捨命相陪
了!」他剛才火氣沖天,這幾句話卻說得甚是蒼涼,且帶著幾分惋惜。
段珪璋心中一動,正自想道:「難道空空兒果有苦衷,不足為外人所道。」陡然間,只
見空空兒短劍盤旋,招數倏變,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冷電精芒,續紛飛舞,劍光線繞中,
四面八方都是空空兒的身影,當真是翩若驚鴻,宛若游龍。段珪璋大吃一驚,迫得易攻為
守,回劍防身,但聽得叮叮噹噹之聲,有如繁弦急奏,就在這瞬息之間,段珪璋的寶劍已與
空空兒那支匕首形的短劍接觸了九下。
原來空空兒本意不想與段珪璋為敵,給他激怒之餘,也只是想把他們夫婦打敗,迫他們
賠罪而已。可是段珪璋夫婦已認定他是個狡猾奸惡的魔頭,下手毫不留情,到了此際,空空
兒若還不使出殺手絕招,勢將自身性命難保!
空空兒用的是獨門刺穴招數,在一招之內可以連襲對方九處大穴,若然給他刺中,不死
也將殘廢。空空兒對段珪璋本有惺惺相惜之意,故此在他使出這等極其厲害的殺手招數之
時,禁不住低沉歎息。
段珪璋以前與精精兒惡鬥之時,精精兒也曾使用匕首刺穴的毒招,可是精精兒只能在一
招之內,刺對方七處穴道,段珪璋還勉強可以應付,如今空空兒雖然只是在一招之內,比他
的師弟多襲兩處穴道,但高手比鬥,相差毫釐,多要照顧兩處穴道,艱難已不止一倍。何況
空空兒的輕功當世無雙,比起精精兒更是高出何止十倍。他以閃電般的身法展開閃電般的刺
穴神招,段珪璋雖是夫妻聯手,也給他迫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反擊之力。戰到緊處,兩夫
妻都好似感到有數十支明晃晃的匕首,在他們的身前身後,身左身右,穿來插去。
夏凌霜奔上前來,高聲叫道:「段嬸嬸,你退下去用彈弓打他!」青鋼劍揚空一閃,替
竇線娘接了空空兒的一招,夏凌霜的劍法以奇詭見長,論功力不及段珪璋,但卻要比竇線娘
的八卦刀法厲害得多,空空兒噫了一聲。叫道:「你的劍法是何人所授?」夏凌霜一聲不
響,疾進二招,每一招又分為三式,虛虛實實,變化莫測,段珪璋趁勢反攻,空空兒頗為驚
詫。這時,已至雙方性命相搏的時候,段、夏二人固然感到呼吸緊張,即空空兒亦已不能分
心說話。雙方只有啞鬥!
竇線娘閃過一旁,一拽彈弓,嗖、嗖、嗖,三彈連發,一取空空兒上盤的「眉尖穴」,
一取中盤的「風府穴」,一取下盤腿彎的「環跳穴」,竇家的神彈絕技,果然名不虛傳,在
這三條人影奔騰跳躍,宛若風馳電逐之中,她竟然能瞄準了空空兒,而且是三顆彈子,分打
上中下三個方位,認穴不差毫釐。
空空兒托地一跳,一個鷂子翻身,衣袖揮起,已把竇線娘上中二路的彈子捲去;匕首一
翻,身形不變,仍然凌空下刺,但聽得「叮」的一聲,第三枚彈子也給他的匕首撥開。可是
竇線娘的內功也已有了相當火候,空空兒的匕首給彈子碰了一下,刀尖顫動,亦自失了准
頭,他這一招本來是指向夏凌霜脅下的「魂門穴」的,準頭一歪,匕首貼肋而過。說時遲,
那時快,段珪璋「唰」的一劍,又把空空兒的衣襟削去了一幅!
空空兒大怒,衣袖一揮,將接下的兩枚彈子反打出去,段珪璋滑步閃開,就在這瞬息之
間,但見空空兒那支匕首已化成了一道藍光,向他前心刺到,段珪璋橫劍一封,夏凌霜也急
忙側身進劍,三條人影,糾作一團。竇線娘凝神注視,也只是僅能分辨人影,只好暫時停弓
不發。
驀地只聽得空空兒一聲長嘯,三條人影霍的分開,叮咣聲響,夏凌霜頭上的一股玉釵已
給他的匕首削斷。
竇線娘急忙再發金彈,空空兒突然和身倒下,施展滾地堂的功夫,短劍貼地盤旋,化成
了一團電光,削段、夏二人的雙足,竇線娘的彈子全落了空,險險打傷了自己的丈夫。
段珪璋長劍下刺,夏凌霜躍起來避招還招,空空兒一擊不中,已自長身而起,霎時間三
條人影又糾作一團。空空兒的匕首盤旋飛舞,竟然以短政長,將兩柄長劍裹在,竇線娘只好
又停下彈弓。
這三人倏分倏合,打得難解難分,竇線娘每每覷準了機會,但金彈一發,那邊的情況又
立即發生變化,她連發了十幾顆彈子,仍然打不中空空兒。可是,無論如何,她的神彈絕
技,仍是對空空兒的一個威脅,使得空空兒要加意提防,便不能全神對敵,如此一來,段、
夏二人才堪堪和他打成平手。
這時已是西山日落,將近黃昏,雙方已鬥了半個時辰,正在殺得天昏地暗之時,忽聽得
有人大聲叫道:「你們怎的打起來了?住手,住手!」
段珪璋在百忙中抽眼偷瞧,只見一個衣衫襤樓的叫化,背著一個大紅葫蘆,正向著他們
跑來。段珪璋認得是酒丐車遲。
空空兒也認得酒丐車遲,他見段珪璋已回劍防身,便也停止了攻擊,正想與車遲招呼,
卻不料竇線娘忽地又使出連珠彈的絕技,空空兒冷不及防,「卜」地一下,給彈子在額角上
打個正著,血流如注!
段珪璋緩了劍招,夏凌霜卻趁此時機,運劍如風,連連進擊,空空兒大怒,匕首一劃,
「叮」的一聲,又把夏凌霜頭上的另一股玉釵削斷,段珪璋揮劍來援,三個人又糾作一團。
車返溫道:「夏女俠,給老叫他一個面子吧!」竇線娘一聲不響,金彈接續發出。車遲
捧起葫蘆,咕嚕嚕的喝了半葫蘆酒,張口一噴,一股酒浪登時似瀑布般的從空中倒瀉下來,
空空兒、段珪璋、夏凌霜等人雖然不怕給酒浪所傷,但給他這酒液一噴,陣形卻也亂了。
車遲又把酒浪向竇線娘噴去,阻止她再發彈子,竇線娘臉上給濺了幾點酒珠,怒聲叫
道:「車老前輩,非是我不給你面子,這惡賊與我有奪子之仇,你若給他解圍,我的兒子向
誰去討,你賠我麼?」車遲怔了一怔,竇線娘又喝道:「你不幫我們這也罷了,若再攪局,
恕我竇線娘的彈弓認不得前輩!」聲出彈到,車遲捧起葫蘆一擋「卜」的一聲,彈子打中了
葫蘆,車遲叫道:「有話好說,別打,別打,打壞了我這個寶貝,老叫化沒酒喝啦!」
夏凌霜也叫道:「這老叫化是他們一黨,段伯伯不要理他!」段珪璋心下躊躇,但這時
他們已佔到了上風,若然住手,只怕取勝的機會稍縱即逝,何況自己住手,夏凌霜單獨一人
決然應付不了空空兒,因此只好仍然揮劍猛攻,說道:「車老前輩,事情原委,請你問我內
人,你清楚之後,再來勸架不遲。」
竇線娘道:「他約我們到此,卻在山口理下伏兵,我夫妻二人幾乎給亂石打死,到得此
來,他又不肯交還我的兒子,也不知是不是已經害死了?老前輩,你評評理罷!我們該不該
與他拚命?」
車遲經過山口,也曾見到幾具屍體,當下不禁亦起了疑心,問道:「空空兒,你怎麼
說?」
空空兒喝道:「你要我說什麼?」車遲道:「你當真要害他們夫妻麼?」空空兒怒道:
「豈有此理,我要害他們早就害了!」車遲又道:「既然你並無壞意,卻為何不肯交還他們
的孩子?」
空空兒正為此事內愧於心,給車遲一問,期期艾艾,答不出來。
車遲與空空兒不過是彼此認識,並無深交的朋友,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當然是相信段
圭璋,不相信空空兒。心中想道:「韓湛雖然敢為他作保,但韓湛認識他的時候,他年紀還
小。他們亦已分手多年,焉知空空兒不是變壞了?」當下,疑心一起,不禁大聲問道:「空
空兒,你吞吞吐吐的,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空空兒老羞成怒,也大聲地說道:「車老二,你是想審問我麼?我的事不用你管!」
車遲喝了口酒,冷冷說道:「老叫化生平專管閒事,韓湛韓老前輩叫我問你,你是否利
欲薰心,和你的師弟精精兒走上一條路了?」其實韓湛是要車遲告訴空空兒,說明王伯通、
精精兒的陰謀,問空空兒知不知道,車遲為了加重語氣,這麼一問,卻變成了對空空兒的譴
責。
空空兒和他的師弟情如手足,聞言更怒,喝道:「老叫化,你胡說什麼?我師弟有何不
對,給你拿了把柄了?」
車遲冷笑道:「你師弟甘心為虎作悵,難道你尚不知情?」空空兒喝道:「你說什
麼?」車遲又冷冷笑道:「安祿山權勢遮天,收買了王伯通不奇,想不到你們師兄弟也甘心
請願作他的鷹犬!如今王伯通與安祿山勾結的陰謀,已大白於天下英雄之前,你還想抵賴
麼?」
空空兒證了一怔,忽地大罵道:「放屁!你含血噴人!」車遲勃然大怒,登時發作道:
「空空兒,你出道不過幾年,居然眼睛長到額角上啦,敢罵起我老叫化來啦!」
空空兒聽了車遲的話,亦已知道事有蹊蹺,但他少年氣盛,性子一起,是天塌下來也不
管的,車遲話未說完,他便狂笑道:「好呀,你們當我空空兒不是人,我還和你們講什麼交
情,老叫化你也上吧!」
空空兒一面說話,一面與段、夏二人惡鬥,本來已是險象環生,這時突然激怒,招數躁
而不穩,段珪璋劍走輕靈,「唰」的一劍,在他肩膊上劃開了一道傷口!
空空兒大怒,陡然間展出欺身刺穴的殺手,身形一晃,旋風般的撲到段珪璋跟前,匕首
一場,儼似毒蛇吐信,倏的就指到了段珪璋的心房要穴!
車遲飛身撲去,用葫蘆一擋,只聽得聲如破竹,他那個視同寶貝的沉香木紅漆葫蘆已給
空空兒一劍戳穿,葫蘆中的美酒流了滿地。就在竇線娘的駭叫聲中,空空兒已自騰身飛起,
儼如鷹隼穿林,掠波巨鳥,竇線娘的金彈竟自追他不上!
只聽得他遠遠揚聲叫道:「段珪璋,你要恨我,也由得你,你的兒子,將來總會還你!
老叫化,咱們後會有期,我查明之後,再來與你算帳!」說到最後一句,話聲已似從山腰傳
來,空空兒的影子早已不見。
竇線娘走了過來,見段珪璋血流滿面,大驚道:「你受傷啦?傷在哪裡?」段珪璋苦笑
道:「沒事,空空兒的匕首並未刺中我。」卻原來他是給竇線娘的金彈誤傷的,與空空兒剛
才給竇線娘所傷的部位恰巧相同,也是打穿了額頭。
竇線娘仔細一看,發覺是自己的過錯,又是心痛,又是羞愧,恨恨說道:「這干刀萬剮
的惡賊,可惜我剛才那記彈弓,沒有打瞎他的眼睛!」
段珪璋卻自心中想道:「空空兒剛才只要再來一下,我不死也得重傷!以他那樣快捷的
手法,雖有車老前輩給我一擋,但他戳破葫蘆之後,還盡有機會可以傷我。莫非他使此殺
手,只是僅求突圍,而並非有意傷我的麼?」當下說道:「線妹,反正我已僥倖逃了性命,
所受的只是輕傷,你不必罵他,也不必難過了!」
車遲卻未想到是空空兒手下留情,哈哈笑道:「段大使當真是寬宏大量,非常人所能企
及。」接著又笑道:「段大嫂,你現在該不會再罵我老叫化了吧?」
竇線娘急忙謝過,車遲笑道:「只可惜了我這個葫蘆,哈,哈,這也是我好管閒事的報
應!」
段珪璋夫婦都在向車遲賠禮,夏凌霜卻站過一邊,冷冷淡淡的毫不理睬他。車遲又笑
道:「今天接連受了兩個教訓,愛管閒事,真是惹火燒身,不但空空兒恨我,唉,連夏姑娘
現在也還生我的氣!」
段珪璋不明就理,對夏凌霜的態度頗覺奇怪,說道:「賢侄女,這位老前輩不是別人,
正是行俠江湖、人稱『酒丐』的車遲,車老前輩,你過來見個禮吧。」夏凌霜道:「我們早
已見過了。哼、哼,他縱然不是空空兒一黨,也是皇甫嵩一黨,我才不把他當作老前輩看待
呢!」
段珪璋變了面色,甚是尷尬,急忙說道:「夏賢侄,你說話不可無禮。你初出江湖,或
者有所不知,車老前輩與那皇甫嵩,還有一個人稱『瘋丐』的衛越,雖然並稱「江湖三異
丐』,但是皇甫嵩與他們二人的行事卻大不相同,皇市嵩奸惡邪僻,做過許多壞事,車、衛
兩位老前輩,在江湖上卻是有口皆碑、嫉惡如仇的俠丐,皇甫嵩焉能與他們相比?你定是有
所誤會了,趕快過來賂罪吧!」
夏凌霜柳眉倒豎,仍然站著不動,似乎想說什麼卻礙著段珪璋的面子未曾說出,段珪璋
更覺奇怪,正想再問,車遲已在笑道:「段大俠,你的為人我很佩服,你這話卻說得不對
了!」段珪璋怔了一怔,道:「怎麼不對?」車遲緩緩說道:「老叫化沒有你說得那麼好,
皇甫嵩嘛,也沒有你說得那麼壞!」
夏凌霜冷冷說道:「如何?你還說他不是皇甫嵩的一黨?他處處都在偏袒皇甫嵩,還不
許我報仇呢!」
段珪璋眉頭一皺,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對車老前輩到底有何芥蒂?」
夏凌霜亦已忍不下氣,憤然地說道:「豈止芥蒂,不是看在你段伯伯的份上,我現在就
要替母親雪恥報仇!」
段珪璋吃了一驚,問道:「你說什麼?車老前輩也是你父親生前的朋友,他怎會與你母
親有仇?」
夏凌霜杏臉通紅,墓地叫道:「他,他對我說了非常無禮的說話,辱及我的爹娘!」段
圭璋睜大了眼睛望著車遲,車遲微笑道:「夏姑娘,你可以將我的話講出來,請你段伯伯斷
判,究竟是否無禮?」
段珪璋道:「夏賢侄,我與你父母乃是手足之交,有話對我但說無妨。」
夏凌霜冷冷說道:「他,他說我不是姓夏,我的父親也不是夏聲濤,這,這,這難道還
不算辱及我的爹娘!」說到此處,登時便要拔劍。
段珪璋疑心大起,要知當年夏聲濤在洞房之夜便即遇害,夏凌霜此身何來,段珪璋亦已
是早有疑竇,聽了這話,急忙按著夏凌霜,再轉過頭來問車遲道:「車老前輩,這件二十年
未破的疑案,你一定知道內情……」車遲攔住說道:「我和你到那邊說去。」段珪璋說道:
「夏賢侄你暫且忍耐,此事重大,我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你總可以相信我吧!」夏凌霜默
言無語,點了點頭。段圭漳便跟著車返走出了半里之遙,找到了一個僻靜的說話所在。
車返道:「這件慘案發生的時候,我不在場,但我知道你是在場的,聽說就在你們鬧了
新房之後不久,慘案便發生了。」段珪璋道:「不錯,前後相差大約還不到半住香的時候,
新郎就給人暗殺,新娘也給人擄走了。」車遲道:「那麼,你可以相信我的說話,夏聲濤決
不會是這位『夏姑娘』的生身之父了?」段珪璋道:「這個,——我相信。那麼她生身之父
究竟是誰?」車遲不答這話,卻先問道:「你可有與兇手瞧過相?」段珪璋道:「當時月淡
星稀,我只隱約見到他的背影。」車返又道:「其他的人呢?」段珪璋道:「當然是誰也沒
有看清兇手的面貌,要不然也不會成為疑案了。」車返道:「著啊,既然你們誰都沒有見到
兇手,卻怎的咬定是皇甫嵩?」段珪璋道:「第一,是新郎臨死前寫的那個『皇』字;第
二,兇手的背影與皇甫嵩相似;第三,如果不是皇甫嵩,為什麼冷雪梅一定要她女兒殺
他?」當下,將當晚的經過情形,詳細的告訴了車遲。
車遲歎口氣道:「怪不得新郎新娘都疑心是皇甫嵩,唉,新郎死得冤枉,新娘更加不
幸,直到現在,尚未弄清真相。」段珪璋急忙問道:「然則真相究竟如何?到底誰是凶
手?」車遲道:「兇手不是皇甫嵩,不過與皇甫嵩頗有關係,這兇手麼,他,他——」段圭
灣等待這答案已等了二十年,這時見他吞吞吐吐,大為焦急,忍不著催問道:「他,他是
誰?」
車遲再歎了口氣,說道:「我本來只是向冷雪梅說的,但冷雪梅不肯見我,你是他們夫
妻的知交,我只好對你實說,他呀,他是……」
剛說到這個「是」字,忽然微風颯然,從背後襲來,段珪璋叫道:「有人!」說時遲,
那時快,只聽得車遲大叫一聲「是你!」張開雙手似是要保護段珪璋,可是他叫聲未絕,身
子卻忽地似木頭一般倒下去了。
段珪璋這一驚非同小可,但他是武學大行家,雖驚不亂,在這一瞬之間,他已知道是有
人偷發暗器,寶劍亦已出鞘,腳尖一點,舞起一道劍光,護著身軀,便向那人追去。
就在這時,只聽得夏凌霜也在高聲叫罵,追了過來,那人倏地回頭,望著夏凌霜叫了一
聲,似笑非笑,聽起來淒涼之極,段圭灣也就在那個時候看清楚了那人的面貌,不是皇甫嵩
是誰?
段珪璋氣怒交加,趁著皇甫嵩一怔之際,立即一劍向他刺去!
皇甫嵩橫拐一迎,只聽到「卡嚓」一聲,皇甫嵩的枴杖給砍了一個缺口,但段珪璋也給
震得虎口酸麻,禁不住連退幾步,才穩了身形。說時遲,那時快,皇甫嵩早已飛身斜掠,穿
入林中。
車遲倒地之後,只發出一聲慘叫,便再也沒有聲息。段珪璋放心不下,只好暫緩追敵,
先回來救人。
但夏凌霜卻不聽呼喚,追了下去。竇線娘怕她有失,提起彈弓,隨後追來,給她驚陣。
段珪璋接了一招,試出皇甫嵩功力雖高,卻也不如所傳說之甚,心想以妻子的神彈絕
技,加上夏凌霜精妙的劍術,縱使皇甫嵩反嚙,她們二人也不致落敗,便任憑她們追去。
段珪璋彎下腰來,察看車遲的傷勢,只見他面目瘀黑,嘴角沁出血絲,有一股難聞的腥
臭的味道,段珪璋大吃一驚,情知是凶多吉少,伸手一探,果然氣息毫無,早已死了!
段珪璋悲憤交集,呆了半晌,哭道:「車老前輩,你還說兇手不是他,如今你的性命也
送在他的手下了。」事情非常明顯,皇甫嵩早已埋伏在旁,怕車遲說出兇手的名字,所以用
喂有劇毒的暗器,要把他們二人殺害,結果車遲捨命相護,犧牲了自己,卻保全了段珪璋。
若然他不是兇手,無須用這樣狠毒的手段,但令段珪璋不解的是:車遲又為什麼說兇手
不是他?再者,車遲在中了暗器之後,還能叫喊,以他的功力,最少可以支持片到,在這樣
關鍵的時刻,他為什麼不肯說出當年那件血案的兇手名字?若然那兇手就是皇甫嵩的話,難
道車遲受了他的暗害,至死都要庇護他嗎?
這種種疑團都令段珪璋百思不得其解,可惜已不能將車遲起於地下而問之了。
段珪璋傷痛稍過,定了一下心神,找到在皇甫嵩枴杖上削下的那片水頭,木頭有一股紫
檀香味,段硅章藏了起來,心中想道:「皇甫嵩的枴杖是海南紫檀香木所製,武林前輩無不
知道,我要將這片木頭作為他行兇的證物,請幾位正直的老前輩來給車遲報仇!」
過了一會,竇線娘與夏凌霜空手而回,竇線娘道:「林深樹密,給那老賊跑了。啊呀!
車老前輩怎麼了?」段珪璋道:「他已不幸去世了,咱們將他埋葬了吧。」竇線娘叫道:
「怎的死得這麼快?」她是便暗器的能手,上前一看,失聲叫道:「這是見血封喉的毒針,
皇甫嵩怎的會使這種歹毒的暗器?」
當時武林的風尚,講究真才實學,第一流的高手,極少用喂毒的暗器,所以竇線娘發現
了車遲中的是見血封喉的毒針,便覺得十分奇怪。
段珪璋道:「對了,我剛才還未想到這一層,皇甫嵩是從來不用暗器的,更不要說這樣
喂有劇毒的暗器了,難道,難道……」
竇線娘已知道她丈夫想說的是什麼,搖搖頭道:「但是剛才那個人卻分明是皇甫嵩,還
會是假的麼?」
夏凌霜道:「我母親說,這皇甫嵩奸惡無比,依我看來,他平時不用暗器,乃是故意自
高身份,現在到了事急之時,便不擇手段,連最歹毒的暗器也使用出來了。」段珪璋雖然從
她的語氣中感到她對皇甫篙的成見太深,但那個人是皇甫嵩卻是不容置辯的事實屈此也只有
接受她這個解釋。
段珪璋道:「賢侄女,我問你一件事情,那日在驪山北面的那座土地廟中,聽說你與皇
甫嵩遭遇,要拔劍殺他,他端坐地上,任憑你殺,這可是真的?」
夏凌霜道:「不錯,是有此事。所以當時南大俠也給他騙過,以為他是好人,因此將我
攔住。現在看來,當時他的這番舉動,十九是矯情做作,明知南大俠會攔阻我的。」
段珪璋頗覺懷疑,沉吟說道:「當時我昏迷未醒,是他給我退了追兵,又將我救活的,
這也是干真萬確的事呀。現在真是連我也給弄得糊塗了,當時何以對我這樣好,現在卻又要
暗殺我呢?」
竇線娘道:「大哥,你總是往好的方面著想。這有什麼奇怪?你不是也曾說過,他當時
救你,是為了向你市恩,好與你化敵為友麼?現在他已知道這冤仇無法可解,又怕車遲說出
真相,你已知道內清,所以當然要向你下毒手了。」
夏凌霜早已忍耐不住,聽竇線娘提到,便急忙問道:「那老叫化到底對你說些什麼
話?」
段珪璋訥訥說道:「他、他還是那一句話,說皇甫嵩不是你們的仇人。但到了最緊要的
關頭,他剛要說出你們仇人的真正名字時,便給皇甫嵩害死了!」
夏凌霜低聲問道:「這且不必管它,我母親本來就只是想為江湖除害,並非我們與皇甫
嵩有過不去的冤仇。我要問的是、是:那老叫化可有說到與我身世相關的事。」
段珪璋頗覺尷尬,半晌說道:「也還未曾談到。不過,不過,我相信他以前對你說的,
大約,大約也非全是胡說。」
夏凌霜變了面色,蹩了雙眉,她心頭上本來就罩有一層陰影,現在是更擴大了。她可以
不相信車遲的話,但卻不能不相信段珪璋的說話,她低下頭來,喃喃自語道:「難道媽媽有
些事情還要瞞我不成?」想了半晌,忽地又抬起頭來問段珪璋道:「段伯伯。你是我父親生
前的好友,你可以告訴我嗎?」
但是段珪璋心裡的懷疑卻不便說出口,想了一想,說道:「你父親遇害的那晚之後,我
就再也沒見過你的母親。不過,據我所知,那皇甫嵩大約是你母親的仇人,你母親要你殺
他,不單是為了給江湖除害,同時也是為自己報仇。」
夏凌霜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一聽就知道段珠漳言猶未盡,不過,從他所透露的口風,已
經可以猜想得到:自己的身世一定還有更複雜的內情。當下咬著嘴唇說道:「好,段伯伯你
不肯說,我只有自個兒回家問媽媽去。」
段珪璋柔聲說道:「不是我不肯說,是我有許多事情還未曾弄得明白。只怕也要見了你
的母親之後,才能弄得清楚。」
竇線娘道:「我與你的母親未曾見過面,但亦是久已仰慕地了。不知可以容我拜訪她
麼?」
夏凌霜道:「段嬸嬸肯光臨寒舍,我自是歡迎不暇,只是我不能作主,待我問過家母再
來尋找如何?我媽的脾氣有點古怪,她不願意見外人。」有一點她還瞞著不肯說出來的是:
她母親曾鄭重交代她,連住址也不要透露給段珪璋知道。
夏凌霜又道:「南大俠已經到睢陽去了,據我所知,他是要將王伯通父子與安祿山密謀
作反之事告訴張巡與郭子儀的。他是準備到睢陽一轉便回九原,他要我告訴你,問你願不願
到九原會他?」
段珪璋趁此下台,說道:「我正是要到九原去。你見過母親之後,若是有事找我,可以
到九原來。」
當下三人以刀劍挖土,草草的埋葬了車遲,段珪璋目睹這一代丐俠埋骨荒山,心中無限
傷感。
埋葬車遲之後,三人聯袂下山,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竇線娘歎氣道:「這幾個月來,
一件件的不如意事接踵而來,弄到如今家破人亡,真似是做著惡夢一般!」段珪璋無言可
慰,強笑說道:「也許是因為咱們已享了十年清福,所以天公有意要將咱們多所折磨!」
夏凌霜招回了她的小白馬,一聲「珍重!」跨上坐騎,揮淚而別。這一去也,正是:
狼煙遍地亂神州,重逢已是滄桑改。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強藩作亂囚朝使 俠士重來陷敵圍
歲月如流,星移物換,自王家父子大破飛虎山之後,轉眼間便過了七年。
這七年來的變化很大,就江湖上來說,王家興起,已替代了昔日竇家的位置。雖因龍眠
谷那一鬧,引致了綠林的大分裂,王伯通終於沒有達到做綠林盟主的目的,但依附他的黨羽
也很多,在綠林中仍以他的勢力最大。當年威震綠林的「竇家五虎」,已漸漸給人忘記了。
就朝廷來說,朝廷的勢力日益衰微,安祿山的勢力卻日益擴大,他掌領范陽、平盧、河
東三鎮,等於在北方自成一國,與李唐政權分庭抗禮,兵精糧足,甚至還蓋過了朝廷。
大唐天寶十四年九月的一天,范陽平原上有一騎健馬正在飛馳,馬上的騎士是一個熊腰
虎背的壯健軍官,此人來歷非比尋常,他是大唐開國功臣秦瓊之後,現封龍騎都尉,名列大
內三大高手之一的秦襄。
他是奉朝廷之命,隨中使馮神威,前往范陽去安撫安祿山。現在卻偷偷從范陽出走,要
趕回京都,向皇帝報告安祿山轄區的消息的。
本來早在七年之前,郭子儀已有密奏呈給玄宗皇帝,報告安祿山收買綠林,招兵買馬,
密謀造反之事。怎奈玄宗皇帝對安祿山寵信方殷,且有楊貴妃在旁替他說話,因此玄宗皇帝
竟把郭子儀的奏章擱置不理,造成了安祿山的尾大不掉之勢。
安祿山當時一來因為準備未曾充分,二來因為利用王伯通收買綠林的計劃受了阻撓,三
來因為郭子儀有密奏上朝的風聲傳出,安祿山也不能不有所戒懼,因此他仍然要作出赤膽忠
心的模樣,來哄騙玄宗皇帝,年復一年,遲遲未敢動手。
到了這一年,他自忖兵多將廣,已是勝算可端,便生出一個事端,來撩撥朝廷。假借
「獻馬」為名,上疏奏道:
「臣安祿山承乏邊庭,所屬地方,多產良馬。臣今選得上等駿騎三千餘匹,願以貢獻朝
廷,臣雖不如昔日王毛仲之牧馬番庶,然以此上充無廄,他年或大駕東封西討,亦足以壯萬
乘觀瞻。計每馬一匹,用執鞍軍二人,臣更遣番將二十四員部送,俟擇吉日,即便起行。伏
乞敕下經歷地方,各該官吏預備軍糧馬草供應,庶不致臨期缺誤,謹先以表奏聞。」
此疏一上,玄宗雖然寵信安祿山,卻也不免起了疑心,試想每匹馬有兩個「執鞍軍」,
三千匹便有六千人,另外有二十四員番將護送,每員番將又有跟隨的軍士,合計當有萬人,
若任它開人長安,豈能無慮?
玄宗與朝臣商議,朝臣都說安祿山居心叵測,不可輕信,若任其以精兵萬人,開來京
師,禍患不堪設想,請玄宗降嚴旨切責,破其狡謀。玄宗還不敢相信安祿山懷有異心,又怕
降旨嚴責,反而迫反了他。後來有一個老成持重的大臣達奚玩獻議玄宗以溫言諭止祿山獻
馬。玄宗如擬,遂造中使馮神威,攜手詔往諭,諭云:
「覽卿表獻馬於朝廷,具見忠悃,朕甚喜悅。但馬行須冬日為便,今方秋初,正因稻將
成,農秀未畢之時,且勿行動。俟至冬日,官自給夫部送來京,無煩本軍跋涉之勞,特此諭
知。」
馮神威受了詔書,由秦襄帶領親軍護送,來至范陽。安祿山早有在長安的密探報知,十
分惱怒,及聞詔到,竟不出迎。馮神威開詔宣讀之時,安祿山也不跪拜接旨,卻自高踞胡
床,嘿嘿冷笑,聽他讀畢之後,便怒容滿面地說道:「傳聞貴妃近日於宮中,也學乘馬,我
意官家必愛馬,我這裡最有好馬,故欲進獻幾匹。今詔書既如此,不獻也罷。」馮神威見階
下陳列甲兵,不敢與他爭論,只有唯唯而已。
安祿山將他們留下,對他們十分冷淡。過了幾日,馮神威欲還京覆命,請見安祿山,問
他可有回奏表文,安祿山道:「詔書云:馬行須俟冬日,至十月間,我即不獻馬,亦將親詣
京師,以現朝廷近政,何必覆文?連你也不必急於回去,待到十月,再與我一同走罷!」
馮神威見此情形,已知安祿山必反,當下不敢多言,回到客棧之後,便密令秦襄火速回
京,奏知皇上,早作準備。秦襄本領非凡,安祿山派來監視的武士攔阻不住,被他星夜逃出
范陽。
秦襄心急如焚,披星戴月,催馬疾馳,第二日中午時分,已離范陽城一百餘里,他胯下
的黃騾馬是匹駿馬,但亦已疲乏不堪,口吐白沫了。
秦襄正要找一處水草豐饒之處,讓馬兒稍歇,忽聽得一聲吶喊,在山腳下出來了一彪人
馬,齊聲喝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然要經過,留下路錢來!」
秦襄大怒道:「你秦爺爺是強盜的祖宗,你等無知小丑,竟敢攔途截劫!」提起兩柄金
裝鑭,沖人賊兵陣中,揮鑭便打。他這兩柄金裝鑭乃是家傳兵器,每柄重達六十四斤,當年
他的祖父秦叔寶(瓊)仗著這兩柄金鑭,曾住李世民掃平十八路煙塵。秦襄武藝不遜乃祖當
年,雙鑭使開,登時打得賊兵狼號鬼哭!
驀地裡從賊兵中衝出兩騎健馬,兩個長得一般相貌的中年漢子,一個使左手刀,一個使
右手刀,向秦襄夾擊,馬來如風,刀光著電,倏然間合成了一道銀虹,雙刀合壁的招數凌厲
之極!
秦襄心中一凜:「這不是普通的強盜!」但他武藝高強,卻也傲然不懼,當下大喝一
聲:「來得好!」雙鑭霍地一分,使出秦家的「殺手鑭」絕招,馬不停蹄,雙鑭兩邊橫磕!
來者正是王伯通麾下的「陰陽刀」石家兄弟,這兩人的雙刀雖然配合得非常純熟,卻怎
擋得秦裹的神力,且馬上的功夫也不如他,但聽得咣咣兩聲,石一龍的單刀脫手飛出,石一
虎更是不濟,給他一鑭打落馬下。
就在此時,只聽得弓弦聲響,一支響箭射來,綠林規矩,用響箭乃是要對方止步的訊
號,但在正式交鋒之際,用響箭就是含有蔑視之意了。秦襄大怒,舉鑭撥落,只覺這一箭的
勁道大是不凡。
說時遲,那時快,這騎馬已到了他的面前,馬上的騎士眉清目秀,卻是個英俊的少年。
此人正是王伯通的兒子王龍客。
王龍客長於點穴,他平時用的兵器是一把鐵扇子,但因馬上交鋒,用短兵器不便,故此
改用了一雙特製的判官筆,一般的判官筆最長二尺八寸,他這對判官筆卻長四尺有餘。
王龍客飛馬趕到,側目斜睨,慢聲說道:「官軍中有閣下這等人物,也算是很難得了。
閣下何苦為官家賣命。不如隨我去做個山大王,大秤分金,小秤分銀,豈不更樂得個逍遙快
活!」
秦襄喝道:「小賊放屁!」金裝鑭以泰山壓頂之勢,劈頭便打!王龍客在綠林中以
「狠」著名,但見他如此威勢,卻也不敢硬接,當下施展精妙的騎術,一個「金鯉穿波」,
雙足勾著馬鞍,鑽到了馬腹痛下。
秦襄雙鑭掃了個空,他急於趕路,無暇再取敵人性命,雙足一挾,便催馬疾馳。
哪知他剛剛撥轉馬頭,尚未馳出一箭之地,猛聽得「呼」的一聲,只見那黃衣少年已在
馬背上跳起,競然施展了「一鶴沖天」的上乘輕功,跳過他這匹馬來。他憑著這俯衝的力
道,抵消了秦襄的神力,雙筆往下一按,秦襄揮出一鑭,竟然未能將它磕飛,就在這一瞬之
間,他已落到了秦襄的馬上!
秦襄的金裝鑭每柄重達六十四斤,在馬上與敵交鋒,那是威力極大,近身肉搏,卻不如
輕兵器的靈活。王龍客落到他的馬上揮筆便挑秦襄的穴道,秦襄側身一避,「嚓」的一聲,
王龍客的判官筆已戳中了他的前胸,幸而他是披著軟甲,又未曾點正穴道,但饒是如此,戰
袍亦已給筆尖戳破!
秦襄大怒,將金鑭在馬鞍上一擱,驀地大喝一聲:「滾開!」一伸手將王龍客的腰帶抓
著,將他提了起來。王龍客做夢也想不到秦襄竟敢擱下兵器,用此險招,他雙筆本來要點秦
襄左右「肩井穴」的,筆尖剛剛沾上,已給泰襄抓著。秦襄天生神力,有伏牛扛鼎之能,王
龍客給他一把抓著,痛徹心肺,氣力休想使得出來,雙臂軟綿綿的垂下,筆尖雖然已點到了
秦襄的肩井穴,那已是一點功效也沒有了。
石氏兄弟大驚,急忙催馬過來救人,但見在王龍客尖叫聲中,秦襄像捉著一隻小雞似
的,將他提了起來,旋風一舞,喝道:「殺你這樣的小賊,污我的手!」把王龍客直拋出
去!秦襄那匹黃驃馬久經戰陣,雖然走了長途,已經疲之,但碰上了危險,卻突然奮發起
來,振足長嘶,將賦兵衝開,勢如奔雷逐電!後面嗖嗖連聲,箭如雨下,秦襄喝道:「來而
不往非禮也!」放下金鑭,接過了兩枝冷箭,甩手射回,他以手發箭,比用弓弦的力道還要
強勁,兩枝箭都射個正著,登時將追到後面的兩個小頭目斃於箭下!其他嘍兵發一聲喊,勒
馬不敢向前。
那王龍客也真了得,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平平穩穩地落到地上,冷笑道:「姓秦
的,行你走得多遠?孩兒們,暫且不必理他!」秦襄只當他顯虛聲恫嚇,心道:「若不是趕
著回京報訊,我倒要理理他們。」他快馬疾馳,一口氣跑了十多二十里,那匹黃驃馬似乎知
道已經脫險,慢了下來,累得直喘氣。秦襄撫拍馬頸,道:「馬兒,今天虧得你了!」這
時,他心中已在起疑:「我又不是押解差響的軍官,這班強盜劫我作甚?呀,是了!久已風
聞安祿山勾結綠林,莫非這些強盜竟是他的人?」
心念未已,忽地聽得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叫道:「秦大人,你縱不累,馬也累了,下來歇
歇吧!」
只見一個容光艷麗的少女,突然從前面的林子裡現出身來,長裙曳地,衣袂飄飄,步履
輕盈,轉眼間便來到了大路當中。她的後面,跟著一隊女兵,大約有十來個人,打著一面旗
號,錦旗上只有一隻用金絲線繡成的燕子。這隊女兵一字擺開,攔住了秦襄的去路。
秦襄愕了一愕,問道:「你們是幹什麼的?難道你們這些姑娘們,也是干沒本錢的黑道
營生麼?」為首這個少女實在長得太美了,秦襄雖然知道她的來意不善,卻不敢相信她竟是
強盜。
那少女笑盈盈地說道:「秦大人你也忒小覷我們了,難道沒本錢的生意,只有你們男子
才幹得了麼?不過,你也不用擔憂害怕,我不要你的性命,只想請你到我的山寨裡去住幾
天。你一路奔波,也應該歇歇了。」
秦襄道:「我沒有工夫與你們胡鬧,快快讓路。」一個女兵笑道:「你好大的面子,我
們的姑娘才請你作客,你卻怎的不知好歹,反而罵我們胡鬧。」
秦襄實在不願與一班女孩兒家動手,忍住了氣道:「素不相識,盛情心領了。我有要
事,非得趕路不可!」
那少女忽地冷笑道:「秦大人,你這麼說,那是敬酒不吃要吃罰酒了。你可知道我們綠
林中的規矩麼?」秦襄雙眼一睜,道:「怎麼?」那少女道:「你不願意做我們的客人,那
我們只有把你當作羊枯看待了,拿過見面禮來!」
秦襄又怒又氣,哈哈笑道:「你們也學人打劫?你可知道我剛才就從強盜堆中殺了過
來?我這雙鑭一個打無名小卒,二不打女流之輩,我勸你們還是好生散去吧!」
那少女一聲不響,從女兵手裡接過一把弓箭,「嗖」的一箭就向秦襄的坐騎射來,秦襄
揮鑭一撥,禁不住心中一凜,這枝箭勁道之強,競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撥是撥落了,但這支
箭餘勢未衰,貼著馬足擦過,那匹黃驃馬登時跳了起來。
秦襄怕他心愛的戰馬受傷,跳下馬背,拍拍它道:「馬兒,馬兒,你在前面等著我
吧。」
這匹馬久經訓練,振起四蹄,就向旁邊的小路奔去,哪知那隊女兵行動快板,陡然間伸
出四柄長長的挽鉤,一下子就將他的這匹黃驃馬勾倒,接著就有人用鮮馬索將它套住,硬生
生地拉了過去!
那少女笑道:「這是一匹寶馬,好生給它治傷,不可壞了。」頓了一頓,又格格笑道:
「秦大人,你這匹馬雖然不錯,但還不夠。你這兩枚鑭金光燦爛,沉甸甸的,敢情真是用赤
金打的,怕有百來斤吧?這倒值不少銀子。這樣吧,再搭上這雙金鑭,算是我已收足了你的
見面禮,便放你過去!」
秦襄禁不住怒道:「你一再胡纏,我可要不客氣啦!」那少女笑道:「你現在可願意跟
我們女流之輩打了吧?好呀,只要你贏得了我手中的這把劍,我就不收你的見面禮放你過
去,那匹馬也還給你!」秦襄雙鑭一揮,「蓬」的一聲,將路旁一棵樹齊腰打斷,說道:
「姑娘,你看清楚了,我這雙鑭可是不好惹的,你當真要跟我單打獨鬥麼?」那少女道:
「看清楚了。樹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不信你這雙鑭傷得了我。你可知道,我這把劍也是
不好惹的麼?」
秦襄無可奈何,說道:「好,你既口出大言,那就來吧!」
那少女慢條斯理地束緊腰身,忽地劍柄一翻,喝聲:「接招」陡然間便是反手一劍,逕
削秦襄手腕。
秦襄已看出了這少女武藝不凡,但卻料想她不是自己的敵手,心裡存在幾分愛惜之念,
還真怕失手打傷了她。當下雙鑭封出,用了一招「橫架金梁」,僅僅使出了三成氣力。
哪知這少女的劍招虛虛實實,奇詭非常,劍尖在金鑭上一點,忽地反彈起來,一劍就刺
到他胸口的「璇璣穴」。
秦襄這一驚非同小可,幸他久經陣仗,身形一仰,使出「鐵板橋」的功夫,腰向後彎,
只聽得「唰」的一聲,少女的劍在他面門掠過!
好個秦襄,趁著那少女未及換招,腰身一托,雙鑭便以泰山壓頂之勢直打下來,但他仍
然不想打死這個女子,雙鑭是照著她的長劍壓下,只想把她的兵器打出手去。
那少女叫聲:「好厲害!」驀地一個斜身滑步,使一個「卸」字決,劍脊貼著金鑭,隨
著她這斜竄之勢,將秦襄的一柄金鑭引開。秦襄右手金鑭磕下,打了個空,雙鑭失了平衡,
竟然身不由己的跟著她奔出幾步。
那少女一擺脫開雙鑭,立即便回劍還攻,秦襄見她劍法精奇,而且還居然能使用上乘的
內家功夫,這時,哪裡還敢再有半點輕視?秦襄雙臂一振,掄起雙鑭,登時金光大熾,呼呼
轟轟,真有排山倒海之勢,風雷夾擊之威!那少女格格笑道:「秦大人,你這雙鑭不是專打
英雄好漢的麼?今日蒙你以家傳絕技賜教,小女子真是感到榮寵無比啦!」她一面出言挖
苦,手底卻是毫不放鬆,她的劍法走的是輕靈翔動的路子,移步變招,揮灑自如,端的是恍
若行雲流水,秦襄給她譏刺,面上一紅,那少女指東打西,唰的一劍從他脅下穿過,險險刺
中了他的愈氣穴。
秦襄怒道:「好狡檜的女賊!」一招「橫雲斷峰」,雙鑭平推出去,這時他已收起了憐
香惜玉之心,使出了他秦家的「殺手鑭」,鑭影如山,每一鑭都足以開碑裂石!那少女不敢
硬接,一沾即退,仗著輕靈的劍法,和秦襄游鬥。
秦襄雙鑭大開大闔,強攻猛打,一口氣搶攻了數十招,可是那少女身輕如葉,她那柄劍
柔如柳絮,隨著鑭風,飄飄晃晃,秦襄的力道雖有金剛猛撲之威,卻竟然無法打脫她的兵
刃。
但是秦襄用了全力,那少女卻也無法再欺近他的身前。本來她這套劍法,若是到了上乘
境界,足可以柔制剛,但她功力未到,秦襄神力驚人,以她現在的功力,最多只能卸開他的
三成力道。因此打定了主意,想在游鬥之中,等待秦襄氣衰力竭。
秦襄昨夜逃出范陽,奔波百餘里,先後經過了兩場惡鬥,縱是鐵鑄的身軀,也感到有些
疲累了。鬥到百招之後,漸漸便有點力不從心,但那少女仍然未能反守為攻。
雙方正自鬥到緊處,只聽得後面馬鈴叮咣,蹄聲有如潮湧,秦襄回頭一看,不由得叫
聲:「苦也!」原來剛才給他打敗的那股強盜,現在又追到來了。
王龍客跳下馬背,哈哈笑道:「姓秦的,我說你逃不了,這可沒有說錯吧!」雙筆一
挺,叫道:「燕妹,這又不是比武較技,你和他多耗時候做什麼?咄,你們的撓鉤作什麼用
的,還不上前助小姐將他擒了?」
這少女正是王龍客的妹妹王燕羽,她的這隊女兵,因為未得小姐吩咐,不敢上前拿人,
現在給少寨主一喝,當然一擁而前,十幾柄長鉤,都向秦裹的雙足勾去。那王龍客提起雙
筆,也加人了戰團。這隊女兵久經訓練,場中人影翻騰,她們的長鉤卻跟定了秦襄,絲毫不
亂。
秦襄大喝一聲,一個「進步鴛鴦連環腿」雙腳齊起,將兩柄撓鉤踢得飛上半空,可是第
三柄撓鉤卻在他的腳肚上勾了一下,幸而那女兵力弱,又給秦襄的威風嚇得慌了,只是勾去
了一小片皮肉,隨即便給秦襄一鑭將她的撓鉤打折。
秦襄雖勇,無奈氣力不加,已是到了強弩之末,抵擋王燕羽兄妹的聯手進攻,已經育點
應付為難,何況還有那班撓鉤手在旁窺伺,乘瑕抵隙。王龍客一筆點中,「嗤」的一聲,戳
破了他的衣裳,幸在他身披軟甲,胸膛一挺,登時將王龍客的判官筆反彈出去,王龍客虎口
受震,吃了一驚。說時遲,那時快,秦襄一鑭便劈下來,他早已看出了這對兄妹,妹妹的武
功要比哥哥強得多,意欲一鑭先把武功較弱的王龍客打翻,便即突圍而出。
哪知他的「殺手鑭」雖然厲害,但因用了全力去攻擊王龍客,防禦方面便露出了破綻,
王燕羽一見有機可乘,青鋼劍疾如電閃,倏的就刺中了他的左臂,她力透劍尖,這一劍竟把
秦襲的軟甲都刺穿了,登時血流如注!
秦襄大吼一聲,那一鑭打下,已經歪過一旁,王龍客霍地一個「鳳點頭」避過,雙筆齊
揮,戳中了秦襄的肩頭,秦襄雖有軟甲護肩,但戳中的地方正是肩井穴所在,登時一條臂膊
酸麻,發不出力。
王龍客哈哈笑道:「姓秦的,你死在眼前,還逞什麼強?扔下這雙鑭向我磕三個響頭
罷,或者我還可以饒你。」王龍客剛才在部屬面前,給他摔了一個觔斗,恨之刺骨,因此如
今佔了上風,便要將他盡情凌辱。
秦襄大怒,「呸」的一聲,有如舌上綻了一個焦雷,喝道:「我虎落平陽,還是猛虎!
你這狗賊,敢來欺我!」呼、呼、呼,連打三見,他氣力雖不如前,但鬚眉怒張,神威凜
凜,更為嚇人!王龍客在綠林中本以凶狠著名,被他這麼一喝,竟也禁不住心中打抖,不知
不覺的問後連連退步。
王燕羽道:「這廝已是困獸之鬥,哥哥,你何須與他拚命。」王龍客定下神來,說道:
「不錯,待他筋疲力竭,然後慢慢宰他!」兩兄妹展開了游身纏鬥的方法,加上鉤手之助,
竟把秦襄困在核心。秦襄的輕功比不上他們兄妹,一手一足又已受傷,登時險象環生,血染
袍甲!
激戰中忽聽得蹄聲得得,來勢甚急,秦襄只當是盜徒同黨,此時此際,多一個少一個已
不放在他的心上,但那班強盜卻紛紛呼喝起來!
只見一個少年騎士疾馳而來,大聲喝道:「王家賊子,還認得我麼?」馬未停蹄,已是
把手一揚,一支匕首,破空飛來,「卡嚓」一聲,將那面飛燕旗從旗桿當中削為兩段。
號旗被倒,這是綠林中最犯忌的事情,王燕羽大怒罵道:「豈有此理,你吃了狼心豹
膽。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說時遲,那時快,陰陽刀石家兄弟早已迎了上去,那少年飛身
下馬,傲然喝道:「滾開,喚正主兒上來!」石家兄弟欺他年輕,冷冷說道:「你過得了我
們這兩柄刀,再吹大氣,也還不遲!」他們兩個,一個使左手刀,一個使右手刀,口中說
話,雙刀已然攻出,使的是同一招數,截腰斬肋,但方向不同,一個攻他左半邊身子,一個
攻他右半邊身子;只要雙刀一合,就能把敵人齊腰斬斷!
這本來是「陰陽刀」的一招極厲害的殺手,敗在他們兩兄弟這一招之下的綠林好漢不知
多少。哪知話聲未了,那少年唰唰兩劍,出手比他們兄弟更快,雙刀未合,已給他的長劍當
中挑開,石一龍吃了一驚,猛地叫道:「你,你是鐵、鐵少寨主回來了?」那少年道:「不
錯,你這兩個自甘下流的強盜,還在做王家的鷹犬麼?」他口中說話,手底也是毫不放鬆,
以腳跟支地,打了一個圓圈,那口長劍競似從四面八方攻到,饒是石家兄弟見多識廣,也未
曾見過這樣古怪的劍法,頓然間兩兄弟雙雙中劍,連忙退下。
王燕羽趕了到來,定睛一瞧,喝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鐵摩勒!你不念昔日不殺之
恩,還來毀我的旗號,是何道理?」
一別七年,鐵摩勒已長成了一個器宇軒昂的年少英雄,王燕羽心道:「這黑小子倒是越
來越漂亮了。」
鐵摩勒罵道:「我與你仇深如海,豈止要倒你的旗號,哼,哼,——」王燕羽笑道:
「你還要怎樣?可是還要取我項上的人頭麼?」鐵摩勒雙眼一瞪,喝道:「不錯!」立即使
出一招「李廣射石」,逕取她的心胸!
王燕羽笑道:「冤仇宜解不宜結,你又何必這樣發橫?」橫劍一封,咣、咣兩聲,震得
她雙臂發麻,王燕羽心頭一震,始知鐵摩勒已是今非昔比,劍法如何,且自不說,這份功
力。已經是勝過了自己了。當下不敢怠慢,與他認真鬥起劍來。
秦襄去了一個強敵,雖有其他頭目迅即補上,協助王龍客圍攻,卻怎故得住秦襄的神
力,不過幾個照面,秦裹一聲大吼,手起鑭落,便把一個頭目打得頭顱粉碎!
王龍客心膽皆寒,想不到他在久戰之後,居然還是這般兇猛,說時遲,那時快,秦襄虎
目圓睜,再一鹼便朝著王龍客打去。王龍客不敢接招,側身一閃,秦襄衝出重圍,叫道:
「壯士走罷!」
鐵摩勒道:「你走你的,我要殺盡這班強盜再走!」
鐵摩勒不肯走,秦襄本該與他合力作戰,但無奈他已是傷得甚重,只有一條臂膊可以使
用,久戰下去,決無幸理,再想到軍情緊急,不容他為了武林義氣以致誤了國家大事,當下
只好捨了鐵摩勒而去。
強盜們人呼小喝,作勢堵截。王龍客撮唇一嘯,喚自己那匹坐騎過來。他還待上馬追
趕。
秦襄笑道:「來得正!」一縱身,攔住王龍客那匹坐騎,收了金建,單臂一按,將那匹
馬按得四蹄伏地。秦襄跨上馬背,那匹馬卻不肯走,秦襄道:「好呀,你敢不服我麼?」反
手一抓,登時在馬臀上抓得鮮血淋灑,那匹馬負痛狂嘶,不由得它不振蹄疾走。秦襄在馬背
上揚聲問道:「請問英雄高姓大名?」鐵摩勒應道:「飛虎山鐵摩勒。」秦襄道:「我是龍
騎都尉秦襄,鐵少英雄救命之恩,日後自當圖報!」策馬直衝出去。
鐵摩勒並不知道秦襄乃是秦叔寶的後人,心裡暗笑:「想不到我在無意之中竟救了一個
朝廷的軍官。」毫不放在心上,一邊答話,劍招卻是越催越緊。
那班強盜仍在作勢呼喝,王龍客道:「不必理這個狗官了,捉這個小賊更緊要。」其實
他是怕了秦襄,不敢追他。只因當著部下面前,只好如此說法。不過,他說的也的確是心裡
的活。要知秦襄雖然關係重大,但鐵摩勒與他王家有血海深仇,斬草未曾除根,更是心腹之
患!
七年前鐵摩勒隨南霽雲到了睢陽,便拜在磨鏡老人門下,做了磨鏡老人的第三個弟子。
這七年來,他隨著磨鏡老人,學了一身本領,段珪璋送他那本劍譜,他也已學得滾瓜爛熟,
並在磨鏡老人指點之下,悟出了許多新奇的變化。現在因為烽煙將起,他準備到九原去會見
師兄,助郭子儀一臂之力。想不到在這裡遇見了王家兄妹。
他只道憑著自己七年的苦學,足可以盡殲仇敵,哪知在這七年中,王燕羽的武功也是與
日俱增,如今正式交手,他雖然稍佔上風,可是斗了五六十招,王燕羽也還未有敗象。
激戰中鐵摩勒使了一招「獨劈華山」,竟把長劍當作大刀來使,高高舉起。一劍劈下,
這一招是他從段珪璋的飛龍劍法中變化出來的,有劍法的輕靈,又有刀法的雄渾,看似平平
常常、卻是極難抵擋,長劍一起,登時把王燕羽全身都籠罩在劍光之下。王燕羽叫道:「好
狠的劍法!」閃避不開,只好橫劍招架,雙劍相交,咣的一聲,糾作一團,竟似在半空中膠
著了。
王燕羽究竟氣力較弱,她的青鋼劍給鐵摩勒的長劍壓著,震得虎口發麻,卻又擺脫不
開,劍身漸漸向後彎曲。
王龍客喝道:「小賊體得逞強,看扇!」拆鐵扇一揮,疾點鐵庫勒背後的「風府穴」。
這一下,鐵摩勒變成了背腹受敵,不得不先解敵招,當下將劍移開,反手一招「犀牛望
月」,將王龍客的折鐵扇盪開。王燕羽身手何等快捷,壓力一鬆,立卻揮劍向他攻去,只聽
得「唰」的一聲,劍尖幾乎貼著鐵摩勒的額角刺過。鐵摩勒一矮身軀,打了一個盤旋,用了
個「夜戰八方」的招式,將青鋼劍和折鐵扇一齊迫住。
王燕羽嬌聲笑道:「七年不見,想不到你的劍法竟是如此高明了,當真是可喜可賀哪!
對不起,我們只好兄妹二人合戰你了。」鐵摩勒喝道:「你們就是全部上來,我又何懼?今
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王燕羽笑道:「哥哥,這小子當真是要和咱們拚命了!」王龍客道:「那就教他早點去
見閻王!」折鐵扇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招招都是指向鐵摩勒的三十六道大穴。
鐵摩勒雖說不懼,但那形勢已是立即扭轉過來。要知王龍客的武功本來不弱,他剛才與
秦襄相鬥,似是不堪一擊,那是因為秦襄天生神力,鑭重力沉,他的判官筆根本不敢與秦襄
的金鑭相碰的緣故。如今和鐵摩勒相比,武藝雖尚不如,功力卻不相上下,而且他現在改用
了熟手的折鐵肩,利於近身搏鬥,兩兄妹聯起手來,當然要勝過鐵摩勒了。
鐵摩勒覺出不妙,心道:「段大俠與南師兄屢次告誡我不可少年氣盛,自恃本領,我只
道學成之後。便可立即報仇,哪知又是犯了輕敵的毛病。我已忍了七年。不爭在這一日,今
日敵眾我寡,還是且待他日吧。」
王龍客對敵的經驗其豐,見鐵摩勒神情焦躁,揮劍強攻,實是走勢,立即笑道:「天堂
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你既自投羅網,只怕是來得去不得了!」一聲吆喝,那隊
女兵又一齊揮動撓鉤,來勾鐵摩勒的雙足。兩兄妹一劍一扇,更是緊緊將他纏住。
正是:技成無奈滄桑改,欲報深仇豈易言。
欲知鐵摩勒能否脫險,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