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災禍頻來遇魔女 死生與共劫情郎
牟滄浪一走,扶桑島的侍者和那四十二家島主也都跟著他一同走了。這綠林大會便出乎
意外的匆匆結束,群雄一致擁戴鐵摩勒作新盟主,自是不在話下。
段克邪未見回米,眾人正在擔憂,忽聽得展元修說道:「咦,那不是平原嗎?他回來
了!」
只見楚平原衣裳破碎,身上帶傷,腳步踉蹌的跑進場來。鐵摩勒等人又驚又喜,連忙扶
他進帳敷傷。楚平原道「我這點傷不要緊,你們快去追那妖女,她把克邪劫走了。」
原來段克邪與楚平原都是被牟滄浪點了穴道的,但輕重卻有所不同。牟滄踉深知段克邪
的內功已到一流境界,所以用的是重手法點穴:重手法點穴若是施之於功力稍弱之輩。會造
成很大的傷害,楚平原的功力其實與段克邪乃是在怕仲之間,但牟滄浪未曾見過他的功夫,
而他的用意本來又個在於傷害他們,他怕楚平原受不起,用的只是普通手法的點穴。
那兩個侍者背著他們下山,剛到鐵黎峰下,楚平原已經自行運氣沖關,解開了穴道。背
著他的那個侍者武學造詣亦頗不凡,聽得他呼吸氣息有異,正待放他下來察看,楚平原陡地
大喝一盧,縛著他乎足的租繩已是寸寸斷裂。展開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就在鐵黎峰下,與那
侍者打將起來。
十招之後,楚平原血脈漸漸舒暢,功力已恢復勒五六分,掌力加強,打來得心應手。迫
退了那個侍者,便衝上去對付另外一個侍者,意欲解救段克邪。
背著段克邪那個侍者十分狼狽,他眼看同伴抵敵不住,要想放下段克邪上前助戰,又怕
被人搶去。但若背著段克邪,功大卻怎能施展得開?只怕連自己也要被對方傷了。
楚平原正在把那兩個侍者迫得手忙腳亂,眼看就可以把段克邪解救下來,忽聽得馬蹄聲
響,史朝英飛馳而來,她一看這個情形,已知段克邪定是被牟滄浪以重手法點了穴道,所以
尚未能解開,心中大喜,連忙叫道:「把這姓段的小子交與我!」
那侍者只聽命於牟滄浪,史朝英要他交人,他不敢立即答應,問道:「侄少奶,你這是
可曾得到島主的允許?……」楚平原大為著急,加緊進招,那侍者話猶未了,「嗤」的一
聲、衣襟已被他扯去一幅,幸而楚平原的目的只是要把段克邪搶過來,他也怕誤傷了段克
邪,不敢施展殺手,要不然這一抓就可把那恃者胸膛抓裂。但也正由於他不敢施展殺手,也
就搶不到段克邪。
但雖然如此,那侍者已是嚇出一身冷汗。史朝英假裝發怒,說道:「當然是叔叔叫我來
提人的,你竟敢來盤間我麼?你眼中還有我這個主子沒有!」
史朝英畢竟是牟滄浪的侄媳,那恃者一來不敢疑心她會說謊;二來他著了楚平原一抓,
也巴不得拋開這個」包袱」,既有史朝英奉了島主之命,要他將段克邪移交,正是最好不
過。
那侍者叫道:「好,接住他!」反手將段克邪拋開,楚平原急怒交加,罵道:「好個好
女,你還害得他不夠嗎?」縱身去搶,史朝英一手揮刀劈下,一手接人,那兩個侍者也從兩
側攻他,楚平原搶不到人,險險又著了史朝英一刀。史朝英哈哈大笑,接過了段克邪,如獲
至寶,立即快馬加鞭,一溜煙的跑了。
段克邪已給史朝英搶去,楚平原無心戀戰,殺退那兩個侍者,便即回來。
眾人聽了楚平原的報告,都是憂心不已。辛芷姑道:「真是孽障,都怪我從前寵壞了
她。」史若梅道:「克邪他穴道未解,不能動彈,豈非要任憑那妖女擺佈,這可如何是
好?」聶隱娘卻小聲笑道:「克邪是因穴道未解,這才受她劫持,我以為你倒可以放心。」
史若梅最怕的是段克邪給史朝英花言巧語所誘惑,聶隱娘說中了她的心事,倒去了她心上一
塊石頭,粉面微紅,不再言語。
衛越道:「既是如此,事不宜遲,那就快去追趕吧。」楚平原敷上了金創藥之後,也要
同去追趕。當下五個人分成三路,衛越、楚平原本領高強,不怕史朝英伙有幫手,他們各自
一路。史若梅則與聶隱娘、方辟符一路。伏牛山大寨是在北方,料想史朝英不會向這個方向
逃跑,他們分作三路,便向東南西三路搜尋。
史朝英騙得了段克邪作為俘虜之後,便快馬加鞭,急急逃跑。她這匹坐騎是牟世傑當年
所劫的一匹御馬,腳力不在秦襄贈與鐵摩勒那匹駿馬之下,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伏牛山綿延
五百里,她一路馬不停蹄,饑了就吃乾糧,到得黃昏時分,已經走了三百多里,高處望下,
已經可以看到山下的平原了。史朝英笑道:「料你的表哥鐵摩插翼難追。且在這松林裡過一
晚,明早再和你下山吧。」抱起段克邪進入松林,段克邪穴道未解,但神智卻很清醒,心中
暗暗叫苦,不知史朝英要如何磨折他。
松林裡還有未曾溶化的積雪,月光從樹葉的縫隙漏下來,儼如鋪了滿地銀霜。史朝英柳
眉微盛,在月光下若有所思,竟是一副滿懷幽怨,楚楚可憐的樣子。
段克邪閉了眼睛,索性不去看她,心裡想道,「這妖女不知又在打什麼怪主意了?真想
不到一個花容月貌的女子,卻生了一副蛇蠍心腸。」
忽聽得史朝英幽幽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世傑,不是我想做對不起你的事情,你
可得原諒我的苦心才好。」
段克邪頗覺詫異,心道,「原來她還記得她的丈夫,卻又為何要捉弄我?論理來說,今
天是她丈夫的成敗關頭,她若然心裡還有丈夫,就該與他共同患難才是。她把我挾持到這裡
來,卻把她丈夫拋下,真不知是什麼心思?」
心念未已,只聽得腳步聲似乎漸漸遠了,段克邪大為奇怪,睜眼一看。史朝英果然已經
離開了他,連背影也不見了。
段克邪心道:「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就只是為了與我開一場玩笑?」
段克邪默運玄功,將真氣凝聚,衝擊受封的穴道。但牟滄浪的重手法點穴非同小可,段
克邪雖然已經可以運氣沖夫,迫切之間,還是未能解開穴道。
過了約一住香的時刻,段克邪看看已有成功之望,忽聽得樹林沙沙作響,史朝英分枝拂
葉,又回來了。只見她提看一個皮袋,刀尖上穿著兩隻山雞。
史朝英柔聲說道:「你一天沒有喝水,也沒有吃過東西,一定是又渴又餓了。你先喝一
口水,我再烤山雞給你吃。」
段克邪心道:「我才不要你這樣好心。」可是他穴道未解,只能任她擺佈,史朝英解開
皮袋,原來裡面盛的乃是清水。史朝英托起他的下巴,用巧妙的手法一捏,段克邪的嘴巴不
由得大大張開,史朝英就灌他喝了幾大口水。
段克邪一著急,真氣猛地一衝,竟然把被封的穴道解開,立即施展輕功,向史朝英那匹
坐騎奔去,哪知跑了幾步,忽覺得頭暈目眩,四肢乏力,不禁連連喘氣。吏朝英突然悄悄的
來到他的身邊,輕輕一推,便將他推倒了。
史朝英笑道:「你歇歇吧,你已經不能使用氣力了。」段克邪又驚又怒,掙扎起來,罵
道:「你,你這妖女。你搗什麼鬼?」
史朝英在他肩頭一按,又把他按了下去,緩緩說道:「也沒什麼,我不過在水裡放了一
撮酥骨散。你還記得嗎?你從前也是曾給我用酥骨散活擒過一次的,這回我可不能輕易給你
解藥啦。」
段克邪怒道:「史朝英,你為何要屢次三番害我?」
史朝英道:「我的丈夫死在你們手裡,你難道還不能為我受些兒委屈?」
段克邪道:「你怎知你丈夫已死?你一早就與我上馬奔馳,又沒有參加綠林大會。」
史朝英道:「老實告訴你吧,世傑的叔叔已不肯幫忙他了。」段克邪道:「那也不見得
你的丈夫就會死啊。我知道我表哥鐵摩勒的打算,他只想你的丈夫悔改前非,並不想要他性
命。即使他不肯悔改,也只是不要他當盟主而已。誰說鐵摩勒就要殺你丈夫?」
史朝英歎口氣道:「你只知道你表哥的打算,你卻不知道我丈夫的性情。他是心高氣傲
的人,豈能受得折辱,我料想這個時候,他一定已經自殺了!嘿,嘿,如今你可知道我為何
要把你抓來了嗎?」笑聲淒厲,聽得段克邪也不禁有點毛骨悚然。說道:「你待怎麼?你要
殺了我為你丈夫報仇?」
史朝英冷冷說道:「論理世傑雖然不是死在你的手上,至少也有一大半是因你而亡。
但,我不殺你,我還要留著你伴我呢!」
段克邪大吃一驚,道:「我寧願你殺了我!」
史朝英「瞟」他一眼,眼角隱含笑意,卻又似笑似諷他說道:「克邪,你以為我是顧念
舊情,不殺你嗎?不,我嫁了世傑,我就要做他的好妻子。我這是為了世傑的緣故。」
段克邪莫名其妙,「只要她是全心全意為她丈夫,我倒是可以原諒於她,只不知她是真
是假?」當下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還是不明白。」
史朝英面上一紅,道:「那我就老實對你說了吧。我肚子裡有著牟世傑的孩子,我已經
懷了三個月孕了,我知道,你們那些人恨極了我,我的師父,你的師兄,鐵摩勒,瘋丐衛越
這些人全要殺我……」
段克邪忙道:「不,他們若是知你有孕,一定不會殺你!」史朝英冷笑道:「我不相信
任何人。到人家殺我之時,那已遲了。你以為就憑你一句話,便可保得我的性命,我也就會
輕信於你,放了你麼?我只知道,我只有牢牢把你抓在手中,才能保得我母子的平安。」
段克邪心裡想道,「她性情刻毒,也就難免多疑。怪不得會以為人人都是像她這樣。看
來我要除去她這層忌刻之心,只怕不是短時間內所能做到的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史朝英說道:「克邪,可真是要屈委你了。我要你伴著我,這酥
骨散的厲害你是知道的,你若得不到解藥,會在一個月之內,慢慢死去。但你跟著我,我可
以每隔半月,給你服半顆解藥,讓你延續性命。你不能使用武功,但你還會有普通人的氣
力,可以跟著我一同走路。到了我的孩子出生,三歲之後,我再給你服足量的解藥,讓你回
到你那位史姑娘的身邊。我把你牢牢抓在手中,他們投鼠忌器,料想不敢殺我!到我放你之
時,你若要殺我洩這三年軟禁之恨,我也由你。」
段克邪道:「你不用如此猜疑心重。倘若牟世傑真是死了,你肯洗心革面,撫養孤兒,
那就是個賢母了。我尊敬你還來不及呢,怎會想到殺你洩怨。」
史朝英道:「好,難得你還能同情我、憐憫我,那麼,你再依我一件事情。」段克邪
道:「什麼?」史朝英道:「一路之上,你須得與我夫妻相稱。」
段克邪大驚道:「這、這如何使得?」
史朝英道:「你真是不通人情世故,你試想想,咱們孤男寡女,一路同行,老實說,我
也不放心讓你離開我的跟前,晚上投宿客店,我是必須與你同住一間房的。若不冒充夫妻,
豈不叫人生疑?」
原來史朝英的心情是十分複雜,她把段克邪俘為人質,為的是保護自己與及未出世的胎
兒,這倒不假。但若說她是真的忠於牟世傑,那卻未必盡然。她對段克邪總還是未能忘情,
也未始沒存有「弄假成真」的希望。她口口聲聲說是為了牟世傑,那不過是為了解除段克邪
心中的防範而已。
段克邪滿面通紅,說道:「不可,不可!不管你怎麼說,我決不能與你夫妻相稱!」
剛說到這裡,忽聽得有人「噗嗤」一笑,接著說道:「史姑娘,這小子不願作你丈夫,
就讓我來充當吧!」
樹上跳下一個人來,頭尖腮削,活像一頭獼猴,不是別人,正是精精兒。
史朝英怒道:「你這老猴兒,敢討我的便宜。」精精兒道:「反正你要找個丈夫;假的
也好,真的也好,我都願意。」
史朝英道:「虧你還是世傑生前的好朋友呢,好不要臉!」段克邪也斥道:「精精兒,
師門的顏面都給你丟盡了,你怎能欺負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大師兄若知此事,定要抽你的
筋,剝你的皮!」
精精兒道:「你這小子的性命都捏在我的手裡,還要囉嗦!」
段克邪無法抵抗,給他一指點了啞穴,做聲不得。精精兒回過頭來,冷笑說道:「牟夫
人,你迫這小子做你丈夫,倒是很要面子呀!哼,哼,咱們老大別說老二,你不是正人,我
也不是君子。八兩半斤,彼此,彼此!」
史朝英又氣又惱,又是恐懼,饒她智計多端,急切之間,也想不出辦法對付精精兒。
精精兒哈哈笑道:「到底是小白臉佔便宜,你嫌我貌醜,看不上我,是嗎?」
史朝英道:「你別亂說,我將他俘為人質,這是要將他當作護符。精精叔叔,俗語說得
好,留得一線,日後好相見。請你高抬貴手,說不定日後咱們也還可以彼此幫忙呢。」
精精兒笑道:「這才像個話兒。好吧,咱們就正正經經的談一樁交易吧,我不做你的丈
夫也成,但這小子我可得把他帶走了!」
史朝英大吃一驚,說道:「什麼,你要將他帶走?原來你也在打他主意!」
精精兒道:「不錯。這小子剛才說得很對,我是怕空空兒。
辛芷姑與我為難,所以我也要把這小子抓來當作護符。」
史朝英連忙叫道:「精精叔叔,且慢!咱們再商量、商量!」精精兒眥牙露地笑道:
「商量什麼?你願意與我作冒名夫妻了。」
史朝英無可奈何他說道:「叔叔請別說笑,我想,你我既然都是要把這小子緊紊抓牢,
那就不如咱們同一路吧。」要知精精兒武功遠勝於她,她心裡雖然極不願意,也不能不自動
的提出這個辦法。
精精兒道:「你準備帶這小子上哪兒?」
史朝英道:「我想去投靠我的另一個師父幻空法師。」
原來這幻空法師乃是青海鄂克沁寺的主持,當年史思明駐軍青海,與他結納,幻空喜歡
史朝英的聰明,曾收她為記名弟子,不過這種師徒關係只是佛門的一種「結緣」,與普通傳
授技藝的師父不同,而史朝英當時年紀也小,幻空武功雖是不凡,她卻沒有跟他學過武功。
她的全副本領都是後來跟辛芷姑學的,但雖然如此,幻空卻是很疼愛她,前幾年,當史朝義
圖謀起兵作亂之時,幻空還曾經來看過她。那次史朝英活擒段克邪,也曾得過他的助力。
精精兒與幻空法師也是舊時相識,但交情不算深厚。聽了史朝英的言語,心中暗暗歡
喜,「我正苦於無路投奔,靈鷲上人本來與我有點交情,但他那次敗給辛芷姑,已不願與我
師兄作對,看來是多半不會收留我的了。幻空法師武功頗高,他還有幾個師兄師弟,本領也
與他不相上下,躲在他的寺中,正是最炒不過。史朝英雖是詭計多端,但只要我把這小子牢
牢捏在手心,諒她也不敢加害於我。」
史朝英瞧他神色,知他已是願意。心道,「我受你這老猴兒的氣也受夠了,我也得報復
你一下。」當下說道:「精精叔叔,這小子我可以與你共同看管,但咱們一路同行,你還得
依我一件事情。」
精精兒道:「哦,你還有什麼條件麼?」史朝英道:「咱們三個在路上須得裝作一家
人,委屈叔叔些兒,你就扮作我家的僕人吧。」
精精兒跳起未道:「什麼?你要我作聽你使喚的僕人?為什麼不可以作丈夫,不然也可
作父女?」
史朝英道:「我已說過我不能與你作冒名夫妻。作父女嗎?你我的相貌又差得太遠,你
照照鏡於看看,你像什麼?所以最合適你的身份,便是扮作僕人了。」
精精兒「哼」了一聲,還未言語,史朝英又道:「這小子已服了我的酥骨散,只有我有
解藥。你若要撇開我,獨自將他抓去,不出一月,他就要無疾而終。精精叔叔,我怕我師父
殺我,你怕你師兄殺你,咱們都是同樣存心,只是要把這小子俘為人質,當作護符,你稍受
些兒委屈,這也是雙方有利的事情呀。」
精精兒哈哈笑道:「好,牟夫人,你也真有一手,我依你就是。只是這小子呢,他又扮
作什麼?有我與你一起,你總不成還要他作你丈夫吧?」
史朝英道:「他是我的啞巴弟弟,在住居之前,你可以點了他的啞穴。你就以僕人身份
伺候他,與他同宿。這樣,你總可以放心了巴?」
精精兒一來也怕一拍兩散,史朝英掀起潑來,毀了解藥,害死了段克邪對他也無好處;
二來他也要藉史朝英的關係投靠幻空法師。當下轉而討好史朝英道:「好好,牟夫人,咱們
是義氣博義氣。牟世傑生前是我知己,我為你受點委屈,也算不了什麼。這樁交易、就是這
麼定奪好啦!」說罷,就把段克邪背了起來,哈哈笑道:「好小子,二師兄待你很不錯吧,
你屢次辱罵於我,我卻還願服待你呢。」
段克邪落人精精兒手中,自是極為氣惱。但轉念一想,反正已是不能脫身,有精精兒一
路同行,卻是要比與史朝英單獨相對好得多;最少可以避開了史朝英的糾纏,也未始不是一
件幸事。這麼一想,也就心平氣和,索性聽天由命了。
尋找段克邪的人分為三路,楚乎原走的是西面這條路,方向倒是對了,但因他的坐騎比
不上史朝英的駿馬,雙方的距離卻是越來越遠,他是第三天才走出伏牛山的。在山腳碰上一
個樵夫,楚平原向他打聽,恰巧那樵夫在史朝英這一行人下山的那個早晨,曾經看見他們,
他遠遠看去,看見「一頭大腥腥」背著一個人追逐騎著馬的少女,還驚為怪事呢。楚平原從
樵夫口中聽到這個消息,猜想「那頭大猩猩」一定是精精兒無疑,更是擔憂。
一日,楚平原正在沿著岐山山腳的驛道前行,忽見前面有兩匹馬跑得很快,馬背上的兩
個騎士竟是胡人裝束。
楚平原催馬趕了一會,那兩個騎士的背影看得更清楚了。楚平原不禁又驚又喜,原來這
兩個胡人正是宇文虹霓的手下,也就是從前在路上曾盜過他和段克邪坐騎的那兩個胡人。楚
平原心裡想道:「史朝英這妖女曾極力籠絡小霓子。說不定會去投靠她?」正要飛馬趕上前
去,向那兩個人打聽宇文虹霓的消息,忽聽得馬鈴聲響,背後又是兩騎馬趕了上來。馬上的
騎士也是胡人裝束,一個是二十來歲的少年,衣服麗都,似是個貴介公於,另一個中年的粗
豪漢子,似是他的隨從。
前面宇文虹霓那兩個家丁慌慌張張的快馬加鞭,後面那個少年大喝道:「還不給我停
下!」前面兩騎給他一喝,跑得更快。
少年大怒道:「豈有此理,膽敢違抗我的命令!」唰唰兩鞭,他那匹坐騎飛一般的直追
上去。
楚平原心道,「原來不是一夥的。這小子敢對小霓子的手下如此呼喝,想必是回訖國大
有來頭的人物了。」當下也快馬加鞭,隨後追趕。
趕到林邊,只聽得林中隱隱有吵鬧之聲,少年發怒的聲音說道:「你們這兩個奴才,你
們是吃了老虎的心,還是吃了豹子的膽,快說,你家小姐現在何處?否則我就要了你們的
命!」
那兩個家丁道:「我門寧可斷頭,小姐的去處決計不能說與你知道!」
那胡服少年大怒道:「豈有此理,你這兩個奴才,反了,反了!」鄧兩個家丁倏忽地大
聲說道:「不錯,我們是奴才。但只是我們小姐的奴才,不是你們回族的奴才!」
那胡服少年大喝道:「反了,反了!給我把這兩個奴才抓下!」
那兩個家丁忽的就撲過去,那胡服少年冷笑道:「你們還不配與我動手!」只見他一個
轉身,那兩個家丁就撲了個空,向前衝出了十數步。楚平原偷看了他的身法,也有點暗暗心
驚。
那粗豪漢子喝道:「躺下!」趁他們腳步未穩,左腳一勾,右掌一劈,一個家丁跌了個
四腳朝天,另一個家丁則給他劈得矮了半截,彎腰捧腹,挺不起身。
那胡服少年冷笑道:「知道厲害了麼?你們要想找死,我可還要慢慢消遣你們呢!我這
條蛟鞭可以打得你們皮開肉爛,看你們說是不說!」
楚平原起初本來還不想插手,但聽了他們的說話之後,可不禁怒火勃發,登時就跑了出
去,喝道:「你憑什麼欺負人?」
那小王爺見樹林裡突然竄出一個人來,吃了一驚,喝道:「什麼人,敢來多管閒事!」
唰的一鞭,就朝看楚平原打去。
楚平原喝道:「滾開!」左手一抄,就要奪過他的馬鞭,不料那小王爺鞭法甚是精奇,
呼的打了個圇,夭矯如龍,竟從楚平原意料不到的方位打來,楚平原一個「盤龍繞步」,在
間不容髮之際,化掌為指。「卜」的一聲,將他的馬鞭彈開,但饒是如此,衣襟一幅,已給
鞭梢掃著,撕裂成了碎片。
那粗豪漢子撲上前去,說道:「小王爺,何須為這臭蠻子動怒,待奴才替你收拾他
吧!」那小王爺喝道:「乙辛,小心了!」
楚平原空手接了他一招,他已看出楚平原的武功實是非同小可。
乙辛是回族著名勇士,但對於上乘武學的造詣,卻並不怎麼高深,他見楚平原被他的小
主人一鞭打碎了衣衫,根本就未曾把楚平原放在眼內。
楚平原賣了個破綻,容他撲到身前,橫掌如刀,一掌就朝著他臂彎切下。乙辛精通摔跤
絕技,右臂中掌,左臂一彎,穿過楚平原時下,居然把他舉了起來。他右臂痛如刀割,但皮
粗肉厚,也還可以抵受。
乙辛哈哈笑道:「這臭蠻了不過……哎呀!」原來就在此時,楚平原已是以迅雷不及掩
耳的手法,反手扣了他的脈門,一,個旋風急舞,不待那小王爺撲上,已用「大摔碑手」的
手法,把乙辛拋出了數丈開外,恰好擲進了一叢荊棘之中。乙辛手舞足蹈,衣裳皮肉,給荊
棘的倒刺勾住,急切間,哪裡掙扎得起來?那小王爺喝道:「你這漢人,好大的膽子!你知
道我是什麼人,你們的皇上見了我也得禮敬三分,你竟敢來冒犯我?嘿,嘿,你要搶奪財
物,我倒可以接濟你幾兩銀子,或者你不如就跟了我吧。」他不知楚平原何因而來,還只道
他是個剪徑的強盜。
楚平原冷笑道:「管你是什麼人,別人伯你,我偏不怕你。
你仗勢欺人,我就看不過眼!」
那小王爺「哼」了一聲,一臉輕蔑的神情說道,「帥陀國是我們的屬國,這兩個奴才是
我們治下的賤民,生殺之權尚且由我,你卻來怪我恃勢欺人,嘿嘿,這真是太可笑了!」
楚平原大怒道:「閉上你的鳥嘴!我不識你們什麼主子奴才,我只知道他們是我的朋
友,你敢欺負他們,我就要你笑不出來!
我叫你滾開,你聽見沒有?」
那小王爺冷笑道:「你和他們是朋友?嘿,嘿,這真是自甘下流,哼,我明白了,只怕
宇文姑娘才是你的朋友吧?」
楚平原道:「是又怎樣?廢話少說,滾!」
鄧小王爺滿肚皮醋意,冷笑道:「怪不得她一直躲開我。哼,好小子。我要你的命!」
他妒火一起,蠻性發作,本來對楚平原有點忌憚的,這時已是被憤怒所遮蓋,不理三七二十
一,「唰」
的向楚平原便是一鞭!
楚平原這時有了防備,焉能給他打中,腳跟一旋,轉了一圈,那小王爺趁他立足未穩,
急三鞭「回風掃柳」,捲起一團鞭影,向他猛掃。楚平原見他了得,不敢輕敵,掣出寶刀,
喝道:「你是主子也好,奴才也好,這是漢人的地方,不能讓你行兇。
你的威風回國去使吧。看刀!」
瞬息之間,楚平原一口氣削出了六六三十六刀,刀光電舞。
鞭影翻飛,雙方都是快到了極點。刀光鞭影中只聽得辟啪聲響,楚平原背心著了兩鞭,
但小王爺那條蚊鞭亦已被他削去了三段,短了一尺有多……。(注,原缺字——編者)伊克
昭盟還是一個原始的牧民部落,牧民居無定所,他們的王公也沒有固定的宮殿,而是以帳幕
為家,隨處流動。平時傳達政令,乃是由王公委派的「行人」(官銜)快馬向四方馳報。
草原上往往幾天碰不見一個人,碰見的人也不知道王公現在何處。
楚平原事先沒有想到有此困難,但他並不灰心,仍然在大草原上到處尋找。這一日他正
在策馬前行,忽聽得馬鈴聲響,有一隊駝馬在草原出現,楚平原正想向他們打聽,只見前頭
的幾騎快馬你追我趕,有兩騎馬將到他的身邊,後面的一騎突然逍上,「唰」的一鞭打了過
來,他是揮鞭打前面的一個同伴的,卻不想他那同伴騎術很好,剛好擦著楚平原的坐騎馳
過,那一鞭卻打中了楚平原。
背後那幾騎馬都是年青的小伙子,有男有女,轟然大笑,有個小伙子唱道:「小伙子駿
馬跑得快,姑娘的皮鞭打得凶。打在郎身上你心不心疼?哎喲,打得輕了,我只怕他跑掉像
一陣風。」
楚平原這才看清楚,原來鞭打他的是個健美的女郎,那女郎緋紅了臉,說道:「這位大
哥,我不是成心打你的。」回頭罵道:「討厭,現在又不是玩刁羊,你怎麼胡說八道?這支
歌你留待今晚向格格唱吧。」那唱歌的小伙子笑道:「你都不肯聽我的歌,貝格格面前我還
敢唱嗎?」
「刁羊」是遊牧民族的一種風俗,也是一種將「騎術」和「求愛」聯在一起的遊戲。每
一年在新年的時候或「團圓節」
(八月十五)的時候舉行。青年男女,騎上駿馬,男的在前,女的在後,男的若給追
上,可得任由女的鞭打。看來很是吃虧,但在這狂歡之夜,許多小伙子們還巴不得有姑娘鞭
打他。原來姑娘們的皮鞭也不是亂打的,她們打的只是自己心愛的人。有首「竹枝詞」道:
「秋夜嗚蘆管,歌聲遍草原,姑娘騎駿馬,長鞭打所歡。」就是描寫這種風俗的。
楚平原知道此一風俗,說道:「哦,原來今晚就是團圓節嗎?」
他在路上走了一個多月,日子都記得不很確實了。但「刁羊」只在新年與團圓節舉行,
不是新年,當然就是「團圓節」了。
剛才唱歌那小伙子道:「這位大哥,看你裝束,你不是我們的族人吧?你是從哪裡來
的?」楚平原道:「我是從南方來的漢人。」他小時候到過伊克昭盟,雖然只是路過,未曾
住下,但卻知道這一族人最為好客,決不會因他是漢人而有所岐視。
那小伙子道:「哦,怪不得你不知道了。今晚是薩巴王公舉行『刁羊』,要我們年青人
都到他那裡去玩,聽說他是有意思給貝格格選女婿呢。」旁邊有個人怕他不懂,說道:「我
們尊稱王公女兒做『格格』,香貝就是薩巴王公的獨生女兒。」
那姑娘誤打了楚平原一鞭,心裡很是過意不去,說道:「漢人大哥,你做我們的客人
吧。你會不會唱我們的歌?我教你唱。」
草原上的女兒性情爽朗,她知道那小伙子是在取笑她,也毫不在乎。
楚平原笑道:「我今晚只是去看熱鬧,『刁羊』我是不玩的了。但你們的歌很好聽,你
肯教我,那是最好不過。」這群人中本來有個小伙子暗地裡喜歡那姑娘的,聽說楚平原不玩
『刁羊』,放下了心上的石頭,也參加進來教楚平原唱歌,一路上歌聲飄蕩,嘻嘻哈哈,十
分高興。
黃昏日落,草原上新月升起,楚平原隨著這群人進了一個山谷,山谷是一大塊盆地,綠
草如茵,有一種不知名字的野花,喇叭形的白色小花朵點綴在綠草叢中,月光下一眼望去,
就似綴在錦緞上的珍珠。
靠山的那邊,有一排篷帳,帳幕外的草地上燒起一堆野火,草地上滿是年輕的男女和他
們的馬匹,有人已經在那裡彈著各種樂器,唱歌跳舞,遠遠就可看到聽到。那姑娘笑道:
「咱們來得正是時候。再遲一些就趕不上看摔跤了。」歌舞、摔跤、刁羊是歡度「團圓節」
的三項主要項目。
楚平原心道,「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原來薩巴王公就在這兒,不過半天功夫就到了。要是我沒有他們帶領,找不著這個所
在,可又得在草原上大兜圈了了,」
楚平原繫好坐騎,和同來諸人擠進裡面一圈。那姑娘小聲說道:「你看,我們的香貝格
格美不美?啃,就在那邊。對了,你看見了。那老年人就是我們的薩巴王公。」
正中帳幕之前坐著王公和他的女兒,楚平原聚精會神的看過去,只見香貝格格披著一襲
輕紗,白衣如雪,丰姿綽約,果然是罕見的美人兒。
那姑垠見她如此出神,格格笑道:「漢人大哥,你也給我們的格格迷上了?我們的格格
可是不能嫁給漢人的喲。她哪裡知道,楚平原的一對眼睛是在尋覓宇文虹霓。香貝格格身邊
有幾個侍女,但卻都不是宇文虹霓。正是: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見伊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莽莽乾坤誰作主 茫茫恩怨此從頭
楚平原甚是失望,心裡想道,「小霓子若在這兒,應該與王公父女同在一起,卻怎的不
見她?難道她又到別處去了?」
那姑娘笑道:「別想心事了,咱們去吃東西吧。」原來王公舉行的「刁羊」,同時也就
是一個通宵的歡宴,樹上桂著無數烤熟了的小羊,還有皮袋盛著的馬奶酒,隨人任意飲食。
楚平原拔出佩刀,學那姑娘的樣了,割羊肉來食,那姑娘捧起皮囊,喝了一口,遞給他
道:「這酒有點酸的,你喝得慣嗎?」楚平原咕嚕咕嚕喝了幾口,笑道:「很好呀!」就在
這時,忽聽得有個熟悉的聲音低低「噫」了一聲,楚平原心頭一跳,連忙抬起頭來,四面張
望。那皮袋沒有栓上,馬奶酒傾瀉如泉。
那姑娘忙不迭的接過皮袋,說道:「你怎樣啦,失魂落魄的!」楚平原道:「我,我想
過那邊看看。」原來他聽到的竟似是宇文虹霓的聲音,但看過去卻又不見她的背影。
那姑娘道,「看什麼?別亂跑,摔跤開始了!」只見場中歌舞已止,騰出一大片空地,
有一對小伙了已經上場。摔跤開始,人人都在聚精會視的觀看,楚平原自是不好到處走動,
擾亂人家的視線。
那姑娘道:「今晚安排的八對摔跤,都是我們族中挑出的好手。有人猜測,王公也許要
在這十六個年輕人之中,選一個做他女婿。」
那對小伙子扭著扑打,有時腦袋頂著對方的小腹,有時彎腰抬足,剪刀似的雙腳夾對方
的脖子,花佯百出,技術確很高明,但楚平原卻是無心觀看。
絡繹有人騎馬到來,場內看熱鬧的人圍成一個圓圈,旁人都在全神注視摔跤,也不理會
他們。摔跤是很快就能分出勝負的,不到一炷香時刻,經過淘汰,只剩下兩對了。就在這
時,有一行四騎來到。旁人設注意,楚平原見了卻是大吃一驚。
原來這四個人中,一個就是回族的「小王爺」拓跋元,一個是他的隨從乙辛,這兩個是
楚平原所認得的。另外兩個,一個是年紀似乎比拓跋元還小幾歲的少年,衣服麗都,神氣十
分做岸,與拓跋元走在前頭,另一個則與乙辛同樣裝束,似是他的隨從。
楚平原心裡想道,「莫非這廝也得到了消息,是來抓小霓子的?暫且不必理他,且看他
有何動靜?」拓跋元等一行四人來到,也不驚動眾人,繫好馬匹,便擠進人叢之中,觀看捧
跤。
這時已淘汰至最後一對,兩個摔跤好手相撲,果然十分精彩,巴山扭著盧石的手臂,盧
石腳尖一勾,巴山身向前傾,卻忽地另一條手臂從對方時底穿出,橫紘一壓,兩人倏地分
開,這幾個回合打得不分勝負,眾人都是喝彩叫好。
不知怎樣一來,眾人都未看得清楚他們的動作,盧石突然身軀一矮,把巴山扛在肩上,
將他頭下腳上的摔下去。這是盧石最拿手的絕招「肩車式」。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看得眾人
眉飛色舞,彩聲如雷。
眾人正在以為盧石贏定了,哪知又有出人意外的變化。就在已山頭顱已將著地的時候,
他的腦袋,突然從盧石胯下鑽過,反手一掌,抓著盧石腳踝,大喝一聲,一個觔斗翻了起
來,盧石給他高高舉起:再也無能為力,只好認輸。
眾人呆了一呆,轟然叫好。就在此時,忽聽得一個十分刺耳的聲音也在叫道:「好,
好!我也來湊湊熱鬧!」聲音有如金屬交擊,把其他人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場裡場外,目光都集中在這人身上,卻原來就是與拓跋元同來的那個少年,其他三人跟
在他的身後。薩巴王公一見,面色倏變,慌不迭的起立相迎。眾人方在詫異,只聽得薩巴王
公說道:「拓跋王子光臨,請恕小王有失遠迎。」
原來這少年乃是回族可汗的弟弟,名叫拓跋雄。拓跋元的父親是他叔父。他比拓跋元小
兩歲,但身份更為尊貴,是以由他作為主體,晉見薩巴王公。
回紀鐵騎縱校長城內外,伊克昭盟的領土雖未受到強佔,卻也曾被他們騷擾,因此眾人
知道他是回族的王子之後,禮貌上雖然不能不歡迎他,心裡可著實不高興。薩已王公不知他
來意如何,更是擔了一重心事。
拓跋雄道:「今天是團圓節,我聽說你在這裡舉行刁羊,我特地趕來的。你們這位壯
士,摔跤的本領很是高明,倒引起我的興致來了。我也來和他玩玩吧。」
薩巴王公道:「這個,恐怕不大好吧。王於是千金之體,萬一失手,……」拓拔雄哈哈
笑道:「王公放心好了。我只怕他摔不倒我。他若能摔我一跤,我賞他一百兩金子!」
他說了這話,又走到香貝格格面前,鞠了個躬,說道:「久仰格格美若天仙,今日幸
會,果然勝似聞名。要是小王僥倖得勝,可得請格格賞我一點彩物,」
眾人見這王子如此無禮,心裡都是憤怒。香貝格格淡淡說道:「王子贏了再說好嗎?」
拓拔雄笑道:「好,好,好!那就馬上開始吧,來呀,來呀!」
巴山心道,「拼著給王公怪責,我也不能讓這回族蠻子侮辱了我們格格。」當下擺了個
架式,說道:「王千是遠來的賓客,請!」
巴山只道一個王子能有多大本領,勝他還不是易如反掌。哪知這回族王於卻是非同小
可,一個「穿手」,便欺身直進,來抓他的時骨,要是給他抓著,向後一拗、巴山這條手臂
可非折斷不可。
巴山雙臂一分,鐵鉗一般反箍過來。拓披雄的手臂卻似塗上了油一般,一沾手便即滑
開。雙方都沒有佔著便宜,已山已是吃驚不小。
兩方你來我在,忽合忽分。交手了十多個回合,大家都未能把對方摔倒。好幾次似是巴
山佔了上風,卻都給拓扳雄在緊張關頭連消帶打的化解開去。觀戰的都覺得詫異,不禁擔
憂,連巴山也是莫名其妙。
這其中的奧妙只有楚平原看得出來。
原來這回族王子竟是具有上乘武功,他在招架已山的摔跤攻勢之時,用了卸力化勁的功
夫,坯夾雜著們拿手法。不過,他對於摔跤,也的確頗有研究,不懂上乘武功的人,決看不
出他是用別種功夫冒充。
楚平原心道,「這賊王子摔跤不及巴山,武功卻比巴山高明得多。再打下去,巴山定要
大大吃虧。只是他是薩巴王公的貴賓,我若喝破他,只怕薩巴王公也難處置。」
心念未已,只見已山又使出他的絕招,身軀一矮,鐵塔般的壓下來,只待那王子使出
「肩車式」時,他便雙手反拿對方的腳踝。不料那王子雙足釘牢地上,已山的身軀壓下去,
他動也不動,突然反手一抓,使的分筋錯骨手法,已山一聲厲叫,航脈被他抓斷一根,登時
給他舉了起來,摔一個四腳朝天。
伊克昭盟族人大驚,連忙跑去搶救巴山,巴山雙眼火紅,嚷道:「他,他不是……」他
本是想指出拓拔雄不是依照摔跤的規矩勝他,但說了半句話,已經暈了過去,眾人只好抬他
到帳篷醫治。有幾個摔跤好手雖覺可疑,但拓扳雄的確是把巴山摔倒,而且他又是回族王子
的身份,這幾個人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拓拔雄得意洋洋,走回去向薩香貝道:」格格,小王僥倖得勝,可要來向你討賞了。」
薩巴王公心裡氣憤,可還不能不裝作笑面道:「王子摔跤本領天下無雙,佩服,佩服〕你們
挑出十匹駿馬,交給王子,權作彩物。」
拓拔雄哈哈一笑,說道:「駿馬,我們回族多的是!我不是要馬,我要人!」伸手便要
拉扯香貝格帆香貝面色一沉,說道:「王子,請尊重!」拓拔雄笑道:「格格,我只是想請
你與我一舞。我們的規矩,摔跤勝了,他請哪一個女郎共舞,都不可以推辭的。你們的規矩
不也是如此嗎?」
楚平原突然站了出來,和他同來一起的那個女郎大吃一驚,道:「你,你要幹嘛?」事
出意外,誰都來不及上前攔阻,說時遲,那時快,楚平原已來到香貝格格面前,按照他們的
禮節,垂手過膝,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香貝格格抬起頭來,楚平原以為她一定也會驚詫的,誰知她卻是神色如常,臉上還似有
一絲笑意,說道:「你是漢人吧?你有什麼事情?」
楚平原道:「我想請問格格,不知可否准許我也參加摔跤?」
拓拔雄大怒道,「你是什麼東西?你這痢蛤蟆也想吃天鵝肉!」朝著楚平原的背心猛的
就是一拳!
楚平原跨上一步,拓拔雄一拳打空,重心不穩,險些跌倒。
楚平原用的是「四象步法」,避得恰到好處。拓撥雄卻還不知道他身負上乘武功,還只
道是事出偶然。站穩腳步,正要轉身再打,香貝格格面色一沉,說道:「到我這兒的不論貴
賤,都是我的客人。我願客人們彼此尊重,同享今晚的歡樂。」拓拔雄滿面通紅,、姑且忍
住怒氣。
香貝格格轉過頭來,對楚平原和顏悅色的說道:「你也懂得摔跤嗎?你是想和主子比
試?」楚平原道:「不錯。若蒙格格允許,我願盡力而為,博格格一笑。我不求彩物,也不
敢求格格共舞,倘若僥倖得勝,我只想與格格單獨說幾句話。」
香貝格格道:「你們都是我的客人,王千參加了摔跤,你當然也是可以。你們哪個得
勝,我都答應你們的要求。只不知王子可願和你比試?若是王子不願,那就兩作罷論。」
拓拔雄為香貝格格的美色而來,怎肯放棄與她共舞的機會?他對楚平原恨之切骨,也想
把他痛打一頓,立即便道:「好,你這小子不自量力,那就來吧!」
拓拔元認出了楚平原,叫道:「好呀,你這小子也到這兒來了,我正要找你算帳。」楚
平原道:「很好,那你們兩個就一齊來吧!我一個人和你們兩個摔跤。」拓拔雄怒道:「你
敢藐視於我。阿元,你讓開,你找你的姑娘,別來打岔。」拓拔元吃他一頓排楦,只好退過
一旁。
拓拔雄迅若怒獅,不待楚平原擺好架式,猛的便是一記勾手兼用肘錘。楚平原使出卸字
訣,單掌一撥,將他的勾手帶開,膝蓋便朝他小腹一頂,拓拔雄吃了一驚,連忙吞胸吸腹,
橫掌削他膝蓋。楚平原腳跟一旋,雙方招式都落了空。
這一來雙方都是不敢輕敵,拓拔雄退而復上,雙臂箕張,抱成半個圓圈,朗著楚平原雙
臂徑直壓下,楚平原認得這是大擒拿手法中「蒼鷹展翅」的招數,但經過他別出心裁的變
化,看起來卻又完全是正宗的摔跤手法。
楚平原步法輕靈,倏的轉身,用了一招「斜掛單鞭」,猛切對方的脈門,拓拔雄「啊
嚇」一聲,道:「你這是什麼手法?」楚平原五指一攏,倏的拿下,拓拔雄一個時錘,身形
左府,強攻之中,含有化勢,楚平原的指鋒從他的小臂斜斜劃過,竟差半寸沒切著他的脈
門。楚平原冷冷說道:「你這又是什麼手法?」雙方一合又分。
楚平原那招「斜掛單鞭」本來是少林派「天罡掌法」中的一招殺手,但因他手法迅疾,
而且變招也快到極點,他變招之後,那五指一拿卻是如假包換的摔跤手法。在場旁觀的香貝
格格的族人,人人都是恨不得回族王於給這漢人打敗,替他們出一口氣。莫說他們看不出楚
平原用的不是摔跤手法,即使看出,也必定是偏袒楚平原的。
拓拔雄對摔跤這一門功夫,練習有素,雖然不是一流高手。
但卻中規中矩,十分熟練。楚平原則是小時候在師陀國練過半年摔跤,當然不如他的熟
習。雖然楚平原也是一樣的在摔跤手法中藏著上乘內功,但因為他不敢使摔跤之外的招數,
相形之下,卻是拓拔雄大佔上風,步步進逼。
楚平原正在苦思取勝之策,冷不防拓拔雄一個穿掌勾手,將他一推一壓,楚平原打了一
個車身,險險跌倒,場中許多人禁不住失聲驚呼,其中一個聲音清脆尖銳,顯然是個少女的
聲音。
尤其凸出。
楚平原心頭一震,「決不會錯了,是小霓子!」他腳步未穩,聽得這個聲音,眼光不自
覺的又朝著那個方向看去,要尋覓宇文虹霓。心神一分,這就給了敵手一個最好的機會。
拓拔雄趁著楚平原一呆之際,故技重施,閃電般的足尖。
勾,楚平原一個踉蹌,身向前傾,拓拔雄立即使出分筋鍺骨手法,刁著他的手腕。但楚
平原卻非巴山可比。巴山不會內功,所以給拓拔雄的分筋錯骨手法,一抓就抓斷了腕脈。楚
平原則不過虎口一陣酸麻而已,並未受傷。
雙方動作都快,楚平原驀地大喝一聲:「倒下!」眾人還未看得清楚他用的是什麼手
法,拓拔雄已是跌了個四腳朝天。
原來是楚平原乘著拓拔雄欺身進撲的時候,用重手法點了他腰脅的「愈氣穴」。拓拔雄
內功雖然也頗有根底,急切之間,卻哪能自行解開?伊克昭盟族人恨不得拓拔雄被人擊倒,
人人都是情不自禁的歡呼喝彩,但待到發現拓拔雄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竟似動也不會動了,
又不禁人驚失色。回族王子若然死在他們這兒,這可怎麼得了?拓拔雄的堂兄拓拔元也嚇得
慌了,他本是要待摔跤結束之後,便去搜查宇文虹霓的。如今只好先去把拓拔雄扶起來,他
是會家,一看便知是遭了點穴。當下在相應的穴道一捏,拓拔雄自己也在運氣沖關,兩相湊
合,穴道解開,拓拔雄「啊呀」一聲叫了出來。但因這是重手法點穴,穴道雖解,氣血尚未
暢通,一時間還是沒有氣力說話。
但拓拔雄既是叫得出聲,那就證明他還活著。伊克昭盟族人膽氣頓壯,紛紛幫楚平原說
話:「摔跤當然有輸有贏,給拌倒了只能自怨本領不濟,怨得誰來?」「摔跤場中,動手就
不分貴賤,豈能仗勢欺人?」有的斥責,有的冷嘲。
香貝格格忽地站起來道:「貴賓沒事,大眾不必驚擾。刁羊開始!」一騎馬「嗖」的便
從她身後的帳幕中飛馳而出,香貝格格宣佈「刁羊」開始之後,也立即飛身上馬,追趕那
人。
眾人見香貝格格跨上駿馬,揮舞皮鞭,追趕一個青年男子,都是大為詫異。要知按照他
們的風俗,在「刁羊」中女的追趕男的,就是表明她要「捕捉」那個男子,當作她的情郎。
好些小伙子暗暗失望,「原來我們的格格早已經是有了意中人。」
楚平原眼光銳利,一眼就認出了薩香貝追趕的那個「少年」,乃是女扮男裝的宇文虹
霓。
場中的姑娘們紛紛上馬,追趕她們喜歡的小伙子。混亂中楚平原也飛身上馬;旋風似的
跑出峽谷,馳向草原。
牧民們為了尊敬他們的格格,不願打擾她與她的意中人幽會,在遼闊的大草原上,都是
各自尋覓處所。只有楚平原一人一騎,向著薩香貝所走的方向追去。
宇文虹霓蹙眉說道:「你追來幹什麼?」楚平原道:「我給你報訊來的。你的事情,我
已經知道了。那日我碰到你的兩個隨從……」
宇文虹霓道:「你趕走拓撥元,救了我的家丁,這事情我已知道了。」楚平原道:「我
趕來報訊,誰知他們也到了這兒。小霓子,你準備如何應付?」
宇文虹霓道:「我的事情,用不著你管,你已經報了訊,那就走吧。」
楚平原想不到她如此冷淡,一股熱情,便似剛燃起的火苗,給她一盆冷水潑了下來。不
覺僵在當場,不知再說些什麼是好。
香貝格格道,「小霓子,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萬里遠來,滿懷好意,你連謝也不謝
人家一聲,就要趕人家跑,哪有這樣的道理?楚大俠,你今晚為我解圍,我先謝你。」
楚平原心灰意冷,說道:「小霓子,你不再要殺我報仇,我已經是感激你了。我怎能再
求你把我當作友人。好,我走啦〕」
宇文虹霓眼角紅潤,忽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楚平原呆了一呆,連忙回過身來,道:「小霓子,別哭!有話好好的說!」
宇文虹霓抹了眼淚,硬咽說道:「楚大哥,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楚平原道:「咱們是從小在一起長大的。你受人欺負,我怎能不幫你呢?」
宇文虹霓幽幽說道:「楚大哥,你以德報怨,萬里遠來,給我報訊,我其實也是感激你
的。但無奈我在我爹爹靈前灑過血酒……」
薩香貝道:「小霓子,你又來了。我不是和你說過許多次了嗎,你怎麼還是執迷不悟?
你爹爹未必是死在他的父親手上;即使當時在混戰中是曾受了誤傷,楚相公的話也說得很
對,追源禍始,也只能怪回族人。」原來她們親如姐妹,楚平原與她的恩怨糾紛,對她說過
些什麼活,她都已經告訴了薩香貝。
宇文虹霓默然不語,薩香貝又道:「我還有個疑心,說不定你爹爹根本就是回族人害死
的。當時是在黑夜,回族的騎兵押住陣腳,幫你爹爹作戰。回紀要滅師陀,你爹爹是個障
礙,趁這機會,他們放一炷冷箭,不就是可以暗殺了你的爹爹麼?」
楚平原道:「對呀!這層道理我怎麼早沒想到?這正是一石兩鳥之計,他們除去了障
礙,又可唆使你們師陀人仇恨漢人。」
宇文虹霓道:「我也但願如此。不過即使不是如此,楚大哥,從現在起,我也不會再把
你當作仇人了。唉,有什麼閒活我也不理了。楚大哥,我多謝你。」
兩人在不知不覺之間,雙手緊緊相握,香貝格格掩嘴惱笑,躲過一邊。
楚平原道:「小霓子,你準備怎樣對付回族那小王爺?」
宇文虹霓道:「我給他迪得東躲西避,實在沒有辦法應付。
楚大哥,你給我出出主意。」
楚平原道:「躲避不是辦法,最根本的辦法是把回族人從你們的土地上驅逐出去。」宇
文虹霓道:「這個……,嗯,你難道不知我們師陀小國寡民,怎打得過虎狼般的回族?」楚
平原道:「回屹在你們國內有多少駐軍?」宇文虹霓道:「有鐵騎三千。」楚平原道:「你
們可以打仗的男子有多少?」字文虹霓道:「不過三萬。我們女子也可以打仗的,但合起來
也不過五萬。」楚平原笑道,「不過五萬?嗯,這已經比回族駐軍多了十幾倍了。」宇文虹
霓道:「回屹可以從西域各國抽調駐軍,他們的騎兵若是從我們的鄰國調來,朝發夕至。」
楚平原在地上劃了十幾個團圓,說道:「回族的騎兵雖然驍勇善戰,但他們分駐在這十
幾個國家裡面,等於劃地自囚。要是你們西域各國聯合起來,何難將他們一鼓而殲。」宇文
虹霓道:「只怕難以眾心如一。」楚平原道,「西域各國百姓,誰願意受回族鐵騎的踐踏,
只要你們敢首先發難,各國定然響應。你們可以先派使者和各國聯絡。」
宇文虹霓歎口氣道:「你說得很好,只是,唉,我們拿什麼力量發難?」楚平原道:
「你的舅舅現在不正是統率師旅,駐在長安麼?你若能說動他叛了回族,舉起義旗,班師回
國,這於回絕大唐兩皆有利。」
宇文虹霓眼臼一紅,淒然說道,「我的舅舅他已經被回族的監軍軟禁了。回族的兵馬大
元師拓拔赤正是賊子拓拔元的父親,前日我的家丁前來報訊,說是拓拔赤下了命令,要我回
去嫁給他的兒子,才能放我舅舅。」
楚平原道:「好,咱們現在回去!」宇文虹霓道:「回哪裡去?」楚平原道:「回轉薩
巴王公那兒,馬上將回族的小王子、小王爺全都拿下來。換你的舅舅。」
香貝格格道:「待我吹起號角,叫那些刁羊的小伙子都回去幫你們捉人。」楚平原笑
道:「別做這殺風景的事,他們不過一共四人,用不了那麼多人對付他們。」
他們正要上馬,忽聽得馬蹄聲有如影風驟雨,遠遠的聽得拓拔雄大叫道:「別給他們跑
了!」
楚平原只道這回族王子著了自己的重手法點穴。最少也得一個時辰,方能走動的,不料
拓撥雄練的內功,出於西藏密宗,甚為怪異。雖然比不上中原各大正派內功的深奧純厚,但
對於解穴,卻有特殊功效,又得屈突通給他推血過宮,故此就在楚平原離開之後,不到半炷
香的時刻,他便已恢復如初,立即快馬追蹤。
若然照楚平原原來的如意算盤,回去捉人,有香貝格格命令族人相助,那是不必怎麼費
力,便可將他們一網成槽。如今對方先趕了到來,卻是主容易勢,敵眾我寡了。
楚平原卻也做然不俱,當下悄聲對宇文虹霓道:「你保護格格。」植出雁翎刀,便上前
迎敵。
拓拔雄的坐騎最為神駿,先衝了過來。楚平原一聲大喝,揮刀便斬馬足。那匹坐騎久經
訓練,四蹄離地,竟從楚平原頭上躍過,楚平原刀鋒一撩,沒斬斷馬足,刀尖卻刺著了馬
腹。那馬跌了下來,將拓拔雄跌了個觔斗。
拓拔雄的隨從屈突通大叫道:「休得傷我小主!」不待收韁勒馬,便自馬背上一躍而
下,勢疾如箭,挺槍向楚平原刺來。
此人是回族國第二高手,一桿槍使得有如蛟龍出海,猛虎離山,楚平原的快刀碰上了對
手,連斬了六六三十六刀,都給他長槍架開,雙方虎口,均感隱隱作疼。
拓拔雄跳了起來,哈哈笑道,「你們兩個小娘兒就嫁了我們兩兄弟吧!香貝格格,你不
必回去了;侍咱們成婚之日,我再把你爹爹接來。」
香貝格格氣得柳眉倒堅,罵道:「小賊,你敢在我的地方侮辱於我!」新拔雄大笑道:
「你雖是王公的女兒,我也是回族的王子,你做我的妃子,正是門當戶對,難道還辱沒你
嗎?」
宇文虹霓叫道:「休得欺侮我的姐姐。」趕去刺他背心。拓拔元已經快馬馳來,揮舞長
鞭,攔住了她的去路。笑道:「小霓子,這次你走不了啦,乖乖的跟我回去吧。」他的長鞭
在馬背上打下來,縱橫馳驟,數丈之內,都是長鞭所及的範圍,宇文虹霓仗著身法輕靈,左
躲右閃,一個馬上,一個馬下,鞭劍交鋒,字文虹霓的青鋼劍雖沒給他捲去,但要想衝過去
援救香貝格格,卻是力有不能了。
眼看拓拔雄就要追上香貝格格,楚平原陡地大喝一聲,拋下了屈突通,箭一般的就向他
追來。屈突通輕功不及楚平原,追他不上,揚手擲出一柄飛叉,楚平原道:「來得正好!」
頭也不回,反手接過飛叉,卻向拓撥元擲去。
拓拔在楚平原千下吃過大虧,知道他的本領,不敢接叉,連忙一個「蹬裡藏身」,腳尖
倒掛馬鞍,飛叉插進馬背,拓拔元躍了下來,宇文虹霓揮劍就斬,拓拔元來不及跳起,躺在
地上舉鞭護著面門,架住了宇文虹霓的青鋼劍。
此時若是楚平原馬上趕來,不難一刀取了他的性命。但此時拓拔雄距離香貝格格也不過
數丈之遙,楚平原只好先去救她。
楚平原叫道:「小霓子,你先抵擋一陣。」他口中說話,腳底使出「八步趕蟬」的輕
功,話聲未了,已追到拓拔雄背後。拓拔雄聽得背後風聲,慌忙回身招架。他的武功不及楚
平原,但相差也不太遠,楚平原一口氣劈出了十八刀,拓拔雄連連後退,卻也未曾給他劈
著。屈突通急急趕來,抖起長槍,與拓拔雄前後夾攻楚平原。
這時拓拔元也已翻身跳起,再度與字文虹霓在草原上交鋒,兩人都是步戰,一個鞭法純
熟,氣力沉雄,一個劍招精妙,身法輕靈,恰恰打成了平手。
字文虹霓叫道:」姐姐,快跑!」香貝格格飛身上馬,摸出號角,「嗚嗚」的便吹將起
來。
拓拔雄冷笑道,「待你招得人來,你已是我的俘虜了。反手一柄飛叉擲出,把香貝格格
的號角打落。楚平原以一敵二,一時間倒是無法脫身。
楚平原眼風四面,只見香貝格格東躲西閃,已有氣力不支的跡象。而宇文虹霓因為時間
長了,氣力不及新拔元,也是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楚平原無法脫身幫助她們,焦
急之極。就在此時,忽聽得一陣極為刺耳的笑聲,眨一眨眼,只見一頭「大猩猩」已出現在
眼前,正是精精兒。
精精兒輕功卓絕,在草原上只是跑了一個圈子,就追上了香貝格格的駿馬,腳尖點地,
身子凌空,倏的就把香貝格格揪下馬來,交給了乙辛,哈哈笑道:「姓楚的,上次給你僥倖
逃生,這次看你還能逃得出我的手心?拓技王子,我有幸給你效勞,不敢討賞,只求借一枝
棲。」
拓拔雄道:「好,你給我把這小子殺了,我保薦你做禁軍教頭。」楚平原暗暗叫苦,他
本來是要找精精兒、史朝英等人的下落的,卻想不到他竟在這樣的場合之下,突如其來,這
可真是對他大大不利。
楚平原當機立斷,拼著豁了性命,冒險進招,橫刀一擋,托起長槍,倏的反手一拿,他
聽風辨器,準確之極,拓拔雄也想不到他敢如此冒險,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一個不
留神,他手中的單刀已給楚平原槍過手來,順手一抹,新拔雄藏頭縮頸,饒他立即躲閃,咽
喉沒有給刀鋒割斷,肩上已是著了一刀。
這一刀傷得很重,肩胛骨都給剖開。楚平原正要再補一刀,精精兒已經來到,金精通劍
揚空一劃,把楚平原奪來的這口單刀削斷。
乙辛慌忙過來將拓拔雄扶起,拓拔雄已成了一個血人。乙辛給他敷藥止血,拓拔雄年輕
體健,內功也頗有根底,暈過去一會,也就醒轉來了。咬牙切齒地叫道:「你們務必給我把
這小子碎剮千刀。哎喲,哎喲!」他這一叫牽動傷口,痛徹心脾。
精精兒道:「王子,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報這一刀之仇。」
你道精精兒為什麼要討好回族王於?原來他上了史朝英的大當。到了鄂克沁之後,精精
兒也算得防範周密,他和段克邪同住一個房間,史朝英派人送來的飲食,他都先給段克邪嘗
過。
然後自己再食,不怕史朝英暗中下毒。
可是史朝英每月一次給段克邪所吃的藥,精精兒總不能自己拿來先嘗,史朝英就在藥中
變出花樣。這一次她配的是一份解藥和別外一種謎藥混合,讓段克邪服了之後,可以恢復本
領,但過了半住香的時刻,又要再度昏迷。
只是一個段克邪,精精兒還容易對付。他們兩人的本領乃是伯仲之間,在半住香的時刻
之內;段克邪還是不能擺脫精精兒的。但史朝英正是要他不能擺脫,她說動了師父幻空,合
謀對付精精兒.精精兒已經算得很細心了,他要史朝英把段克邪「該吃」的藥給他,卻不許
她進房。段克邪服藥之後,發覺本領突然恢復,立即和精精兒打將起來。史朝英和她師父早
已埋伏在外,當下合力把精精兒打得狼狽而逃,精精兒給趕跑之後,不過一會,段克邪又重
新昏迷,仍然是落在史朝英手中。
精精幾這口怨氣如何嚥得下去,而且他也要找個可以庇護他的地方,一想想起了字艾虹
霓,他不知字文虹霓與回族小王爺的糾紛,便在去投奔回族,說出他認識字文虹霓,希望回
屹的主帥收容他,並求與宇文虹霓一見,以作證明。
回族的主帥正是拓撥元的爹爹拓拔赤,他們父子正是要把字文虹霓找回來強迫成婚的,
一聽說精精兒識得宇文虹霓,立即喝令把他拿下。精精兒輕功超卓,跑了出去。幾經打聽,
才知道其中原故。於是在一個晚上,再跑去偷見拓撥赤,表明自己的心意,願替他們父於把
宇文虹霓捉回來。拓披赤見精精兒果然是誠心效忠,他也願意得到這樣一個大有本領的人相
助,便與他立約,要他先去助自己的兒子捉拿字文虹霓,事成之後,他們父子也派人助他去
鄂克沁寺將段克邪與史朝英捉來,並答應讓他住在回族的王宮。這樣他有段克邪作為人質,
又有回族的庇護,就不用怕大師兄空空兒了。
其時,拓拔元與王子拓拔雄已經往伊克昭盟去了,精精幾辭別了拓拔赤,日夜兼程,趕
來尋找,無巧不巧,恰好在這兒遇上。
精精兒與楚平原有宿怨,聽得回紀王子要殺楚平原報仇,正合他的心意,於是立心把楚
平原置之死地。
楚平原經過了一場惡鬥,氣力已是耗損不少。精精兒的本領本來與他不相上下,各有擅
長,如今以逸待勞,當然是大佔便宜。再加上一個屈突通,槍重力沉,也是一大勁敵,楚平
原應付他們的夾攻,登時陷入了非常險惡的境地!
精精兒以超卓輕功,使出袁公劍法,一招之內,遍襲對方七處穴道,楚平原的刀法也是
快到極點,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瞬息之間,刀劍已碰擊了七次,寶刀碰上了寶劍,各
無傷損。
屈突通抖起了碗口大的槍花,朝心便刺,楚平原的寶刀無暇招架,騰的飛起一腳,踢開
他這桿大槍,但屈突通槍重力沉,楚平原雖然踢開了他的槍尖,已禁不住腳步蹌踉。精精兒
何等矯捷,猛地喝一聲:「著!」劍光疾閃,已在楚平原背脊劃開了一道傷口。
楚平原大吼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豁出了性命,受傷之後,愈戰愈勇。回統人
最崇拜勇士,屈突通心道,「這廝倒是一條好漢,可惜他傷了我的主人,決難讓他活命。不
過,反正他也是難以活命的了,我就讓這大猩猩殺他吧.」
屈突通不願親手殺楚平原,舞動長槍,十之七八是護身的槍法。精精兒看出了楚平原是
打算兩敗俱傷的最後掙扎,也不願與他拚命。他輕功遠勝於楚平原,當下展開繞身游鬥的戰
術,耗損楚平原的氣力。楚平原揮刀狂劈,漸漸雙眼模糊,眼前只覺滿天星斗。
字文虹霓叫道,「楚大哥,咱們死在一起!」唰唰幾劍,迫退了拓拔元,衝過去要與楚
平原會合。拓拔元妒意大發,冷笑道,「怪不得你不肯嫁我,原來你是看上了這小子!」揮
刀隔斷她的去路。宇文虹霓氣力不及他強,沖了幾次,銳氣頓挫,雖然衝出了十來步,與楚
平原卻還有一大段的距離。不過拓拔元志在將她活捉,宇文虹霓每一劍都是拚命的招數,拓
披元也不能不顧忌三分,且戰且退。
楚平原聽得宇文虹霓如此關心,精神陡振,叫道:「小霓子,你能夠逃就趕快逃吧!」
本來他已是氣衰力竭,即將不支的了,這時居然又穩住了腳步,一口氣斫下了十七、八刀,
迫得精精兒不敢近身。精精兒冷笑道:「就讓你多掙扎一會,你們一個也逃不了!」話猶未
了,忽聽得馬鈴聲響,三騎快馬飛未,前頭那個女的大叫道:「那不是楚大哥:呀,還有字
文姑娘也在這兒呢!」
原米這三個人正是史若梅、聶隱娘與方辟符。他們也是想往師陀國尋覓字文虹霓打聽消
息的,路經此地,聽得號角,趕來察看,恰好碰上。
香貝格格大喜道:「你們原來是相識的嗎?這就好了,快去救他!」
方辟符縱馬上前,唰的一鞭打出。乙辛氣力雖大,卻怎及得上方辟符的巧妙武功,方辟
符用了借力打力的手法,雙鞭叫結,只是輕輕一拉,就把乙辛拉下馬來,鞭梢一顫,點了他
的穴點。解開了香貝格格的束縛。
方辟符道:「史師妹,你去助宇文姑娘。」他與聶隱娘跳下馬來,喝道:「好呀,老猴
兒你竟敢又在這裡行兇!我們正要拿你!」登時雙劍出鞘,夾攻精精兒。
精精兒大笑道:「憑你們這兩個娃兒就想拿我?」豈知方、聶二人的武功今非昔比,聶
隱娘已練成了師父的獨門劍法;方辟符是妙慧神尼的侄兒,義是磨鏡老人的關門弟於,最近
也已把這兩家上乘劍法,融會貫通。而且他們兩人一路同行,彼此切磋,既是同出一師,劍
法也配合得非常巧妙。
他們若是單獨一人,那還不是精精兒對手,但兩人配合,卻要勝過精精兒了。精精兒欺
負聶隱娘是個女子,金精短劍揚空一向,以閃電般的刺穴劍招,準備攻她個措手不及。哪知
聶隱娘也練成「飛花撲蝶」的身法,精精兒一劍刺空,正擬變招,方辟符已是一招「橫雲斷
峰」,將他格開;聶隱娘反手一劍,與方辟符配合得妙到毫巔,雙劍一合,儼如兩道銀虹,
合成了一個弧圈,把精精兒身形罩住。
精精兒展開騰、挪、閃、展的小巧身法,在對方的劍光籠罩之下,依然有攻有守,但亦
已是守多攻少,不免稍處下風。楚平原得到援兵,精神大振,雖是傷得不輕,單獨對付屈突
通,也還可以戰個平手。
他們這一邊暫時未能分出勝負,宇文虹霓那邊,得到史若梅相助,卻已是殺得拓拔元只
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史若梅跟段克邪學了上乘輕功,這次還是第一次正式對敵施展,輕功劍法兩相配合,使
來得心應手,劍招越展越快,拓披元暗叫不妙,便想逃走,他身形方起,史若梅已是咧的一
劍,劍尖顫動,在他身上刺了三個傷口。宇文虹霓恨極了拓拔元,再補了一劍,劍尖刺穿了
他的膝蓋,拓拔元一聲慘叫,倒在地上,再也不能動彈。宇文虹霓冷笑道:「不是留下你還
有用處,我就把你一劍殺了。」
兩人轉過身來,史若梅相助方辟符、聶隱娘,三個人聯手圍攻精精兒。字文虹霓則助楚
平原雙戰屈突通。
屈突通欺負宇文虹霓力弱,長槍向她一挑,怎知宇文虹霓氣力雖弱,身法卻很輕靈,只
一閃就閃開了。屈突通用力太猛,重心不穩,身向前傾,楚平原橫轉刀背,以巧降力,在槍
桿上橫刀一磕,那桿長槍,噹啷墜地。宇文虹霓如影隨形,跟蹤急上,一劍刺中了他的穴
道,說道:「屈突將軍,我知道你是一條好漢,但你要效忠主於,我也只好委屈你啦!」她
這一劍,手下留情,只是輕輕點了他的穴道,井沒有傷著他的筋骨。
楚平原叫道:「好,就只剩下這老猢猻啦,別讓他跑了!」精精兒力敵方辟符等三人,
已是應付艱難,哪禁得又添了兩名好手,登時殺得他只有招架之功。對方五人,合圍之勢已
成:他想逃跑,也很難了。
只聽得號角聲聲,馬蹄聲有如暴風驟雨,草原上已有無數快馬奔來。精精兒心道:「不
好,若不趕快突圍,只怕當真要栽在此地了!」眉頭一皺,忽地朗聲說道:「段克邪的消
息,你們要不要知道?」
聶隱娘不理會他,與方辟符雙劍合壁,一左一右,同時攻到。精精兒輕功確是高明之
極,身形一飄一閃,竟在雙劍交叉的縫隙之中穿過,短劍一磕,又盪開了宇文虹霓的兵刃,
說道:「史朝英這賤人欺我太甚,我是誠心指引你們去對付她的。說的決非假話!你若不
信,後悔莫及!」
史若梅道:「好,管他是真是假,就讓他先說。」攻勢稍綴。
精精兒道:「仔細聽著!段克邪在青海鄂克沁寺!」
史若梅極是關心,禁不住凝神細聽,忘記出招。精精兒陡地一劍向她咽喉便刺!方辟
符。楚平原一刀一劍,連忙過來防護史若梅,精精兒聲東擊西,修地一個變招,劍尖指到了
聶隱娘面前,聶隱娘橫劍急護面門,禁不住連連後退,糟精兒亦已無暇傷她,「嗖」的就從
她頭頂飛越而過。
香貝格格的號角引來許多「刁羊』的小伙子,月光下見著一頭大猩猩模佯的怪人,在草
原上縱躍如飛,都是嘩然大呼,有人擲出飛刀,有人拋出用來捕捉野獸的繩圈,精精兒展開
絕頂輕功,舞劍防身,數十柄飛刀在他身後落下,只有兩三柄飛刀追得上他,也給他打落
了。轉瞬之間,精精兒的影子已在草原上消失。
小伙子們隨即發現了滿身血污。躺在地上的回族王子與小於爺,這一驚比剛才發現狀似
猩猩的怪人更甚。香貝格格道:「這幾個人對我橫加侮辱,你們給我把他縛了,有事由我擔
承。」
拓拔雄嘶啞著叫道:「你們阻敢縛我,我回族鐵騎,把你們的篷帳踏平,你們一個也難
活命!」
哪知草原上這一族牧民,民風最是頑強,吃軟不吃硬的。拓披雄加以恐嚇,登時把小伙
子們全都激怒,異口同聲說道:「我們把你當作客人款待,你卻侮辱我們的格格,不把我們
當人,好,任憑你們的回族鐵騎來吧,我們偏要把你縛了。」當下一齊動手,將拓拔雄兩兄
弟與他們的兩個隨從都縛了起來。
字文虹霓滿懷高興,正要多謝史若梅相助之恩,忽聽得楚平原「哇」的一口鮮血狂噴出
來,搖搖欲墜。原來他受傷之後,又激戰了這許多時候,激戰時強自支持,如今危險一過,
精神鬆散,卻是支持不住了。字文虹霓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將他扶著,問道:「楚大哥,
你怎麼啦?」
楚平原道:「受了點傷,沒什麼要緊。」話雖如此,已是面如金紙,冷汗如雨。
方辟符在磨鏡老人門下多年,懂得一點醫道,過來替他診了把脈,說道:「楚兄氣力消
耗太甚,幸虧內功深厚,沒有傷及臟腑。不過,恐怕也得調養十天、八天。我這裡有師父所
賜的小還丹,功能固本培元,請楚兄先服一顆。」
眾人聽得並無生命之憂,方始放下了心。小伙於們因為楚平原救了他們的香貝格格,對
他十分敬愛,當下大家動手,斬下樹枝,做成擔架,把楚平原抬回薩巴王公的營地。這時已
是清晨時分了。
薩巴王公苦笑道:「這場禍事可闖得不小!」宇文虹霓道:「都是侄女不好,連累了叔
父。」香貝格格道:「那賊王子要把女兒搶走,咱們不惹他,他也是要犯咱們的了。」
薩巴王公毅然說道:「咱們的族訓是,有人送咱們一頭羊,咱們就還他兩匹馬;有人踢
咱們一腳;咱們最少還他兩拳。我以前對回吃事事忍讓,那是下願輕啟戰禍,並非怕了他
們。如今他們無禮在前,咱們雖然是勢孤力薄。也必須和他們於到底了。虹霓侄女,你別多
心,事既如斯,咱們是同一命運、我也決不能讓你受回族的欺負。」
香貝格格與宇文虹霓本以為要費一番唇舌的,想不到薩巴王公早已與族人商量定妥,決
意抵抗回族,都是喜出望外.香貝格格道:「咱們也並不勢孤力薄。」當下將楚平原剛才對
她們的獻議轉述給老父知道。
薩巴王公道:「與兩域諸國聯絡,共抗回族,此事即可進行,如今正是機會。虹霓,剛
才探子回來,帶來了一個消息。」
宇文虹霓道:「什麼消息?」王公道:「吐谷渾不甘臣服回族,今年已經罷貢,兩國正
在備戰之中。」原來吐谷渾乃是西域的一個大國,佔有今青海的一大部分與新疆的一小部份
地方,國中出產良馬。回屹賴以縱橫西域的騎兵,將近半數的馬匹就是吐谷渾進貢的。三年
前時谷渾新君即位,勵精圖治,國勢復增,是以不甘再做回族屬國。
薩巴王公道:「這消息來得正是合時,回約有後顧之憂,決不敢對師陀大動干戈。」楚
平原躺在地上,一直靜聽他們的說話,這時忽地欠身面起,說道:「這消息不但對宇文姑娘
是個喜訊。
對你們也是一個喜訊。」他是朝著史若梅這邊三個人說的。
史若梅道:「此話怎說?」楚平原道:「鄂克沁寺正在吐谷渾的地方,吐谷渾與回族已
成敵國,那就不怕幻空法師把段克邪交給回族。」
史若梅道,「這麼說,你是相信精精兒的說話,段克邪是在鄂克沁寺的了?」楚平原
道:「據我所知,史思明以前駐軍吐谷渾,和幻空法師頗有交情。前兩年幻空法師還曾在史
思明軍中住過一些時候,精精兒說他是史朝英的師父,可能並非假話。」
方辟符道:「反正咱們現在別無線索可尋,就往鄂克沁寺走一趟吧。」
楚平原道:「鄂克沁寺的僧侶都有驚人的武功,我慚愧不能幫助你們,你們此去,須得
小心從事。」
聶隱娘道:「字文姑娘,拜託你一件事情,給伏牛山鐵寨主捎一個訊。」這是雙管齊下
之策,一面由他們三人先往鄂克沁寺見機行事;一面派人給鐵摩勒報訊,好讓鐵奘勒知道他
們的蹤跡。
字文虹霓自是一口應承,計議己定,第二日一早,方辟符一行三騎,便離開了伊克昭
盟,向吐谷渾而去。
兩地相隔數千里之遙,還要經過許多草原沼澤沙漠等等天險地帶,他們的坐騎雖然都是
擅走長途的駿馬,來到了吐谷渾的地方,也走了差不多一個月。若從他們離開伏牛山開始找
尋段克邪的時候算起,已經是有七個月的時間了。
這一日正行走間,忽地遇上暴風雪,狂風捲起地上的積雪,與天上落下的大雪混成一片
白茫茫的世地,人馬如同陷入五里霧中,十步之外,景物看不清楚。
三人將斗篷罩過頭面,只露出一對眼睛,沖風冒雪,仍然繼續行進。方辟符道:「我問
過上人,此去鄂克沁寺,不過百里之遙,這段艱苦的路程,至遲明日,就可以走到盡頭
了。」
史若梅想到明日便有可能與段克邪相見,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擔憂。說道:「聶姐姐,
到了鄂克沁寺,該怎麼辦?」聶隱娘道「咱們不是說好了嗎?晚間偷去探個虛實。」史若梅
道:「唉,我可在擔心呢!」方辟符笑道:「還有一天時間,你就心緒不寧了?我如今只擔
憂這場風雪。」聶隱娘理解史若梅緊張的心情,柔聲說道:「你擔心什麼?」史若梅遁:
「我擔心給那妖女發覺,她把鋼刀架在克邪的脖子上,那時……」風雪中兩匹坐騎不知不覺
的離開,聶隱娘聽不清楚,道:「你說什麼?段克邪……」
史若梅道:「我是怕那妖女萬一狠了心,卡嚓一刀將段克邪殺了!」
史若梅一來是掩飾不了心中的恐懼,二來是怕聶隱娘聽不見,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是
尖銳,「卡嚓一刀,將段克邪殺了」那一句話,更是刺耳非常。
話猶未了,忽聽得「嗚」的一聲,一枚飛錐突然向她射來。
史若梅連忙一個「蹬裡藏身」,避開暗器,那枚飛錐剛好穿過她手握的韁繩,將她打下
馬來。
史若梅輕功了得,在半空中已是一個觔斗,翻轉身形,腳尖落地。但對方也來得快極,
她還未及拔劍,那人已是飛身下馬,刀光一閃,就向她劈來。
史若梅怒道:「豈有此理,你是什麼人,一照面就施暗算,這是什麼好漢行逞?」她說
這一句話的時間,那人已是閃電般的劈出了十八刀。若非她已學會了段克邪所授的上乘輕
功,決計躲閃不了。
剛才在自茫茫的風雪之中看不清楚,如今交上了手,這才看見了來人的廬山真貌。史若
梅不禁詫異之極。
你道是什麼人?原來是個比她還矮半個頭、至多只有十四五歲的大孩子,根本還未成
年,更談不上是什麼好漢。
可是這大孩子刀法卻是極為精妙,而且老氣橫秋,「哼」的一聲,說道:「你敢小覷我
不是好漢,除好鋤惡,正是好漢所為,你心腸狠毒,我還和你講什麼江湖規矩麼?」雖是老
氣橫秋,要充江湖「好漢」,但仍是不脫孩子口吻。
史若梅又好氣,又好笑,又詫異,這大孩子,她根本就不認識,這幾句沒頭沒腦的話,
聽得她莫名其妙。可是儘管好氣好笑,她還真得當心給這大孩子的利刀斫傷。
史若梅沒法,只得拔出劍來招架,這大孩子用的是把寶刀,「噹」的一聲,竟把她的青
鋼斫了一個缺口,史若梅不敢輕敵,使出上乘劍法的「引」字決,將他的寶刀帶過一邊。這
才抽出空來問道:「你是誰家孩子?你知道我是誰?為何罵我心腸狠毒?」
那大孩子「呸」了一聲,道:「我知道你是個壞女人!」史若梅道,「你怎見得我是壞
女人?」那大孩子道:「你是姓史的不是?」史若梅道,「不錯,我姓史又有什麼不對
了?」那大孩子道:「那你就不用狡瓣了。你壞,壞透了!看刀!」他擺脫了史若梅的長
劍,一口氣又斫了十八刀。
這時風雪已經漸漸減弱,方辟符與聶隱娘也都已趕到。但見對方是個孩子,當然不便上
去助戰,他們心裡也很詫異,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那大孩子明知方、聶二人是史若梅同
伴,卻也做然不但,力戰不休。
史若梅心中已明白了幾分,想道,」莫非又是舊事重演,這孩子把我當作那妖女了?但
他乳臭未於,卻怎的會與史朝英這妖女結下仇冤?」
這大孩子的刀法又快又狠,竟是史若梅從未見過的上乘刀法,史若梅也是猶有童心,見
這孩子的刀法精奇,有心引他使出全套本領。因此她雖然想得到這是誤會,卻不立即點破。
那大孩子年紀小,心性傲,想到了對方拿他戲耍,不禁滿面通紅,喝道:「好妖女,你
這是什麼打法?為何不敢與我認真較量一場。有本領你儘管把我殺了!」
史若梅笑了一笑,正想適可而止。那大孩子忽地笑道:「媽,快來!我碰上這妖女
了!」
話猶未了,一騎快馬己是旋風似的來到,只見一個美貌的中年美人,自馬背上一躍落
下,腳未點地,劍已出鞘,一招「玉女投稜」,劍光如練,便指到了史若梅咽喉。
史若梅這一驚非同小可,幸而段克邪教她的一套輕功,她己練得十分純熟,百忙中一個
「繃胸巧翻雲」,堪堪避開。那美婦人的長劍幾乎是貼著她的面門削過。
史若梅一個翻身,腳步未穩,那美婦人的劍招又到,快、狠之處,比她的兒子還要不知
厲害多少。史若梅哪裡還有空閒分辯,只好出盡本領招架。她的穿花劍法屬於柔弱一路,只
擋了兩招,已是抵禦不住,那美婦人唰的一劍,刺穿她的衣襟,幸而她還算躲閃得快,要不
然這一劍便是肋折腹破之災。
史若梅青鋼劍陡地一震,使出段克邪所授的「飛龍劍法」,這套劍法屬於剛猛一路,雙
劍相交,「噹」的一聲,史若梅虎口痛得幾乎就似要裂開一般,但那中年美婦一招非常狠辣
的劍招也已給她化解了。那美婦人「咦」了一聲,面有詫色;劍勢突緩。史若梅喘過口氣,
說道:「小女子史若梅,不知何事得罪前輩了還請明示!」
那美婦怔了一怔,道:「你叫史若梅?你不是史朝英?」聶隱娘笑道:「她們兩人都是
姓史,可是一個是要害段克邪的,個卻是段克邪的未婚妻子!」
那大孩子「啊呀」一聲,叫了起來,道:「什麼,你是我克邪哥哥的未婚妻子麼?」史
若梅滿面通紅,道:「小哥兒,你與克邪兄弟相稱,你是——」
那美婦人收回了青鋼劍,道:「原來你是克邪的米婚妻,怪不得你會使段家劍法?克邪
是我撫養成人的。」
史若梅又驚又喜,道:「你是哺嬸嬸。」那美婦人道:「正是!」史若梅忍不往「啊
呀」一聲,叫了出來,跪下去便要磕頭。
那美婦人衣油一帶,將史若悔扶住,說道:「且慢。給你頭上的玉釵與我一看。」曳若
梅呆了一下,隨即明白她的意思,將玉釵取下,交給了那美婦人。
那中年美婦眼眶含淚,說道:「不錯,這正是段家的那支風釵,你當真是我的侄兒媳婦
了!」一把就把史若梅摟入懷中。
原來這美婦人乃是南弄雲的妻子夏凌霜。
南霧雲是段克邪父親段硅璋生前最要好的異姓弟兄。生前並駕齊驅,人稱兩大遊俠。後
來又是同在安史之亂中,在腋陽一戰,為國捐摳的。
段克邪十歲那年喪了父母,由夏凌霜將他撫養成人,r六歲那年,夏凌霜將他與史家的
婚事告訴了他,說出他父母的遺命,要他下山去找未婚妻子。段克邪那支作為定婚信物的龍
釵,就是由夏凌霜代他保管,到他下山之時,才交給他的。龍鳳寶釵,一支雕龍,一支描
鳳,形式卻是一模一樣。所以夏凌霜驗過了史若梅的鳳釵,立即便知她所言不假。
史若梅行過了大札,眼圈一紅,說道:「嬸嬸,克邪哥哥虧你將他撫養成人,卻不知將
來能不能報答你的恩惠。他被那妖女擄去,如今——」夏凌霜道,「這些事情我都已知道
了。我就是來尋找他的。怎麼,如今你們還未打聽到他的下落麼?」
原來是夏凌霜愛護段克邪有如己出,她與鐵奘勒夫妻一別十年,也很記掛,早就想到鐵
摩勒處探訪他們了。只因孩子未曾長大,所以遲到如今。
她有二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今年十五歲,因為紀念與他父親一同殉國的同門師弟
雷萬春,便將三個性氏——南夏雷——合起來作為他的姓名,依次第二個兒子叫哺春雷,女
兒叫南秋雷,第四個兒子叫南冬雷。南冬雷是遺腹子,今年也有十歲了。
十五歲的南夏雷已經練成了家傳武功,因此夏凌霜帶他出來練歷,家中三個子女,二兒
子南春雷十四歲,女兒南秋雷十二歲,武功雖未大成,等閒三二十個大人已是近他們不得。
夏凌霜可以放心讓他們看家,照顧十歲的弟弟了。
廈凌霸是見了鐵摩勒之後,知道了段克邪被史朝英所擄的事情,母子兩人,便重入江
湖,找尋段克邪的。
聶隱娘喜道:「南嬸嬸,你此來正是最好不過。如今我們已經知道他的下落了。他被那
妖女囚在鄂克沁寺,離此不過一百多里。鄂克沁的僧侶武功很強,我們正愁人少力薄,南嬸
嬸,有你同往,我們的膽子可就大啦。」
夏凌霜道:「可惜,可惜。我前日在路上碰到空空兒和辛芷姑,他們也是出來尋找邪兒
的。空空幾與我相約,各向一方尋找,若是早知這個消息,叫空空兒進鄂克沁寺把邪兒盜出
來,那就根本不用驚動寺中僧眾了。也罷,咱們無暇等待空空兒了,就拼著與鄂克沁寺大動
干戈吧。」
風雪已止,當下一行五人向鄂克沁寺前進。史若梅得遇夏凌霜,救段克邪的成功機會又
大了許多,但心裡仍是難免忐忑不安。正是:雖是姻緣天注定,釵分怎得不關情?欲知後事
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且作沙彌權禮佛 何來使者動屠刀
段克邪被軟禁在鄂克沁寺,不知不覺已過了七個月了。這七個月中,他和幻空法師倒是
相處得很好。
在精精兒被幻空驅逐之後,段克邪曾一度擔心史朝英再對他糾纏。幸而鄂克沁寺雖然不
算戒律精嚴,也是西域一個頗具規模的佛教叢林,主持的僧人,決非乍邪派妖僧可比。史朝
英因為是幻空的記名弟子,她能說會道,把自己的為難之處,對幻空說了;又捐了一大筆錢
給鄂克沁寺重修佛殿,再塑金身,有這兩重原因,鄂克沁寺才收容她的。鄂克沁寺是西土佛
教的一支,和中上嚴修戒律的寺院不同,西域對於男女之防,也比中上要隨便得多,所以在
寺中一角,撥了一同獨立的房子給她,井雇了一個農婦來服侍她。但雖然寺中並不怎樣嚴於
男女之防,究竟還是不能容許史朝英將段克邪軟禁在自己的房中。所以自從精精兒被逐出寺
之後,段克邪就交由幻空看管。
幻空替段克邪削了頭髮,把他扮成了一個小沙彌,他是中了史朝英「酥骨散」之毒的,
在藥力未解之前。氣力還比不上一個普通人。鄂克沁寺千門萬戶,也不怕他逃得出去,所以
幻空對他的看管,並不怎樣嚴苛,常常任他在寺中走動。
兩人相處了七個月,大家又都是喜好武學的,段克邪武功雖失,仍然可以和幻空談論武
學,雙方各有所長,一老一少,交換平生所學,彼此都是得益不少。
鄂克沁寺,每一年的佛祖誕辰,都有一個隆重的典禮,寺中僧眾都要聚集在三大殿之
中,舉行種種儀式。過了七個月,這天又到了佛祖誕辰,這本是本寺弟子舉行的典禮,一向
沒有外人參加的。段克邪喜歡熱鬧,要求「觀光」。幻空囚他已是小沙彌裝束,准他隨眾禮
拜。
段克邪在寺中六個月,還未到過大殿,他無心禮拜,測覽四壁的繪畫。這些壁畫,繪的
是佛經中的故事,人物景象,奇奇怪怪,生動非常。幻空見他心不在焉,正要說他幾句,忽
地有個知客憎進來報道:「布達拉宮金輪廣德法王座下弟子駕臨,意欲與本寺同參大典,請
方丈示下,是否請他們進來,一體同參?」
布達拉官在西藏拉薩,乃是藏王松贊干布娶了唐太宗李世民的女兒文成公主之後(公元
六四一年),應文成公主所請而建的。唐朝的勢力其時雖已漸漸衰弱,但布達拉宮由於歷史
的傳統關係,在西域各國的寺院中還是地位最高,它的主持號稱「法王」,更是遠在各寺主
持之上,尊貴無比。
鄂克沁寺與布達拉官並無從屬關係,但方丈幻滅法師,聽得是布達拉宮的廣德法王,派
遺使者前來,參與他們的佛祖誕辰開光大典,還是不禁受寵若驚,連忙吩咐知客僧道:「布
達拉官使者遠道而來,你坯不快快請他們進來?何須稟報!」他的師弟幻寂法師一向小心謹
慎,心中有點懷疑,說道:「布達拉宮何以會突然派使者到咱們這裡來?師兄,你不要先問
個清楚麼?」幻滅道:「有誰敢假冒布達拉宮的使者?本寺是吐谷渾第一個大寺院,廣德法
王派遣使者前來聯絡,這事也是情理之常。」幻寂道:「我總是覺得有點蹊蹺,吐谷渾與回
族鬧翻,雙方正在襪馬礪兵,準備兵戎相見,布達位宮卻在此時派遣使者前來,不是有點出
乎常理嗎?」幻滅方丈道:「道路遙遠,消息阻隔,布達拉宮派遣使者之時,也許還未知
道。回族的兵士雖然凶殘,對布達拉宮派出來的佛門弟子,料想不敢阻難。師弟,你不必多
疑。再說以布達拉宮的地位,咱們是寧可信其真,不可疑其假。若加盤間,對方真是廣德法
王的使者,那咱們就是對布達拉宮大大的不敬了。」
幻寂見師兄如此說,便不敢多言。過了一會,知客僧已把布達拉宮的使者引進大殿。
來的共是四位僧人,其中一個頭尖肩削,形狀鬼祟,進來之後,一雙骨碌碌的眼睛,就
四處張望。段克邪心裡一驚,「此人面孔陌生,但這神態卻似頗為熟識,他是誰呢?」驀想
起了一個人來,卻也還不敢十分肯定。
方丈幻滅法師合什說道:「小寺何幸蒙廣德法王青眼,座下弟子,法駕光臨。貧僧幻
滅,法事在身,未能遠迎,還乞恕罪。」
為首那喇嘛僧道:「好說,好說,同是佛門弟子,何用客氣。廣德法王有度法旨由我帶
來,請方丈一閱。」幻滅怔了一怔,心道:「布達拉宮雖是地位崇高,究竟與本寺並無從屬
關係,怎能用『法旨』二字?這人的口吻也不似有道高僧!」
幻滅招呼那為首的喇嘛僧,幻空、幻寂與另一位戒律堂職位高的執法僧也在招呼另外三
個胡僧。幻空招呼的正是那個頭尖肩削,令人一看就渾身不舒服的那個僧人。
幻空雖是討厭那個憎人,依然還是恭恭敬敬的上前與他見禮。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尖
聲叫道:「這是精精兒,別上他當!」
揭穿精精兒底細的不是別人,正是段克邪。要知精精兒不但相貌似個猴子,神氣、動
作,也似猴子,段克邪與他做了多年的師兄弟,對他的一舉一動,都很熟悉,越看越是起
疑,只不知他相貌何以改了?幻空幸得段克邪提醒,精精兒出手如電,本來非抓著他的琵琶
骨不可,幻空一聽到段克邪的叫聲,百忙中一個「脫袍解甲」,一沉雙肩,腳跟一旋,恰恰
避開。
精精兒在面上一抹,現出本來面目,哈哈笑道:「好小子,你倒是眼尖得很,看出師兄
來了。那就乖乖跟我走吧,還想逃麼?」原來悄精兒是戴著一張人皮面具,大笑聲中,他身
形已是疾掠而前,朝著段克邪所在的方向撲去。寺中僧眾擁擠,一時間還未能抓著段克邪。
精精兒掌劈指戳,碰著他的,不是給他一掌打翻,就是給他點中了穴道。轉眼之間,已
有十幾個僧人倒在地上。
幻空見狀大怒,搶了一根禪杖,朝著精精兒背心便戳。殿中人多擁擠,精精兒的輕功施
展不開,只好拔出金精短劍,回身接招。他聽到了段克邪的聲音,卻還未見到段克邪,段克
邪已躲到人叢中了。
殿中僧眾忽地發出驚駭的叫聲,幻空回頭一看,不由得心頭大震,暗暗叫苦。原來已有
兩人被對方所擒,一個是戒律堂的執法僧,這人職位雖高,也還罷了。另一個卻是間寺之首
的方丈幻滅法師。
原來與精精兒同來的這三個番僧,都是回族的一等一的高手。其中兩個本來是和尚,另
外一個則與精精兒一樣,是臨時削髮,假冒為僧的。那兩個和尚屬於西藏密宗,一個法號無
妄,一個法號無咎。他們雖然來自西藏,投效回族,但與布達拉宮卻是毫無關係。
他們冒充布達拉宮的使者,這是精精兒與回族元帥拓拔赤所定的計策。算準了在佛祖誕
辰的時候到來,料想鄂克沁寺必然接納。他們就可出其不意。擒拿寺中的首腦,威脅闔寺僧
眾服從他們。這個計策有兩個目的,一來是因為鄂克沁寺的僧侶都會武功,吐谷渾已經與回
族為敵,回族只怕戰事一起,鄂克沁寺的僧人會給本國所用,故此要來一個奇襲,令鄂克沁
寺瓦解。二來則是為了精精幾個人的原故,他要在捉了方丈之後,威脅鄂克沁寺交出段克邪
來。拓拔赤要倚靠精精兒,精精兒也要倚靠拓拔赤,兩人遂互相利用。精精兒與另外一位回
族高手為了要與那兩個藏僧一起,實現這個計劃,甘願削髮,假冒僧人。
方丈幻滅法師招呼的那個喇嘛僧,就是回族高手假冒的,此人名叫曲離,是回族第一名
武士,本領之強,比之精精兒有過之面無不及。
幻滅法師武功本來極高,可是他以為來人是布達拉宮的使者,毫無戒備。曲離突然出
手,一下子就點中了他的麻穴,將他擒了。
那戒律堂的執法借也是因為沒有防備,不過一招,便給無妄所擒。鄂克沁寺的四大高僧
之中,只有幻寂法師,早已生疑,有所戒備,未遭毒手。與藏僧無咎打得難解難分,不分勝
敗。
曲離哈哈大笑,把幻滅高高舉起,朗聲說道:「你們方丈的性命在我手中,誰還敢動
手?」
寺中僧眾,本待群起而攻,但已遲了一步。此時方丈落在對方手中,投鼠忌器,如何還
敢上前動手。
精精兒哈哈笑道:「第一件事,先把段克邪這小子交出來!」段克邪心道:「我可不能
連累了老方丈。」正待挺身而出。忽聽得曲離一聲大叫,陡然雙臂一振,把方丈幻滅法師拋
出數丈開外!
原來幻滅功力深湛,早已運氣沖關,自行解了穴道。他雙腳被拿,身子懸空,使不出
力。情急之下,把膝蓋一彎,就向曲離的天靈蓋撞去。
曲離是回族國的第一高手,武功也是非同小可,換是別人,給幻滅這麼出其不意的一
撞,天靈蓋非得裂開不可,他一覺不妙,立即身軀一矮,將幻滅拉下數寸,幻滅的膝蓋沒撞
著他的天靈蓋,卻撞著了他的肩頭。但曲離雖是免了殺身之禍,疼痛亦是難當,下由自己的
雙臂一振,把幻滅法師拋出。
這一拋曲離也是使出了全身氣力,有兩個僧人想抱幻滅的身子接下,卻擋不住那股大
力,兩人都被碰得變了滾地葫蘆,發出了裂人心肺的呼喊,五臟震裂,同時死了。
幻滅單掌按地,翻身便跳了起來,他幸而得那兩個僧人給他擋了一擋,消去了曲離這一
擲的幾分力道,得免重傷。但饒是如此,一震之下,也是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被無咎上人所擒的那個執法僧,就在此時,也是發出了一聲駭人
心魄的尖叫,原來他不願意被敵人作為人質,威脅本寺,他功力不如方丈,自知掙脫不了敵
人掌握,索性自斷經脈而亡。
幻滅大怒,接過了弟子遞來的一柄方丈鏟,沉聲說道:「內三院八大弟子留下,其餘的
人盡都出去。鄂克沁寺絕不能受人侮辱!」內三院八大弟子武功都是出類拔萃的高僧,幻滅
情知今日來的敵人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所以只要八大弟子留下,與他們師兄弟三人共同
對付強敵。其他弟子,本領差得太遠,留在此地,自相擁擠,於事無補,反而容易受到誤
傷。他要其餘的弟子退出,那正是要與敵人決一死戰的意思。
曲離獰笑道:「莫說你八大弟子,就是你闔寺僧眾齊上,我亦不懼!」他誇下海口,武
功也確實非同小可。拔出寶刀,迎戰幻滅的方丈鏟,「噹」的一聲巨響,火星蓬飛,幻滅重
傷之後,抵擋不住,鐵鏟損了一個缺口,竟然給他震退三步!
幻空、幻寂兩翼疾上,擋了曲離,無妄的一招,陣勢一轉,散而復合,變成了方陣。幻
滅退人陣中,在左右兩個弟子輔助之下,精精兒連沖三次,沖不動陣腳。
但可惜武功最強的幻滅受了傷,八大弟子中也有兩人受了輕傷,在四大高手強攻之下,
漸漸顯出不能支持的形勢。
段克邪心裡想道:「可惜我如今手無縛雞之力,幫不了方丈的忙。嗯,要是我功力恢
復,最少可以敵得住精精兒。」驀地起了一個念頭:「精精兒不但要捉我,也要捉史朝英。
鄂克沁若然戰敗,史朝英也逃不過他的魔掌。對啦,她如今與我已是利害一致,我何不問她
討解藥去?」
段克邪打定了主意,連忙走出佛殿。幻空當初將他與史朝英收留寺中,只有極少數職位
高的僧人知道,其他的人只當他是新來的小沙彌。何況此時正在慌亂之中,更沒入注意他
了。
可是他卻不知史朝英藏在問處。他聽得幻空說過,方丈撥了寺中一幢單獨的房子給她,
不許她出來走動的。料想是在寺後園子裡偏僻的地方,此時,圃寺慌亂。那容他擾人仔細詢
查?普通的僧人也不會知道這個秘密。段克邪只好根據自己的猜想,溜到後園找尋。
園子裡有十多間僧捨,段克邪正想逐個去查問,忽見一個女子,匆匆忙忙的迎面跑來,
幾乎與他碰個正著。
這是一個當地農婦裝束的女人,段克邪氣力己失,給她碰跌,那農婦忽地「咦」了一
聲,轉過身來,將段克邪拉起,啼哩嘩啦的說了一串話,這是當地的土話,段克邪一句也聽
不懂。
寺中會出現這樣一個女人,段克邪當然猜想得到她的身份。
當下問道:「你可是服侍史姑娘的麼?」那農婦也聽不懂他的話。
她直上直下的打量了段克邪一番,臉上現出驚喜的神情,拿出了一張圖畫。
這次輪到段克邪驚詫了,圖中是個少年男子,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的相貌。
那農婦口講指劃,連說帶做,段克邪終於恍然大悟,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史朝英畫了他
的相貌。要那農婦來找他的。
段克邪指指自己,又指指她,說道:「是史姑娘要我去見他麼?」那農婦也看懂了他的
手勢,點了點頭,拉著他就跑。
這座園子倚山修建,他們走到了山邊,前面已無去路。那農婦帶他穿過一山洞,前面豁
然開朗,卻原來還有一幢房子在園中一角。那座山峰正恰似一座屏風,把園子隔成兩半。
段克邪暗叫僥倖,「要不是巧遇這個農婦,我怎也找不著臾朝英了。」心念未已,已到
了那幢房子前面,忽聽得史朝英的呻吟呼喚之聲,呼喊聲中,還夾著叫他的名字。
段克邪大吃一驚,「難道她也遇上敵人,受了傷了?」連跑帶跌的衝了進去,推開房
門,只見史朝英躺在床上,面如黃蠟,她見了段克邪,也是猛地裡一怔,尖聲叫道:「出
去!」
段克邪愣在當場,道:「不是你叫我來的麼?我要解藥!」史朝英似乎根本未聽見他的
說話,呻吟得更厲害了。那農婦把他一推,把他推到了門內,這才拍拍自己的肚子,作了一
個手勢,「乓」的又把房門關上了。
段克邪不由得滿面通紅,這才心中明白,原來是史朝英要生產了。
段克邪急著要取解藥,卻偏偏在這最緊妄的關頭,碰上史朝英生嚴這真是叫他進進兩
難,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鄂克沁寺的僧人也正是臨到了生死關頭!
激戰中,精精兒運劍如風,衝破了一個缺口,殺傷了鄂克沁寺的兩個弟子。至此,尚堪
一戰的已是只有幻滅了。
幻滅見己方一敗塗地,不禁一聲長歎,他不堪受辱,正要自盡;忽地有一夥人衝了進
來。原來是夏凌霜母子與方辟符等人到了。
夏凌霜等人闖進大殿,見此情形,大出意外。聶隱娘當機立斷,柳眉一豎,說道:「助
鄂克沁寺,先除妖人!」夏凌霜道:「不錯!」一招「玉女投梭」,如影隨形,刺到了精精
兒的背心。
精精兒的短劍未能削斷她的兵刃,反而險些結她絞脫了手,吃了一驚,心道:「這婆娘
不知躲到那兒苦練了十年。竟是今非昔比了。」連忙抽出劍來,仗著超卓的輕功,使出迅捷
絕倫的袁公劍法,與夏凌霜游鬥。精精兒的本領從前是要比夏凌霜高出一籌,但這十年來他
到處興風作浪,武功卻是並無多大進境。在此消彼長的情況之下,如今反是夏凌霜比他稍勝
一籌了。夏凌霜攻守兼顧,劍法是綿密凌厲,兩俱有之。饒精精兒運劍如風,竟也找不到她
一絲破綻。
但這邊的幾個人中,也只有夏凌霜一個是稍佔上風,其他的人或則是僅能自保,或甚至
險象環生,連招架都很吃力。
史若梅和曲離交上了手,曲離最初太過輕敵,想把史若梅生擒,給史若梅輕靈迅捷的劍
法,出其不意的一劍刺來,挑破了他護肩軟墊,要不是他沉肩縮肌得炔,這一劍就險些穿過
了他的琵琶骨。
曲離一聲笑道:「好個小娘兒,果真是有兩下子。」腳跟一旋,月牙彎刀一撥,「噹」
的一聲,史若梅的青鋼劍幾乎給他打落。曲離那一刀橫削而過,隨即左臂暴伸,仍然是想活
擒史若梅。
聶隱娘一聲叱吒,劍光如練,跳上前來,倏的就朝著他這條手臂削下,喝道:「狗爪子
結我縮回去!」聶隱娘的功力比史若梅更高,劍勢也更凌厲,曲離心頭一凜,「這兩個女娃
兒倒也不可太過輕敵。」果然便似接受聶隱娘的指揮似的,乖乖的把手臂縮回。
但曲離的真實本領畢竟是遠在她們二人之上,他一去了憐香借玉,打算活擒的念頭,刀
光霍霍展開,使到緊處,為力激盪,竟是隱隱帶著風雷之聲。幸而聶、史二女,同出一師,
劍法配合得很好,而史若梅的上乘輕功,也派上了用場。兩人以巧降力:修進倏退的和曲離
周旋,雖然勝不了曲離,卻也還能白保。
方辟符上前幫手,被藏僧無妄上人攔住,聶、史二女還能自保,他則連招架也頗吃力。
無妄上人的「大手印」功夫是西域的武林絕學,掌力之剛猛足以與中土少林寺的金剛掌並駕
齊驅,方辟符連接了十多招,已是不禁氣喘汗流,幸虧他也是學了妙慧神尼與磨鏡老人的兩
家武功,揉合了輕靈雄渾的兩派武功之長,以一劍對雙掌,無妄上人也不能不有點兒顧忌。
形勢最惡劣的還是幻滅法師和他的三個弟子,幻滅已受重傷,他的三個弟子也或多或少
帶了一點傷,但鄂克沁寺只有他們四人尚堪一戰,他們怎能袖手旁觀,讓外人給他們拚命?
精精兒這邊還有個藏僧無咎上人,幻滅只有率領弟子,拚命與他纏鬥,不讓他上去助陣。
夏凌霜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見此情形,焉能不又憂又急?她本人是佔了上風的,但精
精兒輕功超卓,她想要擺脫精精兒的纏鬥,衝出去援助同伴,卻也不能。
正在形勢萬分緊張的時候,忽聽得有人一聲長嘯,嘯聲初起之時似乎是在很遠的地方,
轉瞬之間,就似在耳邊發嘯,震得眾人的耳鼓嗡嗡作響!
精精兒大吃一驚,連忙虛晃一招,抽身便跑。夏凌霜又驚又喜,叫道:「空空兒,是你
來了?」
不錯,是空空兒來了.精精兒跑得快,空空兒來得更快。他前腳踏出門檻,後腳還未曾
起步,已與空空幾迎面碰個正著。
空空兒喝道:「孽障,還想跑嗎?」劈手奪了精精兒的短劍,一把就把他揪著。本來以
精精兒的本領,再不濟也還可以在師兄手下過三二十招的,但他生平最怕的是大師兄,見了
空空兒早就嚇得軟了,還焉敢與空空兒動手。
精精兒嚇得魂飛魄散,顫聲說道,「師兄,請念在同門之誼,饒……」話猶未了,辛芷
姑已隨著到來,冷笑道:「即使你師兄饒你,我也還不能饒你呢!」反手一記耳光,把精精
兒打得半邊面孔青腫,門牙落了一根。說道:「他欠我的一記耳光,我已經打了。他是你的
師弟,現在該由你處置啦。」
空空兒歎了口氣,說道:「精精兒,你是自作孽,不可話!
我只好將你捉回去交給師娘,是死是活,但憑你的運氣了。」用重手法點了精精兒的穴
道,便把他扔過一邊。
空空兒這才問夏凌霜道:「這幾個禿驢是要來搶段克邪的,咱們先助鄂克沁寺如何?」
空空兒辛芷姑一齊動手,不消片刻,把曲離,無咎,無妄等人全都奇倒。幻滅方丈道:
「這幾個禿驢是回族國派來的,請空空施主允許老鈉將他們押赴敝國京都,讓國王處置。」
空空兒道:「精精兒是我師弟,除了精精兒一人之外,其他的人,任從於你。」
幻滅傷得很重,仗著內功深湛,還能勉強支持,過來向空空兒等人道謝。空空兒道:
「我不要你空口道謝,我的小師弟段克邪是在你寺中不是?」
幻滅道:「不錯!老衲正巴不得空空施主早日到來,好讓你把師弟領回去。」當下吩咐
幾個認得段克邪的弟子,再去尋找。
過了半個時辰,眾弟子陸續回來,都說沒見著段克邪。
段克邪此時正在史朝英房外,獨自彷徨,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得「嗚哇」一聲,是嬰兒
的啼哭聲,正是:恩怨情仇俱在矣,只求憐惜此孤兒。
欲知事後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翠袖香消留一脈 玉釵緣締證三生
段克邪臉上發燒,「原來她已生下了孩子了。我守在產婦的房外,這算什麼?」要想走
開,但又不知外面鬧得如何,自己還未曾取解藥,如何可以助鄂克沁寺抵禦強敵。
正自躊躇未決,忽聽得「呀」的一聲,房門打開,那農婦走了出來,指指門內,示意叫
他進去,段克邪滿面通紅,訥訥說道:「這,這,這恐怕不便吧。」那農婦不知他說什麼,
看他的神情,亦已明白幾分,作了一個手勢,表示房中已經收拾乾淨,一把就將他拖入去。
段克邪還在掙扎,史朝英微帶顫抖的聲音已傳了出來:「克邪,你可以進來了。我有話
和你說,這個時候,你也不必忌諱這麼多了。你願意進來見見我嗎?我求求你!」聲音微
弱,但也還可以聽得清楚。
段克邪聽她說得可憐,油然起了惻隱之心,就不再掙扎,讓那個農婦將他拉入產房。只
見史朝英面如黃蠟,半坐半躺的靠著床壁,床上有一個用大紅緞子包裹著的初生嬰兒,啼哭
已經止了。房中焚著一爐檀香,地下早已打掃乾淨。
段克邪道:「牟大人,恭喜你母子平安,你,你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史朝英並不回答
他這句問話,卻向那嬰兒指了一指道:「你抱起來,讓我瞧瞧。」
段克邪依了她的吩咐,將嬰兒抱到她的面前。史朝英道:「是個胖小子哩,你瞧可不可
愛,像不像我?」段克邪道:「可愛極啦,也很像你。」其實這孩子更像牟世傑。
史朝英惟悴的臉上綻出笑容,說道:「當真是似我麼,你喜不喜歡我的孩子?」段克邪
道:「喜歡,喜歡!」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抱一初生的嬰兒,毫無經驗,生怕跌落,抱得可能
緊了一些。
那孩子忽地又「嗚哇」啼哭起米,小手抓他的臉。
史朝英道:「男人佯佯能幹,就是不能替代女人撫養孩子。」向那農婦說了一句士話,
那農婦將嬰兒接了過去,餵他羊乳,那嬰兒的啼哭登時止了。段克邪這才如釋重負。
段克邪正想說話,史朝英卻又搶著先道:「克邪,你也該成親了。唉,你那位史姑娘卻
不知還是不是那樣恨我?」
段克邪心道,「你用手段將我擄來此寺,若梅只怕還未知道我是否還活在人間,當然是
恨死你了。」但看著史朝英在產後顏容憔悴,氣息奄奄,她心中所想的卻怎好對史朝英實
說,當下只好含糊答道:「我倘得出去,自會為你向她解釋,她雖然有點小脾氣,但也是很
肯體諒人的。」
史朝英看他一眼,若有所思,久久不語。段克邪道:「牟夫人,你要是沒有別的事情要
說,我倒有一件事情求你。」
史朝英忽地抬起頭來問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好似聽得廝殺之聲?」她產後己
有半個時辰,精神稍稍恢復,已是隱有所聞了。
段克邪連忙說道:「精精兒和幾個武功很厲害的人物,闖迸寺來,要把你我抓去。幻滅
方丈,幻空法師等人已和他們動手了。我正是為了此事而來。……」
史朝英淡淡說道:「此處極為隱秘,方丈答應過我,決不洩露我的秘密的,諒那老猴兒
也找不到此地,你可以放心。」
段克邪道:「唉,你怎麼只是想著自己?那幾個人非常厲害,只怕方丈也不是他們對
手。你把解藥給我,我要助他們一臂之力!否則鄂克沁寺毀了,咱們遲早也要落在他們手
中。」
史朝英淒然一笑,說道:「你責備得很對,我是想自己想得大多了。如今我也還有一件
事情要為自己籌謀,這也是我最後一次求你的了,你肯耐心聽我說說嗎?要不了多少時候
的。」
段克邪一心懸掛外面的事情,這時大殿中的惡鬥早已停止,段克邪聽不見廝殺聲,更是
驚慌,「難道鄂克沁寺已是一敗塗地,幻滅等一眾高僧都已被敵人擒了?」但得不到解藥,
急也沒用,只有連忙說道:「你有什麼事情,趕快說吧!」他心神不屬,根本就沒有仔細推
敲史朝英所說的話中之意。
史朝英歎口氣道:「我知道我一生對你不住,但我在世上已無親人,儘管你未必把我當
作友人,我還是要謬托知己,只能把你當作朋友。」段克邪道:「你有什麼事情需我相助,
請說吧。
我會盡力而為的。」史朝英抬起眼睛望他,道:「那麼你原諒我了?」段克邪一來是想
她快說,二來也確實是對她起了憐憫之心,便點頭道:「我並非量窄記恨的人,是原諒了你
了。」
史朝英再次露出笑容,說道:「好,那麼,我求你將來照顧我的孩子,你可願意?」
段克邪心中隱隱感到不祥之兆,說道:「牟夫人,你何故口出此言?我與你夫婦二人雖
有過節,但如今世傑已死,這些舊怨也早已一筆勾銷了。你的孩子就是我的侄兒一般,承你
這樣信賴我,我當然會照顧他的。你安心調養吧。」
史朝英聽他說得懇切,愁眉舒展,笑靨如花,說道:「多謝你不念舊惡,這我可放心
了!」在身上掏出一個金盒,說道:「解藥在這兒,你自己取吧。用水送眼,只一枚就夠
了。」
段克邪大喜,接過解藥,正在吞服的當兒,史朝英又道「你的寶劍我也該交還你了。」
這柄寶劍是當初他被史朝英所擒的時候,史朝英就繳了他的。
段克邪正要回身接劍,忽聽得「嚓」的一聲,史朝英已把劍插進自己胸膛,嘶聲說道:
「有你照顧我的孩子,我可以不必再為這孩子操心!」
段克邪這一驚非同小可,失聲叫道:「牟夫人,你這是何苦?」但上前搶救,已是不
及。段克邪扶著她的身子,只見三尺青鋒已刺進了一半有多,那是決難救活的了。
史朝莫斷斷續續地道,「世傑,我說過要跟你的,如今我來與你相會了,你大約也會原
諒我了吧?你聽見克邪叫我這一聲:『牟夫人』嗎?不錯,我始終是你妻子!」
這柄劍一拔史朝英便會立即死亡,段克邪不敢拔出寶劍,扶著她的身於,茫然不知所
措,史朝英聲音已是越說越弱,忽聽得腳步聲跑來,有人呼喚:「克邪!」有人呼喚「英
兒!」前者是史若梅的聲音,後者是辛芷姑的聲音。
原來辛芷姑料得段克邪是在她徒弟房中,向幻滅查問了史朝英藏身之處就和史若梅、聶
隱娘三個女的趕來。空空兒、方辟符等人因是男子,不便和她們進去,留在外面。可惜她們
還是來遲了一步。
史朝英雙眼已經闔上,聽得她們的聲音,精神陡振,又睜開來,說道:「克邪,答應我
早日與史姑娘成婚。嗯,我如今已以一死謝了你們,只還有一事令我難安的是我愧對我的師
父。師父,你可肯在我臨終之際,將我重納門牆?」
就在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辛芷姑已經走了進來,叫了一聲:「英兒!」搶過去將她抱
住。
史朝英道:「師父,你可肯饒恕徒兒了?」辛芷姑眼中蘊淚,說道:「為師的也有不
對。嗯,英兒,你,你放心去吧,你的孩子,我替你撫養,長大了我叫他跟段克邪,那他就
決不會走上邪路了。」
史朝英微微一笑,說道:「這樣我就更放心了。唉,你們都對我很好,可惜,可惜,我
自己沒有學好……」說到最後一句,聲細如絲。辛芷姑叫道:「英兒!」只覺她身體漸漸僵
冷,探她的鼻端,氣息已是斷了。
辛芷姑拔出那柄寶劍,抹乾淨了血跡,默默無言的遞給段克邪。然後拉過被頭,遮蓋了
史朝英的身體,放下帳子。
那初生的嬰兒也似乎感到這沉鬱凝重的氣氛,「哇」的又哭了出來。辛芷姑抱起嬰兒,
說道:「別哭,別哭,你大了不能像你爹娘,你是要做個剛強正直的大丈夫的。克邪,他長
大了我再付託給你,你同意嗎?」段克邪正愁自己與史若梅都不會帶孩子,有辛芷姑肯擔起
撫養的責任,自是最好不過,當然應承。
空空兒、方辟符等人還在佛堂,與幻滅、幻空等鄂沁寺離僧同在一起。辛芷姑抱了嬰
兒,出來與他們相見,說起史朝英之事,大家因為她是以一死來作懺悔,也都不禁吁嗟。
辛芷姑將史朝英的後事拜託幻滅料理,要了兩袋羊乳,準備在路上喂嬰兒的,諸事囑咐
妥當,便與幻滅方丈告辭。
幻滅把史朝英騎來的那匹駿馬也交還了段克邪,這匹坐騎本是秦襄贈與段克邪,而給史
朝英奪了的。幻滅率一眾高僧送出寺門,再一次的道謝了空空兒救難活命之恩,這才道別。
空空兒道:「我與芷姑先回山見我師娘,把精精兒交她處置,也好讓這嬰兒有個安頓的
地方。將來咱們在鐵摩勒那兒再相見吧。克邪,我想我可以趕得及來喝你一杯喜酒的。」
段克邪笑道:「先喝了師兄的喜酒,再喝我的吧。」
空空兒取下精精兒那柄金精短劍,遞給段克邪,說道:「這柄劍本是楚平原的家傳寶
物,我年少時候荒唐,見了好東西就要偷,這柄劍我到手之後送給精精兒,讓他仗以為惡,
實在是對不住楚家。楚平原這次為了找尋你,很是盡心盡力,聽說他現在伊克昭盟養傷,這
柄劍就由你交給他吧。」
史若梅道:「不錯,楚平原在伊克昭盟受的傷,說來也是有一半為了你的緣故,他若不
是為了你,就不至於跑到伊克昭盟了。這樣的好朋友,你應該去看看他。」
段克邪吃了一驚,道:「楚大哥怎麼受的傷,傷得重嗎?」史若梅把楚平原在伊克昭盟
的遭遇告訴了段克邪,段克邪歎道:「為了我的緣故,累及許多朋友為我奔波,楚大哥還受
了傷。我心裡實是不安,當然應該先去看看他。」
夏凌霜與楚平原不相識,說道:「如今克邪已經脫險,我還是先回去給鐵摩勒報個訊
吧,免得他記掛。」
當下眾人分道揚鑣,段、史、方、聶四人的坐騎都是不凡的駿馬,但往伊克昭盟的路
上,要經過草原、沼澤與沙漠地帶,中間又有一些地區是回族兵馬駐紮的屬地,他們不想多
惹麻煩,常常要繞道而行,走了將近一月,才到了伊克昭盟。
到了薩巴王公所在的那個山谷,伊克昭盟的武土們還認得方、聶等人,遠遠的見了他
們,就去給薩巴王公報訊了。
薩巴王公與女兒香貝格格親自出迎,進了篷帳,段克邪迫不及待,便問起楚平原來。
薩巴王公道:「楚大俠的傷已經好了。可是他現在不在這兒。」段克邪怔了一怔,道:
「他走了麼?」薩巴王公道:「也沒有走。昨日我們的探子探得有一股回族兵馬過了邊境,
楚大俠自告奮勇,和我們的健兒前去截擊了。大約明天就可以回來的。」
段克邪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們也趕去助陣吧。」
薩巴王公道:「回屹現在的處境很是不利,諒他不敢對我這一邊大舉動兵。據探子的報
告,發現的這股人馬為數也並不多,很可能只是來打聽虛實,最多帶點騷攏性質而已。我們
的健兒已經集中邊境,又有楚大俠幫忙,一定可以應付得了。我想,可不必勞煩你們了。」
段克邪聽他說得極有把握,而且斷定楚平原明日便可回來,只好聽他安排,前議作罷。
聶隱娘道:「我們這個月來在路上馬不停蹄,外間消息,絲毫不知。王公說回族處境不
利,不知究竟如何?」
薩巴王公道:「吐谷渾與回族已經開仗,師陀國的那支軍隊,原是歸回族統帥指揮,駐
在長安的,現在也已叛了回族,班師回國,將回族駐在他們國中的騎兵,全部趕跑了。西域
還有凡個小國也結成聯盟,雖未興兵與回紀作對,但亦已不聽它的號令了。」
聶隱娘道:「如此說來,宇文姑娘的計劃都已一一實現了。」
香貝格格道:「這都是那日虧得你們相助,擒了那賊王子和回族兵馬大元帥的那小王
爺。」聶隱娘道:「我們只是出點力氣,算不了什麼。說來還是你們仗義相助與楚大俠籌劃
之功。」
當晚薩巴王公在帳中設宴款待段克邪等人,正自酒過三巡,忽聽得外面擔任警衛的武士
嚷道:「楚大俠和盧將軍回來了。」
眾人大喜,連忙隨著薩巴王公出迎,打開篷帳,火把照耀之下,只見楚平原與一個伊克
昭盟的武士已經在帳前下馬。方。
聶二人認得這個武士乃是伊克昭盟坐第二把交椅的摔跤好手盧石。
楚平原突然發現了段克邪與史若梅同在一起來迎接他。這一喜當真是非同小可!段克邪
笑道:「我的事慢慢再說,你先說你的吧。」
薩巴王公道:「是呀,你們怎麼這樣快就回來了?我還以為你門最少也得明天才能回來
呢。仗打勝了吧?」
楚平原道:「根本沒有打仗。原來回屹那股人馬是給你老人家送禮來的。」
薩巴王公詫道:「給我送禮?這可真是奇事了!」
盧石笑道:「一點不錯,是給咱們送禮與賠罪來的。三十匹駝馬的禮物,可還真不薄
呢。回族的王子在咱們這裡鬧事,他們的可汗怕咱們拿這個作借口,出兵與師陀夾攻他們。
哈哈,他們凶狠霸道,一向橫行無忌,這回可要對好咱們了!」
薩巴王公哈哈笑道:「回族就是這麼欺軟怕硬,從前咱們怕它,它就一直欺壓咱們;如
今咱們硬起來了,它可就要來賠罪了。他們的人呢?」
盧石道:「巴山將軍護送他們。我們怕你掛慮,先趕回來報訊。」巴山是伊克昭盟的第
一名勇士,這次就是由他率領本族健兒前往邊境堵截回族兵馬的。
回族的事情談過之後,段克邪才有機會向楚平原道謝。楚干原道:「你我如同兄弟一
般,我正慚愧未能為你盡力,你一脫險,就來看我,若說到客氣的話,還該我多謝你的盛情
呢。」
段克邪笑道:「那就彼此都不用客氣了。楚大哥,你說實話,你願意同我們回去還是留
在這兒?我不勉強你。」楚平原道:「我的傷已經完全好了,回紀料想也不會再來侵犯伊克
昭盟,我留在此地並無用處,當然是和你們一道回去。」段克邪道:「我們明天就要走
的。」楚平原笑道:「我知道,我歸心如箭,也正是巴不得明天就走。」
薩巴王公忙道:「你們萬水千山,好不容易趕到這兒,怎能明日就走?我們伊克昭盟的
規矩,遠方的客人來了,最少也得住個十天八天。」
楚平原笑道:「王公有所不知,我這位兄弟是要趕回去成親的。只好請你破破例了。」
薩巴王公這才知道段克邪、史若梅是一對未婚夫妻,哈哈笑道:「原來如此,那我倒不
便強留了。」
香貝格格道:「楚大俠,你不要在這裡等候虹霓妹子的音訊嗎?你想喝朋友的喜酒,我
也想喝你的喜酒呢。」
段克邪為楚平原著想的也正是這件事情,所以剛才向他示意,並不勉強要他一同回去。
楚平原而上一紅,說道:「這事以後再提吧。如今回族與吐谷渾的戰爭尚未結束,西域
各小國都受影響。且侍太平之後,我再來拜訪你們。我的朋友都在南邊,隔別已久,我想先
回去看看他們。」
薩巴王公見他說得懇切,也就不再勉強,舉杯說道:「好,那麼今晚之宴,是接風酒也
是餞行酒了!」
香貝格格笑道:「這也是預祝段公子和史姑娘百年好合的喜酒!」眾人開懷暢飲,盡歡
而散。
薩巴王公給他們安排了住處,楚平原與段克邪同一個蓬帳。
楚平原卻不想就睡,說道:「段兄弟,我和你到外面走走。」
月夜草原另有一番景色,風過處草原似一望無際的海洋,捲起千層波浪。段克邪讚歎
道:「天蒼蒼,地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在草原上才知天地之大,胸襟也自然廣闊了。楚
大哥,我若是你,我真不想回去了,」
楚平原笑道:「我倒是想回去的。不過,我很抱歉,只伯趕不上喝你這杯喜灑了。」
段克邪不覺一怔,道:「你不是說明天和我們一同走的嗎?」
楚平原道:「我不想讓多人知道,實不相瞞,我是想到師陀國去一趟,明天出了這個山
谷,我就要和你們分道揚鑣了。」
段克邪道:「哦,原米你是想去偷會你那位小霓子,怕人笑你。這是好事呀,我們替你
歡喜還來不及呢,」
楚平原道:「不是我要去會她。昨日她派人給我送信,恰巧在半路遇上的。信上說她有
事情要與我見一見面,卻不許我說給外人知道。連薩巴王公父女也不能告訴。這事是有點奇
怪,但我不能不去。段兄弟,要是我趕不上喝你的喜酒,請你原諒。」
段克邪笑道:我也抱歉恐怕不能喝你的喜酒呢。她請你見面,還不是等你開口向她求婚
嗎,這有什麼奇怪?」
楚平原道:「她與薩香貝情如姐妹,若是她真有這重心事,她會托香貝格格向我表達
的。但現在她卻連香貝格格也要瞞住。」
段克邪笑道:「楚大哥,你雖然年長於我,卻不知女孩兒家的心事。這是她的終身大
事,她怎好意思托外人向你表達?催你前去求婚?但其實香貝格格也是知道她的心事的了,
你不聽得她個晚所說的那些話嗎?」
段克邪有了未婚妻,儼如以情場前輩自居,誇說自己懂得女孩子的心事,楚平原卻是半
信半疑,他找不出理由駁他,心裡卻總是覺得宇文虹霓此約有點古怪。但反正自己已經決定
前往師陀,也就不去多考慮了。
第二日,楚平原跟從人一起與薩已王公告別,出了山谷,便按計劃而行,與段克邪等人
分手。
方、聶、段、史兩對情侶,在牟世傑夫妻相繼死亡之後,對史朝英之死雖也不無歎息,
但心中己是沒有半點陰影。一路上說不盡輕憐蜜愛,旖旎風光。人逢喜事精神爽,長途跋涉
不辭勞,一路春風送馬蹄。從風雪漫天的塞外回到中原,正是春光明媚的時節。
伏牛山上杜鵑花開得遍山紅,情侶們心情舒暢,在花香鳥語之中回到山寨。鐵摩勒等人
已得嘍兵報訊,出來迎接。
段克邪一看,只見空空兒、辛芷姑、夏凌霜等人盡都在場。段克邪見過禮後,笑道:
「師兄,你來得好快呀!」
鐵摩勒笑道:「你的師兄師嫂是趕來喝你喜酒的,他們已經來了三天。可是,他們的喜
酒,卻不等你,我正要罰他們補請呢。」
段克邪喜道:「哦,你們已經、已經成親了?」空空兒一世英雄,這時卻是忸忸怩怩地
說道:「師娘年老,她不想下山,我、我想她老人家歡喜,就在山上拜了堂了。沒請什麼客
人。」原來空空兒因為年過四旬,方始成婚,比少年人更為害躁,怕與段克邪同時舉行婚
禮,賓客眾多,鬧起新房,難免要和他這位「老新郎」開開玩笑,那就不知如何應付了。所
以取得辛芷姑的同意,就悄悄的先成了婚。
段克邪道:「師娘身體還好?」空空兒道:「好,這次精精兒很惹她生氣,幸好有我這
樁喜事,給她解了幾分,要不然精精兒只怕沒有命了。」段克邪道:「精精兒怎麼了?」空
空兒道:「他被師娘廢了武功,罰他每天挑水,師娘知道你也將要成親,囑你帶新娘子去見
她。」段克邪道:「這個當然,成不成親,我都要回去一次,探望她老人家的。」
方辟符沒有親人,正自有幾分悵觸,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哈哈笑道:「隱娘,辟符,
你們料不到我也來了吧?」
聶隱娘喜出望外,叫道:「爹爹,你怎麼也到此間來了?」原來這人正是聶鋒。
聶鋒道:「朝廷說我『剿匪』不力,但因我有平史朝義之功,功過相抵,皇上法外施
恩,將我削職為民,這正遂了我解甲歸田之願。」鐵摩勒笑遁:「若非如此,你爹爹以將軍
的身份,怎敢到山寨來見我這個強盜頭子?」
聶鋒歎口氣道:「我少年時很想做個遊俠,可惜後來走錯了路,跟了薛嵩,想在軍功上
圖個出身。做了這許多年將軍,雖不至於濫殺無辜,罪孽也是不小。只好希望你們給我補過
了。隱娘,我準備在喝過了段賢侄的喜酒之後,就帶你們回去。你和辟符的婚事也該辦
了。」方、聶二人都是紅暈雙頰,低下了頭,暗暗歡喜。
空空兒道:「何必分開兩處,不如都在這裡辦了吧?」
聶鋒道:「我的親友都在家鄉,我只有這個女兒,還是讓他們在家中完婚的好。他們成
婚之後,若要闖蕩江湖,我可以任由他們。」
鐵摩勒笑道:「聶老前輩意欲贅婿上門,咱們也不必勉強他在這裡辦喜事了。不過,這
杯喜酒,我們還是要你預先請喝的。」
原來聶鋒雖然是與綠林豪傑結交,但他究竟是做過將軍的人,想法也還未能與空空兒、
鐵摩勒等人相同。他可以讓女兒女婿作遊俠,卻不願意讓他們作強盜。若在山寨裡成婚,傳
出去只怕要惹禍殃,那就非迫他「落草為寇」不可了。鐵奘勒也猜到他的心意,是以不願勉
強他。
段克邪婚禮傳出之後,轟動了武林。四方豪傑,識與不識,甚至未接到請帖的,也都趕
來道賀。鐵摩勒的師父磨鏡老人、史若梅的師父妙慧神尼與瘋丐衛越等幾位老前輩,輕易不
肯在江猢走動的,也都來了。伏牛山上,等於是又來了一次「群英會」。
新人交拜了天地之後,段克邪牽著史若梅,先向夏凌霜行了大禮,叩謝她撫養之恩,然
後依次向空空兒、鐵奘勒兩人行了大禮。這幾個人都是曾受過他父親段硅璋的囑托的,如今
得見段、史二人釵聯壁合,完了心願,都不禁熱淚盈眶。
大禮告成之後,擔任知客的頭目忽來報道,有個和尚也趕來道賀。鐵摩勒詫道:「我可
沒有方外的朋友呀!」請了進來一看,卻原未是鄂克沁寺的幻空法師。
幻空笑道:「雖是來遲了一步,幸虧還趕得及喝你這杯喜灑。」段克邪在鄂克沁寺曾與
他相處七個月,早已化故為友,相見之下,甚為歡喜。問起他們本國的戰爭,幻空笑道:
「西域好幾個小國聯合反抗回族,回族有後顧之憂,不敢全力進侵,已給我們打敗了。我一
來是喝你的喜酒,二來也是給你報喜訊的。」
段克邪很惦記好友楚平原,又間起師陀國的消息。幻空道:「我只知道師陀國已經復
國,立了一個女王。」西域一些小國,並無男尊女卑的觀念,立女王不算怎樣稀奇。段克邪
心道,「這女王一定是宇文虹霓,楚大哥在師陀國想必也成就了美滿姻緣了。」
喜訊帶來,錦上添花,喜上加喜。是晚,洞房花燭,一對新人好不容易等到眾賓客鬧了
新房,才得以單獨相對。
段克邪取出龍釵,笑道:「咱們的父母在咱們出世之日,就給咱們以龍鳳寶釵為證,紛
下良緣。可喜的是經過了無數折磨,龍風寶釵,今日終於又配成一對了。」史著梅紅暈雙
頰,又是歡喜,又是傷感,說道:「可惜我一出生就沒了爹爹。」段克邪道:「你我的名字
都是你爹爹起的,他要我做個行俠仗義、誅鋤奸惡的好漢:要你做個不畏霜雪、比美梅花的
英雄。咱們倘能不負他老人家的期望,也可以慰他於九泉之下了。」史若梅道:「是。
今後我願跟你在江湖做個遊俠,繼承你爹爹的遺志。」於是兩股玉釵合在一起,兩人相
視而笑,莫逆於心。這「龍鳳寶釵緣」也就結束了。正是:只羨鴛鴦不羨仙,烽煙未許損華
年。
玉釵重合鏡重圓。
願向江湖同展翼,且從遊俠拓新天。
相期毋負此奇緣。
——調寄洗沙溪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