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大惡之人
聽到那一聲『伯父』,小夏完全呆了。
因為陣法被破,所有人都站在了同一片天空下,小夏也看到了那位面貌清?的老者。
包大同和萬里見過阮瞻的父親,可她卻是第一次見到,雖然她沒有陰陽眼,但也能看出
那不是真實的人,而是魂魄。並不是因為他沒有影子,在這樣漆黑陰沉的夜裡誰也不會有
身影,也不是因為他飄飄蕩蕩的,事實上他穩穩地『站』在那裡,更不是因為他面目猙獰
,相反,他看來還有些慈祥。
而且,雖然他沒有阮瞻長得那麼英俊,但五官中確實有相似的地方,特別是那挺直的
鼻樑和緊抿的嘴唇。不明白阮瞻和萬里這麼多年來,?什麼從來沒有懷疑過這老人是阮瞻
的親生父親,是因為老人的面部線條比阮瞻柔和許多,還是因為一開始就太過相信養父養
子這種關係?
知道這老人的出現是對阮瞻極大的打擊,小夏連忙轉過頭去看身邊的男人。果然,阮
瞻幾乎是僵直的站在那裡,能感覺到他全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繃得死緊!
握住他的手,感覺比冰還要涼,似乎連手指也不能彎了。小夏心疼的想要擁抱著他,
可是她明白他應該有話要和留下這麼多謎的父親說,所以只是握了一下他的手,給了他支
持的力量,然後又放開了。
指尖傳來的溫暖,讓阮瞻從震驚中甦醒。他向前挪了一步,見他的父親還站在離他不
遠處的地方,也不說話,只是望著他。眼神裡充滿了複雜難懂的表情,臉是冷漠而面無表
情的,可是眼光卻在他身上流動。
阮瞻張了張嘴,喉嚨間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不知道要說什麼。這麼多年了,他以為
自己只是一個遭拋棄的孩子,是父親的養子,幾天前他才知道拋棄他的人和冒充他恩人的
人是同一個,而且這個人還在找到自己後不肯承認這天定的血緣!
多少年了,父親任他在人情冷暖中掙扎,從沒指示過一點他的人生方向。在他假死後
從沒有給過唯一的兒子一點信息,而他真正死後也沒有給過一個夢境,現在又出來幹什麼
?
他又走了一步,拼命想說話,可就是發不出聲響,好像他這前三十幾年的酸楚全堵在
喉嚨裡。除他之外,當場還有三個人,三個魂魄,卻誰也不說話,只有無知的小蟲在草叢
中鳴叫。
當--
包大同手中的血木劍落在了地上。阮瞻一激凌,彎身撿起見向父親一指,「把他們還
給我!」他終於能夠開口說話,但聲音卻如此冷酷,好像他指著的是畢生的敵人。
小夏離阮瞻最近,看到他雖然身體繃得很直,可是手卻在極微弱的顫抖,顯然強抑著
內心的波動,連忙上去拉住他的手臂。任何靈體碰到血木劍都會魂飛魄散,除非是劍的主
人。血木劍已經由阮瞻的父親傳給了他,那麼老人現在也不能再碰這柄亦正亦邪的劍了,
這麼可怕的東西,怎麼能夠用在父子相對的時候!
阮瞻甩脫小夏的手,由於用力過大,小夏摔倒在地上。他從來沒有那麼粗暴地對待過
她,就算剛認識時,他對她像對陌生人,也沒有這樣過。而且,他竟然沒有發現小夏摔倒
,還是伸直著手臂,指向自己的父親。
包大同扶起小夏,才要說什麼就被小夏攔住了。通過那麼多事,他早已深深地了解了
阮瞻,他的心無比的堅強也無比的脆弱,背叛於他而言是最重的傷害,而還有什麼比親生
父親的背叛更讓他難以接受的?!
「你走,把他們給我!」阮瞻冷著聲音再說。
「一個悔過的機會也不能有嗎?」阮瞻的父親終於開口,聲音緩慢而有力,感覺也是
個個性堅毅的人。
他的開口讓小夏明顯看出阮瞻的手臂軟了一下,而後卻伸的更直,「很多事,過了就
不能再回頭,永遠不會再有重來的機會。」
他父子二人都說著一語雙關的話,而阮瞻父親的左右兩手還抓著那對在風幕陣中受創
嚴重,已然奄奄一息的妖童,「他們已經無力為惡,以殺止殺並不是個好辦法。」
「去和那些連魂魄都被吃掉的枉死者說吧。」
「你這孩子--太倔強了!」阮父長長嘆了口氣,聲音裡充滿了無盡的悲涼,「剛極
則斷,你要記得,好多東西即使你先捨也不會後得,但是當捨則捨啊!」
「感謝教誨,現在可以把他們給我了嗎?」
阮父搖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笑,答非所問地道,「你這樣--我就放心了。」
「田伯父!」萬里見這父子二人越說越僵,連忙打圓場。他當然明白阮瞻那種堅決但
又渴望的神態,期望可以在這父子二人間做個過渡,「您看,天快亮了,我們找個機會談
談好嗎?要不,就今天晚上?」
阮父把眼光轉到萬里臉上,又看了看包大同,微笑著點了點頭,眼神中滿是慈祥之意
,似乎是對這兩個人能在茫茫人海中陪伴著自己的兒子走過孤寂的生活充滿感激。
「不要叫我田伯父,那是我的假名,我本就姓阮,我改了別的,卻讓兒子繼承了我的
姓氏。」老人說,「大同的父親是知道的,我本名阮天意。記著,你就是我阮家的兒孫。
」最後一句是說給阮瞻的,說完又看了小夏一眼。
那一眼,小夏差點落淚。她是個極敏感的性格,所以一下就明白了阮父的意思,那眼
神裡有著囑託和感激,好像要她好好去愛阮瞻,讓他快樂、幸福,不再孤零零的,而他自
己永遠不會再回來。另外,還有一點憐憫。?什麼要憐憫她呢?因為她愛了這樣一個掩藏
著內心冰冷的男人,還是因為其他什麼事情?
可是,父子之情是阮瞻心裡結了三十年的死結,他老人家怎麼能在出現不過幾分鐘之
後再度離開,不作一點解釋和安慰?!
她想說點什麼,可是還沒來得及說,她懷中的黑漆木盒突然輕顫了起來,向前一看,
就見不遠處的地面突然湧動了一下,一個小小的黑影從土裡鑽了出來,正是那些曾經被抓
的孩子之一,接著是另一個。
「別愣著啊,孩子。」阮父提醒了一下發呆的小夏。
小夏一驚,羞澀又尷尬的笑笑,連忙打開木盒。木盒裡有一本龍大師留下來的古書,
反面向上,一掀開封底就是白頁。但隨著這本書的翻開,那些小黑影都化為一團團極小的
黑氣,如棉絮一般飄向木盒,全數鑽入了書中。張小華處心積慮想要用來要挾阮瞻的秘密
武器,就這麼被安全的收了回來。
阮瞻輕蹙著眉,知道自己這一番設計沒有一點逃過父親的眼睛,那麼父親是什麼意思
??什麼現在來救這一對妖童,難道這一切是他背後策劃的?
「不是我。」阮父好像知道阮瞻心中所想,直接回答他,「我的死也不是他們造成的
,我只是偶然經過溪頭店,舊疾復發,暴屍荒野而已。」他苦笑一下。
偶然嗎?這也太巧合了!
阮瞻並不相信,事實上他對父親第一次詐死也是疑惑在心,可是他不問。這是他從小
就有的覺悟,假如父親想要告訴他的,自會告訴他的,否則問也沒有用!
「那麼,伯父,您?什麼詐死?您一定有苦衷對不對?告訴我們,我們大家一起解決
。而且這一次--」包大同代阮瞻問出心中的疑問。
果然,阮父沒有解釋,只是笑笑說,「這一次我是真的死了。所以,我要走了,陰陽
兩隔,這樣相見本就是違了天道,你們好自為之吧!」他說著轉身就走。
四個人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不過三個是要挽留,只有阮瞻一個人重複著那句話,「
你走,把他們給我!」
他說得倔強,可是那個走字卻說得無比艱難!
阮父好似沒聽到,繼續向前走,兩手拖著兩個小黑影,像扯著兩塊碎布一樣。
不知被什麼催促著,四個人全追了上去。
「站住!」阮瞻跑得最快,在相隔兩米遠的時候大喊一聲,同時以血木劍指向父親的
背影。登時,血木劍紅光大盛,像被一個巨大的紅色光球包圍一樣,把方圓幾米的地方全
照亮了,同時因為劇烈抖動,發出了『嗡嗡』聲。
阮瞻和包大同幾乎同時震驚得呆住了!
血木劍是有靈性的寶物,如果遇到平凡善良的魂魄,只是略有紅光罷了,遇到惡靈時
閃現的紅光就會比較大,魂體越是惡毒和凶邪,紅光就會越盛。而自從阮瞻能夠完全駕馭
血木劍以來,這劍還沒有一次出現過這麼燿目的紅光呢!
這是怎麼回事?是因為這對妖童的陰邪嗎?可是以前血木劍在對上這對妖童時也沒有
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是父親嗎?不,不可能!這麼大的光芒,證明劍所指的是大惡之人!
大惡之人?他是嗎?不,絕不可能!父親可能拋棄他,也可能為了不知什麼原因詐死
,但他絕不是個壞人!
阮瞻在今晚第三次呆在當地,不僅是他,包大同和萬里也不能相信。
阮父慢慢轉過身來,「你一定要把這兩個孩子逼入絕境嗎?」
「留下!」阮瞻幾乎從喉嚨中哽住這兩個字,也不知道是要留父親還是那兩個妖童。
「若我不同意呢?」
阮瞻不說話,只是把劍反手擋在身後,直向父親衝過去,左手虛空畫符,向下猛抓下
去,同時叫了一聲包大同的名字。
包大同似有些為難,不過還是抄上了阮父的後路,雙手用上五行禁法,但卻閃開阮父
,只對著那兩個妖童動手。
見他們的來勢,阮父微微一笑,「兩個小子,學得還不錯。」語意欣慰,但動作不緩
,身影隨意變換著大小,只一縮就閃開了阮瞻和包大同的兩面夾攻,向另一個方向退去。
「伯父。」萬里張開雙手,攔住去路,「兩父子有什麼不好說呢。您也知道他那個脾
氣,不如您先把這兩個妖孽留下,我保證先不處置他們,我們回頭再說好不好?」
「你也攔我?」阮父頓了一頓,「是啊,你也學會了火手印了,可以幫他了啊!」
「伯父,慈悲多禍害!」萬里苦勸,「他們執念已深,放了就會傷害到無辜的人。」
「小子,讓我試試你學得怎麼樣!」阮父不理萬里的勸,直往前闖,萬里沒辦法,只
好使出半生不熟的火手印。
「不錯,正適合你的特異體質。」阮父贊了一句,「有你這樣的朋友是他的造化--
」
話還沒說完,後面的阮瞻和側面的包大同又雙雙趕到。
阮瞻看似下手不留情,但血木劍一直背在身後,生恐誤傷。可阮父左躲右閃,讓他和
包大同、萬里三人聯手都無法匹敵,何況老人手中還提著兩個黑影,不禁漸漸急躁起來。
他在鬥法時從不急躁,無論對手有多麼強,無論局勢多麼不利,都冷靜得可怕,此時
卻好像要證明什麼似的,越打越急。
阮父暗中搖了搖頭,突然加大了力量。一直,他只是在圈中左閃右避,這時施起法來
,立即讓三個人的身體都是一窒,似乎被一層看不見的冰凍住。老人生前就不是凡人,法
力自然更盛,就連阮瞻也受不了那種冷意,打了個寒戰,腳步像凝在地上一樣。
趁這個時機,阮父衝出包圍圈,又看了一眼在旁邊插不上手的小夏,施施然向黑樓後
走去,眼見著身影越來越透明,就要消失了!
假如他消失,那一對妖童也會跟著消失,那時候要想再找回來是根本辦不到了。阮瞻
情急之下,舉起血木劍拋了出去。
也許是下意識的,他算計的極準,血木劍剛好可以越過父親的頭頂,擋住他的去路,
而他在這麼短的距離內選用了小範圍的時空扭曲術,一下迫到父親的身後。
血木劍在空中時就感應到了下方的『大惡』,在阮父的頭頂紅光暴漲,就算阮父生前
死後都能力強大,也不禁縮低了身子,躲避開紅光的光暈,但此時阮瞻也到了。
「你走,他們給我!」阮瞻執拗地第三次說出同樣的話。
阮父一回頭,就見阮瞻的風刃也已揮出,只是控制著沒讓風刃回擊,這一回合,兒子
竟然佔了老子的上風。阮父一點也沒有著惱,臉上反而露出了微笑,好像在教自己的兒子
學習術法一樣。
阮瞻只覺得心裡和眼窩裡都是一熱,下面的招式沒有使出來,只呆站著。
「你啊,個性還是沒變,將來你的逢三之難,可怎麼辦?!」阮父說著,這一刻,阮
瞻竟然在父親的眼中看到了愛憐的神色。那神色只有在他小時候,那個父親施展夜風環的
夜晚才見過。
他無語,但就在此刻,一直如破布一樣吊垂著的張小華突然竄出了阮父之手。
第五十八章 犧牲
這一下變故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阮瞻把全副心思全集中在了父親身上,阮父又何嘗不是全身心的注意著兒子,所以兩
大高手竟然讓一個受創嚴重的殘魂脫離了控制。
乍逢變故,阮瞻第一個想到的是小夏,於是想也不想地衝了過去,擋到她身前。阮父
則一手把張紅玉固定在黑樓的殘牆上,讓她像畫一樣貼在上面,另一手畫了一個波浪形的
符咒,抓向了半空中的張小華。
張小華逃跑的地方是黑樓的樓頂,不知道他?什麼會選擇了那個方向,大家就只見到
一條細細的黑氣向樓頂猛竄,阮父的無形符咒抓到他時,他已經扒在了樓頂上。
「下來。」阮父一聲斷喝。
伴隨著他的聲音,張小華像斷線的風箏一樣掉落了下來!然而,竄上去的是一條黑影
,掉落下來的卻是兩條。第二條黑影相當巨大,速度也快,帶著呼呼的風聲從天而降,在
這種天色中,當大家看清那是一塊樓沿上的巨大水泥塊時,已經無力阻止它的掉落!
那水泥塊不是做的自由落體運動,而是在空中拐了個角度,有目的的砸向某處。生存
的本能讓每個人都下意識地躲避,阮瞻則緊緊護住小夏,但那水泥塊卻不是襲擊他們中的
任何一個,而是伴隨著張小華惡毒而又稚氣的笑聲,砸向了靜靜躺在廢墟中的小童的肉身
!
原來!原來張小華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原來他不是要逃生,而是要在離開前毀掉最
後一件東西,他沒有享受過的幸福,也要剝奪了其他人的!假如小童的肉身毀壞,那麼就
算他的先天魂魄還保留著,現在也沒辦法再重新活回來!
這一幕讓所有人的心裡都是一涼!
「小童!」一聲女人淒厲的尖叫聲響起,就在在場的四人一魂完全驚呆的時候,一個
身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從亂石後竄了出來,撲倒在小童身邊,同時有另一條黑影也如影隨
形地跳了出來,揮著雙手拼命向小童的方向推去!
可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水泥塊太巨大了,加之從樓頂跌落的速度,那力量簡直是摧毀性的。而且事情發生得
太突然,阮瞻本能的要保護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東西,阮父則還在施法。等阮氏父子都反
應過來,只來得及以各自的靈力推了那巨石一把,卻無法阻止它砸到那個女人身上!
?P--
水泥塊落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震得四週塵土飛揚,各人眼前都是迷茫一片。待塵
埃落定,眾人看到小童的肉身安然地躺在一邊,巨大的水泥塊下,只有一雙女人的斷腳露
在外面,身體已經完全被砸在了底下。一條模模糊糊,好像隨時會散的黑影飄在水泥旁邊
。
「呂妍!」黑影悲傷的叫,正是張子新。
「哈哈,媽媽,你不是一直思念你的老公嗎?這下,我讓你們團聚了,我這個兒子孝
順吧!」張小華已經和張紅玉一樣貼到了黑樓的外牆上,卻還在欣賞自己製造的慘劇。
阮父雖然臉色不變,但眼神中卻滿是憤怒,伸指一彈。立即,一道金光從他手指激出
,把張小華的黑影劈成兩半,任他痛苦的扭動,卻叫不出聲來。之後,他伸出另一隻手比
畫了一個複雜的符咒往回一拉,水泥下就有一條黑影鑽了出來。
小夏渾身發冷,不自覺地靠在阮瞻的身上,感覺他的身體充滿無力感,顯然對這個結
局也非常無奈。
「我死了嗎?」呂妍的魂魄飄到張子新的身邊,因為是新死,面孔也非常模糊。
她看看丈夫,又回頭看看那塊巨石,最後看到了安然的小童,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
「還好,小童沒事。」
「可是你--」張子新沒有說下去。
呂妍明白丈夫的意思,但是沒說話,只嗚咽了一聲,飄到小童的身邊,愛憐地撫著孩
子的臉孔,「他最近身體似乎好了些,明天是要看醫生的,不能間斷。你看他,真的會好
起來的。」
她細細的撫摩小童的全身,可是手掌總是會穿過孩子的身體,可她不死心,一再重複
著這個動作,似乎多做幾次就能感覺到一樣,「小童最乖了,你要好好睡覺,不要怕,媽
媽會陪你的。」說著,她再度試圖把孩子抱起來,可是她根本做不到,只是徒勞地撈著。
一點一點的水滴落到了地上,那不是她的淚,是天空終於落下了雨。
「呂妍!」張子新湊近了些,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呂妍似乎沒有注意到丈夫,只轉過身,看看離她最近的包大同,「包法師,麻煩你把
小童抱起來好嗎?他身子弱,不能躺在地上,你看,還有那麼多石頭,多磕得慌啊!」
包大同在一邊看得心裡酸澀,長嘆了一聲,走過去抱起小童對呂妍說,「我和你說過
,乖乖待在酒吧裡,不要亂跑。」
「對不起,包法師。」呂妍雖然回答著包大同,眼睛卻看著小童,「不過我不後悔來
這裡,否則就救不了他了。」她說著又去撫孩子的頭,可是包大同身上帶著符咒,她一撫
之下碰到了包大同的手臂,立即被符咒上的黃光彈出很遠,落在萬里腳邊。
萬里想去扶她,可是卻讓阮瞻攔住了。萬里天生神鬼不侵,多少凶靈都靠近不了他,
呂妍受不住他的接觸。
「現在--怎麼辦?」包大同抱著孩子,感覺著呂妍的目光如影隨形的跟著他,心裡
一點主意也沒有。可是以目前這種情況,阮瞻和萬里也有些不知所措。
「是我的錯。」阮瞻的父親搖了搖頭,聲音中又是歉疚又是痛悔,「萬里說得對,果
然慈悲多禍害!」
「別這樣說,伯父,你也是想讓他們在萬劫不復之前,給他們最後一個機會。」萬里
不忍看阮父的自責,勸解著。可是,對於呂妍一家的慘況,又想不出解決的辦法,所以在
說了一句後,又不知說什麼好了。
「可惜我想給他們機會,卻害了別人。」阮父長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做錯了
。很多年前,他做錯過一件事,造成了很嚴重的後果,今天他又錯了一次,看樣子還是無
法挽回。總以為,自己可以控制的,可有的時候,老天總是給了人類最無法承受的意外。
想到這裡,他看了看自己的兒子,看著這個從出生就註定要背負很多沉痛的孩子。見
他強自堅強和鎮定的站在那裡,靜默著,左手有意無意的把那個姓岳的女孩護在身邊。知
道這麼多年了,他還是沒變,遇到難解之事,總是習慣於逼迫自己。
真是倔強的孩子啊,可這是何苦?但,這不也是他最想要兒子所擁有的特質嗎?
他詐死十幾年了,雖然很想念這個唯一的兒子,但是卻一直忍耐著不去看他,辟谷修
煉於地下。只是後來這孩子不出所料的發現了他詐死的秘密,他才再度入世,想偷偷看一
眼兒子就離開,去辦自己必須完成的那件事。可惜因為自身無法控制的原因而被迫放棄肉
身,洩漏了他們是親生父子的真相。
本來他很矛盾,曾經想過讓這個秘密永遠也不要被發現!
可是事已至此,他決定見兒子一面,反正無論如何,將來還是要面對。但在見面之前
,他想看看他是如何擺平這件事的。
他知道,阿瞻的自我封印已經解開,也知道他的道術精進了許多,畢竟自己的師父司
馬南都折在了阿瞻的手下,對於這一點。他又心痛又驕傲。而在這件事上,他親眼見到了
自己的兒子不僅勇猛,還很有智計,對整件事情的計畫幾乎是算無遺策。
兒子這樣厲害,對他而言是幸還是不幸呢?
阿瞻把每一步都考慮到了,包括呂妍和張子新夫婦在內。在進行這場布局良好的決鬥
前,他利用萬里的關係,找了幾個相關部門的政府公務人員,以呂妍的店有問題為由,在
當天下午調開了她,在確定沒有妖童盯稍後,把她安排在了酒吧,讓她和那個在包大同盒
子裡聚魂休養的丈夫見面,盯囑他們不要出去。
只是阿瞻、包大同和萬里這三個孩子都沒有做過父母,不明白父母對子女的愛是多麼
不顧一切,這無關理智和選擇,只是一種強烈的本能,所以才有了呂妍和張子新偷偷跑來
這一幕。
可是,這是天意嗎?假如他們不來,那個從出生就被剝奪了一切權利的孩子就再也沒
有機會重來了!這是他的錯!?什麼他總是希望那些可怕的靈魂應該再有一次機會?在這
一點上,他突然很欽佩自己那個在戰鬥時冷酷得沒有一絲憐憫的兒子!
一抬眼,見自己的兒子動了動,輕輕掙脫開小夏的倚靠,提著血木劍來到黑樓的外牆
邊,一指張小華,「不該給你個痛快的,可惜我要幫呂小姐積一點陰德,所以,給你一秒
鐘,再看看那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一家人!」
這個時候,面對著血木劍上刺目的紅光,任張小華再強橫也不禁害怕起來。
「假如我五歲那年直接死了就好了。」他哆嗦著,知道再無幸理,說什麼也無法打動
面前這個冷酷的男人,「誰說活著一定就好。」他想躲,可是被定在牆上躲不開,只是驚
恐地看著那柄劍,一瞬間竟然有些後悔,也許自己不那麼執著於要得到的東西,就還會在
這個世界上存在下去。現在呢?恐怕--
他沒有機會再多想了,血木劍輕輕在牆體上掠過,他早被阮父劈成兩半的身體,其中
的一半親眼看著另一半化為飛?祚囓═ㄗㄐA而剩下的一半連感覺的機會也沒有了,只在最
後的一點意念中想著,或許,給別人留一點路,就是給自己留一點路,斷絕別人的生機何
嘗不是同時斷絕自己的?!
「你呢?」冷酷的眼神,可怕的劍尖,指向了一直不出聲的張紅玉。
張紅玉慘然一笑,「給我一個痛快的吧!」
哥哥說得對,假如三百年前就死了,他們就會轉世重生,好過現在魂魄無存。可是她
和他相守了三百年了,沒有了他,重生的機會也沒有意義。
阮瞻的劍窒了一窒,在張紅玉的坦然求死面前,他有了一絲猶豫,而張紅玉絕望的眼
神,他身後那位呂妍的慘境,還有他親生父親犯下的錯誤,他都必須解決。
有一句話說得真好啊,善也會促成惡!
手起劍落,牆上一點黑影也沒有了,就好像一切只是個噩夢,但噩夢造成的惡果還在
那!
「仇,已經報了。現在要解決你們的事。」阮瞻轉過身去,看著那縷魂魄,強逼自己
不帶一絲感情色彩地說,「呂妍,你已經死了,為了你自己的孩子,想必你死而無憾。雖
然你心中不捨,可是你徘徊不去,對小童沒有幫助,何去何從,看你自己。」
呂妍哭了起來,雖然無淚,但哀痛不已。難道自己這一生都要面對不能兩全的局面嗎
?當她保有孩子時,卻失去了丈夫,現在能和丈夫在一起了,卻要離開自己的孩子!
她走近包大同,包大同伸直了手臂,讓她能看到自己的孩子而不必被自己的法力傷到
。她細細的、一寸一寸看著孩子的全身,想起才生下他時,一尺多長的小東西,如今也能
長成那麼大,眉目間依稀有著自己和丈夫兩人的影子。
他那麼弱,讓她曾經一直擔心他會夭折,如今一點一滴的拉扯他長到五歲,卻要永遠
的離開他了嗎?看不到他上學,看不到他長大成人,看不到他娶妻生子,看不到孩子這一
生中一切的一切!而孩子呢?卻要沒有父母,孤零零的一個人生活!生病時沒人照顧、刮
風下雨時沒人惦記、傷心時沒人安慰,在疲憊中回家,連個守候的人也沒有!
她不想走!她捨不得!可是,她沒有辦法!
「包法師,求你想想辦法!把我放在你的小盒子裡也好,只要讓我看著他長大。求你
了,他那麼弱,好不容易活過來,不能沒有人照顧的。求你!」錐心泣血,一字一句,她
多麼希望能有一絲機會。?了這個機會,她願意放棄一切,哪怕灰飛?窈壑]沒有關係!
「阿瞻!」包大同看著阮瞻,萬分不忍,如果可能,他願意用盡一切辦法幫助這個可
憐又善良的女人,可惜他沒有辦法。
阮瞻暗嘆口氣。惡人,還是由他來做吧!
第五十九章 囑咐
「你要知道,天道自分陰陽是有道理的。」阮瞻慢慢的說,語氣中沒有一絲感情色彩
,看似十分無情,「任何違背自然的事,到最後都會受到懲罰。一時的不捨會帶來永久的
禍患,這樣,你也要留下來嗎?」
呂妍瑟縮了一下,內心的矛盾讓她無法說出話來。
「阮先生,她--是個母親,請你原諒她,她只是--捨不下。」張子新艱難地解釋
,而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自從他被那兩個妖童害死,然後被他們的妖法控制著帶他們來到這城市,他每天都能
感受到呂妍的悲苦和傷心,還親眼看著那對妖童不懷好意地等在呂妍身邊,當孩子一出世
就搶佔了那個鮮活的小生命的身體。
那原本是他的骨肉啊!小童應該像正常的孩子一樣成長、生活,慢慢成為他的樣子,
孩子是他唯一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證明。可是那對妖童不但傷害了自己,還傷害了他的
家人。
他恨,可是他知道那對妖童法力有多麼高深,他沒有辦法救出妻與子,只能躲藏起來
,等待有人可以幫他,等待能夠帶走他們的一天!他見過那對妖童是如何吃掉其他孩子的
魂魄的,很怕他們也會這樣對待呂妍和小童,所以每天都在擔心受怕和痛悔焦慮中度過,
忍耐著看自己兒子的身體裡藏著那麼可怕的靈魂,看著他們叫著毫不知情的呂妍『媽媽』
,而呂妍還對他們百般疼愛。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明白,那對妖童之所以不吃掉小童本身的靈魂,是因為小童的
魂是這具肉身的主人,所以只能囚禁卻不能消滅,否則肉身也保不住,妖童的寄生體也就
沒了!知道了這件事,他就明白呂妍和孩子暫時不會有危險,所以安然地待在他們身邊,
藏得小心翼翼,從沒讓那對妖童發現過一次。
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運呢?因為小童的身體不能再負荷兩個魂魄。不,應該說是三個
魂魄,這對妖童之間因此生了嫌隙,女童被迫離開。於是她使用妖法來拐帶其他孩子,在
這個城市裡鬧得天翻地覆,引來了包大同的關注,他暗中跟蹤過包大同幾次,欣喜地發現
能夠幫他的人終於出現了!
於是,他屢次以半夢半醒的暗示來讓呂妍找包大同幫忙。慢慢的,卷進這件事的人越
來越多,包括這個能讓魂體喪膽的阮瞻也牽扯了進來。
他多麼開心啊,以為可以找回自己的妻子兒子,然後向呂妍說明一切,這樣走得也能
安心,他甚至不惜以犧牲自己挽救岳小夏來換取這三個不凡的男人對自己一家人的幫助,
可沒想到最後會連累得呂妍也搭上了一條命啊!現在,小童要怎麼辦呢?
「你要明白,這孩子自生下來就遭受了絕無僅有的傷害。」阮瞻繼續說,「他的肉身
不僅極其脆弱,魂魄更是沒有一絲生機。」
「這是什麼意思?」呂妍大驚,整個身影都淡了下來,透明得幾乎消散。阮父見狀連
忙施法定住她的魂魄,他本身也是非人類,法力又高,自然比所有人都對呂妍更有幫助。
「意思是我們要救小童會費一番很大的力氣,而且不一定能成。而你如果再攪進來,
他就絕無幸理!」
聽到這裡,萬里連忙向阮瞻使了個眼色,覺得他說得太直接生硬了,接過話來,「是
這樣的,呂小姐,你也知道,小童的肉身從生下來就不能靈肉合一,再加上那兩個妖童一
直佔據他的軀殼,所以他的身體很弱。而去世的人是屬陰的,女人更是極陰之體,你這樣
接近小童,對他百害而無一利。再說,他的魂魄一直沒有自主意識,五年來都是處於嬰兒
狀態的。就是說--他並不知道誰是他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庭是什麼樣的--」萬
里說不下去了。
「就是說,他有對正常的父母比較好。」張子新接過話來,語意悵然,「我們留下只
能妨礙他將來正常的生活,不如放手,讓他有機會尋找更好的人生定位。假如他有幸被一
對好人收養,說不定這一生都會過得很快樂。我說得對嗎,萬醫生?」
面對著呂妍的絕望和張子新的淒然,萬里又怎麼回答得出這一個『是』字?!
「明白了。」張子新點點頭,然後面對呂妍,「小妍,我們離開吧,反正魂魄還可以
在陽間停留幾天,你就好好看看他,然後--走吧!」
呂妍泣不成聲,只是一味的搖頭。
「小妍,我明白,你不能放下孩子。可實際上,這五年來你疼的、愛的一直是那個禍
害,我們的孩子好像一直沒有完全出生一樣。」張子新也很痛苦,畢竟母子連心,父子天
性,不管是不是相處很久,那種因血緣而生的感情是天生的、自然的、割不斷的,「父母
愛孩子,總是要為他著想,要?他好,只要他將來能活得幸福,小妍--你放手吧!」
張子新說著也向小童的肉身看去,心裡像被人生生割下一塊似的那麼難受。
原來還是沒有父子緣啊,還是不能抱著他聽他叫爸爸。這是他招惹來的罪孽,可是卻
讓呂妍和他一起承擔了,他不僅虧欠了兒子,對呂妍,他又如何彌補!
呂妍猶豫著。她明白丈夫說得都對,可就是拗不過自己的心,理智無法戰勝情感。?
孩子好?她當然明白,但那不是說決斷就能決斷的。
看著他們的兩難,阮瞻心下也是一片惻然,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他愛自己嗎?如
果愛他,?什麼會那麼對待他?如果不愛,又?什麼會在這次相見中,會覺得父親的目光
如此慈愛,讓他的心酸澀得只想聽他解釋。難道--也是發生了什麼事,父親以為這麼對
待他是正確的選擇?!這可能嗎?
想到這裡,阮瞻忍不住回頭看看父親。見他縮在一角,痛悔地看著呂妍,根本沒看自
己一眼,不禁嘲笑自己太過天真了。天底下的狠毒的父母也不是沒有,父親那麼高的法力
,能有什麼不能對人言的苦衷?一定是因為他修的是那種不能娶妻生子的道,但卻無意犯
戒而有了他,所以就不認,怕毀了他的清譽罷了。
「小童--怎麼辦?」半響,呂妍才講出這麼一句話。
「放心,我們會幫他。」萬里說,神情認真到讓呂妍和張子新都相信這是一個男人的
承諾,「我們會救治他的魂魄,然後為他找到天底下最好的父母,讓他平安成長。等他長
大成人,會告訴他,他的親生父母是怎樣的人,怎樣為了他而不得不--放棄他!」
「真的--可以嗎?」呂妍再問。
「相信他們吧!」阮父突然插嘴,「這幾個孩子,說到就會做到。按常理,你還有五
期,在這段時間,你就好好陪著孩子吧!之後陰陽相隔,於己於人不利,不見也罷。聽我
一句勸,你這樣已是非分,不要因一時不捨而誤了孩子!」
他這話中有著無奈的慈悲,還有些一語雙關,讓每個聽到這番話的人都在心裡繫下了
一個結,不知道要如何解開,而他說完這句話卻突然向後退了幾步,沒身入牆,之後就不
見了,和來時一樣突然。整個黑樓內就聽到他『踢噠踢噠』的腳步聲,讓萬里想起了小時
候他給小鎮帶來一方安寧的事情。
「阿瞻,你快追啊,你不想解開你心中的疑問嗎?」包大同見阮瞻不動,急得叫了一
聲。
阮瞻搖搖頭。
已經追不上了,他太瞭解父親的法力了。父親存心要走,要把這個謎保守下去,怎麼
會讓他追得上呢!他拼了命去追,也不過是白費力氣罷了。再說,假如他想解謎,他自己
也能做到,並不需要別人直接告訴他答案!
他有種感覺,他們父子還有相見時。可是他感覺不出,那是在他逢三之難前,還是逢
三之難後。
轟隆--
沉悶許久的天空響起了響亮的雷聲,已經下了一陣的毛毛細雨片刻變成傾盆,直灑到
站在這片拆遷區的幾個人上。
小夏凝望著阮瞻的側臉,見他雖然不說話,卻盯著父親離開的方向,臉上滿是水痕,
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
小童的魂傷得極為厲害,幾乎像個死物,任道法正宗的包大同和天賦異秉的阮瞻同時
施法也無法挽救。
「怎麼辦?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呂妍一直哀哭,「把我的魂拿去,救他!救他!
」
此時已經是第二天晚上,所有的人都待在酒吧樓上包大同的房間,阮瞻改變了一些陣
法,讓呂妍和張子新可以安然無恙的在這裡停留。
「你先別急,他們一定會有辦法的。」小夏勸了一句,嘴裡雖然這麼說,可眼睛卻擔
憂的看著躺在床上的小童,除了這個無辜的孩子外,其他人都圍床而站。呂妍和張子新站
在一側,她和萬里站在一側,包大同坐在床上以手掌按住小童的頭頂,阮瞻則站在床尾,
雙手各伸兩指直抵小童的腳心。
但見包大同滿頭大汗,而阮瞻則臉色蒼白得似沒有血色一樣,如果不是他的意志極其
堅強,似乎都站不住了。小夏知道他自從?包大同療傷以來,身體就在一直沒有恢復的情
況下強撐,不僅沒有一點休整的時間,還要絞盡腦汁地設計誘敵的計畫,最後還要直接參
與連番惡鬥,更不用說因為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秘密和遇到父親後所遭受的心理打擊了。現
在他彷彿一座搖搖欲墜的樓一樣,好像隨時會倒塌,卻逼迫自己保持冷靜如恒的狀態,讓
小夏看來很心疼!
她知道他有多累,也知道他心裡有多麼難受!
她向阮瞻蹭了幾步,小心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手,感覺他抖了一下,反手握了她的手
一下,修長有力的手指在她的手指上纏綿流連,然後又放開了。
「你還有建設嗎?」他對包大同說,後者正看著他。
「你來一下。」包大同雙眼亮晶晶的,從床上跳下來,安慰地看了一眼呂妍,拉著阮
瞻到小夏的房間去。
「什麼事這麼神秘?」阮瞻皺了皺眉頭。
「你也知道,我們剛才探測小童的先天之魂的時候,他的魂已經被壓制得沒有一絲靈
氣了,和死物沒有區別,以前有那對妖童牽扯著還好,現在他的魂--在慢慢死去,或者
說已經半死了。」
「怎麼辦呢?」
「別說我們這點法力,就算是我老爹和你老--和伯父聯手,也救不了小童的,他的
魂一死,肉身也保不住!」
「除非--」阮瞻知道包大同的話肯定有下文,引導他往下說。
「除非--找來段錦。」包大同眼神閃閃,顯然為自己想的主意感到得意,但又怕阮
瞻不同意,有些擔心。
「段錦?」阮瞻是有些意外。
「是啊,自從當年那件事後,你們一直沒見過她,可是我卻經常會被我老爹派去看她
自修的進境,現在她已經可以白天出沒了,只要沒有很強烈的日光,而且心境也平和了許
多。你知道,她生前就是有道術的人,後來苦修了那麼多年,非常不同凡響。」
「說重點。」阮瞻催促。他在鬥關正時還在那蔓的山林中和段錦合作過,不過好像包
大同並不知道。
「段錦之所以成魂後還苦修就是為了她自己的孩子。雖然慈母多敗兒,她的孩子終於
成了個禍害,可是她對養育鬼童這件事上是很有心得的。小童雖然和她的孩子的情況不一
樣,可是也頗多相同之處,我想她大概會比我們有把握救回小童。你說呢?」
阮瞻沉吟了片刻,「可是以小童的狀況而言,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全恢復的,那樣就
需要長期和段錦待在一起,那樣也沒問題嗎?」
「所以我剛才說段錦現在可以白天出沒,就是說她在世人眼中的形體雖然還是幻化而
成,但她的陰氣已經很少了。而且,她一直住在深山裡,借天地的靈氣也方便,對小童的
恢復是很有利的。」包大同嘆了口氣,「段錦一直想挽回自己兒子的殘魂,哪怕是一絲也
好,可是你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在這方面她真是太痴了,或許你我都不是母親,永遠
也不能夠了解。」
「你是想--段錦失子,而小童將會失去父母,如果把小童托付給段錦,就會一舉兩
得。」阮瞻了然的看著包大同,「而且她待在深山裡,小童如果一開始就那樣生活,也不
會覺得害怕,甚至,小童因為受損嚴重,可以隨段錦修煉,不僅能撿回小命,還有另外的
奇遇也說不定,是嗎?」
「這樣不好嗎?」
「好,你去找段錦,我來和張子新夫婦談!」阮瞻斬釘截鐵地道。
第六十章 重拾記憶
開始,張子新和呂妍並不同意把小童交給段錦,無論段錦法力有多麼高,她畢竟也不
是正常的人類,不能給小童正常孩子的生活,而他們夫婦想給孩子一個安全的環境,確定
孩子可以平安順利的一生走下去,他們才能安心的離開。
可是當得知除了段錦沒有人能夠讓小童保住性命,並且小童的恢復是一個長期的過程
後,他們也只能同意,但提出要先和段錦見上一面。
其他人很理解他們的心態,他們就好像要被迫把自己的親生骨肉送人撫養的父母,恨
不能把孩子今後人生的每一步都安排好。可這在阮瞻眼裡看來卻分外刺目,他突然想起自
己,想起父親當年把他送給那對膽小的養父母時,有沒有這樣擔心和不捨過?父親一定是
知道自己的異能的,他就沒想過自己會在世人眼中被看作妖怪嗎?現在回憶起來,就算父
親『收養』自己後,也沒有為他的異能而多關懷過他,更沒有解釋安慰過他。?什麼?父
親?什麼那麼對待他?自己生而就有的異能真的是天生的嗎?是遺傳?是安排?還是他格
外受上天『眷顧』,本就是個怪胎?
「你們是要單獨見面還是要我們在場?」包大同的聲音拉回了阮瞻的心思。
「我們想單獨談談,可以嗎?」張子新說。
「當然可以。那我出去接一下段錦,阿瞻這個防護陣雖然撤了部分禁制,但並沒有完
全撤消,沒有人帶著,段錦是進不來的。」包大同說著站起身向樓下看了一眼,就見街角
站了一個女人,一身黑衣,面無表情。不施粉黛,但美得驚人,裊裊婷婷,不是段錦又是
誰?
相對於對張子新夫婦的勸說和解釋,他連絡段錦時容易多了。因為怕段錦在修煉中會
產生心魔,他老爹親自在她的魂魄上設下了可以控制的禁制,所以他就可以在入定時利用
咒法和段錦直接對話。
他沒猜錯,段錦完全沒有拒絕他的提議。首先,既然是修煉,她不會見死不救,肯定
是會盡最大力量挽救小童的,其次,她太孤寂了,一個孩子可以轉移她的母愛,這對她有
相當的吸引力,所以雖然她還是表現得很平靜,但從她那麼快就來到這裡來看,她的心也
是迫切的。
他向段錦揮揮手,然後就下樓去帶她上來。下面的事,就要小童的父母們自己來談了
,他只能期望能有個好的結果。
段錦和張子新夫婦足足談了三天,才徹底解決了這件事。阮瞻等四個人沒有一個是做
了父母的人,不明白一個小孩子的事竟然有那麼多事好談。好在這件事的解決還算圓滿,
段錦對小童的喜愛每一個人都感受得到,所以當她帶走小童一家時,大家的心裡都鬆了一
口氣。
「這個孩子我一定會治好,並好好帶大。」臨走時她說,「說不定十幾年後,他會來
這裡讀大學,也會成為能夠斬妖除魔的人。」她意有所指的說,讓阮瞻等人想起了山林中
那次要命的旅行,那個帶走了許多無辜同學的生命,也讓她失去兒子的旅行。
她的開口讓阮瞻他們也很意外。基本上,她是不和他們說話的,雖然也幫助過他們,
雖然和包大同會常見面,但她表現出的態度明確在說:她知錯了,但是她還是恨那些讓她
失去最後一點希望的人!
可是,現在她說話了。或者可以說,她終於放開了懷抱,清除了最後一點憎恨。她原
諒了他們,畢竟他們雖然讓她失去了兒子,現在又給了她一個。這個兒子,雖然多病多災
,但是卻如一張白紙一樣純潔,她可以重新教育他,不再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把她所有
的愛都給他!
「我們只是去看看小童將來要慢慢長大的地方,到了時間就會走的,不會做無意義的
逗留,相信我們。」張子新也再三保證。
事已至此,還有什麼說的呢?幾個人又聯手過了一關,和往常一樣,有些開心也有些
失落感,尤其在這件事中,把阮瞻的身世扯了出來。
「都走了,你什麼時候走?」這件事過去三天後,萬里問包大同。
他明知道包大同沒有一點離開的意思,反而在酒吧中越來越如魚得水,不僅『業務』
繁忙,人緣也絕佳,甚至有了些喧賓奪主之勢。
「我還事業無成呢,怎麼會離開『表哥』?」包大同沒半點真誠地說,還是一貫的沒
皮沒臉。忙裡偷閒的和萬里坐在角落,看阮瞻掛著他那顛倒眾生但又疏離冷漠的微笑忙碌
著,從容的應對著各色客人。
「他什麼時候也能像段錦那樣放開懷抱就好了。」包大同微嘆了口氣。
「這件事你我都無能為力,只有小夏才可以。」萬里啜了口酒,「可是他的逢三之難
--那是他過不去的坎。」
「難怪他,他那麼愛小夏,怎麼忍心讓她難過。不顧一切當然容易,可是心裡有牽掛
,又怎麼能放得開呢?如果是我--」
包大同還沒有說完,萬里突然『咦』了一聲,想起一件事來,「不對,我才想起來,
阿瞻的逢三之難只告訴過我,你怎麼看起來好像早知道似的,一點也不驚訝?」
「才發現嗎?真是遲鈍!就這還當心理醫生哪!」包大同逮到機會挖苦萬里,有些興
奮,「還說我是神棍,你哩?我頂多是騙錢但是還可以給顧客心安。你卻是全無醫學素養
,卻還給人治病,簡直是誤人子弟,呃不,應該是庸醫殺人,怪不得人家都說庸醫是另類
職業殺手呢!」
「我才說一句,招你那麼多出來。你只要告訴我,你是早知道這件事嗎?」
「當然!」包大同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氣,「不然你以為我真是打拼事業來的嗎?人生
就應該簡簡單單、自自然然,為了點身外物爭來搶去,多麼失我道之精隨?再說,那多麼
累!」
萬里恍然大悟!
他原就不相信包大同是?了開展一番『事業』才來的,不過他沒想到包大同是為了幫
助阮瞻才來,還以為他是入世歷練,或者是小道士思凡。就沒想到的是,包大同竟然直接
就承認了!
「你怎麼會知道?」
「我偷聽來的啊。我不是和你說過嗎,阮伯父經常來找我爹談天說地,而我特別喜歡
偷聽。有一次阮伯父說起這個逢三之難,雖說他覺得阿瞻是避不開這一劫的,但他希望我
老爹能幫阿瞻保住小命。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總要做一下嘗試。所以我總覺得阿瞻
和阮伯父之間一定有很深的誤會,或者伯父有很大的苦衷。其實伯父是極疼愛他這個兒子
的,看過張子新夫婦對小童我就更堅信了這一點,當年阮伯父和我老爹說起阿瞻的事時,
種種表現和張子新夫婦是一樣的。」
「所以你就私自跑來了?」
「不是私自,是御准。」包大同搔搔頭,「當年我還小,雖然聽到了『逢三之難』四
個字,但其中的意思卻什麼也不知道。又因為是偷聽來的,也不敢問,後來還以為是什麼
奇怪的法術,慢慢就淡忘了。前些日子我老爹說要去雲遊,才細細告訴我這件事,並讓我
來幫阿瞻。我這才知道我偷聽的事,原來我老爹和阮伯父是知道的,只是沒有說破罷了。
」
「那要怎麼幫?包大叔有妙計嗎?」萬里忙問。
聽到這裡,萬里還以為大智若愚的包大叔有什麼絕佳的解決辦法,不禁萬分驚喜。哪
知道包大同搖了搖頭,「這是阿瞻命定的,阮伯父推算過,阿瞻是根本逃不掉的,不過是
想盡人事罷了。我老爹也反覆推算過無數遍,阿瞻這一年的命運線被極重的黑氣籠罩,應
無幸理。我來,是要看咱們能不能創造奇蹟,硬把阿瞻的命盤擰過來。我老爹不樂觀,只
是想兌現對老友的諾言,但我倒是覺得可有一為,雖然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怎麼做,但我想
,阿瞻能經過那麼多以弱勝強之戰,這次也不是全無機會。不是有一句話嗎--人定勝天
!」
萬里呆了一呆,因為希望而剛升起的心又沉了下來。但轉念又一想,包大同說得也對
,不管命運如何,他們都不會坐以待斃。就算阿瞻,表面上安靜的面對這一切,真到了關
鍵時刻,以他的個性一定會抗爭到天翻地覆。
弱者接受命運,勇者挑戰命運,強者戰勝命運!
「只是這件事,還是不要讓小夏知道。」包大同繼續說,「沒必要讓她生活得很沉重
,我就羨慕她那個不容易消沉的個性,任何挫折都不會讓她沮喪多久,真是好性格。」
「這還用你說嗎?」萬里看了一眼大門,一種不安佔據了他全部心思。
小夏終於恢復了正常上班,幸好那個極其放縱她的潘主任原諒了她的不務正業。或者
,這位強勢的主任大人因為小夏從普法工作以來就身體不好,會以為是自己派她去邊遠地
區造成的,所以有彌補心理也說不定,否則以小夏這種工作業績和考勤狀況,能留下來真
是奇蹟。
潘主任一定不知道,小夏的身體底子很好,根本不會因為一點勞累和傷病就脆弱那麼
久,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的內心強烈反抗著阿瞻要洗去她記憶的行為而造成的。
最近她時常有些恍惚,會偷偷注視阿瞻好久,若有所思的樣子,試探她,她又不肯說
,好像記憶模糊了一樣。甚至昨天他們一起看的那個好萊塢老片『鴛夢重溫』時,看到裡
面的失憶情節,她突然頭疼得像快死了一樣,然後莫名其妙地痛哭不止。
他很怕她記起那段曾經消失的往事,不是他自私的要得到她,事實上,自從知道了阿
瞻身世的秘密,他已經決定放棄追求小夏,因為阿瞻在感情上貧困得一無所有,小夏是他
唯一的愛和希望,也是他努力抗爭命運的理由。做為最好的朋友,他怎麼忍心橫插一杠子
?!
不是他不愛她了,他還是愛,或者可以說比任何時候都愛,但一句電影台詞說的好,
他寧願要兩個開心的朋友,也不要一個傷心的女人。
而在這個時候,如果小夏想起那一切,她會恨阮瞻,他們的情路就會更多坎坷。可是
,他有相當不好的預感,那記憶對小夏而言太強烈,阿瞻又是在意亂情迷之下施的法,最
近還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兩人如此接近,這都會刺激記憶恢復。
想到這裡,萬里又一次抬頭看看門邊。她早就應該下班了,?什麼還不回來?他只要
每天看看她就好,還要祈禱她不要想起任何事情!
門終於開了,小夏的身影出現在門邊。她看來還是那麼清秀可愛,嬌柔的能激起男人
最原始的保護慾望,同時又堅強到令人心疼。只是,?什麼她今天的臉色如此蒼白和不安
?
萬里站起來,想迎上去。卻見小夏逕直跑到吧台邊上,和阮瞻說了些什麼,然後轉頭
對他勉強笑了一下,算是打個招呼就上樓了。阮瞻看來也有些疑惑,但還是尾隨上樓。
完了,她要想起來了!萬里心下一涼,想攔住阮瞻,但還是沒有出聲。該來的,總是
會來!
而樓上,阮瞻一直跟小夏來到房間裡。妖童的事情雖然過去了,但小夏還是不肯走,
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怎麼了?」看她白著臉,眼神很亂,一縷汗濕的髮貼在飽滿的額頭上,阮瞻心中憐
意大盛。
小夏不說話,只是看著阮瞻,讓他漸漸地有些發毛。
「出了什麼事,告訴我。」他忍不住撫撫她的臉,「無論怎樣,我都會幫你。」
「你以前好像很討厭我來找你。」小夏慢慢說著,好似夢囈,「怎麼後來就成了--
朋友?」
「小夏--」
「你低一點頭,我有話要說。」小夏勾勾食指。
阮瞻很納悶,也有些不祥的預感,但還是低下了頭。
小夏走近了阮瞻,近到只要稍動,兩人就會貼在一起,眼睛有些驚恐地望著他,「我
要做個實驗,證明那件我一直在夢中夢到的事情是真的。」她說,然後不等阮瞻反應,突
然啄吻了他的嘴唇一下。
阮瞻完全呆住了,彎著身子僵在當地,看小夏眼裡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然後第二次吻
上他。
這一次,她的嘴唇長久的停留在他的上面,長到讓他喪失了理智,長到他腦海中一陣
迷糊,長到讓他心中辛苦築起的所有防禦提?k全部崩塌,隨著內心巨大的渴望追逐著反客
為主,把她猛抱在懷裡熱吻。
他多麼愛她!可是卻要壓抑著這種他最渴望的感情,每天見她在她身邊轉來轉去,要
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觸碰她!
他完全忘記了周遭的一切,沉迷於這久違的吻中,陶醉於她的柔軟和甜蜜,可是卻突
然覺得嘴唇一疼,然後猛地被推開了!
「你吻過我,就在洪清鎮的新鎮裡。」她的唇邊沾著他的血跡,臉上夾雜著無盡的憤
怒和傷心,「可是你強行消去了我的記憶!你有什麼權利?你不是答應過我,你的那個了
不起的法術絕不會對我用的,你答應過的!」
一瞬間,他明白她恢復了記憶,但她激烈的反應和臉上的神情嚇壞了他,「你聽我說
,小夏--」他試圖拉住她瑟瑟發抖的身子,可是她卻拼命向後退去,和他保持著距離!
「你有什麼權利,那是我的記憶,那是我的過去,你憑什麼?!」小夏幾乎是尖叫著
,臉上熱淚橫流。
從洪清鎮上回來,她就總覺得心中有什麼事一直刺痛著她,每次見到阮瞻她的內心都
會混亂酸澀,她曾經以為那是她的暗戀造成的,但每當他和她無意間的皮膚接觸都讓她覺
得自己忘記了什麼!直到這幾天,她的腦海中被人關掉的門突然透出了一點光亮!
而這個吻,證明了一切,證明了她的感覺沒有錯,這個吻就是打開這道門的鑰匙,讓
記憶像潮水一樣突然湧到她的心裡,摧毀得她內心的溫柔點滴不剩!
「不是你想的那樣!」阮瞻進一步打算安撫已經激動得喪失理智的小夏,可小夏不聽
。
「我只問你有什麼權利對我這麼做!」她沒有退路了,後背抵著牆,「就算你多麼討
厭我,多麼後悔曾經吻過我,多麼想甩掉我這個女人,你直說好了,?什麼那麼對我?我
不會誤會,我會離得你遠遠的,讓你繼續縱橫花叢!就算我和我對你的愛在你心裡有多麼
一錢不值,你有必要悔恨到非要我忘記一切嗎?我就那麼讓你感到無法面對嗎?你以為我
會因為一個吻而纏住你不放嗎?不管你當時是因為遊戲心理還是因為一時的意亂情迷,我
不會怪你,因為是我自己下賤,是我自己送上門的!但是你沒有權力拿走屬於我的東西!
沒有權力把我玩弄於你的股掌之間。要我滾遠點就明說,我馬上就滾到你永遠也見不到的
地方去!?什麼要用這種方式羞辱我,你恐怕在暗中笑話吧。又一個拜倒在你腳下的白痴
女人,竟然還奢望得到你的愛情!你--太過分了!」
「不是,我不是故意,你聽我說--」小夏的傷心讓一向冷靜的阮瞻都語無倫次了,
心痛得要扭了起來。
「別過來!」小夏再度喝止想要接近的阮瞻,一下跳到桌邊去。桌上有一把裁紙刀,
她一把抓起來對準自己的脖子,「你如果敢過來,我就讓你背上謀殺的罪名,你有本事拿
了我的死魂再來消去記憶!」
看著那明晃晃的刀子,看著她細嫩的脖子已隱隱現出的血跡,阮瞻嚇得立即退後。小
夏是火一樣的女子,無論愛與恨都是如此。他是做錯了,是他讓她燃燒,以前是因為愛,
如今是因為恨!
阮瞻的父親?什麼會這樣對待他?他有什麼苦衷或是秘密?而萬里和包大同能幫助阮
瞻度過這『逢三之難』嗎?陷入僵局的小夏和阮瞻的愛情會何去何從?又會有什麼新的鬼
怪跳出來鬧事?請看下一篇『賭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