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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魔人系列》第54章
第四十五章 三個問題

 門開處,阮瞻和小夏站在那裡。

  小夏捂著嘴巴,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那聲驚叫顯然是她發出的,而阮瞻則直直的站

著,即沒有發抖也沒有表情,只是臉孔雪白。

  剛才包大同和萬里在樓下一番做作,他似乎沒有注意到,實則全部看在眼裡。這讓他

敏銳的感覺出有問題,並且這問題一定是因為他,恰巧小夏說要搬點飲料到樓下,於是兩

人就一起上樓了。

  他一向怕吵,所以樓上房間的設計是很隔音的,可是萬里和包大同竟然連門都沒關好

,使他一上樓就聽到房間內傳來的對話聲。不知因為什麼,或許只是感覺吧,他和小夏都

不禁放輕腳步、湊到了門邊,於是該聽到的話都聽到了。

  身體僵直著,他一步步走了進去,心裡的疑惑在不斷加大。

  「那個——阿瞻,可能只是——長得相像的人,並不是伯父。」包大同解釋,他和萬

里都沒意識到有人偷聽,所以眼前的情況讓他有些吃驚,不知道要怎麼表達自己的意思,

「是我沒見過這麼奇怪的事,所以有些大驚小怪,其實長的相像的可能性真的很大。真的

真的!你也知道,我是土包子嘛,沒見過世面,哈哈——當時我也嚇了一跳。」他乾笑了

兩聲,試圖遮掩過去,可阮瞻的眼神像刀子一樣,逼得他無處躲藏。

  「你就說吧。」萬里輕歎了口氣。

  「好吧,我說,反正是不相干的人和事!」包大同咕噥了一句,給了自己一點心理暗

示,讓自己更加堅信死者只是和阮瞻他老爹長得非常像而已。這樣把事實說出口,對他而

言更容易。

  「我們兵分三路後,我不是就去溪頭店了嗎?天氣熱,我怕——屍體會腐爛,所以以

最快速度向那裡趕,其實這一路上很順利——好吧好吧,我說重點。」包大同瞄了一眼阮

瞻,咬了咬牙。「溪頭店的村民因為妖童的事很害怕,這具屍體又是被雨水從山上衝下來

的,因此他們還沒有報警,也沒有裝殮,只是蓋了張蓆子。派了兩個膽子大的老人看著。

我一提你,他們立即帶我去看。我一掀蓆子——差點坐在地上,他長了一張和伯父一模一

樣的臉,不過震驚之後我想,他一定不是伯父。反正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就算他們長得

就像雙胞胎一樣——對了,說不定真的是伯父的雙胞胎兄弟。一生下來就失散了,一定是

這樣。」

  包大同絮絮叨叨的說著,順帶著說服自己。可是他內心深處有如一塊土地一樣,不停

的瘋長著不安的荒草,任他拔光了一次又一次,那些荒草卻以更快的速度生長起來。也許

在他的潛意識裡,他早已認定那具屍體就是阮瞻的父親了吧!

  阮瞻的父親是個法術和道術都相當了不起的人,比自己父親年齡還大,別人也許不知

道父親的真實年紀,他難道不知道嗎?這兩個老人雖然都有一個年輕的兒子。但實際上年

齡早已走過百歲,儘管外表看來都是六十來歲的年紀。所以說,就算阮瞻的父親真有一個

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兄弟,那個沒有修道的人也不可能高壽到這個歲數。

  還有一個鐵證,就是那件道袍。

  現在已經不是道術盛行的年代了,除了拍影視劇,有誰會穿道袍。那太怪異了,所以

阮瞻的父親一件也沒有。上次他帶阮瞻來他家時,兩個老人說起這件事,父親一時高興,

送了他一件自己珍藏多年的道袍給阮瞻的父親。

  那件道袍是杏黃色的,領口和袖口都鑲著黑邊,腰帶上繡的是金光神咒,夾雜著七個

紅色蝙蝠。當時他偷看到這一幕時差點笑掉牙齒,覺得這道袍也太花哨了,沒想到他那個

像憨厚老農的父親竟然藏著個這樣的玩意,加上他老爹那副獻寶似的神色,當真是老夫聊

發少年狂。而當他在那具屍體上看到這件被泥水弄髒了的衣服時,心裡的震驚卻是無法言

喻的。這不可能造假,那腰帶上的金光神咒,只有他們這一派的人識別得出。

  可是,他明知道阮瞻的父親在他高中時代就已經去世了,因此這情況根本讓他無法接

受,也因此,他不知道要怎麼和阮瞻提起這件事,總覺得這其中隱藏這一個大秘密,讓所

有人都承受不來的秘密!

  人是有感情的動物,因為有感情,所以軟弱,當軟弱的人類遇到無法接受的事實時,

就會不自覺的選擇逃避,就會拚命說服自己那事實並不是真的,他就是這樣,自見到那具

屍體起就不斷否定那絕不是阮瞻的父親,雖然他心裡明白那就是!

  「帶我去看。」阮瞻生硬的迸出四個字。

  「去看?不必了吧!我已經裝殮了他老人家,還是盡早入土為安好!」看到阮瞻如刀

一樣的眼神,包大同徹底放棄,「好吧,你先看看我拍的照片。我知道這對死者是不敬的

,可是我想,你是需要確認一下的。」他拿出手機,「我已經盡量拍得清楚,不僅是臉,

還有其它比較明顯特徵,我發現他的腳心上——」

  話沒說完,阮瞻就奪過包大同的手機。他看著手機,包大同和萬里就看著他的臉,小

夏則還呆呆的站在門邊。她隱隱約約的聽明白了他們所說的話,對包大同所說的也有些不

知所措。從她這個方向,她只能看到阮瞻的背,只覺得他的背挺得比平時還要直,彷彿拚

命要頂住什麼似的。

  「帶我去看。」阮瞻放下手機,臉孔愈發蒼白。

  「可是,你認出來——我是說——明天再去好不好?」包大同求助的看了一眼萬里,

萬里搖了搖頭。

  「別讓我說第三遍。」

  「好吧,我馬上訂機票。」

  「不用了。」阮瞻說著伸手拉住包大同的手臂,虛空畫符。一腳踏出。

  包大同知道他的時空扭曲術,但卻是第一次親自感受,只覺得眼前一花,就又回到了

溪頭店村口。阮瞻沒有到過後山山腳,所以不能直接到達那裡,他們只好走過去。

  包大同心裡長歎一聲,心想自己只是裝殮了老人而沒有下葬,大概潛意識裡就是等著

阮瞻來親自看一看吧!

  陰沉的日光下。山腳下一棵大槐樹的濃密樹蔭裡,一具簡陋的棺木孤零零停放著,好

像就是那槐樹伸展出的一部分,靜靜的等待著什麼。這氣氛、這環境、這彷彿在半空中凝

結成水的空氣,都襯得這一切格外詭異。在七月流火的天氣裡,讓人不自禁的從心底升起

一股寒意。阮瞻在看到棺材的一剎那,腳下明顯滯了一滯,接著就像下了什麼決心一樣,

大踏步走了過去。

  包大同停在他身後幾米的地方。眼見他輕輕打開棺蓋,俯下身去仔細查看,更是反覆

檢查了屍體的右腳腳底。然後直起身來,把棺蓋重新蓋好。

  「是他老人家嗎?」見阮瞻一步一步又走了回來,包大同忐忑的問。

  「拜託村民先下葬吧。」阮瞻平靜的說,但那聲音聽來分外壓抑,好像有什麼在他內

心翻滾,隨時就會爆發一樣,「我也算身為人子,讓他暴屍荒野總是不妥。」

  果然是!

  包大同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半句話來,只是跟著阮瞻來到村裡。看他拜託,說服村

長,讓他先把這客死他鄉的可憐人葬到村裡的墳地裡,並承諾給予溪頭店村大筆的好處。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那麼有條不紊,穩穩當當,彷彿他操辦的是一個陌生人的事,只有他

故意放慢的語調,壓抑著情緒的低沉聲音洩露了他內心的煎熬。

  這一切都辦完。阮瞻頭也不回的帶著包大同回到了酒吧,因為已經營業,他們直接到

了樓上包大同的房間。只見萬里和小夏都呆在那裡,和他們走時是一樣的,這一去幾個小

時,卻彷彿時間停頓了一般。

  四個人面面相覷,但沒有人說話,空氣中瀰漫著可怕的沉默。半晌,還是包大同率先

繃不住了。

  「事情是這——」

  「我老爹去世了。」阮瞻打斷包大同,「這一次是真的。」

  「阿瞻——」萬里艱難的開口,事實上他有這種預感和準備,但此刻還是不知如何應

對。

  阮瞻那蒼白得異常的臉色,那繃得僵直的身體,那駭人的平靜,無不讓人覺得他遭受

了一生中最重大的打擊。這打擊不可能是他父親的去世造成的,肯定還有更深的原因。

  他一抬手,阻止了萬里再說下去,伸指畫符,似乎是要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但符只

畫了一半,手就停在半空畫不下去了。他一直喜歡一個人獨處,一直習慣了躲避他人,此

刻竟然覺得沒有一個可以躲避的去處,一個無光的,無人的,無聲的地方,洞穴也好,墳

墓也好,只要沒有人觸碰他,讓他不至於當場崩潰。

  這個時候,道法也沒有了用處!他心裡苦笑一聲,移動了一下腳步。還是憑借這肉身

的雙腳更可靠吧!

  「不要躲起來!」一個女聲響起,同時身邊閃過一個苗條的身影,兩條纖細的手臂纏

在了他的腰間,把他抱了個結結實實,「不要放在心靈!說出來!」

  他低頭看了看小夏清秀的面龐,那是他一直放在內心深處溫暖著,熱愛著,輕輕淺淺

的摩挲著的,此刻想來卻突然有了一種無盡的悲哀。到明年春天,他就要死了,在他短短

三十三年的生命裡,她是他唯一的火光,可是如果他的生命本身就是個劣質品,如果他所

構建的內心世界在這一刻崩塌,他是不是該讓她離開,免得把她也埋葬?!

  他掙脫了她,慢慢轉過身去,看著萬里和包大同。

  若在平時,這兩個男人也是泰山崩於前,還會談笑風生的角色,現在卻一臉不知所措

。這算什麼?關心則亂?!那麼還是說了吧!反正,也不過是那麼回事!

  「記得司馬南死前和我說過什麼嗎,萬里?」他開口,嗓子乾澀,每吐出一個字都要

費一番力氣。

  「他說:夜風環,陰陽極,還有,你確信他死了嗎?」萬里喃喃的說,「怎麼了?」

  「今天我得到了答案。」他面無表情,黑如深潭的眼睛不再有深邃之感,顯得有些空

洞。

  這件事萬里知道,小夏和包大同卻聽得一頭霧水。可是阮瞻不停頓,一字一句的說,

「夜風環解答了我和司馬南的關係,他換了無數個皮囊,可他的身份是不會變的,他是我

父親的師父,確切的說,是我的師祖!」

  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他們想過司馬南和阮瞻的各種關係,卻絕沒想到是這樣的。難

怪他和阮瞻鬥法的手勢有許多相同之處,而那些不同之處,大概是因為阮瞻並沒有直接從

他父親那裡學習道術,而是憑借先天的良能和他父親留下的心法口訣自己摸索出來的,因

為是無師自通的,所以加入了自己的創新吧!

  而阮瞻不理其它人的心中所想,繼續說下去,「陰陽極是一個陰陽魚形的胎記,很神

奇,屬於顯性遺傳,只有在親生父子間才會傳承。我腳底下有一個,當然我的親生父親在

同樣的地方也有一個。」

  說到這裡,包大同『騰』的站起來,「他是你親生的——不是說,是養父嗎?」他見

過屍體的腳底,那上面確實有一個很像陰陽極的胎記,他還做為重要特徵拿手機拍下來過



  「對,他是我親生父親,我也是剛剛知道。」阮瞻聽到自己的聲音僵硬得回答,沒有

任何感情色彩的說著。可是真的能無動於衷嗎?為什麼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在龜裂?!

  「最後一個問題就不用回答了。他沒有死,可是現在又死了!就是這樣。」他用盡最

後的控制力說完這句話後,轉身走出了房門。

  如果說司馬南是阮瞻的師祖已經驚到了其它三個人,那麼阮瞻的養父其實就是他親生

父親的事就是個徹底的意外,讓他們完全驚呆了。而當阮瞻孤獨的身影消失在門邊,還是

小夏率先反應過來,追了出去。

  她見阮瞻手扶著牆壁,沒有目的的走在走廊中,整個人都渙散了,心疼得都扭了起來

。她把他拉到她的房間,而他就任由她拉著,她按他坐在床上,他就坐在床上,卻不說一

句話。

  「你說句話,別嚇我!」小夏坐在他身邊,握緊他的手,凝望著他沒有表情的臉,怕

他的靈魂就這麼離體而去,「求你來點反應,我很害怕!很怕你這個樣子!」

  她真的很怕!

  第四十六章 軟弱的權利

  阮瞻如木頭一樣一動不動,可是內心卻如沸騰的水,蒸煮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靈魂!

 夜風環,陰陽極,你確定他死了嗎?

  猶記得司馬南將死之時,唇邊掛的笑容,有一絲嘲笑、一絲悲憫,一絲同情,還有一

絲心疼,看得人心悸。難道他什麼都知道?知道他阮瞻的人生不過是一場笑話,一個沒有

意義的騙局!

  他問了司馬南三個問題:第一,他們之間的關係;第二,他的身世;第三,他父親的

離奇死亡?司馬南只回答了這三句話,再無一句解釋。當時他並不覺得司馬南在故弄玄虛

,因為他認為司馬南不明說,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只是對於第一個回答,他立即就知道了

答案。

  夜風環。

  他不知道父親是什麼門派,但是知道父親這一門派中最厲害的一種叫風刃的法術,後

來他之所以先修練火手印和掌心雷就是因為風刃對靈力的要求更高,他要在解開自己封印

的情況下,再提升一下實力才行。而他小時候卻並不知道這一點,只是偶爾看過一次父親

使用風刃把一個很凶很厲的鬼魂打得瞬間消失,就很喜歡。可是他雖然喜歡,卻不向父親

開口要求學習,因為父親總是傳遞給他這樣一個信息--他們只是兩個相守在一起的陌生

人,不必太親近,他也不夠資格索取不屬於他的任何東西。當時他八歲,還沒開始被父親

強行教授任何關於道術的知識。

  那一年夏天,他和萬里與街上的大孩子們打架,受了外傷。由於他瞞著傷情不報,使

傷沒有及時清理而感染,最終導致高燒不退,在醫院折騰了一個多星期才撿回小命,被父

親接回家中靜養。

  有一天晚上非常悶熱,他躺在不透風的房間裡,感覺難受極了,卻因為乏力無法到院

子裡去乘涼。正想著要怎麼辦時,卻忽然見父親慢慢踱了進來。這讓他有些奇怪,因為他

們父子倆平時很少說話,父親更是絕少進他的房間,從他被收養的那一天,他就學會了生

活自理。就見父親在房間裡踱了一會兒步子,好像有什麼難以決定的事一樣。然後就坐在

了他的床頭,姿勢瀟灑地向半空一抓,再揮到他的臉上。

  立即他感到了一股溫柔的涼風吹拂在他的臉上。那風由遠及近,在碰到他臉的一瞬間

突然向四周擴散開來,像一個環一樣套住他的頭,然後沿身而下。

  那時他還太小,雖然已經養成了現在的個性,但畢竟孩子氣,這風讓他覺得又舒服又

好玩,忍不住笑了起來,對父親說,再來一次行嗎?

  父親沒說話,但又做了一次,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做了整晚,直到他迷迷糊糊地睡著,

就算在夢中,也感覺那風環一遍遍吹撫著他,讓他感到又涼爽又溫柔。

  他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晨,父親也不見了蹤影,可是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夜的事情。

他一向嚴厲寡言的父親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哄著他,安慰著他,還撫摸了他的頭,就像

個最寵溺孩子的父親一樣。事後,他鼓起勇氣問起那種法術的細節,父親告訴他,那叫『

夜風環』,是當年父親的師父,也就是他的師祖為了逗徒弟開心而自創的小法術,沒什麼

用處,但是除了父親外,只有師祖才會。因為師祖答應過父親,那只是為他創造的法術,

絕不會傳給別人。

  所以,當司馬南帶著一絲慈祥的神態說起這三個字的時候,他立即就知道師馬南是他

的師祖。這是多麼可笑啊,無論曾經怎樣的生死相搏,他竟然打死了自己的師祖!

  而當『陰陽極』這三個自進入他的耳?,他的震驚更是無法形容!他不明白司馬南怎

麼會知道這件事!

  他的腳底從小就有一塊奇怪的黑色胎記,因為不疼不癢,他從未在意過,但是有一次

父親無意間看到後就告訴他說,那種胎記絕無僅有,名叫陰陽極,有陰陽極的人都有強大

的天生良能,並且只在親生父子間傳承,什麼時候他看到有其他人腳底有這種胎記,那個

人就是他的親生父親。

  幼年的他聽到這句話,根本不信這種說法。他固執地以為原來家裡的男人就是他的親

生父親,他不知道那個人有沒有胎記,但是卻知道那個人厭惡他,把幼小的他丟到運煤車

裡!他非常憎恨那對丟棄他的男女,如果不是因為離家時年紀太小,都不知道自己是哪裡

的人,他甚至有過報復的念頭!

  可是今天看來,他竟然恨錯了人!那對扔了他的人不過是他的養父母,當人家發現他

的奇異之處,怕他厭惡他是情有可原的,他恨了根本不該恨的人。而親生的父親卻冒充養

父待在他身邊十幾年,什麼也沒有對他說,只是冰冷地對待著他!讓他在渴望愛而得不到

的情況下還背負著恩情的重擔,小心翼翼的接受、顧慮重重的反抗、還對他的『恩賜』充

滿感激!

  想必,父親當年『無意』告訴他的這一番話也是有意而為的吧。可這是為什麼?為什

麼他作為自己的親生父親卻不肯承認?在他還未記事的時候,是父親丟棄了他,還是把他

送人了?後來他被送回來時,是有意的安排還是冥冥中的巧合?

  終於,他明白了他被那隻鬼送到父親身邊時,他眼神裡那複雜難懂的神色!他一定在

當時就知道面前的小孩是誰?所以接受還是拒絕,愛還是恨,好奇還是驚喜?在那一刻,

一定全部擁上過他的心頭。

  但知道又如何?為什麼他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這般冷酷無情,一點溫暖也不給他,卻又

教給他那麼多東西?是厭惡他還是害怕他?是不得已收留他,還是另有打算?就算養一條

狗也會偶爾和狗嬉戲一番,會抱著他撫撫他的毛,為什麼他就能做到那麼冷漠。好像一點

感情的瓜葛也不想和他產生?一點也不想和他有深刻的聯繫?他不是他最親近的,最血肉

相連的人嗎?!

  那麼又為什麼給他一點溫暖的回憶,那個夏夜裡揮動的夜光環,那烙好的蛋黃草餅?

還有;為什麼要告訴他陰陽極的事,是要暗示什麼嗎?

  想到這裡,阮瞻從心裡浮上一陣悲傷的冷笑來。不重要了,這是多麼可悲啊!他一向

以為自己夠冷酷了,可是和自己的親生父親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至少他還有感情,

知道對恩人要報答,對朋友要以心相交,對心愛地女人要愛如珍寶。可父親呢?

  親莫若父子,可是他卻能和自己的兒子如施恩和受惠的一對陌生人一樣相對了十幾年

,他還能平靜地告訴自己唯一的兒子,他將來會有一個像死刑一樣地逢三之難。好像他的

生死與他無關。

  所以那第三個問題的答案已經不重要了,父親死了也好,活著也罷都與他沒有關係。

反正他是不想與自己有牽連的,反正他一直隱瞞著這天大的秘密。再說,當年父親詐死也

可以瞞過他,現在他很確定父親死了,至少肉身是如此。但以前為什麼會詐死?現在為什

麼會出現?現在為什麼會出現?又是被誰所殺?魂魄去了哪裡?那個一直看不見的人是誰

?這都與他無關,他不想介入!

  憤恨還是傷心,阮瞻說不清楚。他只覺得自己的生與死都是如此無聊,他還未成年時

就知道自己的逢三之難了,他之所以能在明知死期的情況下平靜的活下來,就是因為當父

母拋棄他時,有養父可以收留他,他覺得為了這份養育之恩,他不能自己率先放棄,還要

找出養父的死因。可是現在這個理由不存在了,他的心裡突然生出一種類似兇狠的想法,

真想即刻結束生命,讓上天的安排和父親的預言全部落空!根本不會有逢三之難,因為在

此之前,他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脖頸裡濕漉漉的,是誰在那麼傷心的哭泣?是哪裡來的溫熱從他的胸口一直傳遞到全

身?

  阮瞻在生出那股絕決的厭世之心後,突然感覺有異。拉回恍惚的心神,才發現自己已

經站了起來,左手握著那柄有了一條血線的晶刀,右手指著半空,似乎要踏空而去,只是

腰間死死纏著兩條手臂,一個人緊緊貼在他胸前。

  「你要到哪裡都要帶我去,下地獄也一樣!」一個聲音含著淚意,任性地說。

  一瞬間,他清醒了過來!

  這裡是小夏的房間,他的晶刀是藏在這裡的書架上的,他的內心意識正指揮他回到老

家去,在老屋中結束生命,以對抗這所有不公平的安排!

  「小夏,放開。」他疲憊地說。他是如此愛她,可是此刻連這種愛意也讓他無力承擔



  「我不!我不!」伴隨著回答,勒在阮瞻腰間的手臂更緊了,差點讓他斷氣。

  「放開我,小夏。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要走,並且永遠不回來了!」

  「沒有。」

  「就有!你別騙我,我不傻。我也不放開,不然你一閃就不見了!我攔不住你,所以

你要去哪裡就隨你去,可是你要帶上我!」小夏繼續哭,淚水灑在阮瞻的心窩上,讓他的

心酸澀得喪失了憎恨的力量。

  「別哭啦,有人死了嗎?」他試圖開玩笑,「啊,是有人死了,可是死的是我的父親

,被背叛的也是我,你哭什麼啊,還那麼傷心?」

  「我是在替你哭,因為你不肯示弱。」小夏略抬起頭看著阮瞻冰冷的臉。

  那張英俊的臉上雖然看似平靜,但眼神中充滿了決然和憤怒,所有的線條都繃緊著,

好像要和不公平的命運決一死戰!神色中還飽含著無盡的悲傷、無奈,讓她恨不得以身相

替,想替他疼,替他傷心。為什麼同樣是人,只有他的命運格外不同?為什麼他要背負別

人不需要背負的東西?為什麼只有他生活得那麼艱難、那麼沒有希望?

  自以為了解他,可這時才知道他是如此倔強,當面臨這徹底的打擊,當他從小就構建

的心靈世界一瞬間崩潰,他竟然還強迫自己挺直著腰桿,不肯在別人面前流露一點軟弱。

沒有關愛的、屢被排斥的悲慘童年塑造了他孤獨、強硬、頑韌的個性,但他也許不知道,

無論一個人有多強,也有軟弱的權利!

  所以,她更心疼他的倔強,他堅強外表下的脆弱!

  「替我哭?」阮瞻呢喃了一句,話語中的情緒不明。

 小夏拉下他停在半空畫符的手臂,解除他會突然消失的威脅,然後用力掰開他另一隻

握得死緊的手,毫不客氣地把那有可能是寶物的晶刀拿出來,隨意扔到地上,再把他的雙

臂圍上自己的肩膀。

  「現在你來抱著我。」小夏溫柔地說,「把你所有的不滿和傷心都過渡到我身上,讓

我替你把這些難過的事都哭出來。」

  「小夏!」他無奈的想掙脫,可發現她死拉著他不放。

  「你為我做了那麼多,就讓我也幫你一次。」小夏淚光閃動,「我不能讓你離開我,

我還有許多事要和你一起做,現在放你走,以後就沒有機會了。所以,我要幫你卸掉重擔

。來啊,算我求你也好,你只要放鬆,只要有一分鐘不強迫自己就好!」

  他身體僵硬,小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他彎了一點身體,若有所無地壓在她的肩頭



  她的體香和髮香,後頸中溫熱的氣息讓他心裡的冰山突然裂開了一角。他想抵抗,可

是她拼命地想融化他。他猶豫著,不能確定是不是該順從她。

  試試吧,也許放鬆一下就沒那麼累了。在她面前,他還有什麼顧忌?而且,不聽她這

句話,她真的不放過自己,糾纏個沒完沒了。不然,只有這一次,只有這一次放鬆就好了

,反正,他並沒有多少時間。

  這些想法,模糊地在他心裡劃過,讓他的身體不自覺地放鬆了。身體的放鬆帶來了情

緒的放鬆,而當他繃緊的神經放棄了抵抗,那些沒人知道的往事全部湧上了心頭,使他漸

漸放棄了偽裝,抱緊了懷裡的人,把身體裡所有的負擔都向她釋放,身體上所有的重量也

都掛在了她的身上。

  感覺他僵硬的身體變的柔軟,小夏咬牙保持著站立的姿勢。他比她高大很多,這樣好

像站不住一樣的讓她支撐重量,害她差點跌倒。可是她很高興他能從剛才那種突發的情緒

中慢慢解脫,很高興可以給他一點溫暖。他實在是個可憐的男人,雖然外表優雅、個性強

悍,可是越強的,往往也是越弱的,她真的很高興可以幫他分擔。

  他還是沒有哭,或許早已經喪失了這個功能,不過他卻控制不住的顫抖著,而她就任

他無聲的宣洩著這麼多年的孤寂、心酸和悲傷!

 第四十七章 重新站起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小夏全身痠痛。

  不知道阮瞻的內心積壓了多少痛苦,只知道他抱著她不放手,一開始是不停地顫抖,

後來雖然平靜了下來,仍不肯放開,她也只好任由他擁抱著,借這無聲的安慰來平復他內

心的波瀾。

  不知何時,站累的他們躺倒在了床上,阮瞻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以四肢綑綁她,

他們第一次睡在一起就是以這樣的形式渡過的,因為一夜都保持著被他圈在懷裡的姿勢不

動,小夏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

  早上阮瞻起床時,小夏已經醒了,但為了避免尷尬,她裝著繼續熟睡。她感覺他站在

床邊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才離開。而他走的時候,呼吸沉穩、腳步沉著,她知道他已經

從意外的打擊中恢復了過來。

  昨晚只顧得安慰他、心疼他,未做他想,早上起來,忽然又覺得這種親近的感覺似曾

相識,而且花痴一樣的期望能夠與他永遠這樣相守。

  而當她在樓上磨磨蹭蹭,沉浸在兒女情長中時,三個男人已經在樓下開始了另一番對

話,準備要辦正經事了。

 「你有打算沒有?」萬里試探著問。

  昨天阮瞻走出門時的神態實在駭人,他知道他受了很大的打擊,任誰在面對自己生父

多年後才知道真相都不可能平靜,何況阮瞻這樣心重的人!這麼多年來,自認很有急智的

他竟然不知道要怎麼辦,幸好小夏追了出去。

  「當然有打算。不然你以為我很喜歡跟你說話嗎?」

  雖然被阮瞻頂了一句,但是萬里很高興。他們平時說話就是這樣的,總忍不住鬥嘴,

現在阮瞻又恢復了一貫和他說話的態度,證明阮瞻內心開始接受事實了。

  「你覺得伯父的事,和那兩個妖童有關嗎?」包大同問。

  萬里一驚,生怕這麼快就提起這件事會再度刺激阮瞻,想阻止包大同,但沒來得及。

抬眼看了阮瞻一眼,見他沒有什麼不正常的表現,這才放下心來。

  阮瞻搖搖頭,「說實話,我並不知道。他沒有外傷,去世不超過兩天,但是我探測他

的身體時卻感覺他不是正常--死亡,魂魄離體時生硬而決絕,這不符合常理。」他神色

漠然,好像是說別人的事。但說到『死亡』兩個字時,仍然洩漏了他目前只是平靜了下來

,心中的傷口卻還沒有癒合。

  包大同點點頭,「我也有同感。但有一點不知你想過沒有,他為什麼出現在那裡?而

且以他的道術,那兩個妖童就算再厲害,就算聯手也不能輕易殺害他。難道還有更厲害的

妖物出沒?可是,那附近沒有妖氣,他身上也沒有妖氣沾身的痕跡,那他又是因何--受

害的?」

  不會又是詐死吧?可是以阮瞻和包大同目前的眼力,應該是不會看錯的,他老人家這

次應該真的去世了。

  三個人沉默了一陣,誰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過了一會兒,阮瞻坐了下來,打算開誠

佈公的把事情講個清楚明白。事實上,這是個謎,但是舊的謎才剛剛解開,一個更大的新

的謎團又出現了。

  「這件事要從頭說起。」他壓抑著又要激動的情緒,慢慢地說,「我父親去世得很突

然,而且也是十分古怪的,我回家奔喪的時候發現他的眼珠是血紅的,我還出現了幻覺,

看到一個人在血肉之軀上刻了符咒,送給我父親一個無形的東西。可是我看不到那個人的

臉,也不知道東西是什麼。但是拿了東西後,我父親彷彿知道大限將至似的,開始做準備

,然後平靜地等待著死亡來臨。所以,他的離奇去世一直是我的心結,司馬南死後,我立

即回到家鄉,親手挖開了我父親的墳!」

  「奇怪的是,在我挖墳之前,我發現已經有人在我之前動過我父親的墳墓了。我不知

道是什麼人搶先了一步,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促使那個人這麼做,只能接著挖下去。結果

墳墓裡的情況果然和我預料的一樣,我父親的屍體沒了,現在看來他一開始就是詐死。而

且那個在我之前的人一定是個道術高深的人,因為我一寸一寸檢查過附近的地面,包括墳

墓內部,都沒有一絲一毫的痕跡,這意味著那個人是凌空搬物的。也許凌空搬物不是很難

,但距離這麼遠,搬運的還是體積較大的人類,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想要不留下一點痕跡

是很難的。」

  「是很難。」包大同點點頭,也皺緊了眉,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隱藏著許多能人異士



  「其實我也不是一點收獲沒有,因為我在棺材裡發現了一樣東西,是一柄水晶刀,材

質純淨至極,比段錦的陰陽眼還要純,如果不用其他的東西映襯,根本不見其形。當時我

的手臂割傷了,血在刀身的血槽裡形成了一條血線,經久不去。」阮瞻說著舉起左手,萬

里和包大同一看,才發現他手掌上橫恆著一條長長的傷口,雖然沒有血跡,但也沒有完全

癒合,「這刀有什麼用處我不知道,但我割傷的地方一直不能癒合。」

  「或者這晶刀就是那個以肉身刻符的人給你父親的東西,我覺得伯父先前的詐死行為

也是個謎,不然為什麼會有幻覺?這個幻覺和晶刀也許是他故意留給你的,並且在最後讓

你得到。」萬里說。

  「是凡物嗎?」包大同問。

  「表面看來,除了材質和割過的傷口不能癒合,沒有其他異常的地方。」阮瞻頓了一

頓,「但是我總覺得這肯定是比血木劍、殘裂幡和破滅印更厲害的東西,只是目前我不知

道它的用處,或者一切還不到時候。」

  「刀的事先放放,我們還是先說說人。」萬里插嘴,「司馬南為什麼又知道這些事情

?我感覺背後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把你安排進什麼局裡一樣。」

  「不是背後什麼人,一定是『他』這樣安排的。」阮瞻低聲道。

  萬里和包大同對視一眼,知道這件隱瞞血緣的事對阮瞻傷害不小,他沒那麼容易諒解

,現在能夠平靜對待已經很不錯了。他需要時間和揭開謎底才能徹底醫治心靈創傷。

  「不是我為伯父辯解,因為我也不知道這裡的底細,但是我想他當年這麼做一定有迫

不得已的理由。」萬里誠懇地說,「記得小時候我們遇到的那對強迫我們捉迷藏的小孩子

嗎?你昏倒後是伯父救了我們,他還要我發誓不說出那件事,說要為你留下一個朋友。阿

瞻,當時他的神色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他是愛你的,非常愛你。不比任何一個父親愛自

己的兒子要少。他這樣做,心裡一定比你還難受。」

  「我也有同感。」包大同接著說,「昨天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我沒說。其實你老爹雖

然才領你來過我家一次,不過他老人家自己和我老爹經常碰面。他的時空扭曲術可比你高

明多了,揮手一指就可以,不像你還要劃半天的符。那時候,我最愛偷聽他們說話,我看

他在你面前雖然嚴厲而冷漠,可是和我老爹談起你的時候卻慈愛得很,我親眼所見的。一

說起你,他的兩眼都會發光的。」

  是嗎?他們說的是真的嗎?可為什麼他記憶裡的溫暖只有一次?既然他愛他,為什麼

要任他在冷漠殘忍的人情事故中飽受欺凌和傷害?就算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又是什麼能讓

父親做到這樣的絕決?!

  「少安慰我。」他的心煩亂不堪,但他壓下心底的波動,決定先把事情集中在『正經

』事來。

  「我幹麼安慰你,你一個大老爺們,難道哄哄你,你還附送香吻?」包大同貧了一句

嘴,「可那是什麼安排啊?為什麼要把他安排進去?為什麼是他?為什麼不是我?是因為

你特異的體質、上天的安排?還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原因?」

  「我想,一定有很無奈的理由。世界上沒有一個父親會害自己的兒子,除非他身不由

己,除非沒有其他辦法。相信我,伯父一定是善意的。」萬里又想起年幼時,在荒園裡,

阮瞻的父親那溫柔如水的眼神是如何在阮瞻的身上一絲絲掠過,愛憐情不自禁的顯露出來

。也許在阮瞻不知道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看著自己的兒子吧!阮瞻被蒙在鼓裡未必不是一

件好事,對於心裡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是自己的親骨肉,卻不能相認,還要保持著冷漠與淡

然的他老人家來講,一定很心痛,很不容易吧!

  當時他還摸著自己的頭說:好孩子,那就讓你記得這件事吧。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

,這個孩子需要個朋友,一個人太可憐了。

  「刀的事和人的事,我們先都放一下。」阮瞻迴避著問題,愛與不愛,今天對他而言

已經是不能提及的事情,「我們還是先來總結一下有多少問題需要解答。」

 「似乎很多。」包大同搔搔頭。

  「是很多,但好像有一條線可以把他們串起來。」萬里也轉移開父子感情的話題道,

「第一,阿瞻從小和父親骨肉分離是天災還是人禍?後來又回到父親身邊是有意還是無意

?」

  「我傾向是他扔了我,而我回來又是他的安排。」

  「你不能傾向,好多事情都不像我們想的那樣,都有更深層的原因。甚至我們親眼所

見、親耳所聽的都可能有假。」萬里推倒阮瞻的判斷,「這件事沒到終了是不會揭開真相

的,你的臆斷對伯父是不公平的!」

  阮瞻抬了抬手,表示萬里說得對,他無條件贊成。

  「那阿瞻的母親是誰?他老爹什麼時候生的他?」包大同冒出一句。

  阮瞻一窒,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懂事後的記憶全是父親,他竟然沒想過他的母

親是誰?肯定不會是他五歲之前的那個母親,雖然他當時小,可也記得那只是個普通的婦

女,父親那樣的人是不會愛上這樣的女人的。可是從什麼時候起,父親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是這麼了不起了,會覺得世俗的女人配不上他!

  「那包括在第一個問題裡,不要插嘴,聽我說。不然這麼東一句西一句的就亂套了。

」萬里把話題導正,「第二,作為父親,他為什麼要對自己的親骨肉這麼冷淡,但又為什

麼把他的本事傾囊相授?這有什麼目的嗎?假如有,他預感到了什麼可怕的事?」

  「第三,阿瞻為什麼有逢三之難?」

  「第四,伯父為什麼詐死?既然詐死,又為什麼讓阿瞻產生幻覺?他是要告訴阿瞻什

麼?幻覺中那個看不見臉的人是誰?後來阿瞻去挖墳時,那個先一步的人又是誰?他們是

同一個人嗎?」

  「第五,那柄晶刀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留給阿瞻,有什麼用處?」

  「第六,司馬南怎麼會知道這些事,他和伯父是怎麼樣的師徒關係?」

  「第七,既然詐死了,為什麼一直待在墳墓裡,等司馬南透露給阿瞻信息後才離開?

離開後為什麼又去溪頭店?」

  「第八,他是怎麼--去世的,是那對妖童傷害的嗎?」

  「第九,他人沒了,魂魄去了哪裡?他是了不起的人,不可能像凡人一樣。如果他的

靈魂活著,那麼他算是離開了嗎?」

  「第十,也就是最後一個問題--如果這一切只是個局,那麼我們每個人在局中是什

麼樣的角色?這個局又是什麼?為什麼會有這個局?」

  萬里一口氣說完,連自己也嚇了一跳,原來,他們要解決的事情是如此之多。這麼多

一環套一環的問題,似乎都是因為一個早在阮瞻出生時,或者更久之前就布下的局引發的

。可那是什麼?

  又是一陣沉默。

  最後,還是阮瞻先開口,「不要想了,先解決妖童的事。我從家鄉回來,發現父親之

死的謎,本來以為那個看不清楚臉的人是解決問題的關鍵,於是就想,有任何靈異事件我

都要插手。因為這世界上像我們這樣的人並不多,常常介入靈異事件的話,山不轉水轉,

早晚會遇到,到時候就可以揭開謎底了。雖然是個笨法子,但也是唯一的法子。沒想到才

插手了一件事,就得到了他的--死訊。所以我想,不是他在引導我,就是我的笨法子是

正確的,那麼我們就一直按這個方法辦就好了。」

  「但願那兩個妖童不是阿瞻的殺父仇人,否則有的他們倒霉的。」包大同低聲咕噥了

一句,親眼見著這個飽受感情傷害的人重新站了起來,雖然內心的傷痕仍在,但是個性卻

好像更強悍了。  

 第四十八章 黑樓

  夜已經深了,天氣還是悶熱異常。白天陽光曝曬了一天,晚上天氣轉陰,厚厚的雲層

好像在半空中加了個蓋子,而地面所吸收的熱氣也在此刻全部散發了出來,排放在空氣之

中,讓人感覺像待在蒸籠裡一樣難受!

  這種天氣,往往預示著一場大雨將至!

  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寂靜一片,似乎連空氣也懶得流動,各家各戶都門戶緊關,人

們躲在房間內吹著空調安睡著,而在城郊結合部的一棟黑樓裡,卻有幾個人不得不忍受這

種惡劣天氣的煎熬。

 『啪』的一聲脆響,之後一個聲音懊惱地低聲罵道,「這死蚊子,又咬我!」

 「你的血甜。」另一個輕鬆的聲音調侃著說。

  「閉嘴!」最後一個冷冷的聲音做了一下總結。

  一旦沒人說話,現場就安靜了下來。

  這裡是原來呂妍住的那棟樓,因為面臨拆遷,本來就很少人居住的樓內早就沒了一點

人影,加上前幾天從樓內的地下室裡搜出了那些丟了魂一樣的失蹤孩子,更使這看來怪異

的樓陰森了很多。

  不知為什麼,周圍幾棟樓都拆掉了,只剩下一堆瓦礫,獨這棟樓沒有。遠遠一看,在

一大片廢墟中孤零零地矗立著一座黑漆漆的沒半點光線的危樓,使人感覺此地到處散發著

詭異和危險的味道。

  而且人氣一絕,周圍的廢墟中不知怎麼就生出一叢一叢的雜草來,樓體外面的『爬山

虎』也生長得更加蔥郁,似乎要把最後的生命全散發出來一樣,更襯得環境的荒蕪冷清。

如果有人想拍『聊齋誌異』的話,根本不用再搭場景,這裡的場景完全符合。

  隨著『啪』的一聲又響起,包大同嘆了一口氣,「阿瞻,我也設人結界好不好?」

  「不好。」

  「那我隱身。」包大同的聲音中都有了一絲哀求。

  這不能怪他,門窗大開,樓外的長草和垃圾滋生了大量的蚊蟲。大概有日子沒有聞到

血腥味了,此刻有幾個人送上門來,蚊子們哪有不爭相走告,奮不顧身地衝進來大快朵頤

的道理。

  只是,苦了包大同。他不明白為什麼有四個人躲在呂妍的家裡,三個男人在外間,小

夏在裡間,蚊子卻只咬他一個。小夏被阮瞻保護在結界裡也就罷了,他們三個人可都是一

樣的短袖T恤和牛仔褲,一樣的沒有任何防護措施。難道他好欺負,還是真如萬里所說的

,他的血甜?

  不,一定是他離窗子比較近的緣故!

  萬里忍不住笑了一聲,「笨蛋!蚊子又不是憑藉視覺,你隱身有什麼用,你香甜的味

道還是會招它們圍攻你。」

  「那我就設一個小小的、薄薄的結界好不好?不然我們要引誘的東西還沒來,我就先

掛了。」

  「得了,還指望你衝鋒陷陣呢,你設了結界會影響我們的佈局,我猜你一設結界,阿

瞻就會不分青紅皂白地打破,我看你還是別白費力氣了。」

  「阿瞻,你會嗎?」包大同試探地問。

  「你試試。」清冷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還是別試了,忍耐吧!包大同無奈地嘆了口氣,心想等他老爹再露面的時候一定要問

問有沒有可以讓蚊蟲遠離的符咒,不然就要記得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要提前抹一點防蚊

油。否則他真的會受不了的。

  「噓!」阮瞻發出了一聲警告。

  其他幾個人心裡一凜,接著也感覺到了什麼。在這種悶熱的天氣裡,他們窩在不通風

的房間之中,一動不動都會出一身汗,可此刻卻突然感到一陣涼意,渾身的汗毛全豎了起

來。

  這不是溫度變化造成的,而是有法力極其高深、陰氣相當之重的鬼妖接近。不用說,

一定是他們等的那兩位,這對妖童終於如他們所願被引來了這裡,無論如何,今晚會有個

了結。

  他們三個人呈三角形站在這個套間的外間,萬里站在門邊,包大同站在窗口,阮瞻站

得最靠裡,臨近裡間的門邊,可儘管如此,還是阮瞻第一個感應到妖童的來臨。

  包大同由於站在窗邊,所以能清楚的看到樓外的情形,就見樓前的一片廢墟上,一團

黑色的東西蹣跚前進,好像舉步維艱似的。離得近些,就能看清是一個小孩子在慢慢走近

,因為個子小,那些堆積的垃圾和碎石瓦塊在他面前好像小山一樣,而他也在這些『山谷

』之間若隱若現,忽高忽低著。不過,看著雖然艱難,但仔細看來,就會發現這個在世人

眼中殘疾的小孩此刻卻如小猴子一樣靈活,幾秒鐘前還在很遠的地方,一眨眼就已經來到

樓前。

  他抬頭看看自己原來的家的窗口,在與包大同眼神相對時,眼睛閃過一道冷電般的紅

光,不過包大同卻沒有閃開,只是揚揚眉,「歡迎參觀鬼樓。」他低聲道。

  小童冷笑一下,那個表情在這麼一張可愛,嬌嫩,脆弱的小臉上出現顯得特別不協調

,包大同心裡一陣不舒服,向樓下一伸手,「請進吧!」他再說。

  這麼樓上樓下的面對面,包大同運起了法力在雙眼上畫了個符咒,看到了小童的肉身

四周隱約的黑氣,在他身後的上方還盤旋著一團更大的黑氣,隱隱是一個頭梳雙髻的女孩

形象。這兩種黑氣並不是純黑,中間還夾雜著一絲絲的紅,彷彿一塊黑布滲出了血一樣。

  「兩個一起,男妖還在小童的身體裡,女妖沒有借肉身。」包大同簡要的說明情況。

看那小男孩進入了樓口。

  『噠噠噠』的腳步聲從樓道傳來。因為空曠和寂靜顯得格外清晰,單從聲音和節奏上

判斷,就是一個小男孩蹦蹦跳跳,又步履不穩的沉重聲音。房間內的三個人對視一眼,均

按照事前的計劃做好了準備。

  只是,這腳步聲始終不遠也不近,一直在走,卻也一直走不到,按正常的物理距離算

,早應該走進房間了。可門邊的萬里守了半天,就是沒有任何東西從敞開的那扇門後出來

。他明白這妖童在挑戰他的心理,讓他一直保持高度緊張,但他們卻不出現。消耗著他的

體力和精力。可是妖童們並不知道,血木劍在他之手,所以他根本毫不緊張,只要略加注

意即可,反正只要有靈體接近,血木劍自會發光提醒他,如果妖童以肉身情況出現,就算

因為有邪力而力大無窮,但以他的體格與力量,那妖童也討不到好去。

  聲音繼續著,房間內三個人也保持著沉默,過了一會兒,那腳步聲突然改變了節奏,

在停止了一會兒後,聲音輕了很多,速度也慢了下來,好像有一個小孩子躡手躡腳的向房

間靠近!

  忽——

  一陣風從窗口吹進來。包大同略一閃身,那股風擦著他的身體而過,衝進了房間裡,

在半空中盤旋了一圈,長了眼睛一樣對著角落裡的阮瞻吹拂了過去。

  阮瞻不開口也不動,只是伸指輕輕一彈,那本該無形無質的風就像被推得改變了方向

一樣,襲到了空無一物的牆壁上,一塊牆皮立即鬆動,從牆體上脫落下來,白慘慘的牆上

留下兩個橢圓形的黑色印跡,宛如兩隻眼睛盯著房間裡的三個男人。

  而在牆皮脫落的一瞬間,血木劍『嗖』的散發出美麗的紅光,一顆小小的,梳著雙髻

的腦袋慢慢伸進來。

  頭的主人個子太矮,對於高大的萬里而言,只高出他的膝蓋一點,所以他握著血木劍

,雙手抱胸站在門邊向下俯視。只見那頭一點點往裡伸,好像要看清房間裡每個角落的情

況後才肯進來。只是,她的頭不斷前伸,卻一直也不見她的身體,脖子似皮筋一樣不斷拉

長。

  見那女妖窺探的動作沒有停止的跡象,萬里放下那只握著血木劍的手臂。但是他並沒

有直接斬向那伸出足有兩尺長的脖子,而是在那顆頭的前額上『啪』的輕拍一下。在血木

劍挨到那顆頭的一瞬間,一個女孩『哎呀』尖叫了一聲,那條又黑又細的皮筋脖子『嗖』

的縮了回去!接著,門外傳來『咚』的一聲響,似乎是重物打到了牆上。

  萬里收回血木劍,伸手從後腰處拿出一隻手電,站在門邊向漆黑的樓道照去。手電雪

亮的光線在破敗的樓道內搜尋了幾秒,最後定在斜對面的一扇門上。門是鐵製的,門欄杆

上栓著一條很粗的鬆緊繩,一個破舊的足球綁緊在繩子的一端。

  「是一條鬆緊繩栓著一個足球。」萬里後退一步,仍舊站在門裡道,「他在施幻術。



  「不是幻術。」包大同低聲道,「他竟然會借物分身!要小心——」

  話還沒說完,包大同忽然感到身後有異,一轉頭,在昏黑的光線下竟然滿眼見到綠色

的植物,他一愣神,認出這植物是外牆上的爬山虎。這些葡萄科垂直綠化植物不知何時伸

展了進來,在他還沒有意識到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就閃電般把他五花大綁,讓他連反抗的

時間和力氣也沒有,只剩下嘴可以說話了。

  「身後!」他叫了一聲。

  伴隨著他的叫聲,剛才被萬里打回去的那只借物分身的足球又彈進了房間來,它看起

來還是一個小女孩頭顱的樣子,但卻不再試探,而是直衝過來,纏住萬里的雙腳。

  萬里沒有提防,只覺得腳下被什麼東西猛得一拉,當場重心失控,摔倒在地,血木劍

和手電遠遠的摔到了包大同的腳下!包大同立即伸腳一踢,試圖把血木劍踢到萬里的手裡

,可萬里才一伸手,足球頭卻突然加大力量,拚命把他向樓道內拉扯,他來不及搶回東西

,只顧得上雙手抓住門框,不讓自己被拖走!

  而阮瞻沒辦法解救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因為這突然的攻擊幾乎是在一瞬間發生的。就

在他想要出手救回朋友的一瞬,剛才那陣怪風在牆上打出的破損地方突然伸出兩條黑氣形

成的鎖鏈,一上一下把阮瞻也綁了起來。雖然鎖鏈是無形的,可是卻比有形的籐蔓和鬆緊

繩更厲害,似乎都要勒進他的肌肉裡,硬把他拉到牆壁邊,緊貼在牆上。

  這時,腳步聲又響起了,一個小小的黑影出現在門口。

  「我還以為有多強呢!」他冷哼一聲,撿起手電照著自己的臉,又挨個照了照這三個

人,「哎,盛名之下,其實難符。長那麼大個子,可是不長腦子,歲數都活在狗身上了。

」他笑咪咪的說,小臉陰森極了。

  「為什麼非要霸著那肉身,你自己上陣不是更簡單嗎?」雖然被困,阮瞻的態度還是

很平靜,彷彿是在和敵手對峙,而不是被綁得不能動彈。

  「我喜歡這肉身啊。」男妖說著,「他會一點點長大,沒有肉身,怎麼和裡面的女人

行百年之好呢!」

  「裡面沒有女人!」包大同快嘴的回了一句。

  「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男妖說。

  他的聲音雖然稚嫩,可是語氣傲慢,一般粗鄙,一般咬文嚼字,顯然是個自以為高雅

,實則陰險低俗之人的語氣。想必是他當作陪葬品時年紀太小,後來由於先天的凶氣而蠶

食了那老道後,不僅繼承了他的法術,連他的知識,思維方式,甚至對這世界的認知也一

併歸為己身了。

  他說著,就慢慢向裡屋踱去,萬里連忙攔住他,「我說老大人,至少你通個名吧,我

得知道是什麼人搶了我的心上人啊!」

  男妖回過頭來,對著萬里一揮手。萬里一驚,下意識的閉上眼睛,還以為他要對自己

不利,哪想到身體上沒有什麼異樣,除了一對冰冷的東西,從腿上一直延伸到他的後腦,

之後懸浮在他面前的地面上。他定睛一看,這才看清正是那小女孩的黑影。

  這小女孩曾經佔據張嘉琳的肉身,還想附小夏的體,此刻卻只是一團黑氣的眼。她大

概一直在外面施術,此刻她的哥哥叫她進來,她雖然足不沾地,不過卻惡劣的踩過萬里的

全身。

  「你這小女孩還真調皮。」萬里苦苦扒在門邊,免得那不斷加力的鬆緊繩把他徹底拖

到樓道裡去,「不過這麼惡劣,沒有男人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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