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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後的今天》第0章
 同樣是這個場景,一個充滿醫藥味且令人作噁、令人落淚的小病房中,躺著一位望去面部乾癟、滿臉扭曲、且充滿樹輪似的皺紋,病床上的床被被拉得高高,一直到這位病患胸口,他手直直垂在棉被上,看上去好似安詳,縱使那手臂上還插滿著滴管,但一切是那麼不在意,一切是那麼寧靜且莊嚴,要說吵,也只是隔壁床頭傳來的哦│哦│哦痛苦聲,兒子索性把隔床帘拉上,好讓這一分鐘、這一秒鍾,或這一刻獨自地讓這個家獨享、貪婪地獨享、肆無忌憚地獨享,我吃力睜開眼睛,矇矓地好似眼前圍著似曾相識的陌生人,我努力想讓眼前一切有意識化,床頭圍著五個大人和一個小孩,那孩子張開嘴,似吃驚於眼前這位將步入死亡紅毯的老人,他叫了聲:「爺爺!」

我索性用手撐起身子,但那手似使不出力來,試了幾次後終告放棄,兒子趕緊扶起我的背,讓身子直立起來,我終於弄清眼前一切,我在一個小病房中,燈光不太明亮,經十幾秒還會閃跳一次,而以坐姿坐在床上的身子正插滿管子,眼前望著我的分別是老伴、兒子和他老婆、女兒及女婿及他們的孩子,我說了聲:「你們怎麼來了,吃飽沒?」只聽見咕嚕聲說:「都幾點了!還問。」兒子對我說:「妹妹及妹婿一家才剛到,來看看你。」

 「看我,你看我身體可健朗得很,有什麼好看的。」他似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病房中瀰漫著一股肅殺的寧靜,大家都別過頭去,不發一語。

    ●

 那天下午,老伴睡午覺去,他本著無事,就扛起鋤頭往果園走去,那園是他的一塊寶貝地,種了他自家的柑橘,他也不管頂上烈陽有多麼火紅且炙人,他就是非要看看,那塊地不算大,花個十分鐘就可以在周圍繞完一圈,而田中是一片枝幹粗壯、綠葉耀眼的柑橘樹,這時節還未到結果之時。說實在,也著實沒那麼多工作可做,他踏著雜草叢生的小徑往前,不時還用鋤頭先撥弄前面雜草,以免野蛇突然竄出,說也奇怪,他天天踏著這羊徑小道,但雜草就是如此雜亂茂密,他喜歡這徑,這路上不時有陪伴他的花蟲鳥獸,他可聽見麻雀在他耳旁吱吱喳喳地低鳴,還有那不時跳動著環肥燕瘦身軀在枝椏上的聲響,他可看見牽牛花頂著那大喇叭紫,一路列隊歡迎,那花上還有晶瑩瑩露水叫人欣喜,他可聞到野草味道,而聞到的是一種混合體草雜味,但他也無意去分辨哪一種草是哪一種味道,他就是喜歡這樣野性氣息,一點都沒有雕飾的樸實,在如此韻律懷抱中,似乎他才可以真正放鬆一下塵封已久的心情;喜歡風的他,只能用感覺來感覺風,他無法用他的眼睛、鼻子來感覺,他說,只有感覺不會騙人,眼睛和鼻子都是別人給的意圖,他就是喜歡這裡泥土的味道、綠林的擁擠,僅有一個人的世界,他可以種種喜歡的柑橘或蓮霧,也可養一犬他喜歡且疼惜的流浪犬,他也愛在樹下睡大頭覺,看盡日落、享盡春風、聞倦花香、聽累鳥鳴,把一天光陰貪婪揮霍後再回家,他也可在這鎮日沉溺於回憶他的童年,因為他大半童年就是在這渡過。

 小時,他養了一隻流浪犬叫大大,每天早上,大大總在果園中繞來繞去,在他們走向田園途中,總聽到大大興奮且忘情的狂吠,而一到田園,那可就不得了,只見一隻全身黑壓壓的大狗以排山倒海姿態撲來,用舌頭舔著他的雙頰、眼睛、鼻子、及嘴巴,濕漉漉又黏滑滑的口水總是讓他又喜又怒,他喜歡和大大玩捉迷藏,在果樹枝條間隔間,在黝黑泥沙上,在暖風醉人吹拂下,在爸爸關愛眼神間,他跑著、笑著、鬧著,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爬上樹上取果子,豐盛多汁的果子總讓他愛不釋手。那一天早上,是他永遠都記得的一天,他和他爸爸同樣踩著興奮的腳步去田園,但一路上他們沒有再聽見大大親切的狂吠聲,大大並沒有伸出熱情且濕潤的舌頭討著東西吃,也沒有狂野地撲在他身上舔著他的臉,大大只是靜靜躺在雜草上,眼珠子漲起來像是渾圓的彈珠,身上飛滿著蒼蠅,空氣中四處都瀰漫著一股惡臭的死屍味,他看到屍體後身體猛然的抖動一下,像承受不住打擊,接著淚雨直瀉,小小的身軀不禁顫慄起來,接著就聽見童稚哭嗓聲響徹整座果園,尖銳且無奈、鼻酸且悲傷,似無語抗議著什麼。他也不管爸爸的呼喊聲就逕自拔腿跑回家中,狠狠甩上房門,自此,他就不再去果園,他似什麼都知也似什麼都不知,而他所知的是他再也無法喚到大大,而對其情感與情愫,也隨著牠的死深埋土中。

 再踏上這塊土地,也是多年後的事,那是在他摯愛的親人死去之後,因為在那裡,才有著他往日的情懷,才有著他與親人共同的回憶……。

 夜幕低垂,繁星掛天,一整天工作疲勞轟炸下來,他的神經簡直就快接近崩潰邊緣,往回家的路上塞著滿坑滿谷的汽車與喇叭聲更是讓他心煩意亂,手機驟響好不容易讓他回神過來,但聽到手機中傳來的一切,他簡直無法相信所聽到的,他慌了,心冷了大半:「弟弟,爸爸突然心臟病發,你趕緊到省立醫院來,爸爸在急救室,可能不太行了!」「什麼?什麼叫不太行了?什麼叫不太行了?把話說清楚呀!」他對著手機大聲喊叫,但他哥早就已關上電話,只留下嘟│嘟│嘟與他慌了的聲音,他心似冷凍的冰山,開始逐漸融化並在每一細胞中流竄、激射,拚了命飛奔到醫院的他,趕到急救室前,那兒早就被許多熟識身影圍著,他哥坐在椅子上低頭不語,可他哥的眼眶早就紅腫起來,似強忍著情感,讓淚水不輕易落下,努力地讓自己看似平靜且堅強,但那淚水衝破一切理性的關卡、假裝的堅強、虛偽的強忍,依舊撲簌撲簌地滾落下來,他姐也深埋著頭低聲啜泣,他們看見他,依然不發一語,他開始緊張,背脊生涼、手心冒汗,爸爸就躺在病床上等著他,然雖只有一牆之隔的距離、短短的幾步路就可見到爸爸,但一切就又好像十萬八千里遠般,彷彿處在兩個世界,似天上人間,似天堂地獄,他的眼睛開始模糊不清起來,和爸爸在一起的時光彷彿憬然赴目,在爸爸溫柔懷抱中、強壯胸膛間,小小身影靜靜睡著的情景又再次上演,似能再次感受到那胸脯的溫度,是那麼迷人、那麼令人迷戀;他彷彿又聽到爸在他耳旁的斥責聲,然後是重重的甩門聲;彷彿又品嚐得到爸那一手所泡的好茶,那味道似在一瞬間流竄全身;接著一件件令人又喜又怒的事,還有一幅幅爸爸逐漸衰老的面孔,那一切,歷歷在目地在腦海中翻滾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持續顫抖、害怕著的他,抬起頭,發現一切就在淚的決堤中朦朧了,冷風從走廊的另一頭襲來,長長的走廊,不明的燈火,搖晃的心,而在遙遠的一側,是心寒的冰冷與黑暗,用雙手不停地搓揉著,希望身體能弄暖點,但似乎沒有什麼多大功效,他手掌還是不停冒出冷汗來,時間在這時空中慢得令人發愁,一分一秒都讓人傷情,無時無刻都讓人銷魂…。

 急救室的門終於開了,每個人都無法面對這一刻卻都要面對,每個人都期待這一刻卻都駭怕著,醫生走了出來,沒有說什麼,只是拍了拍大哥的肩膀,並搖著頭說:「去見最後一面吧!」

 我們三個人圍在他身邊,面對不想的告別,也來不及說聲再見,我們只是淚流滿面,我緊緊的握住爸爸冰冷的手,緊緊的,緊緊的,想要讓所有空間與時間停留在這一刻、放逐在這瞬間,這永恆、不衰老、不枯萎的天荒地老,永遠永遠握住,不肯鬆開。

 想想,這是多久前的事了,而如今,我老了,我看了看兒子、女兒說:「你們怎麼不找位子坐下呢?」

 「不用了,站著就好了!」

 「哎呀!阿翔﹝大兒子﹞看到你就想對你說,怎麼不快生個孩子給爸媽抱抱?」

 「你只管休息,別想那麼多,也真是神經病,都幾歲人了,身體還不懂得自己照顧,大熱天跑去田裡,要不是…。」

 「好了!好了!快別碎碎唸啦!活像個女人家。」

 我把頭別過去,叫了聲:「阿明,來爺爺這兒,爺爺好久都沒有見到你了!讓爺爺好好看看!」

 阿明被他母親推了一把,似不甘願的朝我走來,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變高了,又變胖了喔!」正當想摸摸他的雙頰時,他好像怯怯然退了一步,頭低著而眼睛朝著地板猛看。

    ●

 記憶中,我總喜歡趴在爸爸的大腿上看夕陽、看星星、看餘暉落日、看彩霞眩目、看鳥燕歸巢,我總是說: 「如果我能永遠趴在爸爸的大腿上看落日就好了!」

 爸爸總說:「傻孩子!傻孩子!」接著爸爸就用長著粗繭的大手掌摸著我頭髮,摸著我的臉,我好喜歡這一種感覺,爸爸那富有父愛卻又粗糙的手掌的撫摸,而在那小小底心裡,我希望能永遠不要再長大,就一直維持這種感覺,直到永恆,但時光似乎聽不到童年時希冀的夢想,飛逝如箭的光陰讓人片刻不得一處閒暇,潮起潮落,花落花開,情深情淡,緣生緣滅,多少的癡情與懣恨,多少的虛幻與現實,多少的真實與偽假,多少的失去與擁有,多少的柳暗花明與窮途末路,多少的豁然開朗與頓入黑暗,似乎在這一刻,它什麼都不是,沒有是非辯白的必要,沒有真假考證的實用,一切的一切早就隨歲月的流逝化成灰骨,如春夢一場、如大徹大悟、如撥雲見日、如緣木求魚,它如同葬在石碑下的屍體,空留幾絲弔唁之意、冥想空間,但到頭來,什麼也不是,什麼都沒有。

 我捫心自問,真的什麼都沒有嗎?什麼都不是嗎?然後我看著圍著我的親人,老伴、兒女、孫子,我至少擁有現在。

 對,就是當下的現在。

    ●

 我說:「阿翔,最近有沒有和欣芸﹝阿翔的老婆﹞好好相處?」我有點上氣不接下氣,阿翔連忙在我的背上拍了拍。

 「別說了!別說了!你好好休息吧!」這些話我好像在哪裡聽見過似的,記憶忽然在我腦海中激起漩渦似,一口氣就把我給捲了進去,像吞食般的猛烈,而我跌落記憶暈眩中,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打從回來過年之後,他們就好像沒說過幾句話,老伴,你看孩子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還是他們夫妻倆吵架了?」

 「聽你這一說我才發現,好像他們連眼神都沒交上幾眼。」

 「還用你說,你這做人家父親的也好得勸一勸小倆口啊!別老顧著看那新聞,連家裡都沒顧好,還看什麼社會大事!」

 「哎呀!兒孫自有兒孫福,管那麼多還惹人嫌。」

 「你看你又來了,難道你就不想看到你兒子媳婦高高興興,順便替你生個白白胖胖的孫子嗎?」

 「好!好!晚飯後我再問個清楚。」

 兒子硬是擠出個笑臉出來,而那臉上僵硬的肌肉顯得不自然,「沒事,沒事,只不過前幾天吵了一架罷了!」

 「那可真不得了,你總該知道你老媽和我是過來人,夫妻嘛!本來平時吵吵是小事,別放心頭上,床頭吵床尾和,說出來,別憋在肚子,那會悶出一堆病的!」

 欣芸聽了也沒說什麼,只顧說:「爸!媽!您顧好身體就好,其它的事我們自然會處理。」

 「別把爸媽當成傻瓜了,雖然我們已七老八老,但腦子可是清楚得很,說出來大家好商量呀!」老伴急切的說著。

 「也沒什麼事,只不過阿翔最近總是半夜才到家,早上也就不見人影去上班,一個星期也見不到幾次面。」欣芸若有委屈的說著。

 「還不是為了這個家。」阿翔冷若冰霜的丟下這句話。

 「難道你就不能抽點空陪陪我嗎?你知道一個人在家有多痛苦嗎?」

 「多痛苦,你這句話倒也說得輕鬆,你難道知道工作的壓力、生計的壓力有多大?為了這個家,我整天早出晚歸,陪客人喝酒、談生意、加班,怎麼像你整天燒個飯、煮個菜就得了!」

 欣芸忽然拍起桌子,眼神怒沖沖的站了起來,她的聲音越加激動顫抖:「燒個飯、煮個菜不就是等你回來,難道你又知道一個人獨自整理家務、洗衣服、擦地板有多辛苦,獨自守著空屋有多孤獨,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難道你就不能體諒一下妳的丈夫?」阿翔破口對著欣芸怒叫。

 「難道你就不能體諒一下你的妻子?」欣芸壓過阿翔的聲音且瘋狂尖叫著,他們完全無視於我們的存在,我只覺得好像上氣不接下氣,而腦海似快要爆炸般膨脹,老伴則在一旁低叫著:「別吵了!別吵了!坐下來好好談,別大聲小聲的!」而我看得出老伴的眼眶紅了,接著一切都失去了天地。

 在我意識不清楚的時候,我似乎聽見了叫喚聲:「爸爸,你怎麼了?爸爸!」「趕緊去打電話叫救護車,別像根木頭杵在那!」「老伴,你可要沒事才好,別放我一個人」,還有聽到大大的吠叫聲,而我彷彿還聽到爸爸在我耳邊說:「大傻瓜!大傻瓜!」一切的情感記憶都朝我蜂擁而來,化成巨大洪水將我淹沒,接著,我就在昏迷中睡去,驚慌的睡去。

 當我恢復知覺意識時,人已躺臥在病床上,大家的眼神都睜得大顆望著我,而我看著他們發現他們的眼睛全都泛著淚光,欣芸的眼睛更是紅腫得明顯,只聽欣芸急切自責說:「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而當我開口想說話時,卻聽見兒子說:「別說了!別說了!你好好休息吧!」我拍了拍兒子的手,然後再牽起媳婦的手,讓他們的手好好互相握著,最後,只剩下老伴在病床旁陪著我,我握起她的手,慢聲低語的在她耳旁對她說:「老伴兒!別擔心,那麼多年我都陪你渡過了,我不會放妳一個人,相信我。」只見她熱淚盈眶望著我的雙眸,而那淚滴落在我手掌上,溫暖而又富情感的淚壓得我也哭了!一想,那是多遙遠的記憶。

    ●

 唉!多少年後的今天,同樣是這種場景,但其中風浪、情感 、姿態、滄桑、不捨,誰又能真正明闇,誰又能一笑置之?誰又能透視一切?多少年過去了,但多少年又過來了,來匆匆去也匆匆,多少年後的今天我將在何處?那我思又思我的人又在何處?這一代一代的傳承,一代一代的命運又該在哪個港口歸航?我沒有答案,一切都將繼續,而我終將塵埃落定,至於答案,在茫茫的風中,而那風,卻只能用感覺!

 我看了看四周的親人,感覺到多少的期盼、祈禱與情感在我身旁,沒錯,這是最好的答案,至少,我擁有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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