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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第0章
 沈晴開著車,載著我下北二高,要去參觀這一年的「假面藝術節」,她是我在讀書會認識的多年好友,她想在下期的讀書會裡,發表一篇假面的文章,問我要不要拾起畫筆,兩人配合,可圖文並茂。她興致勃勃,我也在心底燃起了一股小小的火苗,縱然,我已經低潮了好一陣子,隨著遠處望去,綿延的山巒正迎面而立,而我們就要進入隧道,從小,我就一直覺得它是山的肚臍,每座山這樣開膛剖肚的讓車子穿過,我總有一種莫名驚慄,怕就此就在山的身子裡,被捲入另一個異次元空間,出不來。如今,漸漸成長,偶爾還是不能適應,這種從白日迅速返入一個幽域禁地的感覺。

 終於,車子從黑暗的隧道駛出,薄薄的光灑在樹葉上,像鍍了一層銀粉。我微開窗子,風撩起我的髮,幾縷髮絲,像是貓毛,搔的我癢癢麻麻,敏感的細胞竟在體內舞著,而我,竟想執筆畫畫。一直以為,自己對藝術與色彩的SENSE已漸漸被時光之刀削薄,這些年來,我在設計、插圖的版面裡,不斷的推翻、解構、重組、建構,曾經以為設計是表現自我的沃土、畫畫是自由呼吸的天空,只要努力多年,必然也結下纍纍碩果。可是面對外在商業環境的影響,只要我在職場走得順利,心靈上就顯得瘦骨嶙峋。當想回歸自我時,又在現實環境跌得遍體鱗傷,雙方互相拉扯的矛盾,讓我有點倦了,於是,麻痺、消極、猶豫、裹足不前的情緒,已經悄悄啃噬我許多日子。

 我們持續前往三義的路上。沿路上,滿山的油桐,恰似青山染著秋雪,開得那樣肆無忌憚。為了要趕赴這場花宴,我特地帶上我那塵封已久的數位相機,想拍下一幀幀最美的丰姿,供我裱褙回憶。拉近鏡頭,油桐白瓣如蝶翅,紅蕊如簪釵,近觀流眄整朵,貞靜如古典仕女,巧笑倩兮,展示清麗之姿。

 「小姐,妳帶的畫筆呢?」沈晴用揶揄的口氣。

 「妳不是要我畫MASK嗎?這跟油桐花可扯不上任何關係。」

 「是喔!妳還真是被動,數位相機很難激發妳的創造力吧!」

 雨,不知何時就這麼悄悄的落了,我收起相機,心情隨著窗外的雨,一竿一竿的打撈抑鬱,原本漫漶著霧氣的車窗,被漸漸變大的雨勢,撞擊成一圈一圈的水花,又漸漸落下。窗外的景致已看不到了,沈晴索然地:「妳現在就是想畫,也畫不成了。」她拿出一袋零食往後座丟,「拿去解解饞吧!」

 我拿起那包開心果,漫不經心的開始剝殼,一粒粒的碎殼,恰似在剝落過往。車內的音響,奏起了帕海貝爾的「卡農」,那是我童年第一首認識的古典音樂。過去都已經過去了,我告訴自己。可是,回憶像一隻蝙蝠,張著獠牙緩緩向我飛來。昨夜,我夢見了小弟,時光隧道將他拉回了六歲。他在床上睡得正香甜呢!我望著他那張可愛的娃娃臉,像剛發酵好的饅頭,如鳥翎的睫毛翕合著,我用手去捏他的小臉,他醒了,兩頰的梨渦,像是從湖心竊取的漣漪,一圈又一圈的漾了開來。我拉著他的小手,一起去買他最愛吃的糖葫蘆,可是才一轉眼,小弟不見了,我穿越了縱橫交錯的街道、穿過了熙來攘往的人潮,霧越來越濃、心越來越急。我繼續奔至廣袤的莽原、穿越了險巇的高山,風越來越大、路越來越顛躓。終於,我看到他,我找到他了,我看他立在崢嶸的大樹上,一道光從他身後綻放,他閉上雙眼,雙手緩緩張開,開始往下墜。往下墜……落。

 小弟?!小弟變了,那個懵懵懂懂、羞怯靦腆的小男孩,現今纏繞在打群架、一夜情、金錢交易的網罟裡,我試圖為他勾勒一張形而上的藍圖,可是赤裸裸的真實,往往殘忍嘶咬著我。距離上次爭執至今,幾個月了?相見,只是加速我們分離的催化劑。

 「聽說,這是台灣有史以來最大的假面藝術展,有四十國及三百件面具參展呢!」

 「那又怎樣,還不是一種噱頭嗎?又不是不用門票。」我打開可樂,藉著糖分與氣泡來膨脹我內心的空虛。

 「早就說過這趟我請客了,不過,看在多年好友的份上,妳還是得為我畫才行。」

 「我只是一直在想,藝術與商業一旦結合,很多本質都會失去,我還是喜歡最自然、原始的事物。」

 「妳這種論調已落伍了,我也曾經徘徊在這種疑惑之中,可是妳這種是單行道式的想法,不能轉彎,藝術不是妳一個人主觀的喜好,也不是束之高閣的產物,它應該有一個共通性的語言,要達到這種共通性,就非商業行為不可,而且這是一種公益性國際盛會,我們這種人最應深入了解。」

 「我今天是出來散心的,還要聽妳說教,妳的口氣跟我們老闆真像。」

 「可別把我跟妳那爛老闆混為一談,我現在是在勸一個失業的人,不要流於憤世嫉俗才好。」

 沈晴大概是站在朋友的立場,為我打抱不平。當我下定決心遞上辭呈時,老闆一改和顏悅色試圖挽留我。曾經,我努力的在職場尋求表現,可是,公司就像一張棋盤,而我們是那些棋子,每個人,莫不是勾心鬥角的想吃掉對方。雖然,表面上整體氣氛一片祥和,但,誰不是帶著假面?就算我想真實的呈現自己,可是,面具帶久了,連我都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車子慢慢駛入苗栗,雨勢也變小了,雖然SARS疫情未退,人潮依然擁擠,走入假面博物館,多種面具,看得令人目不暇給,有日本三河狐、印尼爪哇、西藏面具、韓國康翎假面、貴州面具、加拿大印地安惡靈面具……。萍本身對中國文化有濃厚的興趣,她特意要我幫她畫貴州面具,因為造型複雜,我用工筆的方式,儘量畫得較細緻,其中「薛丁山征西」及「小軍」面具,我簡直是照本宣科,原封不動的COPY下來,引來一些人的圍觀。

 「妳畫得好像,學美術的人就是不一樣。」沈晴雀躍的說。

 我應該竊喜我繪畫技巧還在,可是,又怕聽到這樣的話。因為,我在原地打轉,打轉。

 我看見沈晴拿著筆記本,紀錄的密密麻麻,也佩服她的認真與執著,逛到最後,我發現當代藝術創作的假面,與當時心境頗契合,尤其是一個命名為「豫」的面具。用木材切面製成,不對稱的眉眼,歪斜的嘴,啣著一根羽毛,用藍色塗滿假面,充滿哀傷、混亂、頹然的情調,是「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之寓意,迷惘、不安、憂悒、反覆沉潛。心底驀然一陣驚悸,便拿出紙筆,隨意畫了起來。

 「好猙獰的感覺,看了就很不舒服。」萍不以為然。

 但是,我卻開始上了癮,我大膽用這個假面,延伸好幾種面貌,啣著鑰匙、彩筆、量尺……。用速寫的方式,畫了起來,心中構想著,回去要怎麼搭配色彩。

 我是,啣著雜色羽毛,忙碌、盲目的都會上班族,強顏是我的蜜粉、歡笑是我的胭脂。

 我是,持著金色鑰匙,將自己反鎖在慾望囚籠裡的酗愛者,青春是我的長髮,等待是我的衣裳。

 我是,以設計圖為戰場,畫出迷惘與不安的designer,滑鼠是我的武器,思考是我的盾牌。

 我是,只會頤指氣使,為生活庸庸碌碌的平凡姊姊,一天是一張菜單,一年是一本帳簿。

 「發什麼愣?」沈晴剛從洗手間回來,將我拉回現實。

 「沒有啦!我正想著,回去要怎麼為這些假面上色。」

 「我從不覺得這些現代藝術創作有什麼好,特意扭曲的造型,刻意將人生表達的如此黯然、晦澀,這是一種虛頹的淪陷罷了。」

 「畫好了。」我將筆記本收回手提袋,不想多說什麼。

 「我一直在想,我們的讀書會要不要偶爾來辦個繪畫活動,由妳們這些會畫圖的人來帶動。」

 「都可以啊!」

 「我想開一個叫做「浮世繪」的單元,我的靈感是來自於中時副刊,雖然是借用其名,但我們純粹以繪畫為主。」

 「你知道浮世繪是什麼嗎?」

 「啊?」

 「浮世繪是日本德川時期的繪畫風格,運用書法及線條繪畫,將自然景物簡單化及抽象化,描寫的題材多以風俗或生活百態為多。」

 我們尾隨人潮去看「丹麥民俗舞蹈團」的表演,我看沈晴開始顯得意興闌珊,我注意力也開始渙散。沈晴從不忘記隨身攜帶吃的,她拿出口香糖,遞了一片給我。我咀嚼著,咀著,咀著,一下就感覺沒滋味。沈晴再遞了一片給我,我搖搖頭,卻也不想將原來那片吐掉,繼續咀著,這多麼像我愚騃的執著,對任何想執著的執著,明明已經沒滋味了,卻又捨不得吐掉。可是,我又常回過頭來刁難自己,為什麼要將一切咀嚼得這麼沒有滋味。

 「小語,我好像懷孕了,月經一個半月沒來了,怎麼辦?」

 「那很好啊!你老公不是日日夜夜在期盼。」

 「好個頭,我忙得要命,哪有時間帶小孩?都是那死信之,夜夜需索過度。」

 「表示妳很幸福。」

 「不,兩年多的婚姻已讓我彈性疲乏,別人所謂的靈肉合一,也許是事實,這陣子我總是心不在焉,偏偏他又向我抱怨,在床上起碼也要裝個陶醉的樣子吧!」

 「是喔!」我莞爾。

 「瑪丹娜說的:情慾的構成元素,本身就是一層層的面具。偏偏我又戴不上這個面具,今天這個假面藝術節可幫我上了一課,有時假面比真實更接近愛,至少我老公這麼認為。」

 「華麗的虛偽還是比貧乏的真實更吸引人吧!」

 「沒錯,我相信妳也談了多年的感情,應該會有這種感覺。」

 我也不知道,情慾的本身是什麼?它有時是一個洋蔥,剝得越多層,淚就流得愈多。多年來,還是在追尋情慾嗎?走得太久的戀情已有點疲憊,像剛剛那片吐不掉的口香糖。可是,厭倦了、沒滋味也許是我的藉口。說穿了,其實是自誑一場,這只是害怕自己沉痾於情慾,不能自拔,我不甘心的,我是不甘心自己淪為情慾的奴隸。因為,情是慾望的前身,慾望是憂鬱的孿生,憂鬱是跨入人間煉獄的推手,我試著跨越,跨越出我世界以外的世界,可是,哪一天,我才是自己真正的主宰?

 是豫嗎?還是慾,我割捨不下的都會男女情慾。

 是慾嗎?還是鬱,終究還是墮入自編自導的鬱網。

 是鬱嗎?還是獄,是勘不破的情感將我關進了人間心獄。

 「你沒想過要自己出一本圖文集嗎?近幾年來書局充斥著五花八門的繪本,而且我知道妳最大的願望就是自己可以寫一本書,據我所知,妳們這些e世代,用大量的圖像視覺去主導文字,讓出版市場面臨了新的衝擊。」沈晴忽然開口問我。

 「沒錯,現在出書,已經不能純粹以內容來吸引消費群,反而是要有一些外在的附加條件,除了良好的行銷能力,有創意的封面設計,插圖的確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所以,我說妳們這些小女孩,用一些輕盈、挑逗、俏皮、熱情、律動、混亂、不合邏輯的圖像與語言,企圖來蠶食鯨吞出版市場,威脅到我們這些為文字而努力的編輯了。」

 「我看妳褒中有貶,大概是把我歸類成e世代,只以外在的優雅,包裝的精美來取決一切,我也才小妳六歲。」

 「沒有,我工作那麼多年了,從旅遊記者經歷到生活類採訪編輯、文學編輯、特約撰述,我現在看一件事已經不是那麼單純了,我是曾經對一些汗牛充棟的圖文書感到不滿,但是就以消費體制的立場來看,這無疑不是出版市場的另一新契機,不然,我怎麼會鼓勵妳出圖文書。」

 「這兩、三年來,我覺得自己漸漸向現實投降。」

 「不會呀!我看你在讀書會裡常常發表文章。而且妳老是愛參加一些企劃文案課、編輯寫作課、現代文學的課程,我吃這行飯的,都沒妳那麼勤勞呢,妳可以將妳和葉瑋的愛情做個圖文總合。」

 「老實說,我曾經畫了半本圖文集,結果,被葉瑋批評的體無完膚,我就沒有再畫了。」

 「何必呢?」

 「妳至少還有一些理想與熱情,而我呢?早在婚姻裡淹沒了。」

 幾年前,我的確對圖文的耽美有著一種橫衝直撞的熱情,但是,碰上讀歷史系的葉瑋,他總有一套合理的、完整、客觀式的理念,來淡化我那些荒誕的少女情事,剛開始,我被他看來內斂、談話卻有理論、有系統的特色吸引,加上他時而幽默,時而聰穎,對世情洞澈的又如此犀利,讓我常因仰慕他而鄙棄那些躲在碉堡裡的少女情懷,漸漸成長,儘管我偶爾還會貪戀那些甜美,有時,卻不願去承認自己的濫情,可是日子一久,總因他缺乏感性那一面,演變成我們爭執的導火線。

 「我在幾年前,偶爾還會畫一些少女漫畫,結果葉瑋拿出西洋繪畫史,擺在我眼前,跟我說,妳一個學美術出身的,竟然還會藉著漫畫來憑弔對愛情的憧憬,妳們這些女人,簡直都中了浪漫的酖毒。」

 「他說的沒錯。」沈晴笑著。

 「那時,我其實是純粹消遣,而且,當他將希臘藝術的源流及演變分析的如此透徹與精確時,我真的有點羞慚,那些,我通常讀過就忘了。」

 「妳不能那樣說,繪畫是創作,算是一種實踐,妳在做設計時,最需要的,就是這些,而他因為廣讀歷史,理論方面當然比妳強。」

 「其實,我也非常喜歡文字書,每讀完一本厚厚的長篇小說,我就有征服自己之感,可是常因工作一忙,就削弱了閱讀的樂趣。」

 沈晴的手機在這時候響了起來,響得那樣不近人情。我偏頭看著她,她那雙最愛骨碌骨碌轉的眼珠子,在這一刻顯得空洞而茫然,垂下的眼簾,彷彿吊著千斤重擔,她高聳的顴骨本來是桀傲不馴的,這時卻顯得嶙峋。雖然臉上依然刷著一層粉桃色的蜜粉,來掩飾她長期因熬夜趕稿的雀斑,但還是掩飾不了她臉上突來的蕭瑟,沈晴原來也有這樣疲倦的時候,我一直以為她是意氣風發的,是的,在我眼中,她總是像一顆充電過度的金頂電池,永遠儲藏著用不完的能量。

 沈晴跟我解釋,出版社又打電話來催稿了,可能要早點回去,她笑著,但是笑容裡含著幾許無奈。我知道她,不同意我這種遁世的心態,在她眼裡,她認為我應該去適應社會的機制,而不是整日抱著書本空洞的喊一些心靈的流放與自由意識。但是,她退了一步告訴我,她開始羨慕我勇於追求真正的自由。沈晴也想像我,好好休息,只是放不下。

 我勇於真正的追求自由嗎?我是在背叛責任,背叛社會認同的價值觀,背叛母親常叮嚀的話,人在工作崗位上,就要像蜜蜂一樣勤勞。

 我不像母親,更不似沈晴,是個典型的工作狂,一天可以工作16個小時。可是,離開職場一陣子了,這些日子,我的心好像被掏空一樣,雖然生活是這樣順順遂遂、安安逸逸的度過,前陣子忙碌的令我想哭,如今,卻不會因為順遂而多點快樂,更不會因為安逸而少點悲哀,那麼,我思緒裡的左衝右突,迴旋反覆,上下擺盪,其實是一連串矛盾的組合,我右手想斬斷現實的藤蔓,左手卻為理想秤斤論兩。我前?想踏進繁華落盡的孤島,右腳卻陷在城市的文明裡,箝制自己同化這個社會。

 是豫嗎?還是譽,我汲汲要在世俗社會裡被加冕榮譽。

 是譽嗎?還是郁,我藉著藝文來解脫現實,郁馥生活。

 「走在文化界、出版界,有時真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尤其我做文字工作那麼久,心思會較其他行業人敏感許多,每一段時期,就會有低潮,可是,我好像上癮了,寧願這樣的不可自拔。」沈晴突然感性了起來。

 「我有同感,雖不知道是誰說過,和文學、藝術沾邊的小孩其實不會幸福。是啊,也許,在這物慾橫流的社會,我也跟著大家一起享受安逸,久了,我對「痛」反而有一種渴求。」

 「這種逐「利」的社會,容易讓人不快樂。我反而是希望藉著文學來解除、昇華這種痛苦,只不過,常得到反面效果。」

 認識這麼久了,我們依然有相當的默契,多年來的經濟寒冬,連文化也淪為物質化了,文化是人們呼喊貧窮的間接受害者,社會不停演變,有些價值觀正在扭曲,但是,我們依然對純文學有著單純的信仰。

 「唉!別再說這些令人感傷的話了,我們還是回去好好的吃一頓飯吧!」沈晴說。

 音樂開始播起了「藍色多瑙河」,我閉雙眼,彷彿看到我那未塗佈的假面,一上一下的漂浮在藍色的海域,瑩惑在我夢與醒的間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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