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壁上的時鐘,指針一分一秒走動著,坐在辦公室裡的我,一直惦記著將遠行的你。遠行,是早就注定的事,就像我們短暫的相遇,也是一種宿命的安排。
決定環島旅行,是出發當天才決定的事,早在新的年來臨前,我們本來的計畫是前往合歡山,一路往東部去,只是年假才開始,大雪的積累讓我們開始擔心交通安全的問題,於是在不影響心情的情況下,我們終在出發的當天,看著地圖,和網路下載的種種民宿資訊,我們決定繞島嶼一圈。
路線是這樣子的,一路往中部到旅伴的老家和她的家人們會合,南投美麗民宿一夜後,繼續南行,然後東行,沿著島嶼,我們經歷了海峽,看見了太平洋,後,看到了龜山小島,又回到了熟悉的北部海域。
一路上,一直想著你,每到海岸邊,我就告訴自己,是該忘記對你的悸動。
往南的天空,漸漸放晴,雨勢也不若北部總是間歇著來,同伴一路哼著歌曲,滿載著興奮的心情,我望著眼前不斷向前的路,飛速過去的影像,竟是這一連串與你從年前至年後相遇的這段緊密。
我無法承受的是,敏感到你的不同與我總是宿命的遇見。
南投的天氣,一直是陰霾的。
沿著北二高往南,循著旅伴的指示我們在草屯出了交流道,旅伴說,北二高的通車,方便了許多老家在偏遠地域的遊子們,最起碼在地名的標示上,總能有一種熟悉。是的,原本我對於『頭份』這樣的一個地域,是極陌生的,就像地理課本上總是標示著的『哈爾濱』、『烏魯木齊』那種怪異名字的地域一樣陌生,直到你出現在那。
認識以來,你就說你是鄉下的孩子。
「頭份是鄉下嗎?」我問。
車子行駛過頭份時,旅伴幫我撥了電話跟你說,我們剛剛過了你家。
記得你說過,你家就在交流道一下去的麥當勞旁十分鐘的路程,你跟旅伴說,你家旁的麥當勞是全台灣第二大的,我不知道這樣的驕傲來自怎樣的基礎,但你總是這麼有自信的模樣,是後來吸引我最大的因素。
喜歡人,是需要理由的嗎?
旅伴與你的對話,看起來愉快也顯得客套,我當然沒有與你對話,因為我以為,在與你相遇的時間內旅行去,是一種安排,是為了可以淡忘些什麼而做的。
而旅行,又該為了怎樣的原因嗎?
一開始的旅行,是為了替繁忙的工作找到出口,心的或身體的疲累,似乎得讓它們找到放鬆的方向,於是和旅伴溝通了一下,便決定出遊。貪戀山上聽說的白雪靄靄和沿途的中橫美景,我們不加思索的預定了山上的民宿,而事情的發生總是這樣子就會轉彎。
還好轉彎了,不然我不會一路到達美麗的海岸,企圖遺忘你。
夜裡的南投,幸福到令人想落淚。
旅伴未告知的安排,為旅途的開始帶來驚喜,居住在的民宿叫『花開了』,夜裡到達時,無法環伺四週美景,從外觀看來是一棟獨立的小木屋,越靠近房舍,繞著走廊聽著民宿主人慧敏阿姨的介紹,我那積累一天的悲傷竟蠢蠢欲動起來,入了屋內,我只能讚嘆,發不出任何一個字句。
心和身體,忽然有種找到家的感受。
慧敏阿姨和她的一雙兒女貼心的照顧,讓人開心的要暈眩,洗澡時,用力的想洗去你在我心上不經意遺留下的痕跡,使力過頭,鼻子竟酸了起來,幸福總是和悲傷的情緒錯綜而來,迎接了快樂,卻無法泯除悲傷其實存在的痕跡。坐在房內擦拭身體時,走廊上玫瑰花的蹤影忽現,才明白居住的房間是依著可以看見窗外景貌而定名的,居住在『玫瑰房』內,應該可以也感受玫瑰般愛情嗎?沒有答案。
南投的夜,我只想靜靜的閱讀和聽著音樂。
旅行中,我隨意帶了一本散文集,聯合文學出版的『很熱的旅行』,一種不經意,往往就會變成似乎是一種刻意,當我躺在民宿內的沙發椅,慵懶的讀著文字給旅伴聽,閱讀到「和你分開…和你共有的只剩時間與記憶…」,我發現一切,其實是一種刻意。
晚了的時候,我躲在棉被裡和M打電話,關掉手機的那一瞬間,我有了決定。
清晨天未全亮,和旅伴就從容的起身準備享受在這木屋僅剩的短短天明,我拍了照,錄了影,不知道圖像是不是已經將感受的幸福已全然攝入,在雨露和山嵐間,我們喝著香氣四溢的咖啡,品味著濃度極高的紅茶,還有慧敏阿姨兒子的貼心為我們現搾的果汁,我,發呆了。
早餐時間似乎還是不夠,席間聊了的感動還未能表述完整,我們已經起身將要的旅程。
我將訊息盒子,刻意遺忘在車子裡了。
當遠方來了訊息,我知道我並不能改變一切的時候,我刻意忽略了。
於是,我們一行人往南走,而你的心也離我越來越遠。
沿著南二高,跨過了我的老家嘉義,去到了古樸的臺南城,天空越來越明朗,雖然仍有點灰灰,但我不再哭泣,我不再邊開著車邊在高速公路嚎啕大哭自己的委屈,是因為明白委屈不是誰給的錯誤,而是一種安排。
自己的好敏感其實是打擊和傷害,委屈的哭叫著,也找不到誰來排解這樣的安排。
車子終於來到島嶼的最南端,去年夏天和旅伴同行的記憶忽然顯現,那時,我們也是為了逃避工作的忙碌而偷偷從盆地溜了出來,在島嶼的南端,我們呼喊願望,我們盡興的在山與海之間奔馳,我們都在尋找真正的放鬆,其實和這次並無不同,只是,我的心上多帶了一個人。
心上帶著一個人旅行,是很不健康的。
旅伴的家人是很會過生活的老人家,在島嶼南端的海岸邊磨著咖啡豆,沖泡著普洱茶,石頭上堆滿著小點心,望著大海,輕啖任何一口都會令人心碎,心碎的是,怎麼能這樣美好?怎麼能這樣恣意的過活?
那,我在堅持什麼?我在刻意握住什麼?
在停駐的第一個大海邊,旅伴為我的背影與海拍了張照片,那是後來在花蓮市區急忙找沖印店沖洗出給你的紀念,在簡單的信紙和信封上,我寫下千言萬語化成的短句,落下你的名字,那是最後一次用開放的靈魂與你心接近了。
太敏感的你和我卻依然無法保護任何一方免於掉入可能的傷害,即使都已儘可能掩蓋得如此沒有破綻。
我知道,遠行而去的你,再回,那個相遇的我,與遇見的你,都不再相同。
離開了島嶼南端,一路疾行,在東部的山海間,我們終究迷了路。
迷路時,我只是順著前導車,自己沒有想法,我一直認為跟著前面走就好了,就不會出事了,就像聽著自己的聲音往前與你遇見,不顧一切的放心和你交流,事實證明,太過不顧一切終究是會誤了事。
前導車終於找到一條直直的路,我們在黃昏裡入了『初鹿山莊』。
這一晚,旅伴選擇了一大間的八人房,大家窩在房裡聊天,看電視,打牌,與一般的旅遊夜晚並無不同,唯一深刻的記憶是,我們共同分享了『上流美』。八點不到,我們就排排坐在電視前,準備觀賞『綜藝大哥大』內將播出的精彩。
我依然記得和你共同陪著C在舞蹈教室內與『上流美』練舞的畫面,那一次,C忽然接到M來的通告,說有機會近距離與『上流美』接觸,我們都參與了那次的盛會。
那是第一次我們有了雙人對面說話,也是第一回我有衝動想借你的肩膀靠靠,雖然也是第一次看到你眼神中因著什麼而閃爍著光。那個光,我刻意忽視卻勾起我往後的一連串的問號。
老人家們被電視中的『上流美』逗得樂不可支,我也在一旁訴說著那次參與盛會的難得體驗,只是場面一安靜,我也像被點了穴安靜了下來,這一夜,脊椎的舊疾因過於濕冷的氣候而又痛了起來,我又是很晚很晚才在一群人的鼾聲中睡去。
隱約做了夢,關於和你道別的夢。
隔日,窗外道路依舊潮濕,腰酸得令我無法馬上起身,旅伴的金花阿姨拿了萬金油幫我在腰上輕輕揉,抱住棉被的我,很是感動,陌生的人,都能伸出一雙不熟悉的雙手給予溫暖,而相遇的你,又怎麼能用熟悉當武器,帶著我與你共演一場荒謬的戲?
真相殘酷,我選擇背對著真相。
你們交好卻刻意的閃躲,使我不願相對的真相。
陰雨中,我們在『初鹿牧場』看見了可愛到不行的乳牛,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接近除了貓和狗以外的生物,我摸摸牠們,企圖與牠們說話,就像每一回抱著家中喵喵那樣的親膩,只是山上的牛只顧著吃草,並不大理會陌生人的搭訕。
你說過,你是貓人,你也懂得貓的孤寂和冷僻,對於陌生人,除非感覺佳,不然是不願多予理會的。那是第一次你來我家中就能與喵喵親膩的擁抱後,我問你怎能與我的貓相處融洽後對我說的話,我很是驚訝喵喵對你的不認生,因為一直以來牠只有我的陪伴,並無另外的人類與之交談。但你卻像是失蹤好久的朋友,有一天忽然在街頭遇到了喵喵,然後和牠熟稔了起來。
我一直對你,也是有這樣的感覺。
往花蓮駛去的路上,我開始懷念初初旅程時離開盆地的心情,我似乎忘了到底是怎麼樣決定不回頭再去找你而離開盆地,如是過往,我一定飛奔到你的面前然後看著你,尋找成形的答案,可是,我並沒有這麼做,我像是為了尋找更美好的答案,所以決定旅行去,即使臨行前一秒,我依然匆忙的在準備行李,我依然在整理不堪的心情,我依然還在遲疑是不是要去扯掉一切的面具。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選擇回歸到大自然裡,回到安靜。
花蓮的第一晚,旅伴依著網路地圖找到了一個叫『金澤居』的民宿,民宿的招待者-小陳,很熱情的在花蓮大橋下等待我們並引著我們來到有樹屋的民宿內,又是另一個美麗。
民宿裡的空間,是一棟棟的小木屋,四周是田,田裡種著什麼,我並不知情,只覺得美,美到會讓人不想走開,民宿的主人很是用心,在每棟房屋之間的走道都鋪著石頭,深怕是有人會迷了路,夜裡,昏黃的燈,一顆顆亮了起來,中庭裡有個天使模樣的燈飾佇立其中,天亮的時候,是看不見它的存在的。
你說,你是惡魔,當我們討論天使這一類主題的時候。
你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你是惡魔,我聽著你說著的話,即使心中明白你說著的坦白,卻還是嘴上回絕了你的說法。然而,我卻很想說,我終了解你是惡魔,因為只有惡魔才會明白人的需要並而給予並滿足,你餵飽了大家的需求,當然也任性的在人身上留下你的需要。
你很清楚我的需要,卻改變不了還是我心上留下你無意的需要。
中庭裡的天使燈飾,就那樣佇立著。
我無法分享當時的心情給你,我只是想著你曾說過的關於天使的傳說,你說你很喜歡天使的一切,於是你給了我一個介紹天使的網站,我記得那個深夜,我很用心的讀了網站內的每一個敘述,包括你選擇你的天使種類,我都用心去琢磨為何你那樣以為。
你是惡魔,但在交會間我曾以為你是天使,而忽略你的天使種類在網站的介紹裡,是有邪惡意義的。旅行回來後,帶著不同的心情再讀一遍,我才發現。
只因邪惡,我開始注意,而有些事的發現,早晚問題,只是我常常以為總是太早感覺,等不及發現。
花蓮的第二天,隨著老人家的步伐,我們來到了靜詣的『靜思精舍』,旅伴在行前告知過的,我沒有想法,只是接受安排,到了精舍,我並未跟隨大家聽著師父的介紹,我放慢步伐,不徐不急的步在這大愛的空間,園子裡的一草一木都顯景致,有著幽雅,累了,我坐在石頭砌成的椅子上發呆,拍照,看看遠方的山與雲海,一時,我以為我能放下並安心,才發現一點也不能。
手裡捧著精舍提供給來訪客人的桑椹茶,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間回味,一路與你的一切酸甜,也該在放下了吧?我坐在石椅上發呆繼續,旅伴和他的家人們在園中走來走去。
我很安靜地享受呆住,腦中終於空白的時候。
離開精舍時,我在籃子內拿了一個靜思小語,它被捲成一管長長,用綠色紙套住,像個小籤,未開啟前,我一直將它握在手上,我不知道為何我沒馬上開來看,因為每次到廟中抽籤,我總興奮的想知道老天是怎麼給我方向。
『萬事皆緣,隨遇而安。』這是粉紅紙片上的八個字,震撼了我。
難不成真的都是安排好的,連來到這個地方,拿到這張紙片,都是早就注定的。
當車子駛離精舍將轉入大馬路時,我看見遠方一列疾駛而過的火車,呼嘯的將我的思緒吹得一散一落。
這一夜,我們住在一個充滿古味的建築物內-『福園』。
這是個三合院的建築,門口有傳統的石獅子,屋頂是紅磚瓦,一牌照明的器具是大紅燈籠,從遠方看過去就像是火紅的一條龍,無法忽視。
一行人被看起來和藹的老闆娘分配住在有小橋流水的東廂房,房間一出就能聽見流水聲,也能一眼望見池中的鯉魚,我們和老人家們同遊的最後一夜,歡笑聲震耳欲聾,這一夜很是瘋狂。
靠近『福園』有個南濱公園,那裡聽說有個花蓮很大的夜市,我們的晚餐在那解決,很有特色的卡拉OK熱炒店,為吃飯帶點些樂趣,鄰桌像大哥的客人總是叱喝著上菜小弟的緊張感染了我們,我們吃得很是壓力。夜市後方的河堤岸,與老人家們此起彼落的笑語聲,是旅程中第一次忘記要遺忘你的片刻。
昏黃的燈光下,我聽著海濤聲,單純地感受浪花拍打河堤岸。
原來,歡笑真的可以彌補空洞,而老人家們的真摯溫情真的能讓人靠近取暖。
於是,不管在夜市的攤位或民宿的房間內,我們總是放聲大笑著,笑到肚子疼,笑到眼淚掉,笑到以為世界只有允許我們這樣肆無忌憚。
記得和你相處,也總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