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九孔珊珠
於是,身形一閃,已至駝背猿身後,一聲大喝:「去吧……」
喝聲中,蓄滿功力的右掌,已閃電劈出。
就在這時,忽聽禿頭僧喟然一歎,說:「阿彌陀佛,駝子完了。」
禿頭僧的呼聲未落,隨之響起一聲淒厲刺耳的慘叫。
駝背猿的矮小身軀,宛如斷線風箏,直向對面九級高階上撞去。
數聲暴喝,人影閃動,兩道疾速的人影,向著駝背猿橫飛的身形,閃電撲去。
但,已經遲了。
只聽叭的一聲,腦漿四射,頭蓋橫飛,駝背猿血肉模糊,滾落水中。
頓時之間,院中盈尺的雨水,立被鮮血染紅了一片。
這時,搶救駝背猿的兩人,頓時愣住,廳上眾人俱都看得心頭一凜。
尤其秀麗的蓉姑娘,只看得櫻唇緊閉,柳眉輕蹙。
沒有人能想到,疤面人出手兩招,竟然連斃三人,也沒有人能知道,疤面人與東海神君
之間,究竟有什麼解不開的深仇。
雨停了,暴雷,仍一個接一個。疤面人,又是一陣哈哈狂笑,向著大廳,厲聲說:「東
海神君,還不快快下來,難道真的要我上廳去殺你嗎?」
東海神君面色蒼白,渾身直抖,兩手緊緊握著大椅扶手,牙齒咬得格格直響,兩眼不時
望著稟性耿直,嫉惡如仇的兩個怪傑——蓬頭丐和禿頭僧。
不知這個一向心狠手辣的東海神君,是自恃身份不願出手,抑或是對在場的武林二傑和
蓉姑娘有些顧忌。
這時,東海神君一聲冷笑,劍眉豎立,倏然由椅上站了起來。
黃衣少女高蘭娟,面色一變,閃身而出,急聲說:「爹,娟兒願去殺了這個疤面人。」
說著,柳眉一豎,面罩寒霜,玉腕一翻,鏘一聲清越龍吟,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閃閃的
長劍。
庭院中的疤面人看得心頭一震,身不由主地打了個冷戰。
他的眼神一陣閃爍,顯得內心焦急萬分。
但他曾向蒼天發過誓,他必須履行他的諾言。
於是,心裡一橫,嘿嘿一陣冷笑,大聲說:「在下與東海神君有殘體之仇,希望別人不
要涉足其間,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如有不怕死的人,硬要出來送死,可不要怨在下心狠手
辣,妄殺無辜了。」
疤面人的話聲未落,人影數閃,怒叱連聲。
「好狂徒,老夫鐵拐震北川倒要試試你有如何驚人的本領?」
「醜鬼,我塞上玄壇鄔天保,今夜不殺你,誓不為人。」
「讓我奇門一劍領教你這妖物幾招絕學。」
怒叱聲中,一連縱下三人。
疤面人閃目一看,心頭不禁一震,身穿葛布老叟,手持鐵拐,黑袍虯髯老者,緊握鋼鞭,
黃面高顴老人,緊扣長劍,三人齊由廳上,同時撲來。
這確是他沒料到的事。他自信一個對一個,綽綽有餘,一人打兩人,尚不要緊。三人一
齊上,實沒有戰勝的把握。
尤其,這三人俱是莊中的頂尖高手,一個疏神,定要命喪廳前。
心念問,驀聞一聲大喝:「站住……」
這聲大喝,有如空中暴雷,只震得全廳顫動,宮燈直搖。
撲向疤面人的三個老人,俱被這突來的大喝驚呆了。
疤面人循聲望去,竟是武林怪傑蓬頭丐。
蓬頭丐怪眼一翻,油臉一繃,沉聲說:「你們輪流出手,已經違反常規,如今又要群毆,
嘿嘿……」
東海神君頓時大怒,未待蓬頭丐說完,厲聲問:「群毆你又怎樣?」
蓬頭丐嘿嘿一笑,說:「那我就要活動活動我這把老骨頭。」
禿頭僧一晃禿頭,也接著說:「那我也不能袖手旁觀。」
東海神君仰首一陣狂笑,笑聲懾人,入耳驚心。
禿頭僧對陰險詭詐、手毒心狠的東海神君,早就有意除去,只是苦無機會。
尤其,自東海神君建立這座神秘莊院之後,不知毀掉了武林中多少俠義之士,因此,更
增加了他除去這個儀表非凡,心如蛇蠍的惡魔之心。
但東海神君又何嘗不是早就蓄意想殺了這一對嫉惡如仇的眼中釘?
這時,禿頭僧看了東海神君的狂妄神態,頓時動了殺心。
於是,小眼一瞪,怒聲問:「笑什麼,你可是有些不服?」
東海神君倏斂狂笑,雙目電射,也怒聲說,「我高某人自信對你們不薄,每次來莊,必
備豐食美酒,我如此禮待,須知並不是我高某人怕了你們……」
怕字剛落,禿頭僧右掌倏然劈出。
禿頭僧數十年前,即已震驚武林,如今功力之猛,可想而知。
但見一道絕倫無比的剛猛勁力,直擊東海神君的前胸。
蓬頭丐大喝一聲,出手如電,要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事出突然,距離又近,待東海神君驚覺,已被一股萬鈞力道擊中。
一聲慘叫,人影橫飛。
哇的一聲,身在空中的東海神君,張口噴出一道血箭。
數聲嬌叱,一陣尖呼。
兩個婦人和三妙仙姑,閃電疾追東海神君被震飛的身影。
八個侍女,只嚇得膽裂魂飛,紛紛暴退。
一聲厲叱,銀虹暴漲,蘭娟姑娘,振腕吐劍,直向發愣的禿頭僧刺去。
禿頭僧一掌擊出之後,確沒想到東海神君竟然沒有出手,以東海神君的武功,當不至遲
鈍到如此程度。
是以,望著震飛的東海神君,不禁有些發愣,心說:這次我真算不了什麼英雄。
心念間,驟覺肋間襲來一陣冷風,心頭一凜,一定神,劍尖已距右肋不足三寸。
蓬頭丐大喝一聲:「丫頭找死……」
喝聲中,大破袖子一揮,一股柔和潛力,硬將娟姑娘的前撲身形逼了回去。
立在一側的蓉姑娘,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
這時,一定神,伸手將逼回來的娟姑娘攔住,立即關切地急聲說:「妹妹,快運功調
息。」
娟姑娘見父親被震吐血,一時急怒攻心,因此未假思索,振劍刺向禿頭僧,看看得手,
驀聞一聲暴喝,身軀不由自主地退了回來。
這時,一收慌亂的心神,趕緊運氣,真氣暢通無阻。
於是,一搖螓首,急說:「謝謝姊姊,我沒受傷。」
說著,一聲嬌叱,一抖長劍,幻起漫天劍影,挾著絲絲劍風,再向禿頭僧撲去。
就在這時,數聲暴喝,人影閃動,院中驚呆的鐵拐震北川三人,各舞手中兵刃,直向大
廳上撲來。
蓬頭丐一聲狂笑,說:「我老花子今天又要大開殺戒了。」
說著,身形微動,已至廳外,疾舞雙袖,揮起一團勁風,直向鐵拐震北川三人迎去。
塞上玄壇鄔天保,一招「霸王趕山」,手中鋼鞭挾著萬鈞之勢,直向蓬頭丐當頭砸下。
鐵拐震北川用一式「橫掃千軍」,帶起一陣涼風,直擊蓬頭丐的後腰。
奇門一劍,振腕吐劍,幻起一道銀鏈,直刺蓬頭丐的左肋。
這三人俱是目下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出手之狠,聲勢之厲,可想而知。
蓬頭丐雖為老一輩人物,功力高絕,但面對三個有名高手,也不敢存有絲毫輕敵之心。
於是,暴喝一聲,蓬髮豎立,一雙怪眼中,寒電閃閃,破袖飛舞中,勁風襲面。
蓬頭丐身形如電,在三人中,一陣遊走,指點掌劈,橫發直擊,竟將三個黑道高手,逼
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禿頭僧一人力敵四女。
三妙仙姑拂塵飛舞,挾著哧哧勁風,直點禿頭僧的要穴。
紅裝艷婦玉掌翻飛,恨不得一掌將這狗肉和尚擊斃。
蘭娟姑娘和小翠,各展手中長劍,點刺削劈,招招狠辣,式式緊逼。
禿頭僧破衣飄拂,疾走閃掠,不顧其餘三人,盡找三妙仙姑下手。
三妙仙姑,武林尤物,功力雖然不高,可是毀在她手下的武林豪傑不知凡幾,為她媚態
所迷的人,也大有人在。東海神君即是其中之一。
禿頭僧對付這個女人,可說游刃有餘,只是出家人不好向婦女下手,因此,雖有幾次可
將三妙仙姑擊斃,但其餘三人,卻俱能及時搶救。
是以,只急得這位武林怪傑,怪叫連聲,直抓禿頭。
站在一側的蓉姑娘,已是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幫肪誰才好,忘了師父令她前來探莊的目
的。
轉首看看紫裝婦人,她一人孤獨地立在東海神君的屍前,沒有流淚,也沒有哭泣,只是
茫然望著東海神君的屍體,不知她在想什麼?也許是回憶她過去的一段辛酸史吧?
幾個待女粉面蒼白,渾身直抖,俱都瞪著一雙大眼,偎在大廳的一角,似乎嚇得已經魂
不附體。
大廳的階上,雖然立著不少高手,蓄勢以待,但俱是些貪生怕死之徒,加之神君已死,
誰還再出來賣命?
驀地,一聲慘叫,由院中響起。
蓉姑娘疾轉螓首,循聲望去,只見一柄長劍,幻起一道白光,一直飛上半空。
一道人影,也隨之直向兩丈以外飛去。
噹的一聲,長劍落在房上。叭的一響,奇門一劍的身軀,已重重地跌在地上。
這次,竟無人出來搶救。
蓬頭丐一掌擊飛了奇門一劍,大破袖子一揮,又向塞上玄壇捲去。
又是一聲慘叫,鄔天保如半截黑塔似的身體,立向大廳階台上撞去。
一陣驚叫暴喝,廳階上的人眾,紛紛暴退。
砰然一聲,塞上玄壇的身體,著著實實地撞在廳階上,一代獨腳大盜,就此嗚呼死了。
鐵拐震北川只嚇得魂飛魄散,哪裡還敢出手,一抖手中鐵拐,直向蓬頭丐身上擲去。
繼而,一個騰身,就要上房。
蓬頭丐伸手抄住飛來的鐵拐,一聲厲笑,疾掄鐵拐,向著鐵拐震北川連肩帶背,閃電砸
下。
一聲淒厲慘叫,刺耳驚心,毛骨悚然。
砰的一聲,鐵拐震北川被自己仗以成名的兵器,擊了個正著。
頓時——腦漿四射,鮮血橫飛。
廳上的蓉姑娘,只看得玉手撫面,不忍卒睹。
驀地,蓉姑娘的嬌軀一顫,撫在臉上的兩隻玉手,倏然分開了。
閃著一雙鳳目,不斷地穿院中尋視著。
疤面人呢?
怪。
衛天麟和疤面人,為什麼俱是一聲不響地不見了?
蓉姑娘一直問著自己,她實在弄不清這是怎麼回事,她始終認為這院中定有有什麼機關、
暗樁。
她茫然地想著,視線本能地又望向院中,一看之下,心頭不禁又是一震。
只見蓬頭丐鬚髮俱張,怪眼射電,臉上充滿了殺機,手中持著那柄血淋淋的鐵拐,正向
著廳階上走來。
廳階上所有立著的高手,俱都嚇得面色蒼白,渾身發抖,冷汗直流。
蓬頭丐一聲厲喝:「猴崽子們,還不快滾,在這裡等死嗎?」
頓時。
衣袂聲響,人影閃動,眨眼之間,階上眾人,已走得無影無蹤。
蓬頭丐將手中的鐵拐隨意向地上一丟,錚然有聲,火星四射。
於是,身形微動,縱身飛進大廳。
大廳上,禿頭僧仍與四女打得難解難分,只見他閃身遊走,極像教徒弟練功夫。
四女之中,以蘭娟姑娘最凶最狠,面罩寒霜,緊咬嘴唇,一柄長劍,舞得如狂風暴雨,
但總刺不到禿頭僧身上。
蓬頭丐看了,怪眼一翻,極不高興地說:「老二,你真有閒心和她們磨時間,三更都過
了,還不快走?」
就在蓬頭丐話聲剛落之際。
一聲幽怨悲慼的歎息,在眾人的耳邊響起。
蓉姑娘循聲望去,只見紫裝婦人,柳眉緊鎖,神色哀傷,一雙美目中,充滿了晶瑩淚水。
紫裝婦人又輕輕一歎,望著打鬥正烈的娟姑娘,黯然戚聲說:「娟兒,回來。」
娟姑娘驟聽媽媽呼喚,心頭不禁一震,一緊手中長劍,閃身衝出圈外。
定睛一看,哭喊一聲,飛身撲進紫裝婦人的懷裡。
紫裝婦人伸臂摟住娟姑娘,淚,再也忍不住簌簌地滾下來。
娟姑娘伏在媽媽的懷裡,哭聲說:「爹爹被禿和尚殺了,媽不去為爹爹報仇,也不讓娟
兒去。」
紫裝婦人輕輕一歎,說:「娟兒,你還小,有許多事是你不能理解的。」
娟姑娘立即抬起頭來,茫然望著紫裝婦人,她弄不清媽媽話中的含意。
站在廳門口的蓬頭丐,忽然傷感地說:「珊珠女俠,事已至此,你也不必為你以往的悲
慘遭遇而痛心,我奉勸你帶著小娟,找一清幽之地,靜度你以後的安適生活吧!」
說著,又轉首對仍被三女纏著的禿頭僧,不耐煩地大聲說:「老二,走啦。」
蓬頭丐話聲未話,如煙的身形,已飛越兩排高房,直向莊外飛去。
禿頭僧—聲暴喝,雙袖疾舞,勁風過處,廳上已沒有了禿頭僧的影子。
接著,空際傳來禿頭僧的爽朗聲音:「娟丫頭,不要恨我禿和尚,也不要為死去的東海
惡魔傷心,好好孝順你苦命的媽媽吧。」
娟姑娘一直茫然偎在珊珠女俠的懷裡,如今聽了禿頭僧的話,更糊塗了。
她很想問問正在流淚的媽媽,但她忍住了。
因為,她覺得媽與爹爹間,定有一段不平凡的經過。
這時的蓉姑娘,癡呆地立著,兩眼望著滿面淚痕的珊珠女俠,心中仍有些震駭不止。
她一直認為雍容的紫裝婦人,是一個略具武功的人,誰知,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珊珠
女俠聞紫芝。
珊珠女俠,武功極高,一手九孔赤珊珠暗器,獨步武林,一套飛鳳劍法尤為驚人。
方纔四女圍攻禿頭僧,如果女俠伸手加入,也許禿頭僧會弄個手忙腳亂,窮於應付。
蓉姑娘又看了滿面憂戚神色的女俠一眼,頓時想起前輩幾位女俠中,很有幾人,為情所
困,遭遇著悲慘的命運。
因此,她經常在心裡警告自己,要謹慎,冷靜地去選擇自己的終身夫婿。
以前,在她心扉裡是空白的,但自今夜起,在她心靈的深處,已印上一個英挺俊秀的衛
天麟。
心念間,她竟不自覺地吶吶輕呼著:「衛天麟,衛天麟。」
正在沉思中的娟姑娘,突被這個她一直念念不忘的熟悉名字驚醒了。
即使是小翠,也不禁聽得心頭一震。
娟姑娘立即離開女俠,轉身急問:「蓉姊姊,你在喊誰?」
說著,兩跟一直望著蓉姑娘的粉臉。
蓉姑娘被問得芳心狂跳,粉面通紅。
在這時,廳外亮影一閃,飛身飄進一人。
蓉姑娘定睛一看,心頭狂喜,來人正是她心裡想著的衛天麟。
衛天麟手持折扇,神采奕奕,一雙星目,朗朗有神,一掃全廳之後,兩跟一直望著正以
驚異目光望著他的娟姑娘。
這時,全廳所有目光,俱都集中在這個突然而來的英俊少年身上。
小翠愈來愈驚。
娟姑娘愈看愈喜。
三妙仙姑,一雙媚眼,盡在衛天麟的俊面上閃來閃去。
其餘幾個侍女,也覺這個穿著隱隱發亮長衫的公子,越看越面熟。
只有珊珠女俠,鳳目閃著難以形容的光輝。是喜、是怨、是怒、是恨?
蓉姑娘一見衛天麟,真情流露,芳心難抑,急步走至天麟身前,關切地問:「方纔你跑
到哪去了?」
這聲音,關切中含有嬌嗔。
衛天麟一定神,故意做了一個神秘的微笑,說:「我趁混亂之際,到後莊看了一番。」
說著一頓,立時想起方才看到的大花園,於是又低聲急急說:「姊姊,這莊院的後面,
還有一個大花園。」
蓉姑娘的鳳目一亮,頓時想起來此的目的,立時急聲說:「麟弟,快隨我再去一次花
園。」
說著,急步向廳外走去。
衛天麟一直沒機會問蓉姑娘為何來探這座莊院,當然,這時更不便問。
於是,在愉快點頭應好之際,又看了一直用驚異目光望著自己的娟姑娘一眼,轉身也向
廳外走去。
就在天麟轉身的同時,驀地一聲嬌呼:「站住!」
呼聲未落,黃影一閃,娟姑娘已縱至天麟的身前。
蘭娟閃著一雙晶瑩大眼,望著天麟的俊面,顫聲問:「你真是衛天麟?」
這一瞬間,衛天麟在那一雙隱含著淚光的大眼睛裡,似乎已看到娟姑娘那顆對他已充滿
失望的心。
於是,星目在娟姑娘的粉臉上,閃了幾閃,歉然地點點頭。
一聲微哼,夾在極速的衣袂聲中,由廳外傳來。
衛天麟心頭一驚,舉目一看,立在廳前的蓉姑娘不見了。
於是心中一慌,閃過蘭娟,縱至廳外,騰身飛上房面。
娟姑娘一聲淒惋的哭喊:「天麟……」
接著,是紫裝婦人淒厲驚心的怒喝:「娟兒回來……」
衛天麒飛身縱上屋面,四下一看,只見蓉姑娘,盡展輕功,身形如煙,直向莊外電掣馳
去。
這時,廳內已飄來娟姑娘的傷心哭泣。
衛天麟立在房面,心神紊亂,進退難決,想到那聲厲喝,不禁泛起一絲寒意。
於是,右袖一拂,疾向蓉姑娘的身影,閃電追去。
就在這時,一聲嬌叱,由身後響起。
衛天麟心頭一凜,回頭一看。
一道黃影,在身後櫛比的屋面上,疾如離弦之箭般飛射追來。
衛天麟知道追來的黃影,即是娟姑娘,心情更形紊亂,不知應該停止,抑或繼續前追。
因此,一面飛馳,一面頻頻回頭,既怕失掉前面蓉姑娘的影子,又怕身後娟姑娘賭氣不
追了。
他這時的心情,是矛盾的。
驀地,一個踉蹌,腳下一虛,身形突然向下墜去。
衛天麟心頭驟然大驚,知道踏到了房面上的機關翻板,於是暴喝一聲,雙袖疾外,身形
倏然上升。
嘩啦一響,低頭一看,房面翻板恰好翻過,心知發覺得早,否則,已墜入陷阱中。
衛天麟身在空中,長袖微微一抖,直向橫裡飄去。
就在這時,風聲過處,黃影一閃,面前已擋住一人。
衛天麟立住身形,定睛一看,竟是身穿淡黃道袍,狐媚撩人的三妙仙姑。
三妙仙姑輕持拂塵,面含蕩笑,一雙醉人媚眼,一直盯在天麟的俊面上,閃著令人難以
思議的光芒。
衛天麟見追來的黃影竟是中年道姑,心情在失望中,夾著一絲忿怒,但他追人要緊,閃
身掠過三妙仙姑,繼續向前追去。
但舉目向前再看,哪裡還有蓉姑娘的影子?
一聲蕩笑,黃影電閃,三妙仙姑再度攔在天麟身前。
衛天麟不見了蓉姑娘的影子,已經怒火高燒,再見三妙仙姑無端攔阻,不由勃然大怒。
於是,劍眉一豎,眼射冷電,一聲暴喝:「閃開!」
喝聲中,衣袖隨著揮出一股剛猛無比的潛力,直向三妙仙姑捲去。
三妙仙姑媚跟一瞟,蕩聲說:「喲,幹嘛這麼凶?」
說著,身形一旋,橫飄一丈,繼而再一縱身,又擋在衛天麟的身前。
衛天麟心神一凜,他確沒想到這中年道姑,身形微微一旋,便脫出自己揮出的勁力範圍。
當然,衛天麟不會知道三妙仙姑三妙之中的第一妙,便是輕靈奇妙的身法,其次是一手
百發百中的銀梅花,和勾魂蕩魄的媚人術。
三妙仙姑,武林尤物,閱人不計其數,這時見衛天麟神色一愣,誤認已被她的媚態所迷。
於是,蕩然一笑,蕩聲說:「小兄弟,什麼事如此急,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
說著,輕擺柳腰,翠袖掩口,一雙勾魂眸子,惺忪地望著天麟,緩緩逼來。
衛天麟從未見過如此無恥的女人,不禁怒火更熾,暴喝一聲,左掌閃電劈出。
一股洶湧如波濤的掌風,直向三妙仙姑擊去。
三妙仙姑似乎早有準備,咯咯一笑,身形仍是那麼一旋。
豈知,天麟身法之快,較她尤高一籌,一聲冷哼,手中折扇一招「橫截江河」,幻起一
道瑞光,直擊三妙仙姑前身。
三妙仙姑驟然一驚,她確沒想到,身形未至,對方折扇已到身前。
於是,一聲嬌叱,立頓身形,手中拂塵,疾向天麟折扇揮去。
喳,一柄金絲拂塵,齊尾削斷。
頓時,一聲尖叫,身影疾旋,漫天金絲,紛紛墜落屋面。
衛天麟微微一愣,他自己也沒想到這柄折扇,並未張開,僅暴射的光芒,輕輕一揮,竟
然鋒利如劍。
於是,大喝一聲,手中折扇再度劈向三妙仙姑的左肩。
三妙仙姑羞怒交集,大叱一聲,疾舞玉掌,直抓天麟的面門。
天麟雖恨她無恥,但並無心殺她,只是想盡快脫開她的糾纏。
於是,冷哼一聲,手中折扇,閃電一繞。
扇芒過處,哧的一聲,三妙仙姑兩隻翠袖,應聲飄上半空。
就在這時,天麟大喝一聲:「倒下……」
喝聲未畢,一道瑞光,已至三妙仙姑肩井穴,其勢之快,宛如電掣。
三妙仙姑魂飛膽裂,一聲尖呼,身形自動倒向屋面,玉腕一揚。
一蓬寒星,銀光閃閃,夾著尖銳嘯聲,向著天麟迎面射來。
事出突然,距離又近,天麟大驚之下,暴喝一聲,手中折扇,唰聲張開,順勢一揮,飛
來寒星,盡被擊回。
一聲淒厲慘叫,叭叭連聲中,銀星四射,瓦屑橫飛。
天麟定晴一看,不禁呆了。
只見三妙仙姑,身在屋面,一陣亂滾,血漬斑斑,頭髮蓬散,樣子慘厲已極。
三妙仙姑發出的銀梅花,被天麟一揮擊回,竟有數枚打在她自己身上。
衛天麟一定神,收扇起身,看也不看,直向莊外馳去。
三妙仙姑一聲厲叫:「不留下命來想走嗎?」
說著,縱身躍起,飛起一腿,直踢屋脊上的龍頭。
嘩啦一陣大響,寒光閃閃,嗖嗖連聲,數百飛刀,挾著哧哧驚風,分由前面牆頭漫天射
來,聲勢駭人,觸目驚心。
衛天麟心頭一震,立頓身形,一聲暴喝,騰空而起。
身至空中,疾挺腰身,一招「八方風雨」,扇影如山,瑞光如雲。
頓時,喳喳連聲,寒電四射。
火花閃爍,片瓦橫飛。一時之間,飛刀漫空,疾射屋面,叮噹之聲,不絕於耳。
天麟飄身落下,再看三妙仙姑,早已不見影子。
於是,望著莊內,恨聲說:「無恥道姑,這次饒你一死,下次遇到小爺,定要你的性
命。」
說畢,轉身疾向莊外電掣飛去。
衛天麟來至莊外,盡展輕功,瘋狂疾追,他仍希望能追上蓉姑娘。
剛剛穿越一座竹林。
驀地,前面現出兩道嬌小人影,身法輕靈,直向山區以外飛去。
這時,雨過天晴,藍藍的夜空,閃爍著點點銀星。
夜風徐吹,涼爽如水。
衛天麟細看前面兩條人影,心頭不禁一陣狂跳,一穿淡紫,一穿鵝黃,正是娟姑娘母女。
他心中不禁一陣迷惑。
她們母女,不在莊內料理東海神君的後事,這般時候往哪裡去?
去找禿頭僧報仇?
但為什麼我回去時,廳上又不見了武林二傑?
這時,他有些後悔當時離開得太快了。
可是,如果不在娟姑娘撲向禿頭僧,鐵拐震北川三人撲向蓬頭丐之際,以絕快的身法離
開莊院,稍待一時,定難逃過兩位怪傑的眼睛。
他心中非常感激禿頭僧一掌擊斃了東海神君,否則,他誓必殺這惡魔以踐諾言。
如今雖非手刃東海神君,但卻親眼看到他死,將來告訴蒙頭老前輩,也可安心了。
倏然,一聲驚呼,由前面響起。
「媽,不要……」
這聲驚呼,充滿了哀求、焦急、關切。
衛天麟立由沉思中驚醒,定神一看,這時距前面娟姑娘母女已不足十丈了。
只見紫裝婦人,鳳目中寒電閃閃,纖腕一揚。
一道耀眼紅光,挾著尖銳刺耳、懾人心神的嘯聲,閃電射來。
衛天麟對這道紅光,非常熟悉,前年持鞭大漢接珠時的一幕,又在他腦海裡一閃而過。
這時,飛來的紅光物體已至面前,於是,伸臂抄在手裡。
衛天麟心頭不禁一震,覺得勁道奇足,低頭一看,果是一顆赤紅髮亮的九孔赤珊珠。
當初他並不敢確定紫裝婦人即是珊珠女俠,因為當蓬頭丐呼紫裝女俠時,他正在莊外松
林內脫掉那件大黑衣,和人皮面具。
這時,他想到媽媽飄風女俠曾說過,珊珠女俠也曾深愛過父親,但她既然深愛父親騰龍
劍客,怎地又嫁給了東海神君?
衛天麟越想越不解,他覺得珊珠女俠,可能會知道父親現在何處。
驀地,前面怪石矮樹中,暴起一陣哈哈狂笑。
緊接著。
閃身縱出六人,有胖有瘦,高矮不一,散亂地立在前面,擋住珊珠女俠和娟姑娘的去路。
衛天麟閃身隱在石後,定睛細看。
為首一人,是個鬚髮皆白,年過半百的乾瘦老者,生得獐頭鼠眼,立眉塌鼻,一望而知
不是個善良人。
老者手持一柄護手鉤,神態傲然,立在當前,想是幾人中的首領。
其次,是一個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豹眉環眼,一臉煞氣的帶髮頭陀。
惡頭舵手橫厚背大戒刀,寒光閃爍,一雙環眼,直在珊珠女俠和娟姑娘的粉臉上閃來閃
去。
兩人身後,散亂站著四個如半截黑塔似的大漢,俱是寬額大嘴,絡腮鬍。
四個黑裝大漢手中兵器各不相同,一持鞭,一持錘,一持板斧,一持亮銀棍。
衛天麟覺得這幾人俱都面熟,似在哪裡見過。
驀見為首老者倏斂大笑,怒聲說:「賤婢,賤婦,我等正要回莊找你,算算七年來,東
海神君加在我們身上的這筆惡帳……」
珊珠女俠未待那人說完,冷冷一笑,沉聲問:「鬼鉤鍾枚良,你昔年率領狂蜂惡頭陀,
和你的兇徒四勇士,夜入莊內為了何事?」
隱身石後的衛天麟這才想起,這幾人在一個時辰前,還立在大廳的前廊上。
鬼鉤鍾枚良老臉一紅,桀桀一聲怪笑,乾咳一聲,說:「老夫入莊目的,當然是為了要
替武林同道,揭開這座神秘莊院之謎……」
立在一側的狂蜂惡頭陀未待鬼鉤話落,暴喝一聲,說:「你這賤婦明知故問,佛爺就再
告訴你一次,大哥進莊,要取一些不義之財,佛爺進莊,要找幾個娘兒們樂上一樂。今夜如
非廳上有那兩個老不死的蓬頭丐、禿頭僧在場,你母女兩人這時,哈哈……」
狂蜂惡頭陀說至得意處,竟仰天哈哈大笑起來。
就在這時,一道灰影挾著疾勁風聲,宛如一道灰線,直射惡頭陀張著的大嘴。
惡頭陀頓時驚覺,倏然閉口。
叭,那顆小石,恰巧擊在惡頭陀的四個大門牙上。
狂蜂惡頭陀,身形一個踉蹌,噗的一聲,張嘴吐出四顆血牙。
用手一摸,嘴唇竟漲大了一倍,只氣得暴跳如雷,直向小石飛來的方向搜索。
珊珠女俠和娟姑娘也轉身回首,茫然望著身後。
但他們看到的只是一堆堆畸形怪石,和輕輕搖曳的松竹,哪裡有半個人影?
惡頭陀一陣怪叫之後,一聲暴喝:「賤婦納命來!」
喝聲未畢,疾舞手中大戒刀,寒光閃閃,挾著一陣驚風,直奔珊珠女俠母女撲來。
娟姑娘倏然轉身,一聲嬌叱:「惡賊找死……」
嬌叱聲中,翻腕掣劍,鏘一聲,光華大盛,一抖手中長劍,宛如一條白鏈,直點惡頭陀
的胸前。
惡頭陀一陣怪笑,刀勢一變,舞起一片瑞雪寒光,直罩娟姑娘的全身,聲勢凌厲,勇猛
至極。
娟姑娘一聲冷哼,收招旋身,劍化萬點銀星,漫空灑下。
惡頭陀,飛舞戒刀,勇猛如虎。
娟姑娘,人比花嬌,劍如驚虹。
鬼鉤鍾枚良一陣桀桀怪笑,說:「賤婦,現在該我們倆捉對啦。」
說著,掠身面前,一抖手中鋼鉤,舞起一片銀花,直向女俠撲來。
珊珠女俠冷冷一笑,恨聲說:「鍾枚良,你這無恥狂徒,當初如沒有我在神君面前講情,
你今天哪裡還有活命?」
說話之間,身形飄動,一雙玉掌,疾出如電,直扣鍾枚良的右腕。
鬼鉤心頭一凜,自知決非女俠敵手,但仍強自哈哈一笑說;「賤婦,死在眼前,還逞口
舌之能。」
說著,疾舞手中鋼溝,盡展絕學,拚命施為。
片刻過去了,惡頭陀被娟姑娘殺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鍾枚良被女俠逼得汗下如雨,膽戰心驚。
驀聞鍾枚良大聲說:「呆什麼,還不亮傢伙上?」
話聲未落,他的四個惡徒立時一聲暴喝,分兩組撲來。
持錘持鞭的,直撲珊珠女俠,持斧持棍者,逕奔蘭娟姑娘。
四個彪形大漢加入戰鬥,情勢立形改觀,鬼鉤和惡頭陀身上壓力驟減,各舞手中兵刃,
盡挑要害下手。
女俠和娟姑娘,各自一聲嬌叱,玉掌翻飛,青鋒疾舞,奮勇力敵六人。
頓時,劍氣縱橫,刀光如電。
錘風鞭影,玉掌如雲。
八個人影,分做兩組,飛騰縱躍,狂飆陡增。
六個男人,怒喝暴叱,臭汗如雨。
珊珠女俠、蘭娟姑娘四手終於難敵六人,只打得嬌喘吁吁,香汗淋漓。
驀地,一聲焦雷似的暴喝:「住手!」
緊接著,刀光倏斂,劍影頓消。
鬼鉤等六個人,閃身暴退,俱以茫然的目光,望著發聲的方向,並舉手拭著臉上的汗水。
珊珠女俠、蘭娟姑娘兩人同時橫飄一丈,慢舉纖手,輕理著香汗淋漓的鬢間。
這時,在數丈外的一座大石後,緩緩走出一人,劍眉微挑,嘴哂冷笑,一臉的煞氣。
娟姑娘的眼睛倏然一亮,見緩緩而來的人,正是她空白少女心扉中,印著的破衣男孩衛
天麟。
她鳳目微睇,芳心狂跳,她要再仔細地看看。
只見衛天麟,朗星為目,斜劍為眉,鼻如懸膽,口若塗丹,想不到兩年不見,他竟蛻變
成一個翩翩濁世的佳公子。
心喜之餘,又想到方纔那位秀麗絕俗的林麗蓉,頓時,柔腸寸斷,淚下如雨,頭再也抬
不起來了。
鬼鉤鍾枚良確被那聲焦雷似的大喝給震住了。
這時,一定神,見迎面走來的竟是一個年方弱冠的俊美書生,膽子頓時又壯了起來。
於是,兩眼一瞪,沉聲說:「哪裡來的窮酸,膽敢干擾老夫的好事,是否活得不耐煩
了?」
衛天麟來至近前,根本不理鬼鉤的喝問,一掃全場,他不覺有些呆了。
他看到娟姑娘黛眉輕蹙,鳳目含淚,泫然欲泣,垂首不語。
再看珊珠女俠,粉面蒼白,櫻唇微抖,兩眼一直盯著衛天麟手中的折扇,不知她是否又
想起了過去的悲慘遭遇。
衛天麟心中一動,暗忖:看珊珠女俠的神情,說不定在她身上,不但能探出父親的下落,
或者,也可能得到一絲魔扇儒俠的蹤跡消息。
鬼鉤見天麟不理,不禁大喝一聲說:「小子,老夫和你講話,你聽到了沒有?」
衛天麟冷冷一笑,說:「以多為勝,以眾凌寡,你們眼裡還有武林規矩嗎?你們這些敗
類,今天遇到小爺,俱都休想活著離開此地。」
說著,「唰」的一聲,將手中折扇驟然合起,往肩頭第一個扣上一掛,緩步向著鬼鉤走
去。
持錘大漢一聲暴喝:「好狂妄的小子……」
喝聲中,疾舞手中大錘,幻起一輪光幕,直向衛天麟當頭砸來。
衛天麟哈哈一笑,說:「既然你來了,你就先死吧。」
話聲未落,身形一閃,已至持錘大漢身後。
右手腰間一按,卡噔一聲,順勢一抖,嗡然一陣龍吟。
頓時,光華大盛,寒氣逼人。
持錘大漢只覺眼前一花,少年書生不見了。
驀聞鬼鉤厲聲說:「注意身後……」
持錘大漢驟然一驚,嚇得嗥叫一聲,翻身掄錘,橫掃背後。
就在大漢翻身掄錘之際,一道耀眼長虹,刺到胸前。
一聲淒厲慘叫,持錘大漢,翻身丟錘,仰面栽倒。
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一陣兵刃破風聲,由天麟腦後響起。
衛天麟冷哼一聲,看也不看,滑步閃身,一招「神龍擺尾」劍化一道光弧,直向身後掃
去。
喳的一聲,噹啷一響,一根亮銀棍已被削為兩段。
衛天麟翻身舞劍,迎身一揮,唰的一聲,以軟鞭手法,直向持棍者抽下。
一聲刺耳慘叫,鮮血四濺,五臟齊出,持棍大漢,已被天麟劍由肩而肋,劈為兩片。
就在這時,兵刃破風,人影閃動,一枝鋼鞭,當頭砸下,一柄大斧,攔腰掃至。
衛天麟一聲怒喝,身形騰空而起,就勢一旋,軟劍閃電下揮。
一道耀眼銀虹,挾著一陣懾人驚心的嘯聲,直向襲來的兩個大漢擊下。
突然兩聲狂喝,鬼鉤和惡頭陀同時向天麟撲來。
衛天麟狠狠地一笑,手中軟劍原勢不變,身形倒立微升。
猛撲而來的鬼鉤和惡頭陀,刀鉤俱皆走空。
銀虹過處,血射如注,芭斗大的兩顆人頭,已飛至半空。
衛天麟疾拂衣袖,飄身已至兩丈以以外。
鬼鉤、惡頭陀,俱都愣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四個勇猛如虎的惡徒,在那個少年手下
竟走不到三招,俱都濺血當地。
珊珠女俠望著天麟,螓首微搖,輕聲歎息。
娟姑娘疾轉嬌軀,兩手撫面,不忍再睹。
愣在那兒的鬼鉤、惡頭陀,只驚得全身打顫,冷汗直流,兩眼慌急地望著天麟手中的薄
劍,不禁連連自語:「騰龍劍……騰龍劍……」
衛天麟倔強任性,嫉惡如仇之心,尤較騰龍劍客為甚。
手中軟劍,顫顫巍巍,一雙電目,直盯在面色蒼白、冷汗直流的鬼鉤臉上。
於是,冷冷一笑說:「不錯,我手中持的正是騰龍劍,不過,今天念你認出先父仗以成
名的寶刃,我將格外開恩,留你一個全屍。」
說著,真氣貫注劍身,軟劍筆直,光芒暴漲,立即發出一陣嗡嗡之聲。
惡頭陀一聲暴喝:「好狂妄的小子,讓佛爺今天超渡了你。」
喝聲中,疾舞手中大戒刀,幻起無數銀鋒,向著天麟滾滾捲來。
緊接著,又是一聲暴喝:「老夫也跟你拚了……」
鬼鉤的喝聲未畢,千百鉤影,已罩至天麟胸前。
衛天麟縱聲一笑,說,「你們倆就一同魂歸地府吧。」
說著,軟劍一掄,身形一閃,已進入刀光鉤影之中。
驀地,一陣懾人心神的風雷聲,由如幻的劍林中響起。
這聲音聽來,令人膽戰驚心,奪人心魂。
惡頭陀面現猙獰,咬牙切齒,一柄大戒刀挾著疾勁驚風,只舞得風雨不透。
鬼鉤鍾枚良,冷汗直流,怪嗥連連,一柄護手鉤盡展所學,宛如驚風駭浪。
衛天麟一陣疾走,身形如電,一招七絕劍中的「怒龍逞威」,劍影如幻,劍氣彌空,出
手之快,一閃即至。
「惡人納命來!」
衛天麟喝聲未畢,如林劍影,已穿過鬼鉤和惡頭陀的兩團光幕。
但聽慘叫聲中,喳喳數響,刀斷鉤飛。
勢如噴泉的鮮血,飛濺四射,漫空滿地,儘是一片血雨。
衛天麟也被自己的這招「怒龍逞威」,驚得一愣。
就在這一愣之際,沙沙沙沙,漫空血雨,竟灑了他一身。
衛天麟忿怒交加,大喝一聲,身形暴退兩丈。
低頭看看隱隱發著亮光的長衫,他不禁脫口喊了一聲「怪」。
因為他的長衫上,依然如舊,一滴血跡也沒有。
再看倒在地上的鬼鉤和惡頭陀,已是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了。
衛天麟呆呆望著鬼鉤殘腿斷臂的屍體,心中也有一絲歉然,怪沒有實踐自己的諾言,給
他留個全屍。
他只是隨意演了一招「怒龍逞威」,竟想不到,如此凌厲驚人。
驀地,心頭一震,倏然抬頭。
人呢?立在不遠處的珊珠女俠和娟姑娘竟然不見了。
衛天麟心中懊惱萬分,為了讓她們知道自己是騰龍劍客的兒子,才斷然違背了蒙頭老前
輩的諭言,不帶人皮面具,不准以劍迎敵。
心中越想越惱,昂首發出一聲高吭的長嘯。
嘯聲高吭,搖曳入雲,響徹蒼空,萬峰回應,歷久不絕。
這聲長嘯,隨著疾勁的山風,飄向山區以外,而衛天麟的身形,宛如夜空中的流星,閃
著隱隱暗光,也向山區以外馳去。
天,快亮了,東方已現出一絲曙光。
衛天麟馳出山區,仍是目不斜視,一味向前狂馳。
一個時辰過去了,官道上行人漸多,天麟只好大步前進。
中午時分,已進入一座大鎮。
只見鎮上,行人接踵,熙熙攘攘,商店林立,酒肆比鄰,好不熱鬧。
一陣鍋鏟響聲,飄來陣陣酒香,頓覺飢腸轆轆。
天麟轉首一看,竟是一座客棧酒樓。
於是,折身邁步,直上酒樓,遊目四顧,幾乎是個滿堂。
酒保一見上來一位手持折扇,身著長衫,丰神如玉,氣度軒昂的少年,不用說,定是富
家顯官們的公子爺。
為了爭取一份小帳,蹬蹬蹬,一連跑過三個酒保來。
其中一個酒保一躬身,笑嘻嘻地說:「爺,您請。那邊有上等雅座,臨窗靠河,遠可眺
望衡山五峰,近可看河中漁帆,觀景漫飲,百斛不醉。」
說著,做了一個肅客之勢,轉身前導。
天麟跟在酒保之後,走至臨窗一張桌前,果然,遠望衡山,高聳入雲,近看河景,點點
白帆。
第 六 章 噱仙大憨
驀地,一聲不屑的微哼,在酒客中飄起,聲音不高,但極有力。
衛天麟只顧就座,倒也沒有注意,身形坐好,一抬眼,眼前頓時一亮。
對面一張桌上,竟坐著一位身穿藍緞長衫,頭戴寶藍文生巾,年約二十四五歲的少年。
藍衫少年身材不高,卻甚瀟灑,細看之下,堪稱雙眸似剪水,丹臉若桃花,看來雖極溫
文,但眉宇間卻充滿了英氣。
衛天麟看藍衫少年,藍衫少年也正看他。衛天麟雖對藍衫少年頗有好感,唯一美中不足
的是,略帶一絲脂粉氣。
這時,三個酒保同時恭聲問:「爺,您要點什麼?」
衛天麟毫無江湖閱歷,順口說:「撿可口的端來。」
三個酒保齊喏一聲,一躬身,走了。
衛天麟眼望衡山,耳聽座言,心頭不禁一跳,滿樓酒客,俱是紛紛談論疤面人的事。
疤面人半年前如何殺藍鳳幫的徒眾,昨夜又如何揭破紫蓋峰下神秘莊院之謎。有的人比
手劃腳,繪形繪色,只說得口沫四飛,有如親見。
衛天麟覺得很奇怪,昨夜山中之事,今午此地為何盡知?
當然,蓬頭丐將全莊高手嚇跑了的一幕,他又沒看到。
驀地,叭叭叭,一陣手掌拍桌子的響聲。
接著,是聲震四座,沙啞似破鑼的聲音。
「有活著的酒保,給你家宋大爺滾過一個來。」
衛天麟轉首循聲一瞟,差點沒笑出聲來,這是他自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看到如此滑稽的
人。
只見拍桌之人,年約三十餘歲,大頭,環眼,海口,輪耳,
但卻無眉塌鼻,坐在桌上,僅露一顆大頭,看來身材定也不高。
但他的身邊,卻坐著一個嬌美如花的青衣少女。
衛天麟心頭一震,看這青衣少女側影,極似那天被黔道三惡擊傷,後來突然不見的青衣
女子。
這時,全樓酒客,俱都停杯放箸,側目看著醜漢。
醜漢一見,大腦袋—搖三晃,益顯神氣。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連走過兩個滿面堆笑的酒保來。
醜漢伸手一指兩個酒保,放開破鑼似的嗓子,大聲說:「你們這些該死的,為何現在才
來?」
說著,鵝卵眼一瞪,一掃全樓,又是一聲不屑的冷哼,緩聲說:「哼,我看你們的膽子,
俱被疤面人嚇掉了,須知你家宋大爺可沒把疤面人放在心上。」
衛天麟勃然大怒,但他立即驚覺到目前不是時候。
兩個酒保對著醜漢,連連陪禮,點頭應是。
全樓在座的酒客,也俱被醜漢這句豪語驚得一愣,摸不清醜漢是何來路。
醜漢又傲然沉聲,說:「快給宋大爺再送兩壺好酒來。」
兩個酒保猛地轉身,昂頭高呼:「地排,二號,好酒兩壺……」
廚內立有數人高聲回應:「馬上到……」
接著,是廚內叮叮噹噹,一陣有節奏的鍋鏟敲擊聲。
寂靜的酒樓,一陣嘩笑之後,又恢復了故有的闊論高談。
衛天麟看了醜漢那副滑稽相,心中怒火平息了不少,但他仍對醜漢非常注意。
對面藍衫少年,對醜漢似也特別留神。
衛天麟摒除雜念,凝神一聽,那青衣少女正輕聲埋怨說:「憨哥,你酒後亂發狂言,爹
知道了,又要關你半年。」
醜漢憨哥一聽,一陣憨笑,也輕聲說:「有牛不在這些地方吹,到什麼地方吹?」
「吹牛也分人、時、地,你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向疤面人挑戰……」
憨哥未等青衣少女說完,立即插嘴說:「芙苓妹,別怕。疤面人三次出現,俱在山中,
誰知他住在哪個山峰,哪個洞,我不相信他是神,他會知道我在這裡向他挑戰?」
「萬一他要知道,突然來了呢?」
「當然有我的芙苓妹去打呀。」
被稱為莢苓妹的青衣少女,粉臉一沉,瓊鼻一哼。說:「哼,疤面人對我有救命之恩,
我才不同他動手呢。」
傻了,憨哥的兩隻大鵝卵眼,只眨個不停。
衛天麟不禁心中笑了,聽到醜漢的名字叫「憨哥」,便知道他是個大渾人。
這時,五個酒保俱都手托碗盤,嘻笑顏開地向著衛天麟走來。
五人在天麟桌上一陣忙碌,擺碗放盤,置杯斟酒,雞鴨魚肉,水陸雜陳,熱氣騰騰,香
氣四溢,擺滿了一大桌。
現在該是衛天麟傻了,看看面前擺滿了一桌,有冷有熱,無一不是可口之菜,誰能有此
口福,吃完這些佳餚?
酒保走後,衛天麟偷眼一看藍衫少年,藍衫少年正以欣賞他大饕的目光,望著他微笑。
衛天麟低頭舉杯,一飲而盡,片刻之後,吃了個酒足飯飽。
驀地,噹啷一聲,由對面窗邊傳來。
醉意已濃的衛天麟轉首一看,竟是一個身穿灰布僧衣,相貌凶悍的胖大和尚,在離桌之
時,順手丟進酒碗一錠白銀。
胖大和尚昂首闊步目無餘子,逕自下樓而去。
就在這時,對面藍衫少年,倏然立起,雙眉微挑,目射冷電,俯身望向窗外。
衛天麟看了胖大和尚那種狂傲神色,心中不禁有氣,也探身向窗外著去。
這時,胖大和尚舉步如飛,直奔河邊,飛身縱上一隻梭形小船,兩隻大袍袖向後一揮,
梭船速度,快如離弦之箭。
只見河中一道白色浪花,翻翻滾滾,船上和尚昂然而立,袍袖微揮。
一陣波波的船擊水響聲,順風飄來,接著,河上暴起一陣喊好喝彩聲。
衛天麟越看越氣,如非時地不宜,定要穿窗面出,飛身趕去,飽打那恃技炫人的禿和尚
一頓。
這時,身側藍衫少年,似乎右袖輕輕一揮,鼻中並發出一聲冷哼。
天麟轉首一看,心頭不禁一跳,只見藍衫少年,嘴含冷笑,兩眼依然望著河心,但,俊
面上已沒有一絲溫文儒雅之氣,竟充滿了殺機。
一陣烈馬驚嘶,遙遙傳來。
衛天麟心頭一震,再回頭,只見遙遠的對岸林邊,暴起數道土龍。
十數匹健馬,風馳電掣,直奔和尚小船追去。
煙塵滾滾,黃土飛揚,馬嘶連聲,蹄急如雨。
眨眼之間,胖和尚的小船已消失在河灣之中,十數匹健馬,已被彌天飛塵掩沒,只隱約
傳來陣陣馬嘶蹄奔聲。
衛天麟轉首一看,藍衫少年早已入座,俊面含笑,毫無怒意,一雙晶亮眼睛,正盯著自
己。
由於好奇心的驅使,天麟微一拱手,和聲問:「兄台可識得那凶僧?」
藍衫少年立即還禮,笑聲反問:「兄台敢莫是初來此地,不知這凶僧的可惡之處。」
這聲音好美,好清脆。
衛天麟覺得藍衫少年,看來雖已二十多歲,但說起話來,仍有好重的童音。
於是,又一拱手,笑聲道:「是的,小弟今日方抵此鎮,人地生疏,尚望兄台多賜指
點。」
藍衫少年美目一亮,玉面頓現光彩,微微一笑,說:「兄台雖是初到,小弟也是昨日才
來,此處非談話之所,兄台酒飯既足,請至小弟房內一談,便知凶僧厲害。」
說著,起身離座,似乎特別有意與衛天麟攀談似的。
衛天麟一心要知道胖和尚的惡跡,便也立即起身招呼酒保。
藍衫少年一怔,急問:「兄台尚未定有房間?」
天麟俊面微微一紅,說:「小弟進鎮,即上樓來,還未定有房間。」
這時,早已跑來兩個酒保,恭身立在一側。
藍衫少年一指天麟桌上酒菜,對酒保們說:「這位公子的酒菜,一切記在我的帳上。」
說著,又對另一酒保,說:「轉告你們帳房,我昨日訂的另一房間,即讓給這位公子住
了。」
兩個酒保連連恭聲應是。
天麟心地憨厚,立即慌了。心說:自己吃飯,怎好讓別人出錢?
藍衫少年似乎已看出天麟的心意,微微一笑,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你我雖是初遇,
今後即是知己,些許小事,兄台又何必放在心上。」
說著,伸出春蔥似的嫩手,做著肅客之勢。
天麟無奈,只得道謝,與藍衫少年並肩下樓。
下樓之際,天麟順眼一瞟,那醜漢和青衣女子竟然不見了。
藍衫少年走在一側,身上飄來絲絲幽香。
憨直的天麟,仍是一味直向前走,對這飄來的絲絲幽香,似乎根本沒有注意。
衛天麟與藍衫少年,兩人越過數道圓門、排房,即是一院中植有花卉矮竹,假山小池,
寧靜異常。
藍衫少年領天麟逕自走進正中一間,即說:「兄台就住這一間吧。」
天麟一看,漆幾亮桌,錦被羅帳,壁懸字畫,幾置盆花,看來雅致已極。
藍衫少年微微一笑說:「出外當然不如在家,就請兄台委屈一二日吧。」
天麟急說:「很好,很好。」
說著,心想:藍衫少年必是出生豪富之家。
兩人分坐椅上,立有小僮送來香茗。
藍衫少年笑聲說:「小弟李風,敢問兄台大名?」
天麟和聲說:「小弟衛天麟。」
藍衫少年俊面微微一紅說:「你我今後已是知己,不必再存客套,我自信添長你幾歲,
我就稱你麟弟弟吧。」
天麟星目一亮,顯得非常高興地說:「我初入江湖,正感孤單,有你這位哥哥,再好沒
有了。」
說著起身,躬身一揖,又說:『風哥在上,受小弟衛天麟一拜。」
李風立即起身還禮,說:「麟弟不必多禮。」
說著,兩人重新入座,天麟問:「風哥,方纔那胖大凶僧是何來路?」
李風雙眉微挑,略現慍色說:「這凶僧,在吉安、宜春、茶陵各地,做案極多。」
天麟不解地問:「風哥,凶僧做了些什麼案?」
李風俊面微紅,但瞬即消失,忿然說:「各地略具姿色的婦女,毀在凶僧手下者,已不
下數十……」
驀地,李風兩眼一望院中,倏然住口,停止不說了。
天麟一看,院中立著一個勁裝老者,白髮短鬚,劍眉虎目,精光有神,一望而知是個內
家高手。
李風轉首對天麟,說:「麟弟,愚兄現在失陪了,我住隔壁房間,有事可令小僮喚我。」
說著,起身向房外走去。
天麟立即相送,並笑聲說:「風哥有事請忙,事畢我們再談。」
文靜俊美的李風走後,一絲倦意立向天麟襲來。
一夜來,狂風吹,暴雨打,幾番驚險,半日奔波,使他一頭倒在床上。
但萬千思潮,又—齊湧上心頭,他的睡意頓時全消。
他想到媽媽、父親,和突然不再回洞的蒙頭怪人,及暗贈衣扇的異人。媽媽不知到何處
去找父親?父親是否仍活在人間呢?
蒙頭老前輩是自己走了,抑或是遇害了?那具小玉琴呢?
銀釵聖女和雪梅姑娘是遇害了?抑或是另遷他處了?
蓉姊姊回沒回峰?又見到那位慈眉善目的師太了沒有?不知她這時怎樣了?
那天,黔道三惡為何追擊那青衣少女,那青衣少女為何又在前面酒樓上出現?
他又想到洞壁上那些惡人的臉譜,由於蒙頭老前輩意外地突然離開,竟不知那些臉譜,
究竟是些什麼人物?
茫茫人海,芸芸眾生,到哪裡去找這些嘴臉的人?
衛天麟這時為難極了,越想越亂,越想越多。最後,他決定走遍天涯海角,尋找媽媽飄
風女俠和父親騰龍劍客的生死下落,這其間,遇有惡人就殺,並乘機打聽有關魔扇儒俠的消
息。
既經決定,心情頓時平靜下來,立即闔目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輕微的嚶嚶女子泣聲,飄進睡夢中天麟的耳裡。
天麟驟然一驚,倏然睜開兩眼,室內灰暗,並未燃燈。
看看窗外,墨藍天空,銀星閃閃,已不知是什麼時候?
細聽哭聲,竟是隔室發出。
天麟想:隔室不是李風兄的住室嗎?怎會有女子的泣聲?
繼而一想,李風只說住隔室,但卻沒說是左,是右?
「媽……不知他到底怎樣了?」
衛天麟倏然由床上坐起來,他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隔室哭泣的女人,竟是蘭娟姑娘。
「怕什麼?他一身兼具兩個震驚武林人物的絕學,還怕兩個一二流角色人物的合力出手
嗎?」
不錯,這正是珊珠女俠的聲音。
「媽,他具有哪兩個人的絕學?」
「一個是魔扇儒俠,另一個就是他的父親騰龍劍客衛振清。」
衛天麟聽得出,珊珠女俠說到魔扇儒俠時,聲調中充滿了哀怨、忿恨。
「媽,什麼魔扇儒俠和騰龍劍客,我怎得從沒聽您以前說過,武林中有這麼兩個赫赫有
名的人物?」
「哼,這兩人都不是好人。」
衛天麟光火了,倏然由床上立起來,又聽珊珠女俠輕輕一歎,說:「不,他們都是好人,
只是太寡情,太負心了。」
「媽,您為什麼哭了?」
這時,已傳來隔室珊珠女俠的啜泣聲。
「媽,不要哭了,我以後遇見這兩個人,一定殺了他們為媽消恨。」
「不,不,」珊珠女俠似乎哭得更痛心了,「娟兒,魔扇儒俠才是你的親生父親。」
「什麼?」是娟姑娘的驚問:「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衛天麟也聽呆了,他屏息凝神,他要細心聽聽父親與這位魔扇儒俠叔叔的一段糾纏不清
的戀愛故事。
又聽珊珠女俠輕輕一歎說:「娟兒,睡吧,以後我會告訴你,但你必須記住,東海神君
那惡魔不是你的父親。」
隔室沉靜了,衛天麟很覺失望。
他想,總有一天,我要把你們前輩幾個女俠的纏綿史,弄得清清楚楚。
心念間,緩緩坐在床上。
驀地,一絲衣袂帶風聲,由窗外飄來。
衛天麟心頭一震,根據這絲風聲,這人輕功造詣極深,莫非是那凶僧有意珊珠女俠母女,
前來做那壞事?
於是,立即戴上面具,脫下公子衫,穿上那件既寬且肥的黑衣,飄身來至窗前。
探頭一看,院內靜悄悄的,兩側廂房,俱已閉門熄燈。腳下輕輕一點,飄身掠出室外。
夜空高懸,寒星羅布,爽風徐徐,清涼似水。
天麟微一長身,已登上屋面,四面一看,哪有凶僧的影子?
他驀然縱上一座小樓,立即發現前面一道黑影,身法矯捷,快如離弦之箭,直向鎮外河
岸馳去。
衛天麟一想,正是凶僧所去的方向,莫非是凶僧的同路人?
於是,右袖一拂,疾向那道黑影追去。
為了免被那人發現,不敢盡展輕功,始終保持相當距離。
不錯,前面黑影,果是向著白日凶僧消失的河灣處飛去。
追至河灣,前面忽現出一片黑黝黝的叢林,佔地極廣,一望無垠。
前面黑影,腳下驟然加快,疾如電閃,直奔叢林。
衛天麟冷冷一笑,身形如煙,恰似一陣清風,緊緊追了過去。
穿進樹林,林內漆黑,黑影頓時不見。
天麟心下一急,騰身飛上樹梢,定睛一看,遠處枝葉中,隱隱現出三道殿脊,殿後有一
高閣,閣上仍有燭光。
天麟立展絕世輕功馭氣凌雲腳踏樹枝,直向寺院飛去。
眨眼之間,已至寺前,紅牆高大,寺殿巍峨,一片寂然,只有殿後高閣上,似有人聲。
天麟正待撲向寺後高閣,驀覺身後風聲颯然,回頭一看。
但見適才那條黑影,正由身後林中飛馳而來。
天麟隱身樹上,細看那條黑影,心頭不禁一震,幾乎叫出聲來,他確沒想到,飛來黑影
竟是藍衫少年李風。
這時的李風,依然藍衫儒巾,衣袂飄飄,僅腰間懸著一柄長劍。
由李風這身裝束來看,他不但是個武功深絕的高手,也是一個素性高傲的人物。
衛天麟雖不解李風為何只身前來,但也不敢出聲相問,只有見機相助,為他把風。
李風來至寺前,上身微動,已縱上牆頭,身形一閃,已飛上大殿,再一縱身,已至二殿
屋脊上。
衛天麟立時緊跟,待躍至後殿殿脊上,李風已飛上那座巍峨的崇閣,心中不禁暗讚李風
輕功精湛,並不遜自己多少。
李風飛上祟閣,輕如狸貓,快如巧燕,這時,他已側身窗前,正向閣內窺視。
驀地,一聲輕微冷哼,破空傳來。
同時,閣中燈光,驟然全熄。
衛天麟心中一驚,暗叫「不好」,再看李風,已隱身暗影中。
就在這時,一聲暴喝:「什麼人?」
喝聲未落,人影一閃,已由閣樓竄內縱出一人,一舉手,數點寒星,宛如電掣,直奔側
殿殿脊暗影處射去。
衛天麟見那發射暗器之人,竟是一個骨瘦嶙峋,身材細長的僧人,兩眼精光湛湛地注視
著側殿殿脊暗影處。
驀地,寒星落處,寂靜無聲,由暗影中立起一人,放開破鑼似的嗓子,竟然哈哈大笑起
來。
衛天麟不禁一愣,想不到那暗影中真有人,而且是白日酒樓上面看到的那位大頭圓眼的
醜漢。
這時,天麟才看清醜漢身高不足五尺,其腹圓胖如鼓。
但那青衣少女呢?
笑聲中,人影一閃,醜漢竟然落在院中。
瘦長僧人一看醜漢,鼻中冷哼一聲,但心裡卻極有數,就憑剛才無聲無息,接去自己的
數粒亮銀珠,足見醜漢倒也不可輕視。
於是,冷冷一笑,飄身飛下閣樓。
瘦長僧人微哼一聲,沉聲問:「你這醜鬼……」
醜漢憨哥大喝一聲。說:「閉嘴!我是醜鬼,難道我比疤面人還醜嗎?」
瘦長僧人全身微微一震,立即怒聲問:「你就是疤面人?」
醜漢極神氣地一晃大腦袋,說:「我不是疤面人,我叫宋大憨,但我告訴你,疤面人已
經來了,他正在暗中保護我。」
衛天麟聽得心頭一震,覺得這醜漢宋大憨,武功果然不凡,天麟自信藏身之處,極為隱
秘,但仍沒有脫過憨哥一雙大眼。繼而一想,莫非他在嚇人?
再看瘦長僧人,仰首向著每個黑暗處,正盲目搜尋著,眼神閃爍,暗含惶懼。
就在這時,一個洪亮的聲音問:「法清師弟,你在同誰談話?」
話聲未落,後殿拐角處,已走出一個中等肥胖身材的和尚,手中持著一柄短鏟,直向瘦
長和尚法清走來。
宋大憨儼如來寺香客,嘿嘿一笑,說;「是在同我談話,你如願意,也不妨過來參加聊
聊。」
法清對持短鏟的僧人說:「靜清師兄,現在輪我值夜,不想竟突然來了這醜漢,並言疤
面人也已來寺,正隱身暗處。」
靜清微噢一聲,濃眉—豎,兩眼微睜,手橫短鏟,也向暗中找尋。
宋大憨冷冷一笑,說:「你們不會找到疤面人,只要你們動我一根汗毛,他便會出來要
你們的命。」
法清遇事謹慎,似乎不敢貿然下手,一想,半夜突來這一醜漢,絕對事出有因。
靜清性情暴戾,哪管這許多,加之自己又是師兄,更是無所顧忌,一看四下並無疤面人
的影子,立即怒喝一聲,說:「我就先劈了你,看疤面人又待怎的?」
說著,鏟交左手,右臂一圈,呼地一掌,閃電劈出。
一股剛猛掌風,直奔宋大憨的鼓鼓肚皮。
憨哥哈哈一笑,漫不經心地右掌已然迎出。
轟然一響,蹬蹬連聲,靜清身形搖晃,竟被震退兩步。
憨哥又是哈哈一笑,鵝卵眼一瞪,一咧大嘴,說:「你不是我的敵手,你傷不了我。」
法清一聲暴喝:「再接我一掌試試。」
喝聲中,掠身而出,急上兩步,兩臂一圈,雙掌同時推出。
一陣驚濤駭浪般的狂飆,向著宋大憨滾滾擊至。
宋大憨看來渾傻,實際可能較常人尤要聰明,這時,大眼一翻,神色凝重,一聲暴喝:
「我就試試你的。」
的字尚未出口,一股排山勁力,已由兩掌推出。
轟隆一聲大響,法清一聲悶哼,身形踉蹌,一連退後數個大步,面色微變,冷汗倏流,
想是受傷不輕。
宋大憨肩頭連晃,又是一聲破鑼似的大笑,說:「哈哈,你比你師兄更稀鬆。」
倏然,一團如傘黑影,挾著呼呼驚風,突由側殿殿角處,臨空飛來,直向宋大憨當頭砸
下,勢如泰山壓頂,觸目驚心。
醜漢憨哥似乎也極識貨,兩隻短腳一蹦,橫躍丈二。
就在他剛剛雙腳落地之際,一聲暴喝:「有種別跑……」
暴喝聲中,人影閃動,靜法一揮短鏟,幻起一輪鏟影,直向宋大憨連肩帶背掃來。
天麟一看大驚,正待飛身搶救。
一聲嬌叱:「禿賊找死……」
一道嬌小人影,挾著耀眼白虹,由後殿簷下,聲起人至,噹的一聲,火星四射,靜法的
短鏟,已被青衣少女的長劍封開。
同時,地上轟隆一聲震天大響,沙石四射,地動樹搖,殿瓦震動,積塵紛落。
天麟細看地上,那挾著驚風由空中落下來的黑影,竟是一個近百斤重的鐵木魚,這時,
已深深嵌入地中。
醜漢宋大憨側目一看,也不覺嚇得面色一變。
一陣哈哈狂笑,由側殿石階上響起,聲震殿瓦,歷久嗡然。
天麟早已看到一個矮胖和尚,濃眉大眼,四方口,一臉的橫肉,一雙銅鈴眼,凶光閃射,
直盯在青衣少女芙苓姑娘的粉臉上。
和尚身後,尚跟著三個手持一式短鏟的惡僧,直向院中走來。
靜清、法清立即行禮,同聲道:「給悟凡師叔請安。」
鐵木魚悟凡,神態傲然,微一頷首,伸臂將嵌入地中的鐵木魚拉了出來,微一觸地,錚
然有聲,鐵木魚上的塵土盡落。
於是,兩眼望著醜漢憨哥和芙苓姑娘,嘿一嘿陣冷笑,說:「你這兩個娃兒,竟敢夜入
靜安寺佛家清修之地,想是活得不耐煩了。」
芙苓姑娘也冷哼一聲道:「佛家清修之地,卻住了些人面禽獸。」
悟凡勃然大怒,轉首身後,大喝一聲,說:「還不與我拿下。」
喝聲未畢,人影閃動,靜清當先手舞短鏟,直奔苓姑娘撲來。
其餘三個持鏟惡僧,掄起如幻鏟影,分撲醜漢宋大憨和苓姑娘。
宋大憨哈哈一笑,也不答話,右手腰間一抖,嘩啦一聲,一隻尖頭亮銀索子鞭,應手而
起,迎空一揮,呼的一聲,直向靜法當頭砸下。
芙苓姑娘一聲嬌叱,振腕吐劍,一招「分柳摘花」,長劍分襲撲來二僧。
四僧四鏟,飛舞生風,招勢凌厲,奇詭驚人。
芙苓姑娘劍招精絕,寒光萬道,人同掠燕,劍似銀蛇。
醜漢憨哥,嘻嘻哈哈,邊打邊罵,一根亮銀索子鞭,舞得出神入化,乘虛蹈隙,步步緊
逼。
悟凡立在場外,兩眼看得清楚,四個劣徒決不是對方兩人敵手。
於是,暴喝一聲:「還不與我退下……」
暴喝聲中,右腕微一用力,近百斤的鐵木魚,已挽在胸前。
四僧各將手中短鏟一緊,舞起一團光幕,大喝一聲,同時暴退。
就在這時,悟凡將鐵木魚掄起一片弧光,挾著一陣驚風,直向宋大憨臨空砸下。
鐵木魚重約百斤,這一臨空下劈,何止千鈞,周圍數丈,全在木魚籠罩之內,聲勢之厲,
觸目驚心。
宋大憨上身一旋,避開木魚,右手亮銀鞭,順勢抖出,直點悟凡玄機穴。
悟凡哈哈一笑,大聲說:「讓佛爺先超渡了你。」
說著,右腕一斜,下劈木魚,變砸為劈,快如電閃,已至宋大憨的後腦。
衛天麟心中一急,暗呼不好。
就在這時,一聲清叱,一聲嬌呼,兩條人影,兩道劍光,快如電光石火,一齊攻向悟凡
空中的木魚。
天麟定睛一看,清叱之人,正是李風。
李風身法之快,宛如一縷藍煙,手中長劍,抖起萬點銀花,直點木魚。
芙苓姑娘出擊為輔,救人第一,劍僅虛點,伸手將憨哥帶出圈外。
一陣鏗鏘之聲,劍光亂顫,火星四射,百斤木魚,竟被李風的長劍封開了。
悟凡大吃一驚,嗥叫一聲,閃身暴退,定睛一看,竟是一個藍衫少年,手橫長劍,氣度
不凡。
於是,哈哈一笑說:「好小子們,今晚前來送死的倒真不少。」
李風劍眉微揚,嘴含冷笑,緩聲道:「在下是前來殺一人,不是前來送死。」
悟凡凶眼一瞪,怒聲喝問:「你前來殺誰?」
李風冷冷一笑說:「這個寺院的僧人,我都要殺。」
暗處的衛天麟聽得全身一戰,心說:這大一座寺院,上下僧人怕不近百,難道無一好人,
況且如此多人,你一人如何殺法?
這時,悟凡氣得兩眼圓睜,渾身直抖,嘴唇顫動,已氣得不知說什麼好了。
數聲暴喝,人影閃動,靜法四僧,各舞短鏟,直向李風飛撲過來。
四僧鏟勢,迅若急風驟雨,力道雄渾,招式沉實,有快有緩,配合無間,勇猛異常。
李風縱聲一笑,閃身進入如山鏟影之中。
衛天麟看得一凜,暗讚李風武功高絕,只是想不起武林中何時多了這麼一個後起的俊彥。
尤其這人,輕功、步法、劍術、身手,俱皆不凡,不知是何門派,師父是誰?
心念間,驀聞李風在鏟影中說:「鐵木魚看清,現在我就開始殺給你看。」
看字方落,銀虹如電一閃。
一聲淒厲慘叫,鏟飛人倒,一個惡僧,滾身一丈以外,鮮血狂吐,兩腿亂蹬,眨眼不動
了。
緊接著,光華大盛,耀眼生輝,噹的一聲,一柄短鏟,直飛半空。
哧的一聲,鮮血四濺,五臟橫飛。
一個惡僧,又被李風劍劈兩截。
李風大喝一聲:「鐵木魚,你還不出手嗎?」
說話之間,劍勢一變,千萬銀鋒,幻成一輪光影。
喳喳兩響,驚叫連聲,劍光過處,血如噴泉,人頭射空。
接著,藍影一閃,光華驟斂,李風飄身丈外,傲然橫劍而立。
撲通兩聲,手舞斷鏟的兩個無頭惡僧,始仰身栽倒地上。
立在一旁的醜漢宋大憨,傻了,他做夢也沒想到,白日酒樓上的俊美少年,竟然手起劍
落,三招不到,連殺四個惡僧。
隱身暗處的衛天麟,雖也看得心頭一凜,但他深信,李風嫉惡如仇之心,毫不遜於自己,
李風敢如此放手大殺,事先必已摸清這些惡僧的底細。
悟凡厲喝一聲,暴怒如狂,手中百斤木魚,疾舞如飛,繞起數道光幕,直向李風滾去。
李風一聲冷笑說:「悟凡,你可知你也是這寺中之人?」
說著,身形一旋,已閃開悟凡這凌厲的一擊。
悟凡厲聲說:「廢話少說,誰強誰存,誰弱誰死。」
李風朗聲應好,手中長劍,一陣疾舞,寒光飛繞,劍氣縱橫,宛似一條游龍。
悟凡心存拚命,暴叱不斷,怒喝連聲,將手中百斤鐵木魚,舞得風雨不透。
衛天麟已清楚看出,李風、悟凡,已在各出絕學求勝,悟凡看來武功造詣雖也十分精深,
但逢到李風這等身手之人,時間一長,必被擊敗無疑。
果然,李風一聲嬌叱,劍勢倏變,萬千銀花,急若驟雨,身形忽前忽後,飄忽難測。
悟凡勉強接了幾招,已被逼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倏然,一聲如若洪鐘的佛號,由最後殿內傳來,聲震夜空,入耳嗡然。
悟凡全力急攻兩招,藉機躍出圈外。
李風衣袂飄處,橫躍兩丈,冷冷一笑,說:「把你那顆禿頭,在你肩上,就暫寄片刻
吧。」
說著,一雙俊眸,神威凌凌,轉首望去。
只見後殿階上,立著兩僧一尼。
中立者,身穿大紅袈裟,體材修長,壽眉慈目,滿面紅光,看來倒是一個得道高僧。
左側,正是日間所見的胖大凶僧,一雙色眼,早盯在芙苓姑娘的粉臉上,對倒在地下血
泊中的四僧,看來似乎無動於衷。
右側立著的,竟是一個花信年華,僧袍綬帶,白襪履鞋,背插寶劍,狀甚端靜的中年尼
姑。
李風看罷三人,知中立者,即是本寺方丈悟非,老和尚為人正直,心地善良,故對他的
兩個師弟在外胡為,一直不知。
凶僧悟色,師弟悟凡,俱好女色,貪戀酒肉,兩人一直蒙蔽這位方丈師兄。
中年尼姑,即是三僧的師妹悟淨,終日在寺念佛,甚少過問寺外之事。
隱身暗處的衛天麟,雖不識得幾人,但看情勢,這三人必是寺中地位極高之人。
悟非老和尚與悟色、悟淨,緩步來至院中,看了地下血泊中的四個屍體一眼,老和尚立
即低聲宣了一聲佛號。
於是,望著李風與宋大憨兄妹,冷冷地問:「三位施主,何故深夜駕臨寒寺,劍劈本寺
弟子,又是為著何事?」
說話之間,兩道閃閃冷電,在李風三人臉上閃來閃去。
宋大憨還未待李風答話,他先說了。
只見他大腦袋一晃,一指方丈悟非,扯開破鑼嗓子說:「老和尚,看你滿面紅光,慈眉
善目,一定不是一個喜歡女人的和尚……」
芙苓姑娘,粉臉一紅,立即輕呸一聲,說:「站遠些,哪個要你在此多講。」
老和尚聽了宋大憨的話,立即低聲宜了聲佛號,連說:「罪過,罪過。」
中年尼姑,也低垂雙目,嘴唇顫動,不知說些什麼?
但暗影中的天麟,卻忍不住笑了。
凶僧悟色,厲喝一聲,說:「哪來的醜小子,來此清靜佛地,竟敢口出穢言……」
宋大憨未待凶僧說完,急上一步,大眼一翻,也厲聲說:「你這凶僧,倒會裝腔作勢,
今天宋大爺前來,就是要取你的狗命,為失節的無數婦女報仇、雪恨。」
凶僧悟色一聲暴喝:「小子找死,竟敢血口噴人。」
說著,驟然一掌,閃電劈出。
宋大憨未料凶僧如此火急,要想出手,已是不及,但仍大喝一聲,雙掌連忙迎出。
砰然一聲大響,宋大憨的身形宛如滾球,骨碌碌直向一丈以外滾去。
李風大驚,飄身過去相救,悟非也大喝一聲,斥責悟色莽撞。
宋大憨一齜牙,一搖頭,倏然一縱,立身而起。
李風不覺一愣,心說:這人莫非有橫練功夫?
轉眼去看苓姑娘,並沒有來救憨哥,仍立原地,但一雙晶瑩美目,默默含情,卻一直深
注自己。
李風心中一凜,暗說:糟,這位小妹妹千萬可別對我動情,果真對我如此,我也只能心
領了。
宋大憨一搖三晃,早又走到原處,一指凶僧,厲聲說:「凶僧,這些天來,你在各地,
一共姦污了多少婦女,當著你們方丈老和尚的面,不妨實說出來。」
凶僧悟色暴怒如狂,雖知大憨身懷橫練功夫,但仍厲喝一聲,雙掌猛力推出。
李風怒喝一聲說:「凶僧死在眼前,尚敢如此賣狂。」
說話之間,急上兩步,越過大憨,右掌閃電劈出。
兩道狂飆,驟然相接,砰然一聲大響,衣袂飄動,勁風激盪,兩人俱都雙肩微晃,腳下
卻紋風未動。
旁觀人看得清楚,實際功力,悟色要比李風技差一籌。
老和尚悟非,滿面怒容,壽眉帶煞,立即沉聲說:「施主三人,深夜入寺,仗劍殺人,
欺老衲等太甚……」
李風未待老和尚說完,厲喝一聲說:「悟非大師,你只知唸經參佛,卻不知約束自己的
兩個師弟,你可知道,悟色、悟凡終日酒肉,夜尋婦女,你已有失察之罪,怎可再斥我等殺
人?」
悟非面色蒼白,壽眉軒動,全身已有些顫抖,老和尚看了悟色、悟凡兩人一眼,但仍對
李風沉聲說:「施主須知出家人最重清譽,你等貿然前來,只持一面之詞,令老衲實難相
信。」
數聲暴喝,人影閃動,悟色、悟凡雙雙來至李風面前,兩僧俱都濃眉豎立,一雙凶睛,
綠光閃閃,恨不得一口將李風吃進肚裡,方消心頭之恨。
悟色咬牙切齒,面帶猙獰,恨聲說:「小子,今夜佛爺不將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悟凡挽著鐵木魚,手橫長劍,功貫右臂,氣透劍身,傲然而立,根本沒把兩個凶僧放進
眼裡。
正在這時,一陣嘿嘿冷笑,破空傳來。
緊接著,是一聲渾沉而富威力的低喝:「你這兩個禿賊,快快退回原處,否則,我陰陽
子母梭,立即要你血濺當地。」
「陰陽子母梭」五字,一入在場四僧一尼之耳,俱都驚得全身一戰。
隱身暗處的衛天麟,這時心頭也是一震,他全神貫注場中,陰陽子母梭何時立在後殿殿
脊上,他竟不知。
只見陰陽子母梭靜靜立在殿上,白髮蒼蒼,短鬚如銀,雙手各控一隻銀光閃閃的梭形之
物,兩眼冷冷地注視院中。
衛天麟細看之下,不禁一愣,心說,這陰陽子母梭,不正是日間在院中等候李風的那個
老者嗎?
心念未畢,只聽老和尚悟非哈哈一笑,說:「失迎,失迎,想不到名滿江湖的子母梭,
赫赫有名的藍鳳幫的內三堂李堂主,今夜也竟肯駕臨寒寺。」
又聽悟色怒聲喝問:「子母梭,我們靜安寺與你們藍鳳幫,一向相安無事,今夜你李堂
主手控銀梭,滿面殺氣,突然越牆入寺,用意何在?」
子母梭嘿嘿一陣冷笑,仍緩聲道:「這要問你與悟凡兩人了。」
悟色、悟凡兩人心頭一震,同時全身微微一戰。
一直立在那裡的中年尼姑,兩眼靜靜望了老和尚悟非一眼,似乎在說,外間所傳兩位師
兄的惡跡,可能不虛了。
老和尚悟非,輕輕一歎,高聲宜了一聲佛號,朗聲說:「李堂主既是有為而來,就請下
來一談吧。」
悟非老和尚的話剛落,李堂主正待飄身飛落之際。
倏然,一聲倏揚長嘯,劃空傳來。
立在一角,戰戰兢兢的法清,立即走至悟非面前,一躬身,輕聲說:「啟稟方丈師伯,
可能是疤面人來了。」
悟非兩眼冷電一閃,面上立即掠過一絲惶急神色。
嘯聲未落,衣袂生風,只見兩條人影,快速絕倫,並肩馳來。
衛天麟聽了雙方對話,已斷定李風也是藍鳳幫的人,如今來了兩道人影,想必也是藍鳳
幫的高手。
果然不錯,只見飛來兩人,尚在十數丈外,即舉手呼問:「前面可是李堂主。」
陰陽子母梭呵呵一笑,立即一抱拳,說:「正是小弟,費兄王兄,來得正巧。」
李沛然的話聲未落,飛來兩人已停身面前。
衛天麟定睛細看,來人俱都身穿長衫,滿面英氣。
一穿黃衫,頭戴儒巾,年約三十餘歲,丰神瀟灑,面如冠玉,一雙長眉,斜飛入鬢,一
雙朗星,閃閃有神,手中一柄烏光發亮的折扇,不斷開合,沙沙有聲。
一穿黑衫,年約五旬,花白鬍鬚,飄散胸前,手持一雙短戟,精神抖擻,氣勢不凡,望
之生威。
衛天麟看得心中一驚,難怪藍鳳幫能夠崛起江湖,僅李風幾人已可窺見一斑,藍鳳幫內,
必然能人輩出,藏龍臥虎,幫主藍天麗鳳,當然更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回憶半年前與藍鳳幫結下的那段過節,對今後自己行事,多少是一阻礙,雖有李風相識,
但自己卻是兩重身份。
只見中年黃衫人,略顯焦急地對子母梭問:「沛然兄,幫主可有意外?」
子母稜望著手持折扇的黃衫人,神秘一笑,說:「幫主一身絕世武功,何須老弟擔心,
試想眼下幾個禿頭,即使聯手圍攻,也未必是幫主的敵手。」
持扇中年人被子母梭說得不禁滿面通紅,只笑不語。
暗中的天麟,聽得肚皮直鼓,暗暗不服,心說:你們幫主究竟有何驚人本領,遇到我的,
定要她當場落敗出醜。
驀聞院中暴起一陣哈哈大笑。
天麟放眼一看,正是方丈悟非。
老和尚悟非倏然大笑,仰面朗聲說:「今夜貴幫內三堂三大堂主,同時駕到寒寺,老衲
倍覺榮幸,就請三位,還有何人,一併請出,入寺待茶,任何事端,老衲俱都擔起。」
這時三僧一尼,俱都全神對付藍鳳幫的三大堂主,早巳不把李風、憨哥和苓姑娘放在心
上。
驀見李風微一仰面,對著殿脊上三人,微微一笑,說:「既是老禪師有請,你們三人就
下來吧。」
子母梭三人立即恭聲應是,飄身落在院中,急行數步,走至李風面前,同時一躬身,說:
「卑職來遲,恭請幫主治罪。」
衛天麟心頭一陣狂跳,想不到他的風哥哥,就是威震武林,敢與九大門派分庭抗禮的藍
鳳幫的幫主——藍天麗鳳。
再看悟非,面色凝重,悟色、悟凡已是緊閉雙嘴,冷汗直流了。
只見藍天麗鳳化身的李風,衣袖微拂,說:「三位堂主不必多禮,今夜之事,必須秉公
處置,為無數被害婦女伸冤。」
子母梭三人恭聲應是,同時抬頭,六道凌厲眼神,直盯悟色、悟凡。
老和尚悟非,面色凝重,朗聲說:「藍鳳幫主駕臨,未曾迎迓,尚請恕罪。」
說著一頓,兩眼冷電,精光閃射,直掃各處暗影,又沉聲說:「老衲已請藍鳳幫主和三
位堂主入客室待茶,如尚有貴幫弟兄,隱身暗處,就煩藍鳳幫主,一併請出吧。」
藍天麗鳳一望子母梭三人,不解地問:「還有幫中弟兄暗伏寺中嗎?」
子母梭立即躬身說:「啟稟幫主,沒有了。」
一陣急促步聲,法清越眾而出,一指宋大憨,說:「這位施主說,疤面人已經來寺,現
在隱身暗中。」
此話一出,全場震驚,頓時寂靜下來,所有目光俱都集中在憨哥臉上。
宋大憨傻了,一張大嘴,緊緊下彎,一雙鵝卵眼,連翻幾翻。
苓姑娘深知自己哥哥的毛病,急上一步,正待說什麼。
倏然,—聲震撼夜空的哈哈狂笑,驟然響起。
笑聲淒厲刺耳,令人膽戰心驚。
院中眾人,循聲望去,俱都驚得面色大變,同時一聲驚啊。
一個寬大黑影,高立殿脊之上,兩手撐天,仰面狂笑。
疤面人真的來了。
院中所有之人,俱都瞪目張口,望著殿脊上的寬大黑影發愣。
半晌,疤面人倏斂狂笑,兩眼如電,一直注視著院中諸人。
一聲尖叫,數聲驚啊。
即使是武功高絕的藍天麗鳳,修為深厚的老和尚悟非,看了疤面人星輝照耀下的那張丑
臉,也不禁驚得身不由主地退了半步。
苓姑娘雖覺疤面人那張醜臉可怕,但她仍願意看,因為,疤面人是她的救命恩人。
宋大憨可真傻了,想到白日酒樓,曾公然向疤面人挑戰,兩隻小腿已忍不住有些直打哆
嗦。
他以為疤面人隱身暗中,僅是一句戲言,做夢也沒想到,疤面人竟真的來了。
一聲暴喝:「疤面人,試試我的飛梭如何?」
喝聲未畢,子母梭李沛然,右腕一揚,抖手打出一梭。
苓姑娘芳心大驚,疾呼一聲:「不要……」
呼聲中,出手如電,疾扣子母梭的右腕。
但是,遲了。
只見出手飛梭,銳風呼嘯,一道寒光,捷逾閃電,直向殿脊上的疤面人射去。
子母飛梭,著名暗器,李沛然以此成名,百發百中,獨步武林,今日一見,端的聲勢驚
人。
疤面人縱聲一笑,出掌如電,斜向飛來的銀梭劈去。
李沛然一見,哈哈一笑,說:「疤面人,你是找死。」
李沛然的話聲未落,疤面人的手掌已將銀梭劈中。
砰的一響,銀梭直向橫裡飛去。
嗡然一聲,一隻小梭,直向疤面人的面門射來,其快如電,一閃即至。
疤面人心頭一凜,知是子梭已被震出,腳下一錯,身形電閃,伸臂抄在手中。
於是,一聲暴喝:「還給你這些破銅爛鐵……」
喝聲未畢,右手順勢一抖。
一道耀眼銀光,快如電掣,直向子母梭李沛然射去。
李沛然驟然大驚,閃身橫飄一丈。
叭,火星四射,石屑飛揚。
那隻小型銀梭,已深深沒入地中。
在這時,轟隆一聲大響,被疤面人震飛的銀梭,已擊在側殿瓦面上。
頓時。
瓦片橫飛,煙塵飛揚,嘩啦連聲,火星四射。
院中諸人俱都看得心頭大震,想不到震飛的銀梭,餘力仍然如此驚人,子母梭威勢之厲,
所傳果然不虛。
就在眾人心驚之際,疤面人已飄身落在院中,傲然立身三丈以外。
悟非老和尚,立即宣了一聲佛號,朗聲說:「疤面人,閣下是與麗鳳幫主同道而來,還
是專為暗中保護這位施主而來?」
說著,老和尚伸手指了指呆立一旁的宋大憨。
疤面人毫不猶豫地朗聲說:「我雖與麗鳳幫主同道而來,但是暗中卻在保護你說的那位
施主。」
眾人聽得一愣,所有目光又都集中在宋大憨身上,即是聰明的苓姑娘,也弄得糊里糊塗,
不知哥哥何時與疤面人攀上了交情。
宋大憨乾咳一聲,昂頭挺胸,大鵝卵眼,一直望著夜空,看來神氣極了。
悟非老和尚又對疤面人,說:「閣下既來寒寺,就請與麗鳳幫主一同入室待茶罷。」
疤面人嘿嘿一陣冷笑,陰惻惻地說:「老禪師不必了,須知我疤面人,平素從不現身,
現身則必殺人。」
人影一閃,暴喝一聲:「好狂妄的疤面人,我冀察無敵費庭法,倒要試試你有何驚人本
領。」
喝聲中,黑衫持戟老者,飛身縱了出來。
藍天麗鳳立即輕喝一聲:「費堂主回來。
冀察無敵費庭法,疾剎衝勢,立頓身形,轉身恭聲問:「幫主可是喊的卑職?」
藍天麗鳳微一頷首,並未回答。
費庭法手橫短戟,狠狠看了疤面人一眼,一聲不吭,又走了回去。
疤面人望著藍天麗鳳,面部毫無表情地冷冷說:「你不愧身為一幫之主,遇事果然精明,
否則,這時你已失了一員得力助手。」
藍天麗鳳面色一變,也冷冷地說:「疤面人,你與本幫過去那段粱子,今夜時地皆不適
宜解決,過些時日,本幫主另覓場所,再行通知你。」
疤面人嘿嘿一笑說:「很好,很好,我想你的總壇大荊山最適宜不過,不必再覓其他場
地了,一兩月內,我必親自趕往大荊山,了此過節。」
冀察無敵費庭法大聲喝問:「疤面人,這是你自己說的,到時可不能反悔!」
疤面人輕蔑地哈哈一笑,說:「你們自認總壇警衛森嚴,機關密佈,不亞於龍潭虎穴,
但在我疤面人看來,進出自如,像入無人之境。」
此話一出,子母梭三人面色同時大變,彼此互望一眼,又直瞪在疤面人的醜臉上。
第 七 章 回眸一笑
這時,悟色悟凡兩個凶僧,正在交頭接耳,暗暗計議,自知今晚要想逃命,勢比登天還
難。
疤面人望著兩人冷冷一笑,陰森森地說:「看你倆,眉宇發暗,不出半個時辰,便要撒
手歸西,有話不妨盡快說完。」
悟凡勃然大怒,一聲暴喝:「疤面人,不要狂妄無禮,目中無人,須知我鐵木魚可沒把
你放在心上。」
喝聲中,手舞百斤重的鐵木魚,幻起一團光影,直向疤面人滾來。
疤面人縱聲哈哈一笑,身形閃躍,快速如電,幾個晃身,已進入如網光幕之中。
一條寬大黑影,上縱下躍,左閃右挪,身形宛如附在光幕之上。
疤面人一聲暴喝:「撒手……」
暴喝未畢,嗥叫一聲,人影倏分,光幕驟失。
場外眾人,心頭一震,定睛一看,百斤鐵木魚已握在疤面人的手裡。
凶憎悟凡面色如土,冷汗直流,顫抖著身軀,緩緩向後退去。
疤面人嘴角下彎,劍眉豎立,兩隻朗星,寒芒閃射,手挽百斤木魚,直向悟凡緩緩逼去。
衣袂飄風,人影閃動,凶僧悟色,一聲不吭,兩臂前伸,十指如鉤,橫撲而來。
疤面人哈哈一陣狂笑,身形騰空而起,手中木魚,疾舞如電,挾著懾人狂風,直向凶僧
悟色當頭砸下,聲勢駭人,宛如泰山壓頂。
悟色大吃一驚,嚇得魂飛膽裂,怪嗥一聲,就地一式「懶驢打滾」,直向兩丈以外滾去。
疤面人身在空中,一聲厲喝:「淫僧納命來……」
喝聲中,右手木魚閃電擲出。
一陣狂風之後,轟隆一聲大響。
鮮血四濺,血肉橫飛。
驚叫暴叱,人影暴退。
悟色一個龐大身軀,已被百斤重的大木魚,砸成血漿肉粉,四肢離分。
四周眾人,紛紛暴退,五丈以內,竟無一人立身。
悟凡一聲嗥叫,神情如狂,宛如一頭瘋虎,直向疤面人奔來。
疤面人微微頷首,嘿嘿冷笑,功貫雙掌,蓄勢以待。
悟凡來至近前,倏頓身形,厲嗥一聲:「疤面人,佛爺與你拚了。」
了字尚未出口,一圈兩臂,雙掌運足十成功力,猛力推出。
頓時一股驚濤駭浪,似如山崩,直向疤面人洶湧捲到。
疤面人深知大敵環伺,不可留技隱實,必須盡力施為,震住藍天麗鳳的三個堂主,以收
殺雞儆猴之效。
於是厲聲一喝:「很好,很好,在下正要你如此。」
喝聲未畢,早已蓄滿功力的雙掌,已然迎出。
砰然一聲大響,沙石彌空,人影橫飛。
一聲淒厲刺耳的慘叫,悟凡橫飛的人影,直向五丈以外飛去。
哇——哇。
悟凡身在空中,一連噴出兩口血箭。
噴血如雨,漫空灑下,地下頓時響起一陣沙沙之聲。
一聲暴叱,紅影閃動,悟非老和尚已向悟凡落身之處,飛身撲了過去。
衣袂生風,黑影如煙,疤面人已截在悟非身前,衣袖揮處,一股巨大無比的潛力,硬將
悟非前撲的身形逼住,並厲聲說:「該死的人,何必救他。」
疤面人的話音未落。
叭,悟凡的屍體已著實跌在石地上,腦骨碎裂,血流如注。
人影一閃,一聲嬌叱:「好狠的疤面人……」
嬌叱未畢,銀虹乍現,一道白練,直刺疤面人的前胸。
疤面人定睛一看,竟是中年尼姑悟淨。
於是冷冷一笑,立演幻影迷蹤連環步,身形一閃,已至悟淨身後,再一閃,已到悟淨右
側。
繼而,出手如電,已將悟淨長劍護手扣住。
悟淨尼姑,頓時大驚,鬢角冷汗,倏然流了下來。
疤面人立即和聲說:「你師兄所做所為,天神難容,人人得而誅之,你與方丈已有失察
之罪,還不快去佛前懺悔。」
說罷,右手一柑,衣袖一抖,身形暴退五丈。
再看藍天麗鳳,面色凝重,柳眉輕蹙,一雙鳳目,一直注視著疤面人。身後三位堂主,
個個眉間深皺,面有憂色,方才狂傲神態,俱都不復存在。
芙苓姑娘,面含微笑,亭亭靜立,一雙晶瑩眸子,一直深注她的恩公疤面人的醜臉上。
在這一瞬間,她覺得恩公疤面人,劍眉星目,兩片誘人的薄唇,隱隱中顯得英氣勃勃,
正氣凜人。
宋大憨一直呆呆立在苓姑娘身後,今晚是他有史以來第一次看到的大陣仗。
他確沒想到,他一句話便引出一個煞星來,疤面人出手幾招,連斃兩個有名高手,細想
方才幾幕,心中仍有餘悸,不禁膽戰心驚。
宋大憨覺得非常僥倖,疤面人尚不知他曾公然向他挑戰。否則,今夜他這顆大腦袋,定
然難留肩上。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了雞啼。
疤面人心頭一震,電目—掃全場,視線落在藍天麗鳳的臉上,見她長衫儒服,身懸寶劍,
神采依舊,或許是心理作用,任怎麼看,她也不像一個溫文儒雅的佳公子了。
於是,微微一笑,說:「麗鳳幫主,你與悟非老禪師可能還有未了之事,在下失陪先走
了。」
說著一頓,望著宋大憨,嘿嘿兩聲說:「這位老兄,聽說你要與我大戰三百回台,我已
完全接受你的挑戰,就請老兄,選日擇地吧。」
說著,身形騰空而起,雙袖一拂,繼而一抖,身形再升五丈,兩臂一伸,左右平展,一
挺腰身,宛如大鵬臨空,直向寺外飛瀉而去。
驀聞一聲呼「天」聲,宋大憨頭重腳輕,立身不穩,仰身向地上倒去。
苓姑娘一聲嬌呼,伸臂將憨哥扶住。
藍天麗鳳似已看出疤面人在臨去之時,眼射柔光,嘴含笑意,並無惡念對付宋大憨。
於是,微上一步,提醒憨哥兩句說:「俗語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事到臨頭,也不
必怕,既然疤面人要你選擇時地,你何時選好,主權在你自己,心急又有何用?」
宋大憨心情紊亂,兩眼發直,只覺頭昏腦漲,天旋地轉,藍天麗鳳究竟說了些什麼,他
是一句也沒聽進耳裡。
這時,靜安寺外,一道寬大黑影,身形如煙,盡展絕世輕功馭氣凌雲,直向前面大鎮上
電掣飛去。
他頻頻回頭,以防有人追蹤,他要先李風——藍天麗鳳等人回到店中。
這人,正是疤面人衛天麟。
衛天麟一連殺了兩個凶僧,又為地方除去兩害,心中不禁一陣舒暢。
天麟來至店中,伏身屋面一看,四下毫無動靜,一翻身,仍由窗中進入房內。
於是,換下衣衫面具,倒身床上,瞬即睡去。
睡夢中,似覺有人走來,睜眼一看,滿室陽光,天已大亮多時。
天麟一躍下床,驀聞室外傳來李風的聲音:「麟弟弟在內嗎?」
天麟急應一聲,伸手將門拉開。
只見藍天麗鳳,仍著藍衫儒巾,只是佩劍已除,臉上容光煥發,毫無一絲倦意,足見她
內功精湛深厚。
天麟一拱手,笑聲說:「風哥哥早。」
藍天麗鳳也拱手微笑說:「麟弟弟早。」
說著一頓,鳳目向床上一瞟,不禁關切地問:「昨夜你和衣睡臥,並沒脫衣就寢?」
衛天麟頭一震,頓時提高警覺,於是,淡淡一笑,說:「昨夜旅途勞累,倒下便睡著
了。」
藍天麗鳳仰面望著天麟,晶瑩鳳目中閃著柔和的光輝,輕聲說:「麟弟弟,愈勞累愈應
注意身體,萬一著涼,誰來服侍你?」
一隻凝脂玉手,輕輕撫在天麟的前額上,意在試試他的溫度。
一絲暖流,直通天麟的小腹,他在藍天麗鳳的臉上,除了覺出萬縷柔情外,再看不到昨
夜手起劍落,鏟斷頭飛的煞氣,在她的眉宇間,再找不出對待子母梭等的稜稜威嚴。
站在他面前的藍天麗鳳,雖著男裝,但天麟內心卻知她是女人,絲絲幽香,薰得他沉沉
欲醉。
天麟的臉紅了,頭也緩緩地低了下去,神志也覺有些飄浮。
藍天麗鳳的手,輕輕移開了,她情不自禁地握住天麟的兩手。
她的心跳、臉紅,在她二十四個乾枯的春天裡,她從沒有過如此幸福的感覺。
她一生有個慾念,她要領袖男人,她從不要向男人低頭,她也不需要有個臭男人終生在
她身邊。
但遇到了這個麟弟弟,使她的信心崩潰了,以前的觀念瓦解了,自昨夜起,她已厭倦了
現在的生活,同時,也發現了人生還有另一面。
她覺得權勢無用,她需要的是愛情。
這時,她內心蘊藏的熱情,像決堤的江河,洶湧,氾濫,再也無法控制了。
她心裡暗暗想著。
把藍鳳幫這點基業交給他吧,即使他的武功平庸,但只要他永遠在我身邊。
我要全心全意地協助,讓他威震武林,讓他與各大門派的掌門宗師,有同等祟高的地位。
但,他會愛我嗎?我比他大多少歲?看他最多二十一二,他會愛一個年歲比他大的女人?
她心裡焦急地安慰著自己,心說:「他會的!」
衛天麟兩手被一雙柔荑輕輕握著,心神飄蕩,不能自己,這時驀被呼聲驚醒,一定神,
急聲問:「風哥哥,你說什麼?」
藍天麗鳳的臉紅了,立即現出了嬌媚的女兒態,她再無法控制她的情感。
於是,她有些激動地輕聲問:「麟弟弟,你當真認為我是李風?」
天麟沉默了,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藍天麗鳳緩緩坐在椅上,天麟也跟著坐在另一張椅上。
一聲輕歎,藍天麗鳳突然扯下頭上方巾,一蓬秀髮,倏然垂落兩肩,令人看來倍增艷麗。
天麟看得怦然心動,立即垂目低頭,輕輕呼了一聲「姊姊。」
藍天麗鳳面含嬌笑,眼射柔光,再也掩不住她內心的快慰。
她艷麗的臉上,閃著煥發的光彩,有如初放的百合,這一瞬間,她自覺她是世間最幸福
的女人。
雖然,她並沒有得到什麼,但她卻已無法控制她內心的喜悅。
為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因為這是不可思議的事。
藍天麗鳳笑著問:「麟弟弟,你可聽說江湖上有個藍鳳幫?」
說著,舉起纖纖玉手,又將其髮束在那方儒巾內。
衛天麟緩埋抬起頭來,說:「聽說過,是目前勢力最大的一個幫會。」
藍天麗鳳又笑著問:「你可知藍鳳幫的幫主是誰?」
衛天麟看了藍天麗鳳一眼,微微一笑,說:「幫主藍天麗鳳水如心,是個艷若桃李,冷
若冰霜,哀樂無定,喜怒無常的女人……」
藍天麗鳳粉臉一沉,嗔聲說:「弟弟,這些話是誰說的?」
衛天麟毫不猶疑地說:「外間都這樣說。」
藍天麗鳳瓊鼻微哼一聲,又問:「你看姊姊是一個哀樂無定、喜怒無常的女人嗎?」
衛天麟故意一怔神,急說:「姊姊就是藍天麗鳳,小弟高興極了。」說著,立即起身,
深深一揖到地。
藍天麗鳳愉快地笑了,方才臉上的不悅,頓時消失,鳳目一亮,柔聲問:「麟弟弟,今
天因事必須急返大荊山總壇,你可願隨姊姊去總壇盤桓些時日?」
衛天麟略一沉思說:「姊姊,小弟還有一些瑣事未完,過後定去大荊山拜訪姊姊。」
藍天麗鳳又追問了一句,說:「你一定去?」
天麟正色說:「我怎好騙姊姊?」
藍天麗鳳滿意地點點頭,立在潔白似雪的項下取出一條項鏈,中間懸著一塊玉珮,交給
天麟說:「弟弟,大荊山警衛森嚴,樁卡密佈,去時,可將此玉珮掛在胸前,幫眾看了,自
會飛報我知,我當列隊歡迎你這位貴賓。」
衛天麟兩手接過玉珮,立即說:「姊姊身為一幫之主,日理萬機,小弟去時,只煩一個
頭目帶路足矣,怎好勞動姊姊出外相迎。」
說著,細看手中玉珮,方形,純白,點瑕皆無,當中精工雕出一隻綵鳳,玲瓏剔透,栩
栩如生,可愛極了。
拿在手中,絲絲幽香,薰人欲醉,方玉之上,香溫猶存。
再看藍天麗鳳,雙手托腮,一雙鳳目,清澈似水,正瞪在自己的臉上。
衛天麟持著玉珮,神情有些激動地說:「姊姊,這是幫中貴重信物,小弟怎敢帶在身
上?」
藍天麗鳳一定神,笑著說:「這有什麼不敢,就是總壇議事廳上的虎皮大椅,弟弟要想
坐,姊姊照樣可以給你。」
正在這時,門外走進一個小僮,向著藍天麗鳳一躬身,說:「小姐,酒菜俱已擺好,請
小姐過去入座。」
藍天麗鳳立即起身,對天麟說;「弟弟,到我房中暢飲幾杯,飯後,你我即要分手,何
日再見,尚不可知。」
天麟慨然應允,立將玉珮放進懷裡,兩人並肩向隔壁房門走去。
一進門,天麟的眼睛不禁一亮,室內一側,正坐著醜漢宋大憨,和他嬌美如花的妹妹宋
芙苓。
宋氏兄妹一見藍天麗鳳,立即離座,站了起來。
藍天麗鳳急上一步,說:「讓我來為你們引見。」
說著,一指天麟,說:「這是我弟弟衛天麟。」
苓姑娘微一襝衽,輕聲喊了聲「衛公子」。
宋大憨想是見天麟文質彬彬,不像一介武夫,於是,鵝卵眼一瞇,大腦袋一晃,立即酸
酸地朗聲說:「公子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公子,乃我宋憨
哥畢生之大幸也。」
衛天麟聽了,哭笑不得,只好雙手抱拳,連聲說:「不敢,不敢,過獎了。」
苓姑娘見哥哥又學爹往日會客時的神情,不禁氣得柳眉微揚,杏眼圓睜。
宋大憨明明看到,仍是神氣十足,理也不理。
藍天麗鳳強忍笑意,一指宋氏兄妹,又對天麟說:「這兩位,是鼎鼎大名洞庭君宋老前
輩的男女公子。」
衛天麟盛讚了宋老英雄幾句,隨即與三人入席。
宋大憨酒到必干,佳餚必嘗,興高采烈,大談他自己過去的英雄事跡。
由於大家都知他是個渾人,也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這餐飯吃得極端愉快。
飯後換上香茗,氣氛仍極輕鬆,宋大憨把在父親洞庭君處聽來的江湖異事,一一和盤端
出,倒給天麟增了不少見識。
衛天麟兩杯下肚,有意打趣憨哥。
於是,唰的一聲,將手中折扇一合,笑聲說:「宋大俠家學淵博,武功定然驚人,何時
有暇得讓小弟瞻仰一番,以增見識?」
宋大憨一陣快意地哈哈大笑,說:「爹因我憨哥生性魯笨,特命我習練外家橫練功夫,
不怕掌擊,不懼刀劍。」
說著,大腦袋一晃,湊近天麟,低聲問:「公子老弟,你可知橫練功夫的脆弱處?」
天麟故意輕輕搖頭說:「小弟不知,尚請見告。」
宋大憨嘿嘿一笑,咧著大嘴,一擺手,說:「不知道最好。」
天麟星目一轉,微豎拇指,說:「宋大俠刀劍不入,拳掌難傷,這身功夫實在難得,怪
不得昨日酒摟之上,豪興大發,公然向疤面人挑戰……」
宋大憨未待天麟說完,全身一涼,頓時傻了,臉上興奮之色,瞬即消失,顯得頹喪異常。
天麟故意不解地去看苓姑娘。
苓姑娘黛眉輕鎖,螓首微垂。
再轉首去看藍天麗鳳。
藍天麗鳳眼望門外,面有憂色。
天麟一句疤面人,室內歡笑頓時消失了。
藍天麗鳳喟然說:「弟弟,你可聽說,近半年江湖上出來一個疤面人?」
衛天麟點點頭說:「聽說過,據說這傢伙是個臉上有疤,極為醜惡的人。」
苓姑娘倏然抬頭,粉面含威,顯然不高興地說:「醜人並不見得惡,許多相貌英俊,慈
眉善目的人,暗中所作所為,卻都是些傷天害理之事。」
天鱗心中暗暗佩服苓姑娘的見解,於是,歉然說:「姑娘說得極是,人醜並不見得心
惡……」
藍天麗鳳輕輕一歎說:「憨哥向疤面人挑戰,只是一句戲言,豈知疤面人竟真的知道了,
並令憨哥自選場地,較量武功。」
衛天鱗佯裝震驚,轉首對宋大憨,問:「宋大俠,這話可真?」
宋大憨一眨鵝卵眼,無精打采地點了點頭。
藍天麗鳳望著苓姑娘說:「最令苓姑娘為難的是,疤面人又是她的救命恩人。」
衛天麟心中一動,他正為這件事關心,於是一笑,說:「疤面人怎會是苓姑娘的救命恩
人?」
苓姑娘滿面憂色,略一沉思說:「半年前,我隨爹進入衡山採藥,走近天柱峰下,看到
巨瀑穿雲瀉下,水聲隆隆,震耳欲聾,飛珠四濺,壯觀至極。
我一時興起,即向瀑布奔去,只見水氣瀰漫,寒氣襲人,暑意全消。
不知過了多久,驀聞身後傳來數聲冷笑,轉首一看,竟是一僧、一俗、一道。我見三人
眼神不正,面現獰惡,知非善類,立即轉身就走。
豈知,三人見我勢孤力單,竟輕言薄語,出言無狀,因此與他們打了起來,沒想到三人
不守武林規矩,竟聯手圍攻我一人。
打了許久,仍不見爹回來,我心下一慌,被那老者掌力掃中,只得向爹爹走去方向,盲
目奔去。
奔馳有數箭之地,一聲暴喝,疤面人掠空飛來,頓時將三人阻住。
當時我四肢無力,再也跑不動了……」
衛天麟心中唯一不解的是,當時苓姑娘為何突然不見了,於是關切地問:「後來是否洞
庭君宋老前輩將你救走了?」
苓姑娘搖搖頭說;「後來我抬頭一看,見三人紛紛向我撲來,我怕疤面人阻止不住,心
下更慌了,立即遊目四顧,發現我倒身的大石下,野草中有一個隙洞,於是我身形一翻,立
即滾了進去,直到天暮,我才敢爬出洞來。」
衛天麟輕輕吁了一口氣,俊面上不禁掠過一絲苦笑,回想那時緊張情形,為什麼沒有看
看那具大石下面?
宋大憨一眨眼,說:「因為疤面人救了妹妹一命,所以妹妹也不幫助我打疤面人了。」
藍天麗鳳不禁笑了,轉首對天麟說:「因此,宋氏兄妹要到我總壇暫住些時日。」
衛天麟微微一笑說:「假如疤面人知道宋大俠在總壇,找上大荊山,姊姊又該如何?」
藍天麗鳳冷冷一笑,說:「我正要他找上大荊山。」
衛天麟佯裝愕然,不解地問:「姊姊幫中與疤面人有什麼過節嗎?」
藍天麗鳳柳眉一豎,忿然說:「半年前,疤面人擊傷本幫黑旗壇主鐵掌震江南張道天,
盡殺黑旗屬下四位香主,造成藍鳳幫有始以來最大恥辱。」
衛天麟心中一動,急問:「姊姊幫中黑旗壇張壇主怎會遇上疤面人?」
藍天麗鳳略一沉思說:「據張壇主事後說,他已探聽到昔年西天魔琴得主銀釵聖女隱居
紫蓋峰頂……」
衛天麟非常關心小玉琴的下落,於是,未待藍天麗鳳說完如何遇上疤面人,便立即插言
問:「姊姊可得到那座西天魔琴?」
藍天麗鳳仍忿忿地說:「待我再派四大壇主和內三堂堂主去時,銀釵聖女師徒已不知去
向,隱居竹舍已成一堆殘灰,而疤面人也不見影子了。」
衛天麟心中一沉,聽藍天麗鳳口氣,藍鳳幫並沒擄走銀釵聖女師徒。
但銀釵聖女和雪梅姑娘又去了哪裡?
蒙頭老前輩又去了哪裡?
正在這時,門外灰影一閃,急步走進一人。
天麟定睛一看,正是短髮銀鬚老者陰陽子母梭李沛然。
子母梭急上兩步,向著藍天麗鳳一躬身,說:「馬匹俱已齊備,只等幫主動身了。」
藍天麗鳳面含微笑,一指天麟,說:「李堂主,這是我弟弟衛天麟,你可向前見過。」
子母梭何等人物,江湖閱歷非但豐富,遇事也極機警。
一見天麟身上長衫,和手中折扇,老臉頓時一變。
再看天麟,劍眉星目,玉面薄唇,溫文儒雅中,蘊藏著無限英氣,分明內功已臻巔峰。
只是,不知幫主何時認了這麼一位弟弟?全幫基業興衰安危,全系幫主一身,萬一遇人
不淑,影響全局至大,豈是兒戲?
但他仍毫不動聲色,望著天麟抱拳堆笑,說:「在下李沛然與衛小俠見禮。」
說著,就要一揖到地。
衛天麟見這個昨夜抖手給了自己一梭的李沛然,滿面紅光,氣定神足,一雙老眼,精光
灼灼,一望而知,是個內功極為深厚的高手。
這時見他要施長揖,立即伸手相扶,並謙和地說:「李堂主何必多禮,天麟年幼,初入
江湖,今後尚請李堂主多多關照。」
子母梭哈哈一笑,說:「衛小俠過謙了,想尊師魔扇儒俠,譽冠武林,神扇獨步,名師
高徒,定為武林放一異彩,今後小俠有需李某之處,儘管吩咐就是。」
說著,又是哈哈一笑,兩眼又望了望藍天麗鳳。
衛天麟被說愣了,無話可答,只是謙虛地微微含笑。
因為,他也不清楚魔扇儒俠的以往身世。
藍天麗鳳早為麟弟弟俊挺秀拔的英姿迷住了,冰雪聰明的心,已不能精細地用在思維上。
她一直認為麟弟弟是個略通武功的文弱公子。
這時,經子母梭李沛然提醒,頓時想起了昔年與騰龍劍客同時威震武林的魔扇儒俠孫浪
萍。
細看麟弟弟身上繡滿扇形的長衫和手中的折扇,芳心雖然一震,但卻快慰至極,更堅定
了將藍鳳幫交給麟弟弟的決心。
於是,向著子母梭微一擺手,說:「李堂主,你們可在店外等我,我隨後就來。」
子母梭李沛然恭聲應是,轉身走了。
藍天麗鳳立即起身,對天麟說:「弟弟辦完瑣事,望你即來大荊山,姊姊會朝夕盼你前
來,不要令姊姊失望。」
說著,神色依依,眼閃淚光。
衛天麟深受感動,覺得藍天麗鳳對自己太好了。
於是,立即誠然說:「姊姊放心,小弟多則一月,少則十天,定去看望姊姊。」
藍天麗鳳見麟弟弟說了限期,甚為欣慰,安心不少。
於是,由床頭取下佩劍,懸在腰間,轉身對苓姑娘說:「你兄妹馬匹俱已備好,現在我
們可以走了。」
說著,又深情幽怨地望了天麟一眼,逕向室外走去。
宋大憨聽說馬上去大荊山,立即興高采烈,精神抖擻,對疤面人挑戰的事,早已拋在腦
後。
苓姑娘心事重重,黛眉輕蹙,默默跟在藍天麗鳳身後。
天麟送至店門,即見子母梭與另兩名勁裝大漢,各控兩匹健馬,候在店外。
藍天麗鳳一見子母梭等人,容顏頓現光彩,英姿勃勃,已失方才女兒之態。
衛天麟看得心頭一凜,暗忖:看她一日之一夜之間,神態數變,時而柳眉帶煞,揮劍殺
人,時而威風凜凜,令人不敢仰視,時而柔情似水,又顯得嬌美動人。
他心裡問著自己,難道她真的是一個哀樂無定,喜怒無常的女人?
這時,藍天麗鳳登鞍上馬,轉首一望呆立店前的麟弟弟,威風凜凜的巾幗英氣,頓時又
變成了一絲幽怨。
但想到不久即可與麟弟弟再見,也或許是永遠廝守在一處,芳心又不禁一暢。
於是,身坐馬上,朗聲中含蘊著柔情,說:「弟弟保重,萬事小心,姊姊走了。」
說著,目光似乎不敢再看天麟,手中馬鞭,迎空一揮,唰的一聲,擊在馬股上。
一聲烈馬怒嘶,蹄聲如雨,直向鎮外馳去。
宋大憨怪嗥一聲,抖韁直追,苓姑娘輕叱一聲,放馬疾馳。
子母梭一雙電目,在天麟俊面上一閃,朗聲說:「衛小俠保重,暇時請來大荊山一遊。」
說著,鞭聲響處,健馬如飛,率領兩名勁裝大漢,三馬電掣般,直向前面藍天麗鳳追去。
天麟見子母梭目光凌厲,神色有異,知他對自己頗多猜疑,內心有些不服。因此,更堅
定了去大荊山的決心。
衛天麟望著子母梭的背影,爽然一笑,也朗聲說:「望李堂主一路平順,恕在下不遠送
了,月內在下赴大荊山時,再與李堂主暢談吧。」
子母梭馬上轉首,強自哈哈一笑,說:「李某謹代表三堂五壇弟兄,竭誠歡迎衛小俠登
山……」
子母梭的話聲未落,三匹健馬,已在鎮口消失,只留下滾滾上升的煙塵。
衛天麟望著鎮口,不禁發出一聲冷笑,心說:莫說三堂五壇,就是三十堂五百壇,豈能
嚇得住我衛天麟?
心念間,遊目左右一望,心頭不禁一震,就在這一刻工夫,周圍竟站了不少行人。
衛天麟冷冷一掃人眾,轉身向店中走去。
他低頭默默地走著,心中頓時湧起一絲空虛悵然之感,在這一剎那,他覺得似乎丟掉了
什麼,又似乎缺少了什麼,他只覺得寂寞、孤單。
想想今後,心事如潮,顯得事多如麻,無從著手,他想,他該靜靜地休息一下了。
於是,急步走向自己的房間,走至房門,輕輕一推。
一絲淡淡幽香,輕輕飄入他的鼻孔。
接著,是一聲幽怨輕微的柔喚聲:「天麟。」
衛天麟心頭一震,抬頭一看,驚得幾乎叫出聲來。
溫柔恬靜的高蘭娟,眼含淚水,面帶憂色,靜靜地坐在椅上,兩眼正望著自己。
衛天麟將門掩好,坐在椅上,輕聲問:「高姑娘,你……」
娟姑娘未待天麟說完,淚珠再也忍不住簌簌地滾下來。
於是,伸出纖纖玉手一擺,阻止說:「我不姓高,我姓孫,我的生父,就是你的師父魔
扇儒俠孫浪萍。」
說著,微抬淚眼,望著天麟,又說:「天麟,你是我父親的徒弟,也就是我的師哥,我
要你帶我去見父親,但媽媽堅決反對我來見你。」
衛天麟聽了,不解地問:「為什麼?」
蘭娟流著淚說:「媽恨透了父親,她說父親是最薄倖的人,她這一生不願再見父親,也
不准我去見父親。」
說著一頓,抬頭望著天麟,又問:「麟師哥,你是騰龍劍客衛伯伯的兒子?」
衛天麟黯然點點頭。
蘭娟輕輕一歎,說:「媽也恨衛伯伯。」
天麟聽得心頭一震,急問:「這又是為什麼?」
蘭娟搖搖頭,說:「我問過媽媽,她只是呆呆地流淚,一句話不說。」
衛天麟沉默了。
蘭娟也不說了。
室內立即靜寂下來,兩人都有一份沉重的心事。
衛天麟覺得對老一輩間的關係和愛情,知道得愈多,愈覺複雜,愈覺糊塗。
他知道珊珠女俠深愛過父親,但珊珠女俠卻在東海神君的莊院中出現,蘭娟姑娘卻又是
魔扇儒俠孫叔叔的愛女。
孫叔叔與父親騰龍劍客,交稱莫逆,武林盡知,他雖不是我的師父,但我卻具備了他的
一身武功。
身上穿的,頭上戴的,手中拿的,無一不是孫叔叔昔年之物。
一個觀念,閃電似的在天麟心頭掠過——贈我白綾綢包的異人,莫非就是魔扇儒俠孫叔
叔?
但想到洞中地上的字跡和留言的口氣,以及最後的署名,他又否定了他的想法。
抬頭看看蘭娟,心中不禁一陣酸楚,覺得兩人有著同一命運,一對可憐人,一對沒有見
過父親的人。
因此,覺得兩人之間,近多了,也親密多了。
他星目含淚,移步走至蘭娟面前,輕輕喚了聲「娟妹」。
蘭娟哇的一聲,伏在天麟的身上哭了。
「麟師哥,我需要看看父親,我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但我又不願違背媽媽的意思離開
她,媽實在太可憐了。」
說著一頓,仰起淚痕斑斑的粉臉望著天麟,問:「麟師哥,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呀?」
衛天麟輕輕撫著蘭娟的秀髮,慼然顫聲說:「娟妹,你自幼沒見過父親,我也從沒見過
父親,但你仍在媽媽的身邊,而我,連媽媽也沒有了。」
說著,星目中不禁落下兩行淚水。
蘭娟驟然一驚,急聲問:「麟師哥,自我們在莊外分別後,你一直沒找到媽媽和衛伯
伯?」
天麟搖搖頭,黯然說:「這兩個年頭,我一直在紫蓋峰上苦學武功……」
蘭娟的眼睛一亮,未待天麟說完,倏然由椅上立了起來,兩手握著天麟的手臂,興奮地
問:「我父親就在紫蓋峰上?你一直與我父親住在一起?」
天麟的心被感動了,他深知一個沒有見過父親的孩子,是多麼渴望看到他的父親,這滋
味他曾親身體會過,一直到現在。
他看了蘭娟興奮的神色,他實在不忍令她失望、傷心。
他決心編個故事,他要讓她高興,他要讓她有一個美麗幸福的遠景。
他要使這個溫柔恬靜的少女,不受一絲傷害,他要她的一切是完美的、快樂的。只要她
需要,他都要奉獻給她。
因為,她是父親好友的女兒,她與自己有同樣悲慼可憐的命運,他們要彼此慰藉,彼此
相愛。
他要尋找父親騰龍劍客,也要同時尋找魔扇儒俠孫叔叔。
於是,他也興奮地對蘭娟說:「是的,我一直跟孫叔叔學藝,住在一起……」
蘭娟姑娘忽然神色憂戚地緩聲問:「我父親是否與銀釵聖女住在一起?」
衛天麟聽得全身一顫,大聲問:「你說什麼?」
蘭娟被這突來的大聲反問,嚇了一跳,顫聲說:「麟師哥,你怎麼了,生氣了?」
天麟忽覺失態,內心很是不安,但蘭娟如此一問,確使他非常震驚,在這一瞬間,他想
到蒙頭老前輩可能就是魔扇懦俠孫浪萍。
細想之下,他覺得一點也不錯。蒙頭老前輩自稱是父親騰龍劍客的好友,他對自己的家
事和武功也瞭解得很清楚。
蒙頭老前輩經常深夜跑進松林,偷偷去探望那個雍容脫俗,脾氣古怪的中年婦人——銀
釵聖女。
那夜,鐵掌震江南前來奪取西天魔琴時,銀釵聖女曾對雪梅姑娘說:「魔琴在一個薄倖
負心人的身邊。」衛天麟愈想愈覺得蒙頭老前輩就是魔扇儒俠。
但繼而一想,蒙頭老前輩怎會能用琴彈出媽媽唱的那首哀歌呢?
並且,當他彈琴時,神態激動,眼含淚水,這又是為什麼?
如此一想,他斷定蒙頭老前輩就是魔扇儒俠的信心,又動搖了。
他心中顯得煩亂、焦急,毫無頭緒,但他卻不知,自己已將蘭娟姑娘的嬌軀,緊緊地摟
在懷裡。
蘭娟溫柔地偎依著,雖然她被天麟強有力的兩臂,箍得幾乎窒息,但她並漢有掙扎。
她覺得天麟這樣做,就表示了他沒有生氣,他像她一樣地熱愛著。她是孤單的,除了媽
媽,就是她自己,如今,她又找到了一個親人,父親的愛徒——衛天麟。
衛天麟一直就是她喜歡的,在過去兩年中,她一直想念著他。
現在終於依偎在他的懷裡,她想,他還會給她更幸福、更甜蜜的。衛天麟漸漸由思維中
清醒過來,他發覺懷中正抱著溫柔嫻靜的娟妹妹。
他慌了,心跳得很厲害,他也聽到娟妹妹的胸腔中傳出的噗噗聲。
一種從未有過的舒適感、愉悅感,充滿了他的心田,他的兩臂並沒有鬆開,相反的,正
逐漸地加勁。
他看到娟妹妹的粉臉通紅,黛眉輕蹙,一雙晶瑩大眼,輕輕合上了,長長的睫毛中,似
乎含有一絲淚水。
兩片櫻唇,微微張開,鮮紅欲滴,絲絲如蘭的氣息,隨著急促的呼吸,撲進天麟的鼻孔
裡。
衛天麟覺得有一種衝動,使他忍不住去吻娟妹妹那張宛如熟透櫻桃的小嘴。
他緩緩俯下頭,輕輕吻了一下那兩片紅得可愛的櫻唇,他覺得出娟妹妹的嬌軀一顫,身
體逐漸下墜。
他又俯首去吻,一次,兩次……並逐漸有力。
這種說不出的快慰感覺,是他從沒領受過的,心情緊張,昏昏欲醉。
他用力摟著蘭娟,蘭娟也用力抱著他。
衛天麟一直吻著那兩片櫻唇不放,這一剎那,他覺得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令他值得留戀
的了,他願永遠如此擁抱,相互熱吻,由朝至暮,由黑夜到天明。驀然,呀然一聲,隔室的
房門響了。
蘭娟倏然睜開兩眼,顯得很慌急地輕聲說:「媽回來了。」
衛天麟心情立顯緊張,凝神細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乎又出去了。
蘭娟焦急地說:「麟師哥,媽見我不在,又出去找我了,我得趕快回去。」
說著,一雙大眼,望著天麟,緩緩掙脫了他的兩臂。
天麟若有所失地問:「娟妹,你什麼時候再來?」
蘭娟幽幽地說:「如果今天不走,我會再來看你,我還有許多話要問你。」
說著,輕移蓮步,向著房門走去。
天麟伸手握住蘭娟的玉手,惶急地問:「你們要到哪裡去?」
蘭娟柔情地望著天麟,說:「媽說,要到終南山師祖鐵面佛心南詔老尼處隱居起來,這
一生她不願再見任何人了。媽說,去時如師祖責備媽媽時,就叫我跪在地上大哭大鬧,師祖
必會開恩,饒恕媽媽以往的過錯。」
天麟不解地問:「你媽媽犯了什麼過錯?」
蘭娟輕輕搖搖頭說:「我不知道,媽只警告我,不可在師祖面前談起銀釵聖女的事。」
說著,輕輕將房門拉開。
天麟蘭娟同時一聲驚啊,臉色驟然大變,身不由主地緩緩向後退去。
兩人做夢也沒想到,珊珠女俠柳眉微揚,杏眼含威,粉面鐵青地站在門口。
珊珠女俠銀牙緊咬,氣得渾身直抖。蘭娟姑娘淚如泉湧,顫聲說:「媽,不要生氣,娟
兒只是問問父親的近況,並沒要求麟師哥帶我去見父親……」
珊珠女俠厲聲說:「閉嘴,哪個要你來問。」
說著,兩眼望著天麟,神色頓顯黯然,淚水立即湧滿了眼眶。
天麟茫然望著這個不幸的前輩女俠,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珊珠女俠對著蘭娟,毅然說:「娟兒,我們走。」
說著,轉身走去。
蘭娟望著天麟,淚流滿面,櫻唇顫抖,悲痛得已說不出話來,好似兩人從此再不能見面
了。
天麟輕撫蘭娟的香肩,黯然說:「娟妹,放心去吧,我會去終南看你,只要你願意見
我。」
蘭娟含淚點點頭,說:「麟師哥,我會等你的,我等待你來看我。」
說著,兩手撫面,急步走出房去。
蘭娟走後,天麟緩緩坐在椅上,他的腦海裡,立即浮上幾個人的影子。
媽媽飄風女俠,父親騰龍劍客,還有想像中的魔扇儒俠和蒙頭老前輩、銀釵聖女、雪梅
姑娘、珊珠女俠和娟妹妹。這些影子,一直在他的腦海裡,旋轉不停,他覺得這些人都有密
切的關連。
但這些人的命運和遭遇,卻幾乎是相同的,悲慘、辛酸。
他想,他該如何為這幾位前輩人物效力,讓他們的命運轉變為幸福、美滿。
他相信父親沒死,也相信魔扇儒俠仍在人間,他要去找他們,即使是走遍天涯海角,踏
遍每個角落。
但他並沒忘記對蒙頭老前輩的諾言,那是誓言,那是他親口向蒼天發的誓言。
他覺得急待他辦的事太多了,他不能在這個店裡再多消磨一刻時間。
走,他決定立即走。
衛天麟由椅上立起來,他想再去看看娟妹妹。
走至院中,偷窺隔室,室門大開,室內靜悄悄的。
他飛身掠至門口,室內哪裡還有人影。
天麟心中一陣慌亂,招來小僮一向,才知珊珠女俠與娟姑娘走了。
一切費用,藍天麗鳳俱已付過,天麟不想再說什麼,邁步走出店門,直向鎮外大步走去。
官道上,行人正多,只得耐性前進,但他的舉步速度,仍較常人快了一倍。
直到暮色四合,在官道上,仍沒發現珊珠女俠母女的影子。
他想,去終南必經安化城,我何不至前途等她們?
心念間,逕奔西北一片連綿峰嶺走去。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四野已被夜幕籠罩了。
天麟展開輕功,逕向山區群峰間馳去。
他希望天明前,能越過這座山區,明天正午時分便可到達安化城。
山中群峰拱圍,雄偉挺拔,層巒疊嶂,險峻已極,遍是嶙峋怪石,虯結野籐,幾無路徑
可循。
天麟盡展輕功,飛掠斜飄,身輕似燕,一個更次之後,已登上一座高峰巔頂。
山風疾勁,松濤帶嘯,削壁千仞,深不見底。
天上夜空墨藍,繁星閃閃,愈顯得深遂高遠。
天麟遊目四望,僅有三座峰頂透出雲端,心想,這是什麼地方?
驀地,峰下傳來一陣疾速的衣袂飄風聲。
天麟心頭一震,覺得來人不止一個,聽這聲音,而且俱是輕功造詣極佳的高手。
心想必須找個隱身之處,仰頭一看,數棵參天古樹,高聳霄漢。
於是,立展馭氣凌雲,身形騰空而起,兩袖一抖,雙腳互墊,身形繼續上升,一連三個
躍縱,已登上樹的頂端。
天麟一個折身,隱在一枝樹葉最密的橫幹上。
盤膝坐好,俯身下看,全峰一覽無餘,盡在目下。
就在這時,衣袂風響,人影閃動,峰下一連飛上三人,繼而,陸陸續續上來三四十人之
多。
天麟細看為首三人,俱是七旬以上老人,皓髮鶴顏,一蓬銀髯,飄散胸前。
中間老人,身著黃袍,背插一柄金背大砍刀。
左邊老人,身穿藍衫,手持一根龍頭鐵杖。
右邊老人,一身麻布短衫,腰插雙錘,重逾百斤,顯得威猛至極。
藍衫老人,手舉龍頭鐵杖,向著身後數十勁裝大漢,微微一揮。
一陣輕微的沙沙腳步聲,數十大漢,鴉雀無聲,分成三組,各立四行,井然有序,絲毫
不紊。
天麟看了,心想:這是一群有規律、有組織的幫眾。
只是不知這些人,深夜登峰何事?自知窺人私密,於理不該,但現在要想再走,已是不
可能了。
藍衫老人轉身對中間黃袍老人,說:「大哥,稍時上清觀觀主——玄清真人來時,對方
如能知錯,痛懲門人,大哥也就適可讓步,免得雙方流血,造成無辜傷亡。」
黃袍老人輕捋銀髯,目光如電,望了藍衫老人一眼,沉聲說:「二弟,你看玄清這牛鼻
子氣焰萬丈之勢,何曾把我們三義莊看在眼裡,你我兄弟,即使願意彼此釋嫌修好,恐怕那
牛鼻子也不會甘心就此罷手。」
麻衣短衫老人忿然說:「二哥,想我們湘江三義闖蕩江湖,成名立萬以來,行俠仗義,
助弱扶強,何曾無辜欺人或受人欺,人家欺到我們頭上來了,二哥還瞻前顧後,婆婆媽媽的,
今夜那牛鼻子如蠻不講理,我風雷雙錘少不得要大放殺手了。」
藍衫老人微微一笑,說:「三弟,二哥我一向怕過誰來,只是我們三義莊平素自耕自給,
與世無爭,與人無逆,這次上清觀老道至莊無端尋事,互有毆傷,可能玄清真人聽了門人一
面之詞,因此才約我們三義莊在此決鬥。今夜雙方如能解釋清楚,可能免卻一場流血之爭,
如他們堅持要動手,難道我們還怕他們不成?」
天麟隱身樹上,聽了這番談話,已經明白了個大概。
驀聞黃袍老人慨然一歎,說:「想我金刀鎮三湘常春青,不問世事將近十年,想不到今
天又要揮刀與人動手了……」
藍衫老人未待黃袍老人金刀鎮三湘常春青說完,立即插言,說:「屆時非至勢不得已,
大哥盡可不必出手……」
藍衫老人的話尚未說完,一聲深厚雄渾的「無量壽佛」劃空傳來。
湘江三義俱都銀眉一豎,虎目射電,向著遠處一座竹林望去。
衛天麟居高臨下,望得遠,看得清,早見一群峨冠高髻的道人,穿過前面竹林,浩浩蕩
蕩,直向湘江三義這邊奔來,氣勢洶洶,恰似衝鋒陷陣。
當先一人,頭戴金頂道冠,身穿血紅道袍,三角眼,掃帚眉,五綹長鬚,隨風飄拂,手
持一柄玉如意,毫光閃閃,晶瑩發亮。
老道身後緊跟三個黃袍道人,俱都面瘦腮削,鬍鬚稀疏,背後各插一柄長劍,金黃劍穗,
隨風飄舞,顯得神氣十足。
三個黃袍道人之後,是一群灰衣老道,高矮不等,胖瘦不一,個個手持長棍,面帶煞氣,
看來也有三四十人之多。
這一群老道,隊形紊亂,參差不齊,就如潮水般湧了過來。
天麟看了這亂哄哄的一群老道,心眼裡就不舒服,一個靜參玄理的道觀中,竟住了一群
烏合之眾。
紅袍老道身形飄飄,率領背劍三道,首先到達當場,距離三義莊人眾十多丈處,便已立
定身形。
天麟想,這金冠紅袍老道,想必就是上清觀觀主玄清真人了。
只見玄清真人傲然一掃當場,兩手輕托玉如意,緩緩高舉過頂,身後湧來的數十灰衣老
道,紛紛散開,站了一個半圓形。
黃袍老人金刀鎮三湘,衣袖輕揮,身形一縱,飄落場中。
然後,目光如電一閃,雙手抱拳,面堆微笑,朗聲說:「玄清道兄請了,常某接得柬帖,
遵約到達峰頂,貴觀與敝莊,一在峰頂,一在峰下,多年來素無紛爭,日前貴觀道友,與敝
莊弟兄,相互毆鬥,各有損傷,些微嫌怨,理應各責門人,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道兄柬約
本莊絕峰較技,如此做法,不是有失你我雙方多年的和氣嗎?」
金刀鎮三湘說完這番話,岸然立在場中,靜待玄清回答。
上清觀主玄清真人,手橫玉如意,輕捋五綹長髯,仰面發出一聲震谷撼峰的狂笑,笑聲
震耳,歷久不絕。
玄清這聲狂笑,意在賣弄內功,明眼人一看便知。
天麟見三義莊中,有不少弟兄,雙眉緊皺,神色痛苦。
再看上清觀那面,也有不少老道,面色蒼白,冷汗直流。
天麟看後,不覺暗暗好笑,心說:這又是何苦?
第 八 章 粉面人魔
驀聞麻衫老人風雷雙錘大喝一聲,說:「玄清老道,轉身看著你的身後,再狂笑下去,
你的徒子徒孫,就要倒下來了,有話就請你快說,何必故作驚人炫露。」
玄清真人倏斂狂笑,也不轉身後看,傲然朗聲說:「金刀鎮三湘,果然不愧一莊之主,
能言善辯,貧道望塵莫及,現在廢話少說,休逞口舌之能,大家既然來了,不要辜負這難得
的機會,我們主隨客便,就請你們立刻劃出道來,藝業上見真章吧。」
金刀鎮三湘手捋銀髯,縱聲哈哈一笑,聲如巨雷灌耳,只震得谷峰回聲。
一聲笑罷,臉現肅容,令人望之生畏,只聽他沉聲說:「道兄決意如此,你我多說無益,
就請道兄派人出場吧。」
說著,大袖一拂,身形倒退斜升,就在空中一式雲裡翻,身形一轉,輕如棉絮般,飄然
落回原地。
雙方一陣忙亂,人影晃動,各自調配出場高手。
就在這時,一聲悠揚的長嘯,驟然響起,劃空傳來。
嘯聲仍在夜空飄蕩之際,兩道青煙似的人影,越過一片嶙峋怪石,向著這邊,電掣飛來。
天麟看得一驚,覺得這兩人身法快得出奇,根據這一身精絕輕功,看來兩人武功定也不
凡。
看看湘江三義,俱是一臉愕然神色。
再看玄清真人,眼射凶光,面現詭詐,雙目精光一掃身後背劍三道,不禁發出一絲獰笑。
衛天麟心頭一震,暗說:來人莫非是這惡道派來的助拳人?
心念未畢,風聲颯然,兩道如煙青影,竟遠在眾人十丈以外,閃電飛過,直向另一座高
峰飛去。
倏然,一聲驚咦,由那兩道青影中傳出。
緊接著,四道冷電,閃閃向著這邊望來。
兩道青影,驀地騰空而起,就在空中一挺腰身,宛如兩道青電,直向眾人之前射來。
人影閃處,場中已多了一男一女。
男人,儒士打扮,年約四十,身穿一襲月白長衫,面如敷粉,唇若塗丹,一雙俏眼,精
光閃射,身立場中,兀自左顧右盼。
女子,是一年約二十六七歲的紅裝艷婦,柳眉杏眼,朱唇皓齒,兩腮紅潤,直似熟桃,
雙睛一閃,宛如夏荷滾露,晶瑩亮澈。
紅裝艷婦,俏立場中,眉梢輕佻,蕩眼四飛,腰繫一方寬大絲綾,隨風飄舞,媚態撩人,
看得數十老道,眼神閃爍,暗念無量壽佛。
天麟看罷兩人,心頭殺機陡起。這兩張臉譜一入他眼,即已看出是洞壁上的惡人。
心中一陣冷笑,暗說:我倒要看你兩人搞些什麼鬼。
中年儒士一掃全場,面露不屑,冷冷地問:「你等夜半三更,在此結群糾眾,意欲何
為?」
說著,雙目如電,直在雙方人眾臉上,閃來閃去。
玄清真人飄身而出,上身微躬,單掌胸前一立,高聲宣了一聲佛號,說:「貧道是上清
觀主玄清,因與三義莊積有一些嫌怨,約好今夜在此絕峰較技,以了卻這段過節。」
中年儒士微哦一聲,說:「有這等事?今夜愚夫婦路經此峰,適逢其會,少不得要停留
片刻,看看熱鬧了。」
湘江三義俱都面色凝重,冷冷地望著場中的中年儒士和紅裝艷婦。
風雷雙錘,見中年儒士神態狂傲,出言隨便,不禁發出一聲冷哼。
中年儒士冷眼一瞟湘江三義,又望了玄清真人一眼,傲然說:「愚夫婦人稱粉面人魔、
倩女修羅,如諸位不健忘的話,當還記得愚夫婦這兩個萬兒吧。」
中年儒士此話一出,湘扛三義面色同時驟變,驚得各自退了半步。
三個老人相互望了一眼,似乎在說,這兩個魔頭怎會在此時此地出現?
玄清真人,臉上掠過一絲詭笑,一雙三角眼,一直冷冷地望著對面三個老人,不知這個
惡道在打什麼主意。
中年儒士粉面人魔,一望左右,又朗聲說:「今夜適逢你們兩方比武較技,愚夫婦本亦
無事,不揣淺陋,特毛遂自薦,充任一次判決勝負的公證人吧。」
說著,雙目如電,冷冷看了全場一眼,又沉聲問:「你們雙方意下如何?看愚夫婦可否
勝任斯職?」
此言一出,隱身樹上的衛天麟只氣得渾身發抖,心說:真不要臉,竟然自己老著面皮要
當公證人,哼,我倒要看你這個公證人是否真的公正。
心念間,驀見玄清一打稽首,笑聲說:「賢伉儷德高望重,威震武林,備受人敬,今夜
能得兩位主持公道,正是貧道求之不得,貧道先在此謝過了。」
說著,單掌胸前一立,深深一個躬身。
湘江三義個個面色鐵青,神情凝重,俱都不發一言。
粉面人魔望著湘江三義,冷哼一聲,說:「既然雙方都無異議,就請各選高手出場罷。」
說著,右袖向著場中一塊青石,倏然揮出。
轟隆一聲大響,堅石橫飛,礫沙四射,滾滾石煙,騰空上升。
粉面人魔、倩女修羅,未見兩人如何作勢,電倒飛五丈以外。
再看場中,地上光滑如洗,那塊青石,已被震飛不見。
湘江三義俱都看得面色大變,知這魔頭有意炫露精湛內功。
玄清真人眼射冷光,面含陰笑,顯得神氣十足。
天麟心中一動,覺得玄清惡道定有陰謀,粉面人魔、倩女修羅可能是惡道的同路人。
心念未畢,嗖的一聲,場中已多了一個灰衣道人。
灰衣道人,轉身向粉面人魔夫婦一稽首,然後卓立場中,傲然朗聲說:「貧道一塵,請
三位出來賜教幾招掌法。」
湘江三義知道今夜這場惡鬥不可避免,並已看出粉面人魔有意參與這場糾紛,其居心如
何,尚難斷定,但對三義莊不利,已是顯然的事。
這三位老英雄,俱是天生傲骨,寧折不屈,事臨頭上,倒也毫無懼意。
於是,轉首向隊中一望,閃身縱出一個少年,一身青緞勁裝,背插長劍,面白如玉,朗
目長眉,英姿勃勃,氣度不凡。
少年來至金刀鎮三湘面前,一躬身,說:「爹,讓孩兒出去會會這位道長。」
金刀鎮三湘見自己的愛子常小青出場,於是一捋銀髯,肅容說:「青兒出場務要小心,
不可張狂作勢,點到為止。」
常小青恭身應是,轉身健步走向場中。
只見紅裝艷婦,面含嬌笑,媚眼橫飄,兩道醉人眼神,一直瞪在常小青的臉上。
常小青來至場中,並未向人魔夫婦行禮,逕對一塵老道一抱拳,正待說話。
驀地,立身五丈以外的粉面人魔發出一陣懾人心神的嘿嘿冷笑,一隻右掌,已緩緩提向
腰際。
紅裝艷婦倩女修羅粉面一沉,立即罩上一層霜氣。
人魔驟然驚覺,緩緩提向腰際的右掌,又輕輕放了下來。
於是,低聲冷冷地問:「你要怎樣?」
倩女修羅也低聲玲冷地答道:「知道何必再問。」
場中一聲暴喝,常小青雙掌倏分,一招「開天闢地」上劈對方面門,下削對方腰間,直
向一塵擊去,招式迅捷,力道雄渾。一塵老道似乎是那群灰衣老道中的高手。
這時,見常小青年紀輕輕,身手竟然不凡,一聲冷笑,左手扭腕上托,右臂反掌斜劈,
一招兩式,有攻有守,乾淨利落,毫不遜於常小青。
兩人一經交手,各展所長,盡出絕學,縱跳盤旋,掌風帶嘯,兩條人影,愈鬥愈疾,使
場外人眾,只看得眼花繚亂,目眩神迷。
這是第一場,兩人俱都各抱必勝決心。驀聞一塵大喝一聲,一招「野戰八荒」,勁風如
潮,雙掌似雲,直向常小青全身罩來。
常小青一聲冷哼,雙拳合擊,挾著兩道驚風,竟然直向一塵前胸搗去。
一聲嬌呼,數聲驚喝。
倩女修羅由於特別關心常小青,不禁驚得脫口嬌呼出來。
雙方幾個功力較深的高手,看了兩人這種拚命打法,也於不覺中發出幾聲驚喝。
但聽場中砰然一聲,沙石紛飛,勁風激盪,人影閃動中,蹬蹬連聲。
小青、一塵俱都面色蒼白,搖搖欲墜,身形踉蹌,一直向後退去。
一聲暴喝,黃影閃動,挾著一道白練,直向身形踉蹌的常小青撲去。
事出突然,距離又近,湘江三義,任何人要想出手相救,已是不及。
就在這時,一聲嬌叱:「雜毛找死……」
叱聲未畢,紅影電閃,一聲刺耳淒厲慘叫,飛身撲向常小青的黃影,直向五丈以外橫飛
而去。
哇。
一股鮮血,由黃影中噴出。
叭,那道橫飛的黃影,已跌在五丈以外的地上,再沒動一動。
愣了,玄清真人愣了,回頭看看身後,三個愛徒,還剩兩個。
倩女修羅柳眉倒立,粉面帶煞,冷冷地說:「再有不按規矩,暗施殺手的人,就要他立
時濺血當地。」
說著,兩眼望著已被扶回去的常小青,心神蕩然,看來關心已極。
湘江三義對倩女修羅這一正義措施,欽佩得五體投地,暗讚女魔頭大公無私。
玄清真人一臉頹喪,望著滿面鐵青的粉面人魔直發愣。
湘江三義心中疑雲盡釋,覺得有這兩個魔頭主持公道,今夜定然大獲全勝。
只有隱身樹上的衛天麟,看出人魔與玄清兩人狼狽為奸,各扮丑角。
倩女修羅出手擊斃黃衣老道,只是怕對方殺了常小青。
這時,人影閃處,風雷雙錘已縱至場中。
只聽雙錘一碰,錚然有聲,望著玄清惡道,大聲道:「玄清老道,老夫久聞你一柄玉如
意,使得出神入化,鮮逢敵手,今夜機會難得,希望你不要吝嗇賜教才好。」
玄清真人冷冷一笑,神色輕蔑,似乎不屑與風雷雙錘動手。
黃影一閃,一聲暴喝:「老匹夫不要賣狂,讓道爺了塵來教訓你……」
喝聲中,鏘一聲,長劍出鞘,振腕一揮,寒光閃閃,冷氣森森,直向風雷雙錘奔來。
風雷雙錘銀眉軒動,哈哈縱聲一笑,說:「好,好,好,老夫就讓你教訓教訓吧。」
話聲未落,雙錘飛舞,幻起如山錘影,逕向了塵滾去。
了塵一聲怒喝:「來得好。」
劍化一片冷焰,寒星點點,直向雙錘迎來。
錚錚數響,金鐵交鳴,火星四射,暴喝連聲。
頓時,雙錘如怒龍翻江,勢同奔雷驟雨,風聲呼呼,雷聲隆隆。
長劍似銀虹電閃,仿似漫天寒星,疾聲帶嘯,凌厲無比。
眨眼之間,兩人又鬥了二十餘合。
風雷雙錘鬚髮俱張,暴怒如狂,一對鐵錘,舞得驚天動地,竟擊不敗玄清手下一個徒弟,
還有何顏面在江湖再混。
了塵手中長劍,舞得風雨不透,仿似一蓬劍雨,只是碰不到對方一點皮毛,不由怒火中
燒,目眥欲裂。
因此,心中焦躁,氣血浮動,手中長劍,不覺一慢。
風雷雙錘何等人物,豈肯放過這個機會。
於是,虎目一亮,一聲暴喝:「雜毛納命來……」
喝聲未畢,錘勢倏變,一招風捲殘雲,雙錘宛如疾轉車輪,挾著震耳的風雷聲,向著了
塵當頭砸下,攔腰掃至,快速絕倫,猛不可當。
了塵大驚失色,立斂心神,一聲厲喝,劍演「雪花蓋頂」,幻起漫天花雨,向著迎頭下
擊的鐵錘擊去。
風雷雙錘功力渾厚,閱歷博深,一聲冷笑,下砸鐵錘,勁力突加,勢如泰山壓頂。
紅影閃處,玄清真人飛身撲出,一聲不響,手中玉如意,宛如劃空銀虹,直點風雷雙錘
的面門。
一聲暴喝,「玄清雜毛,老夫天罡杖柳嘯雲來會會你。」
暴喝聲中,藍影如電,舞杖如風,藍衫老人手中的龍頭鐵杖已將偷偷出手的玄清真人抵
住。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電光石火的一瞬間……
驀地,立身五丈以外的粉面人魔,雙目冷電一閃,右掌悄悄一翻。
接著一聲悶哼,風雷雙錘身形一個踉蹌,雙錘驟失準頭。
了塵也夠機警,手中長劍,宛如電閃,向著風雷雙錘前胸順勢點下。
就在這時,一道紅光,挾著尖銳刺耳懾人心神的嘯聲,經由高空插天古樹的頂端,閃電
擊下,直射了塵的劍身。
同時,風雷雙錘一聲厲喝,右手鐵錘抖手拋出,直擊了塵前胸。
噹啷一響,火星四射,同時暴起兩聲慘叫。
就在閃電飛來的紅光物體,擊中了塵長劍之際,了塵長劍已刺進風雷雙錘的左肋,風雷
雙錘的鐵錘,也擊中了了塵的前胸。
慘叫聲中,人影踉蹌,風雷雙錘與了塵,哇哇嘔出兩口鮮血,俱都仰身栽倒地上。
倏然。
一聲劃破夜空,震撼谷峰的淒厲狂笑,由插天古樹的頂端響起,令人聽來毛骨悚然,膽
戰心驚。
接著,一個寬大黑影,平伸兩臂,宛如臨空大鵬,挾著噗噗風聲,掠空而下。
頓時。
全場震驚,鴉雀無聲,所有在場高手,俱以驚疑的目光,望著空中飛撲而下的寬大黑影。
寬大黑影,身在空中,平伸兩臂,倏然一抖,身形一個回空旋轉,飄然落在場中。
那聲狂笑餘音,直上霄漢,迴繞谷峰,夜空山野間,飄蕩著嗡嗡回應。
寬大黑影,飄落地面,目中暴射兩道冷電,迅速向著全場一掃。
全場頓時掀起一陣嘩然騷動,雙方百數十道驚急目光,俱都集中在寬大黑影奇醜的疤臉
上。
疤面人看了全場近百張駭然面孔,不禁又仰天發出一陣縱聲大笑。
立身五丈以外的粉面人魔,雙眼一瞪,面罩殺機,一聲怒喝:「醜鬼,閉嘴……」
喝聲中,衣袖微拂,飄身落在場中,繼而厲聲說:「愚夫婦在此,你居然膽敢無禮撒野,
簡直是找死。」
說著,右臂微圈,閃電劈出一掌。
頓時一道驚濤駭浪般的勁力,直向疤面人擊去。
疤面人倏斂狂笑,冷哼一聲,怒聲厲喝,說:「你們愚夫婦又是什麼東西?」
說著,急上兩步,右掌猛地迎出。
砰然一聲大響,礫石激射,塵土飛揚。
疤面人衣袂飄飄。
粉面人魔雙肩微晃。
呆了,在場近百高手俱都看呆了,連倩女修羅,也看得不禁一楞。
粉面人魔武功卓絕,久已名震江湖,毀在他手下的武林高手,無以數計,想不到今天這
個奇醜怪人竟然硬接了人魔一掌。
疤面人嘿嘿一陣冷笑,不屑地說:「外傳粉面人魔武功如何高超,今日一試,也不過爾
爾。」
粉面人魔勃然大怒,厲喝一聲:「你再接我一掌……」
喝聲中,右跨半步,雙掌同時推出。
粉面人魔與人對掌,甚少露形作勢,今日推出一掌,居然跨步蹲身,其忿怒之烈,可想
而知。
一股山崩海嘯,勢如狂風暴雨的疾勁狂飆,挾著滾滾砂石,直向疤面人捲去。
疤面人似乎也知道這掌厲害,於是狂笑一聲,說:「再接你一掌又有何妨。」
說話之間,急進三步,雙掌運足十成功力,閃電迎出。
疤面人的掌勢一出,遠立兩端的湘江三義和玄清真人,以及兩方近百高手,面色俱都同
時一變。
但見兩股剛猛絕倫的力道,驚天動地,勢如山倒,挾著轟轟如雷的嘯聲,疾向粉面人魔
迎去。
粉面人魔頓時大驚,暴喝一聲,立將掌力又加了二成。
轟隆一聲震耳欲聾的大響。
風聲大作,塵土飛揚。
碎石疾射中,兩側近百高手,叱喝連聲,逼得紛紛暴退。
激塵滾滾中,已看不清疤面人和人魔的影子。
蹬蹬蹬,兩人身形踉蹌,各自向後退了三步。
傻了,粉面人魔只覺氣血浮動,真氣幾乎難凝,這是他做夢沒想到的事,近二十年未曾
逢過敵手,今夜在此,竟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震退了三步。
再看對方滿面有疤的奇醜怪人,嘴露冷笑,神情依舊那麼冷漠,似乎並未受傷。
粉面人魔運氣強抑胸間微微翻騰的氣血,功貫雙掌,面罩殺氣,再次向著場中逼去。
同時,口中發出一陣懾人的嘿嘿冷笑。
疤面人屹立不動,似乎蓄勢以待,聽了粉面人魔的嘿嘿冷笑,不禁冷冷地恨聲說:「粉
面人魔,十六年不見,你的功力進步了不少。」
粉面人魔心頭一震,立即停止前進,一雙冷電閃閃的眼睛,一直盯在疤面人的醜臉上。
半晌,粉面人魔似乎在對方的疤臉上,找到一絲熟悉的影子,於是厲喝一聲,問:「你
是誰?」
疤面人一聲冷笑,一指自己的疤面,恨聲問道:「粉面人魔,我臉上有了疤,你便真的
認不出我是誰?」
粉面人魔嘿嘿一笑,冷哼一聲,一臉不屑地說:「哼,原來你就是無名無姓,不見經傳
的疤面人。」
疤面人三字一出口,兩邊近百高手,同時脫口呼出一聲驚啊。
湘江三義、玄清真人,俱都向前逼進兩丈,似乎要仔細瞻仰一番這位新近崛起江湖,震
驚武林的恐怖人物。
疤面人忽地靈機一動,仰天縱聲一陣狂笑,聲如裂帛,忿怒已極。
繼而,倏斂狂笑,忽然厲聲說:「粉面人魔,你休要裝癡作傻打馬虎,我是誰?你心裡
有數,我們十六年前的一筆老帳,今夜也該算算了。」
說著,右手輕按腰間,鏘的一聲,立起一陣龍吟,右手順勢一抖。
頓時,銀虹耀眼,光華大盛,方圓十數丈內,立即罩上一片銀色。
粉面人魔望著疤面人手中顫巍巍的薄劍,身不由主地打了個冷戰。
同時,倩女修羅一見銀芒暴射的軟金寶劍,粉面倏然驟變。
兩端近百高手,再度掀起一陣騷動。
粉面人魔神色激動,眼射凶光,面上充滿了殺機。
於是,一指疤面人,厲聲問:「你你你……你還沒死?」
疤面人神情如狂,仰天發出一聲厲笑,只笑得渾身顫抖,騰龍寶劍銀芒暴漲。
紅影閃處,一聲嬌叱:「衛振清,你這狠心人……」
嬌叱聲中,倩女修羅已撲至場中,玉腕一場,抖手拋出一朵紅雲。
疤面人微微一愕,似乎有些莫名其妙,既不知擊來的紅綾是何路數,又不知倩女修羅與
父親衛振清有何瓜葛?
因此,不敢還手遞招。
於是,一聲不響,疾演「迷蹤」步,身形一閃,已至倩女修羅身後。
倩女修羅果然厲害,疤面入迷蹤步法剛一施展,身形還未立穩,一聲嬌叱,一朵紅雲,
已至疤面人胸前。
疤面人大吃一驚,一聲暴喝,疾演幻影身法。
頓時,風聲颯颯,人影飄忽,疤面人由一個,變兩個,由三個,變無數個。剎那間,全
場儘是騰龍薄劍和疤面人的影子。
倩女修羅嬌叱連聲,飛舞紅綾,朵朵紅雲,頓時幻成漫天彩霞,五光十色,耀眼生輝。
兩道人影,一黑一紅,在如山的銀華彩霞中,前縱後躍,閃來閃去,宛如迅雷奔電,令
人眼花目眩,不敢直視。
倩女修羅手中紅綾,飛出如電,看看擊中黑影,實則撲擊是空。
因此,只氣得玉牙緊咬,怒叱連聲:「狠心人,狠心人,你這還沒死的狠心人。」
聲音幽怨,暗含忿恨。
疤面人被罵得糊里糊塗,只是一味遊走,愈加不敢輕易施展殺手。
倩女修羅嬌叱一聲,疾收紅綾,不知為何,身形竟然閃電橫飄兩丈,不打了。
疤面人微微一愣,立停身形,定睛一看。
只見倩女修羅櫻口緊閉,柳眉輕蹙,一雙桃花眼中,含滿了淚水。
痛心、幽怨、忿恨,盡都在那兩眶淚水裡。
疤面人兩眼望著倩女修羅,心裡卻想著風流倜儻,到處留情的父親。
驀地,粉面人魔一聲厲喝:「騰龍劍客,我與你拼了。」
厲喝聲中,身形如煙,直向疤面人撲去。
騰龍劍客四字,一入疤面人的耳鼓,頓時全身一戰。
一個意念,閃電掠過他的心頭——蒙頭怪人,就是父親騰龍劍客,殺了粉面人魔,就是
替父親報仇。
心念間,劍眉倏立,殺機陡起。
於是縱聲一笑,厲喝一聲,道:「好,我正要你與我拚……」
話聲未落,手中軟劍,迎空一揮,鏘的一聲,逕向人魔肩頭抽下。
粉面人魔一陣冷笑,身形電閃,左手扭腕一托下抽薄劍,右手一指疾點疤面人的兩眼,
出手迅捷,一閃即至。
疤面人大吃一驚,立收劍勢,滑步閃身,右手薄劍一式「怒龍搶珠」,幻起滾滾銀虹,
直奔人魔前胸。
粉面人魔厲聲哈哈一笑,怪嗥一聲,說:「衛振清納命來……」
來字尚未出口,一道耀眼銀華,透過滾滾劍光,已點至疤面人的肩井。
疤面人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立即塌肩側閃,疾演幻影身法。
閃電用目一看,人魔手中竟多了一根銀光耀眼,長約三尺,形如馬鞭,狀似銀錐的奇形
兵刃。
粉面人魔眼射凶光,面現獰惡,一聲狂笑,說:「衛振清,你還想跑嗎?」
說話之間,身形如電,幾如附在疤面人身後,萬點寒星,盡指疤面人的週身要穴。
疤面人前旋後轉,疾掠橫飄,施盡幻影身法,只鬧了個手忙腳亂。
突然。
場外傳來一聲幽怨急切的嬌聲歎息。
「唉,十六年你苦修了些什麼?」
疤面人心頭—震,劍眉倏揚,厲喝一聲:「粉面人魔小心了……」
喝聲未畢,手中薄劍,頓起一陣攝人心神的劍嘯。
一招騰龍七絕劍中的「怒龍逞威」,銀虹疾旋,劍影如林,場中頓時幻起一片光海,兩
道勢如閃電的影子,立被淹沒了。
驀地,無數月白布片,宛如海上白鷗,紛紛由疾繞的光幕中,飄了出來。
緊接著。
光幕中暴起一聲嗥叫,粉面人魔身形彈射而起,騰空一躍數丈。
疤面人也厲喝一聲,說:「粉面人魔,你還想跑嗎?」
喝聲中,劍勢倏變,地面一片光海,驟然集成一道銀柱,伴著閃閃眩目銀花,直向空中
的人魔追去。
月白長衫變成短褂子的粉面人魔,身在空中,只嚇得面無人色,冷汗直流,一聲嗥叫,
雙袖一抖,身形再升兩丈。
疤面人一陣驚心狂笑,身形再度上升,看看追及人魔,一聲厲喝:「粉面人魔納命
來……」
喝聲未落,薄劍疾演「飛龍回天」……
一片耀眼光華,閃著漫天寒星,分射前後左右,盡將空中人魔罩住。
地面突然響起一聲嬌婉哭喊:「狠心人,求求你,不要殺他。」
就在倩女修羅哭喊的同時。
空中暴起一聲刺耳驚心的悠長慘叫。
殘腿、斷臂、五臟六腑,挾著一蓬血雨,經由數丈高空,漫天灑下。
一聲尖銳嬌呼,無數惶急驚啊,響徹全峰。
一代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魔頭,終遭粉身碎屍的命運。
疤面人一聲狂笑,光華驟失,身在空中,幾個旋轉,飄身落在地面。
兩端近百高手,又是一陣驚啊、騷動。
疤面人滿身滿臉,鮮血斑斑,狀極慘厲,令人看來不由膽戰心驚。
倩女修羅一聲悲叱:「狠心人,你連我也殺了吧。」
說著,紅影如煙,疾向疤面人撲去。
疤面人冷冷一笑,厲聲說:「難道我不敢殺你?」
話聲未落,軟劍疾吐,右腕一振,劍尖幻起一輪光影,直擊倩女修羅的前胸。
倩女修羅神情如狂,身形宛如一朵紅雲,繼續撲向疤面人的懷裡。
疤面人心頭大驚,頓時慌了,右手持劍本能地向上一挑。
哧……
一聲驚叫,紅影暴退兩丈。
倩女修羅的前胸衣襟,立被挑開一道尺許長的裂口,一片凝脂如玉的前胸,兩座渾圓顫
動的玉乳,應聲裸露出來。
疤面人傻了,薄劍仍原勢沒動,筆直地挺立手中。
四週一片寂靜,近百高手,靜得竟無一人吭聲。
倩女修羅一定神,一聲尖叫,粉面緋紅,手中寬大紅綾閃電掩住酥胸,眼含淚光,渾身
顫抖,狠聲說:「衛振清,你這狠心人,十六年前,你盡情地羞辱我,十六年後的今天,你
又當眾用劍挑開我前胸。」
說著一頓,突然怨毒地厲聲說:「狠心人,我今生不殺你誓不為人。」
說罷,轉身直向前面松林間飛去,身形幾閃,已消失在黑暗中。
疤面人,呆呆地立在場中,兩眼一直望著倩女修羅紅影消失的方向發愣。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女魔頭,為什麼會在寶劍刺到的一剎那,不閃也不動?
一個男人用劍尖挑開女人的前胸,這該是多麼無恥,輕薄的行為。
他在心裡狂喊著,為什麼不殺了她,為什麼不殺了她呢?尤其,她是洞壁上所繪的惡人。
想想她對常小青的蕩勁媚態,出手擊斃黃衣老道的狠毒,無論如何不該放走了她。
紊亂、悔恨、狂怒,他簡直要瘋狂了,他的疤臉上,充滿了殺機。
驀地,一聲暴喝,發白天罡杖之口:「衛大俠小心……」
疤面人一收心神,頓時大吃一驚,一陣颯然風聲,已到腦後。
心念一動,立踏迷蹤,回頭一看,竟是玄清真人,於是,身形微微一閃,右手薄劍反腕
疾抽三劍。
唰唰唰。
一聲厲嗥,鮮血四濺,銀虹過處,專施偷襲的玄清真人,身體立被劈為數片。
一聲暴喝:「疤面人,還我師父命來。」
喝聲中,僅餘的一個黃袍老道,飛舞手中長劍,幻起滾滾寒光,向著疤面人瘋狂撲來。
這時,疤面人神志模糊,殺機沖心,仰天一聲狂笑,淒厲刺耳,懾人心神。
繼而,驟然一斂狂笑,進步欺身,手中軟劍翻腕一立。
喳。
一聲驚嚎,寒光盡斂,黃衣老道手中的長劍,立被削為兩段。
緊接著。
疤面人雙目冷電一閃,厲喝一聲,手中軟劍,力貫劍身,光芒暴漲,閃電前吐。
就在這時,驀聞金刀鎮三湘,高聲疾呼:「衛大俠不可……」
疤面人心頭一震,神志立清,不禁全身打了個冷戰。
於是,右腕閃電下沉,滑步不閃身,左袖疾揮,身形橫飄兩丈。
黃衣老道,立頓前衝身勢,只嚇得面色如土,冷汗直流。
疤面人手持薄劍,卓立場中,一指黃衣老道,朗聲說:「念你心切師難,今夜饒你一死,
望你革面洗心,消除嗔念,不要傚法你師父玄清,心機詭詐,恃技凌人。」
說著,雙目如電,一掃全場,繼續朗聲說:「上清觀與三義莊,比鄰咫尺,正該患難與
共,守望相助,縱然門人弟子,生有微嫌,亦應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希望你們雙方,今後
再不要發生今夜之事。」
疤面人侃侃而言,義正詞嚴,只聽得雙方高手,暴起一陣彩聲。
黃衣老道嘿嘿一陣冷笑,忽然說:「疤面人,你現在不要神氣,總有一天,我要為師報
仇,割下你項上的首級。」
疤面人縱聲哈哈一笑,說:「你有為師報仇之心,其志可嘉,只要你有本事,我肩上的
這顆人頭,你隨時可取。」
黃衣老道怨毒地望了疤面人一眼,又狠聲說:「三五年內,我了悟不殺你疤面人,必舉
掌自斃,以謝恩師。」
疤面人傲然一笑,連聲說:「好,好,希望你勵志學成絕技,完成你的心願……」
疤面人的話音未落,人影閃處,金刀鎮三湘和天罡杖,已至面前。
兩位老英雄雙雙抱拳當胸說:「衛大俠久絕江湖,令人倍增思慕,今夜在此神龍乍現,
老朽能親睹大俠丰采,譽為畢生榮幸,現在四更將近,敢請衛大俠入莊稍息片刻,讓老朽等,
也好略盡地主之誼。」
說罷,神色誠然,靜待回答。
疤面人立即含笑還禮,和聲說:「兩位老英雄如此盛情,在下萬分感激,只是在下待辦
之事甚多,就此告辭,後會有期。」
說著,微一施禮,轉身就要馳去。
驀聞天罡杖疾聲說:「衛大俠稍待。」
疤面人立停身形,轉首一看,天罡杖手中正托著那顆九孔赤珊珠。
天罡杖滿面堆笑,含意頗深地說:「衛大俠,這顆赤珊珠,伴你半生,怎可棄之不顧?」
說著,伸手遞給疤面人。
疤面人接過赤珊珠,立即想起急奔終南的珊珠女俠和娟妹妹。
看看天色,四更將近,心中焦急萬分,謝也不謝,不禁脫口急問:「老英雄,由此至安
化城,需要幾個時辰?」
金刀鎮三湘手執銀髯,略一沉思,說:「以衛大俠的腳程,天亮可出山區,日落前,可
達安化。」
疤面人聽了,愈顯焦急,立即說:「兩位老英雄保重,在下告辭了。」
說罷,抱拳轉身,身形微動,宛如一縷烏雲,挾著撲撲風聲,直向峰下馳去。
疤面人轉身飛馳之際,上清觀數十道人,正如潮水般隱進樹林裡。
一陣疾馳,片刻飛下絕峰,峰下谷中,響著潺潺水聲。
疤面人立頓身形,遊目一看,不遠處有一小池,數道細泉,分由不同方向,流入小池。
於是,心中一動,立即取下面具,脫下寬大黑衣,放進水裡。
之後,解下腰間白綾綢包,換上公子衫,折扇插上頸後,蹲身池邊,立即洗滌黑衣面具
上的血漬。
瞬息洗好扭干,掛在一株矮樹上。
夜風徐徐,吹著初起的晨霧,瀰漫全谷,繚繞於松竹之間。
仰觀夜空,清澈如潭,羅布繁星,爍爍閃閃。
驀地,一陣極輕微的女子哭聲,就在不遠處的石後飄來。
細聽這種哭聲,正是悲痛欲絕,傷心欲死,而又強抑不敢哭出聲音的窒息抽噎。
天麟心頭一愕,聽了這淒楚的哭聲,也不禁有些鼻酸。
於是凝氣屏息,緩緩向前移去。
繞過一座大石,舉目一看,全身驟然一顫,不禁呆了。
前面繚繞的薄霧中,一個全身白絹的少女,正側身倚俯在一座岩石上,雙肩不斷劇烈地
抽動。
披肩的長長秀髮,又將她的美麗面龐遮住了,但那柄碧綠晶瑩的劍柄,和那柔軟如絲的
碧綠劍穗,一入天麟雙目,便知那白衣少女是誰。
走至白衣少女身前,白衣少女兀自不知。
天麟心情沉重,愧悔交集,忍不住輕聲向:「蓉姊姊,你怎會在這裡?」
忍饑挨餓,提心吊膽,暗暗跟蹤了天麟幾天的林麗蓉,嬌軀顫動,哭得更烈了。
天麟將兩手撫在麗蓉的香肩上,輕輕搖撼著,低聲說:「蓉姊姊,原諒我,我無意讓你
傷心。」
麗蓉緩緩伸直腰身,玉手撫面,淚水,泉湧般由她的纖纖指縫間流下來。
天麟的心,亂極了,他不知該如何安慰這個清麗絕塵,武功高絕的蓉姊姊。
驀地,麗蓉伸手抱住天麟,哇的一聲,放聲哭了,看來悲痛已極。
天麟嚇得手足無措,也伸臂將蓉姊姊攬在懷裡,不禁慌急地說:「蓉姊姊,不要哭,我
以後不再惹你生氣了。」
天麟輕輕一歎,他誤會麗蓉如此是為了孫蘭娟,不禁歉然說,「蓉姊姊,你誤會了,你
不會瞭解我的苦衷。」
麗蓉停止哭泣,緩緩將粉面仰起來。
天麟全身一個冷戰,星目中熱淚倏然流下來。
這才幾天,一位清麗絕塵的林麗蓉,竟然變得神色憔悴,粉面蒼白,一雙鳳目紅腫,清
澈剪水的眸子,佈滿了血絲。天麟一陣愧疚,心情激動異常,他忍不住將蓉姊姊抱起來。
麗蓉偎在天麟懷裡,淚下如雨,顫聲說:「弟弟,你如此任性,逢人誅戮,掌劍之下,
向無人倖免一死,你一味製造殺孽,終會觸犯眾怒,那時你將如何在武林立身……」
說著,偎在天麟懷中,已經泣不成聲了。
天麟驟然一驚,急問:「姊姊你都看到了?」
麗蓉點頭悲聲說:「自那天夜裡起,我一直跟蹤著你。」
天麟輕輕撫摸著麗蓉肩上長長的秀髮,兩眼茫然望著天際,似自語又似對麗蓉說:「我
曾對天發誓,我要殺盡迫害蒙頭老前輩的惡人,如果我不能實踐誓言,天定不會容我的。」
麗蓉又復抬起頭來,輕聲問:「你殺的人,個個都是殘害你那位老前輩的惡人嗎?」
天麟沉默了,他似乎在想,這三天來,究竟殺了些什麼人?
冰雪聰明的林麗蓉,似乎已看透了天麟的心,她兩眼望著天麟神色凝重的俊面,緩緩地
說:「西嶽雙星、駝背鬼鉤、狂蜂頭陀、四勇士、悟色、悟凡,今夜的玄清真人,幾乎劍透
前胸的黃袍老道……」
林麗蓉輕輕摟著天麟,說得極柔和,極平靜,似乎生怕觸怒了天麟。
她看到天麟面色逐漸蒼白,額角已滲出了汗水,她感到天麟的身軀微微發抖,逐漸激烈。
她心裡非常欣尉,覺得天麟終於被感動了,於是繼續柔聲說:「弟弟,兩天三夜來,死在你
手下的高手,竟有二十人之多,這些人中,除了粉面人魔,有哪幾個是殘害你那位老前輩的
人?」
天麟劍眉一豎,冷哼一聲,忿然說:「我殺的這些人,無一不是人人得而誅之的暴徒。」
麗蓉微微一愕,低聲問:「弟弟,這些人中,你自信沒有殺錯一人?」
「哼,我想沒有。」
「黃袍老道了悟,如非金刀老英雄喝阻呢?」
衛天麟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眼中冷電一閃,沒話說了。
林麗蓉輕輕一歎,說:「弟弟,嫉惡如仇,除惡務盡,是偏激的做法……」
天麟未待麗蓉說完,立即問:「姊姊,像靜安寺的悟色、悟凡、以及乘人之危,恩將仇
報的狂蜂頭陀和鬼鉤,這些人又該如何?」
麗蓉毫不猶豫地說:「巨惡元兇,十惡不赦之徒,當然應該剷除。」
「但……姊姊,你可知殺人有時是迫不得已?」
「唉,弟弟,姊姊只希望你竭力避免狂怒,加強鎮定功夫,姊姊就放心了。」
麗蓉說著一頓,又問:「弟弟,你現在要去哪裡?」
「去安化,然後也許去終南。」
「去找娟姑娘?」
天麟的臉紅了,頭立即垂了下來。
麗蓉哀怨地一歎,說:「弟弟,我不恨你,我知道你們相識比我早,我只怨自己命
苦……」
衛天麟未待麗蓉說完,立即毅然說:「姊姊放心,我不會忘記你。」
林麗蓉臉上掠過一絲苦笑,顯示著內心無比淒涼。
衛天麟看了心中很難過,立即肅容朗聲說:「姊姊,我衛天麟如對姊姊負心……」
林麗蓉倏伸玉手,疾將天麟的口掩住,鳳目含淚,微搖螓首,顫聲說:「弟弟,不要發
誓,那會害了你。」
說著一頓,又輕輕一歎,說:「弟弟,我必須盡快趕回衡山紫蓋蜂,這些天沒回去,師
父不知該是如何地焦急。我現在不能陪你西去,希望你一路保重,我稟明師父後,會立即西
上找你。」
說著,輕輕推開天麟,淚,再度簌簌地滾下來。
天麟輕握麗蓉的玉手,神色黯然地問:「姊姊,你現在就走嗎?」
麗蓉微點螓首,一臉幽怨關切地說:「弟弟,凡事小心,你先走,姊姊會盡快趕上你。」
說著,撤出玉手,轉身向前走去。
天麟顫聲輕呼:「姊姊保重,我會記住你的話。」
麗蓉又回頭深情依依地望了天麟一眼,然後,翠袖微拂,衣袂飄飄,身形如流水般,向
著遠處一片竹林飄去。
天麟呆呆地望著麗蓉的背影,他的眼模糊了。
他舉袖拭去眼中的淚水,麗蓉纖纖的背影,已消失在濛濛的薄霧中。
天麟轉身失神走到矮樹前,伸手一摸那件黑衣和面具,已被夜風吹乾了。
拿出綾包匆匆束好,仰首一看夜空,灰白如銀,疏星數點,天快亮了。
於是,認準方向,盡展輕功,身形如煙,逕向山區以外馳去。
太陽剛剛升起,天麟已達山麓。
官道上,冷冷清清,尚無行人,但天麟為免驚世駭俗,爭取時間,仍遠離官道,在原野
上飛馳。
朝陽艷麗,給大地灑上一片金紅,照著天麟隱隱發亮的身影,宛如一道拂曉流星,在蔥
郁碧綠的茂林田野間劃過。
天麟心急如焚,僅在中途一個小鎮上略進酒食,繼續越野前進。
日落西山,晚霞似火。
一座雄偉的大城,已遙遙在望。
天麟心中一陣欣喜,立即繞上官道,大步疾進,直奔安化城門。
進入城內,已是暮色四合,萬家燈火了。
街道寬大,商店林立,華燈羅布,行人接踵,好不熱鬧。
天麟無心觀看街景,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左顧右盼,每逢客棧,必向店伙詢問幾句。
由天麟焦急的目光,失望的神色看來,知道珊珠女俠和娟姑娘並沒來安化。
他信步走進一家酒樓,人聲嘈雜,座無虛席。
天麟定睛一看,全身不禁一戰,面色倏然驟變。
全樓近百酒客,俱都眼露惶恐,面顯緊張,比手劃腳,口沫橫飛,題材談的俱是武林恐
怖人物——疤面人。
天麟凝神細聽,全樓幾個較高的聲音說:「啊,好厲害,他的騰龍劍,較之十六年前,
大為凌厲,一揮之下,頭飛臂斷,鮮血四濺……」
「……騰龍劍客這次重現江湖,必給武林帶來一場莫大浩劫……」
「……疤面人不現身則已,現身必然殺人……」
叭,拍桌子的聲音。
天麟側目一看,是一個滿面通紅,已有八分醉意的大漢,右手仍撫在桌面上。
只見大漢紅眼一瞪,一晃腦袋,對同桌一個禿頭漢子,高聲說:「禿子,真想不到,三
天殺了十幾名高手的恐怖人物疤面人,竟是昔年威震武林的騰龍劍客衛振清。」
禿子豆眼一掃左右,低聲說:「霸王莊今天戒備森嚴,勁裝配刀,個個神色緊張,老莊
主愁眉苦臉,整日不出書房。」
禿子說著,顯得特別謹慎,竟將嘴附在大漢的耳上,嘰嘰咕咕,不知說些什麼。
大漢翻著一雙紅眼,神色凝重,連連點頭。
天麟看得心中一動,心說,這霸王莊的老莊主,莫非與父親有什麼過節?
心念間,驀聞臨街一桌上,發出一聲嘻笑,說:「騰龍劍客天生情種,他怎忍心讓鋒利
無比的騰龍劍,刺進那女魔頭的酥胸,哈哈……」
接著,是一片哈哈大笑。
天麟俊面一紅,頭也不抬,轉身急步走下酒樓,他心裡悔恨交集,心中不停地狂喊,為
什麼不殺了她,當時為什麼不殺了她。
他忿忿地一連走了幾家酒樓茶肆,俱是人聲鼎沸,高談闊論著騰龍劍客重現江湖,武林
恐怖人物疤面人即是騰龍劍客的事。
整個安化城,大街小巷,議論紛紛,顯得風雨飄搖,一片混亂。衛天麟心中焦躁不安,
怒火漸升,想不到他下山僅短短的三天,便震撼了整個武林,帶來了一場狂風暴雨似的震驚。
最後,走進一家較大酒樓,酒客更盛,除了大談疤面人,竟無一人猜拳行令。
天麟在樓的一角,找了一張小桌,隨意要了一些酒菜,悶聲獨酌。
他心裡越想越氣,他確沒想到在一般無聊酒客的口中,疤面人被形容成一個手起劍落人
頭飛的殘酷人物,並給人們帶來無限的神秘恐怖。
衛天麟不禁握拳輕擊桌面,忿然冷哼一聲,輕輕自語說:「哼,疤面人還有更驚人,更
恐怖的事給你們看,你們等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