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九章 威震群雄
孟廣宜見銀龍如此狂傲,早已氣得黑臉膛泛紫,立即朗聲怒喝道:「廳前地方狹小,礙
手礙腳,恐蕭小俠不能大展身手,豈不大煞風景,顯不出小俠的驚人絕學!」
蕭銀龍淡淡的一笑,毫不經意的說:「孟壇主放心!寶力火候,是假不得的,常言道得
好,行家一動手,就知有沒有,只有打算逃命的人,才找一個寬朗所在!」
這句話不亞於指明孟廣宜打算逃命,他焉能忍得下,一弓腰,欺至廳前,氣喘噓噓毫無
禮數的怒聲說:「好一張利口!看招!」
「招」字出口,雙掌挫處,掠起一片勁風,直按蕭銀龍迎面九大要穴,怒極出手,勢如
驚濤拍岸,怒潮排壑。
蕭銀龍一見,若無其事的微微揮手,虛劃一招說:「且慢!」
孟廣宜若是懂事,就該立刻收勢停身,甚而乘機下台。
——因為,就在銀龍虛劃一招之際,無形中有一股奇異的潛力,應掌推出,隱隱之中拒
招卸力,自然不露,寸草不驚。
然而,孟廣宜卻彷如不覺,痰迷心竅似的,厲聲大喝:「怎麼?還有什麼花樣?」
蕭銀龍人如玉樹臨風,態度瀟灑山塵,拱拱手,不疾不徐的說:「在下冒昧登山,身居
客席,強龍不壓地頭蛇,先讓壇主三招!」
說完,也不等孟廣宜答話,及向天靈教主皇甫英含笑說:「教主!蕭某放肆了!」
孟廣宜只氣得怪吼連聲,咆哮如雷:「好大的口氣,你也太小看孟某了!」
這時,天靈教一千教眾,俱都隱隱鼓噪,覺得蕭銀龍過於狂傲。
只有教主皇甫英兄妹,以及二人的義父鄭再興,看得清楚,互相點頭示意。
皇甫英陡的站了起來,雙手高舉,朗聲對教眾說:「研招論藝,仍武林常事,爾等只許
靜觀,不得喧嘩!」
他雙手放下之後,又面容一肅,對孟廣宜說:「孟壇主!不要壞了本教的清譽,貽笑方
家!」
皇甫英這話的意思,乃是因為孟廣宜身為天靈教的壇主,不應該粗魯無狀,但當著宇內
武林,又不便叱喝,所以拿話點醒他。
不料孟廣宜會錯了意思,以為教主要他奮力而為,不要放過了蕭銀龍,因此,膽氣頓壯,
驕態橫生,立即回答說:「卑職曉得!」
語出,人也一頓樁式,挫掌招展『陰差陽錯』雙腕一正一反,逕向銀龍撲去!
孟廣宜掌上功夫雖未到爐火純青,登峰造極之境,但在天靈教一眾壇主之中,也算得上
是頂尖人物,這一怒出手,招式已用上八成修為,自然非比等閒。
蕭銀龍淵停嶽峙,依然神色自若,面含微笑。
這時孟廣宜的招式既出,眼看就要拍實。
銀光微動,衣袂不震,紋風不驚,但聽銀龍輕鬆的說:「這是第一招!」
一踩星幻紫宮步,他的人已如一縷輕煙,早已到了孟廣宜的身後。
孟廣宜一招推出,眼看接實,不料眼前人影一閃,敵蹤頓失,又聽銀龍在自己身後發話,
這一驚焉同小可。
一聲暴喝,疾演怪蟒翻身,同時雙掌旋腕變勢,「雷電交加」第二招隨著推出,變招之
快,實屬罕見。
「這是第二招!」
蕭銀龍依然故我,腳下斗轉星栘,快逾驚鴻,妙到毫末。
孟廣宜兩擊不中,怒火更熾,一張黑臉膛,像煞一塊豬肝,紫中透青,猙獰恐怖,咬牙
切齒,狠聲大喝:「姓蕭的!你太狂了!」
喉中咯咯有聲,跺腳並掌,認定蕭銀龍立身之處,一低頭,連人帶掌,一招「猛虎出
柙」,拍、推、按、削,只撞過來。
這種拚命打法,已不成章法。
蕭銀龍一見,不由劍眉一皺,心說:我若出掌硬接,怕不將你天靈蓋震個粉碎。
心念間,抖臂運力,功貫右掌。
驀然……
他想!還有第三招未讓。
百忙中抽招卸力,不由失聲而笑。
強敵當前,他這種談笑自若,如同兒戲的神色,綵棚上各路英豪,全已看個清楚,大廳
上的天靈教高手,也瞧了個仔細。
只有孟廣宜,怒火攻心,那顧死活,他只見到蕭銀龍略為一楞,已動的手臂忽撤,更加
不放過千載一時之機,猛撞過去,如同千軍萬馬,席地捲來。
真所謂:說時遲,那時快。
孟廣宜的掌風已吹動了銀龍的衣角,兩友蒲扇大的手掌,相距不到三寸,眼看就要拍上
「藏血」穴。
土老兒王義忠雖是一個隱名的大行家,也不由從座位上倏然站起來。
皇甫燕的粉面變色,手心滲出冷汗。
綵棚中所有高手,不由失聲驚呼,聲如雷鳴!
然而,裘若蘭深知龍哥哥的步法身手,仍含笑坐在一旁,神情悠閒。
就在此時,但聽孟廣宜肩頭一聳,沉聲大喝:「孟某得罪了!」
幾乎是同時,又聽蕭銀龍徐徐的說:「不妨事!這是第三招!」
人影乍合即分。
「轟!嘩啦………」
一聲震天價響,接著嘩啦之聲不絕。
原來孟廣宜招式用老,一時撤手不及,雙掌結結實實的拍在廳階左側一排高架盆花之上,
腳下踉蹌幾步,出力過猛,因而立椿不穩。
噗通一聲竟摔了個「野狗吃屎」,撲倒在一堆破碎花盆木架上。
等到他爬起來,已是滿臉血痕,狼狽之至,搖搖欲倒。
蕭銀龍此時甚為尷尬,忙忙緊上幾步,輕舒猿臂,扶著孟廣宜,口中搭訕著說:「失禮
得很,壇主………」
一言未了,不料孟廣宜暴喝一聲,突抬右腿,冷不防直向銀龍胯下踢來。
兩人近在咫尺,奔雷一腳,事出猝然。
裘若蘭一聲嬌叱:「龍哥………」
蕭銀龍也不覺悚然一驚,偏身急閃,扶著孟廣直的右手順勢一推,同時喝問:「這是何
意?」
呼……嘎……
一聲厲叫,孟廣宜在銀龍情急之下失手一推,整個人像一支龐大無比的風箏,直向數丈
之外飛去。
「吧噠!」孟廣宜應聲跌在五丈外的地上。
「哇!哇!」口噴血箭,四肢連彈,傷勢不輕。
蕭銀龍一見,玉面紼紅,人也隨之而起,一射五丈,到了孟廣宜的身邊,伸手按上他的
玉枕大穴,打算替他施功療傷。
然而,孟廣宜的黑臉慘白,環眼暴睜,嘴角滲著烏血,已是五臟離位,奄奄一息,生命
垂危,不可施救了。
銀龍心中一陣歎息,只好緩緩站起,騰身轉回廳前,向天靈教主皇甫英拱手為禮,語含
歉疚的說:「在下一時失手,尚請教主海涵。」
天靈教主皇甫英也是臉色紼紅,因為事實顯然,全由孟廣宜自取之辱,不但陪上一條性
命,而以武家研磋武功來說,可以算是大大的失臉。
因此,皇甫英也站了起來,拱手苦笑說:「小俠太謙虛了,孟壇主自不量力,有目共睹,
怎能怨小俠。」
一言未了,衣袂齊振,六條人影,由後排躍到前面,同時忿聲說:「啟稟教主,卑職等
也要見識見識蕭小俠的絕學,請蕭小俠賜教!」
皇甫英的劍眉一皺,一比手式說:「蕭小俠功蓋寰宇,氣吞河岳,可說已入化境,爾等
適才諒已看到,豈是你們可以匹敵的!」
第五壇的壇主,「風雷八掌」錢震宇上跨一步,說:「唯有如此,卑職等才不願坐失向
高手領教之機!請教主賜允!」
他的話雖如此說,但二目精光碌碌,隱泛怒極的肅煞之氣。
其餘六大壇主,也是面有忿色,目射凶光。
蕭銀龍遊目四顧,瞧了個清楚。
此時,後排的數十藍衣香主,也紛紛鼓噪,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紜,嗡嗡嚷嚷。
皇甫英朗聲說:「肅靜!」
說完,緩步離位,走近六大壇主,沉聲說:「孟廣宜咎由自取,難道你們看不出,何況
蕭小俠的功力還隱而不露呢?」
六大壇主又是同聲垂首說:「請教主明鑒!卑職等性命事小,本教聲譽至大,本教初創
不久,可不能讓人看小了!此時傳入武林,卑職等尚有何顏在江湖上行走?」
皇甫英爽朗的一笑,大聲說:「江湖上雖講的是強弱,但最重要的還是要分個是非,
怎………」
天靈教主的話音未了。
忽然對面看臺綵棚之內,幾聲輕屑的冷笑,陰沉可聞。
天靈教主皇甫英臉色一變,揚聲問:「是那位高手!對皇甫英的話有不明白的嗎?」
「教主雖然寬宏大量,欺上門來的血債,只怕一定要找場吧!」
說話的正是「羅山五道」。
天靈教主皇甫英面色一正,大聲問:「五位道長,這話的意思何在?」
「羅山五道」的老大,「血劍賽純陽」陡的從坐位上站起,大刺刺的說:「貧道覺得天
靈教要任由姓蕭的一味橫行,這個跟斗就栽得不小!」
蕭銀龍不等皇甫英答話,即對皇甫英說:「教主!蕭某願會會這五位高人!」
說完,上前三步,厲聲喝問:「羅山五道!你們是挑撥是非,還是找岔攪事!」
血劍賽純陽語含挑逗,陰沉沉的說:「都不是!」
蕭銀龍見他那陰兮兮的語氣,不由怒聲問:「意欲何為?」
血劍賽純陽手拈鼠鬚,小綠豆眼眨了幾眨,搖頭晃腦的說:「貧道身在豫南,不能讓人
目中視我們豫南無人!」
皇甫英一聽,劍眉一揚,插口說:「豫南武林千數萬,也數不上你們『羅山五道』!」
血劍賽純陽仰天發出一陣乾笑:「哈哈!羅山五道可不像別人,情願丟人現眼,讓自己
的屬下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家門口眼前!」
天靈教主皇甫英佛然作色:「憑你五個牛鼻子,膽敢在本教總壇信口開河,肆無忌憚!」
血劍賽純陽毫不放鬆的冷惻惻的說:「姓蕭的敢,羅山五位道爺也就無所謂了。」
這話直如指名叫陣,狂傲更極。
天靈教主皇甫英挺鼻一聲,騰起丈餘,直向場中落去,朗聲大喝:「來!本教主伸量你
們有何驚人藝業!」
嗖!嗖!數聲風震,羅山五道飄身出了看臺,一字排開在場子中央,嗆啷一陣龍吟,五
支長劍同時出鞘。
皇甫英淡然一笑:「螢火之光,豈能與皓月爭輝!」
說完,又回首對大廳上的皇甫燕說:「二妹!看我的劍來!」
皇甫燕尚未答言………
驀然——銀光一掠,宛如一片落花,蕭銀龍的人已到了場子中間,站在皇甫英與羅山五
道之間,含笑對皇甫英道:「教主!此事由蕭某而起,還是由在下了結吧!」
說完,不等皇甫英回答,一指羅山五道,沉聲說:「再相逼,休怪在下手辣!」
「辣」字出口,抖臂震掌,立椿沉勢。
血劍賽純陽手中長劍橫胸,陰惻一笑說:「小子!你也亮劍!」
蕭銀龍淡淡一笑,一采手,「錚」的一聲烏墨劍出鞘七寸,碧綠晶晶,烏淄閃閃。
但他右手一送,「嗒」劍又入鞘,若不經意的說:「殺雞焉用牛刀,休要污了我的神
劍!」
皇甫英一見,不由跨了一步,湊在他耳畔說:「蕭兄!這五個老道的劍法,有兩手鬼畫
符!我看………」
蕭銀龍淡淡一笑,也低聲說:「教主請放寬心!我饒不了他們!」
血劍賽純陽大吼一聲:「小子!搗甚麼鬼!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道爺了!」
說完,長劍一震,抖出一片劍雨,迎風一晃,其餘四道也快若閃電般開開,各距銀龍丈
余,圍成一圈!
皇甫英深知蕭銀龍胸有成竹,於是一疊腰,騰身躍起七尺,點腳射回廳上,人在空中同
時朗聲說:「蕭兄!仔細了!」
蕭銀龍應了聲:「多蒙關懷!」
同時,猿臂左右分舒,面色不動,轉向五道厲叱一聲:「迎招!」
血劍賽純陽掄起長劍虛空一劃,發出「咻——」的一聲勁風,聲如梟啼,怒聲說:「小
子!看劍!」
喝聲甫落,其餘四道各挺手中長劍,招數劃一,毫無二致,分從四面潮水似的欺進,口
中也各自發出一聲厲吼。
五柄劍,寒光萬點——五個人,厲喝連聲——場子中,但見五道匹練,泛出耀目寒光,
俱都指向核心中的蕭銀龍。
蕭銀龍仰天一聲龍吟鳳曠似的朗嘯,聲震長空,高昂清越,銀光晃動之下,展開了星幻
紫宮步,混合了馳名的「龍女飄」。
羅山五道五柄長劍引起五縷勁風,抖成漫天劍雨,盡向川流不息的銀龍身影施為,招招
勇猛,劍劍詭異。
然而,恁他「羅山五道」狠聲連連,長劍到處,空若無物,僅只見蕭銀龍的銀灰衣衫,
在眼前晃蕩不定,劍到人渺,劍撤人至。
大廳、看臺,雖不儘是頂尖高手,但卻俱是武林行家,也僅能看到五團劍光,圍著一條
銀帶似的流光亮影,滴溜溜亂轉。
轉眼之間,盞茶時分。
忽見那銀色流光愈來愈快,越穿越急。
但聽蕭銀龍陡的一聲暴喝!
「撒手!」
咻——咻———劃空銳啃應聲而起,五條劍影直射半空,遠拋十丈。
羅山五道中有四道人影後撤,慘叫震耳。
蕭銀龍一手抓定了血劍賽純陽的執劍空手,嶽峙當場,氣不喘,面不紅,隱含怒意,面
帶笑容說:「我只說你們羅山五道有何了不起的藝業,卻原來也是一群酒囊飯袋,不堪一擊
的平庸草包!」
大廳上、看臺上,一眾武家,莫不看得呆了。
他們根本沒看清蕭銀龍是怎生將五道的長劍震飛,一個個張口結舌,呆若木雞,久久,
才不約而同的,「噓!」出了一口長氣。
血劍賽純陽手脈被制,面上無肉的黃皮,連連抽動,齔牙咧嘴,驚惶萬狀。
其餘四道見老大被制,一聲大喝,再度撲來。
蕭銀龍抓著血劍賽純陽的手,微微用力一震,沉聲說:「那個敢來討死?」
血劍賽純陽試著手脈如同扣著一隻銅鉤,疼澈心腑,嘴裡卻破口大罵:「小子!你不仗
著真材實學,道爺一百個不服!」
銀龍一聽勃然怒喝:「什麼叫真材實學?」
其餘四道亂糟槽的嚷著:「你不過是遮眼法,加上幾步鬼影身法,是好漢手底下見真
章!」
蕭銀龍既氣又怒!
他眼瞧當前的形勢,若不施些辣手,不說這看臺上的一眾武林難服天靈教眾之心,想出
雞公山,恐須費些手腳。
何不借羅山五道,來個「敲山震虎」「殺雞儆猴」。
想著,一撒手,寒著臉色說:「好!我就還你一個真章實學,叫你們心服口服!」
語音甫落,身形暴起,銀光一旋在演武場內兜了一圈,重回原地,手中已將羅山五道出
手的五柄長劍撿回。
「篤!篤——」
把五柄長劍向五道身前一拋,不遠不近,全部插在五個惡道的身側尺餘遠近,入土尺餘,
顫顫巍巍。
銀龍拋完了劍,抖然抽出自己的烏墨劍。
綠晶晶,光閃閃,烏溜溜,雖是朗朗乾坤,也覺青光騰騰,瑞氣千條。
羅山五道一見,以為銀龍要以劍對劍,此前拒亂要緊,也不管已出的兵器,各跨半步,
搶著從地上拔出長劍。
蕭銀龍卻將手中「烏墨」一震,青光暴漲五尺,口中說:「在下本要以劍制劍,怎奈你
們人是酒囊飯袋,劍是破銅爛鐵,來,你們看!」
他說著,烏墨劍尖一倒,身形轉處,在地上劃了一個七尺大小的圈子,人向圈子內一跳,
豪氣萬丈的說:「誰能攻進圈子,或者把我逼出圈子一分一寸,姓蕭的我一步一叩首,拜出
雞公山去,否則!哼!」
他話雖未說完,但那聲冷哼,已代表了一切。
誰知看臺之上,猛然一聲暴喝,人影陡起,衣袂獵獵作響之中,四條龐大的黑影,一掠
而至。
其中一人,身子凌空,已高聲急呼:「五位道友,看我『洪山四鬼』出這口氣!」
喝聲已畢,人已落在場子之中。
四個中年漢子,全是一臉橫肉,青筋暴露,一付練家子味道,儼同凶神惡煞,雄赳赳,
氣昂昂,不可一世。
銀龍一見,輕蔑的一笑,眉頭隨之一皺。
原來他已看出,這「洪山四鬼」乃是練的外五門功力,或許有一把蠢力,甚至連羅山五
道的修為也比不上。
洪山四鬼為何膽敢出面找岔呢?
只因他四人看出了便宜。
他一心想著,蕭銀龍既劃下圈子,口出大言,憑自己四人的力道,若能逼他閃出圈外,
當著一十三省的武林,豈不是一舉成名!
縱然不能將他逼出,自己四人可以遠離圈外,決無傷亡之危。
四鬼一心想佔便宜,因此,到了演武場也不多講,呼喝一聲,分立四方揚掌待發,口中
大聲說:「姓蕭的!招呼好了!」
八隻手掌齊震,矮椿作勢,開氣出聲,全向圈子裡的銀龍推出,一個個臉上掙得發紫,
青筋鼓起老高,似在全力施為。
蕭銀龍一見,又好氣又好笑,於是朗聲說:「來的好!」
但見他不立椿,不取式,左掌一挫,運用寶鏡上所載的掌式,左推右劃,施出七成功力,
疾遞而出。
頓時——狂飆驟起,走石飛砂………
勁氣疾旋,風聲帶嘯………
幾聲驚天動地的慘呼,勁風狂捲處,洪山四鬼的四個龐大身子,如同颶風中的四片落葉,
隨著風勢上卷五丈,連連翻滾不迭。
「吧!噠!噗!通!」
勁風頓止,灰塵繼揚。
洪山四鬼已屍橫就地,不見外傷,不見血跡,只是硬僵僵的躺在圈外地上,如同悶死的
一般,生生被蕭銀龍的無比掌風逼得窒息而死。
事出猝然,既快且疾,場子中人莫不驚得聲色俱變。
大廳上的白影一閃,接著一聲嬌呼:「龍哥哥!不要………」
裘若蘭雖欲阻止,但已晚了一步。
蕭銀龍不料四鬼這等不濟,出手之後,已自有悔意,又見蘭妹妹粉面色變,心知是為了
自己出手過重,有違好生之德,不由玉面一紅說:「他們逼人太甚!」
裘若蘭哀怨的對他看了一眼,輕聲懣怨說:「龍哥哥!你是怎麼啦!我們與他無怨無
尤!」
大廳上的皇甫燕看在眼內,不由芳心中感到一陣酸意,咬著下唇,對襲若蘭是既羨又妒。
誰知,那「羅山五道」如同瘋了一般,不向蕭銀龍,反而各人挺劍,向大廳上的天靈教
主皇甫英戟指大罵:「原來天靈教明是比武論職,暗地裏卻請了高手,意在造成殺劫,消滅
一十三省黑白兩道的豪傑!」
他們出口惡毒,意在引到場武林人士的公憤。
丙然,看臺上來賓之中,已有不少人怒形於色,蠢蠢欲動。
皇甫英雖無所懼,但茲事體大,也不由面色一正說:「五位此言大謬!」
血劍賽純陽面對看臺,語意煽動的高聲說:「不然為何任由那小子血手傷人,心黑手辣
在你們天靈教總壇所在地耀武揚威任意殺戮!」
此言一出,天靈教中人,也全是怒容滿面。
蕭銀龍眼見皇甫英置身左右為難之中,飄身攔在羅山五道之前,面含微慍的說:「此事
與天靈教無關,爾等休得羅叨!」
血劍賽純陽眼見自己奸計得逞,賓主雙方已有了小小的不安,更加得意洋洋的說:「身
在雞公山,乃是天靈教,安窯立櫃之地,怎說完全無關!」
說完,故意裝成大大方方的,又向皇甫英說:「皇甫教主,姓蕭的此話,可沒把貴教放
在眼內!」
蕭銀龍不由大怒,振臂一揚怒聲說:「雜毛老道,你先前挑事尋岔之時,為何不以天靈
教為主!」
說著,腳下欺上一步,震臂一抓!
白影飄至,裘若蘭一攔銀龍的勢子,淡淡的向「羅山五道」說:「五位是不是有未盡所
長之感!」
鳳目含神,向五道手中的長劍掃了一眼。
血劍賽純陽見裘若蘭弱不禁風,雖也斜佩著一支紅閃閃的長劍,料定也不過的裝裝門面
而已。
因此,手中長劍一抖,冷冷一笑說:「姑娘佩劍架事,想必也是劍術名手了!」
裘若蘭粉面一紅,摩沙了一下劍柄,螓首微頷說:「劍術為武家所忌,乃是由於其奧妙
精深,而又源於道家,我不過粗知皮毛而已,劍術名手,更談不上了!」
血劍賽純陽見裘若蘭話出面紅,料定她不會高明到那兒去,索性進逼一步說:「既不長
於劍術,佩劍何用,既不能出面架事,多嘴何來?」
言語無禮,態度蠻橫。
蕭銀龍震耳一聲怒喝:「雜毛大膽!」
誰知裘若蘭早有打算,她要劍驚群豪,功攝眾雄,一攔銀龍說:「龍哥哥!你先回廳
去!」
說完,猶恐銀龍不解,鳳目眨了一眨。
銀龍低喊了聲:「小心!」
人就冷哼一聲,平地掠回三丈,輕飄飄的落在原先位置上。
裘若蘭打發走了銀龍,含笑對著「羅山五道」略一掃視,說:「五位若是有興,我願陪
上幾招!」
此言一出,大廳上天靈教眾,看臺上各路武林,全都互望一眼,靜了下來,連一根針跌
落地面也可以聽得見,靜得有些兒怕人。
祗因銀龍堂堂一表英俊挺秀,功力高絕還在意中。
而裘若蘭只是麗姿天生,美則有之,臉上可看不出有何出色當行的功夫,以一個弱女子,
敢向以劍聞名的「羅山五道」叫陣,確實令人驚駭。
血劍賽純陽聞言,欣然而喜,捧劍在手,對身後「四道」說:「四位師弟退後!愚兄
我………」
裘若蘭不等他說完,娓娓的說:「道長!慢著!單打獨鬥,意味索然!」
血劍賽純陽三角眼一楞問:「姑娘!你?………」
裘若蘭漫不經意的,隨和著踱開兩步,說:「五位何妨連手!再湊個熱鬧!」
四道之中的另一個,語意雙關,意存輕薄的說:「我五道齊上,你吃得消嗎?」
裘若蘭粉面生暈,怒在眉頭,不願多說,一探手,錚的一聲,紅光暴射,赤霞泛彩,赤
晶劍光華陡現,隨手一挽,嬌叱一聲:「休得輕薄,姑娘我劍不認人!」
赤晶出鞘,賓主雙方不由全是一驚,真可說是:「美人如玉劍如虹」,全場立時暴雷似
的喝了聲彩!
血劍賽純陽也不由心中暗喊一聲:好劍!
他想:這劍血紅赤晶,若能到手,也對了我「血劍賽純陽」的稱號,貪念一起,即向若
蘭說:「五人連手可是你甘心情願!」
裘若蘭黛眉上挑說:「少囉嗦,快亮招!」
血劍賽純陽陰沉聲一哼,對著身後四道一揮手,大喝一聲:「併肩子!上!」
喝聲未了,他的長劍已挽成斗大劍花,揉身進襲。
裘若蘭自接受雲鶴仙長的劍訣,連日又與銀龍共參寶鏡上的絕學,劍術已到了心手合一,
登堂入室的階段,爐火純青的地步,那把「羅山五道」放在眼內,但她心細如髮,不願過於
傲慢,生恐引起天靈教主兄妹的不滿,以致節外生枝,到時打鬥事小,耽誤了追趕龍女老前
輩的事大。
因此,盈盈一笑,「星幻紫宮步」一閃退出七尺,並未運劍還手!
她所以躍退七尺,乃是欲擒故縱,又想等五道齊上,一鼓成擒,免致糾纏誤時。
羅山五道如在鼓中,那裡能想得到,見她不敢硬接,料定她的力道不足,暴喝一聲,五
劍齊出,五條身影也連袂撲至!
裘若蘭見時機已至,一聲嬌叱:「來得好!」
紅芒陡長,劍氣逼人。
彩霞一片,勁風激旋。
一陣金鐵交鳴,嗖嗖寒光四射。
人影乍合即分,啊呀驚叫連聲。
裘若蘭橫劍當胸面含微笑。
羅山五道各退七尺,手中長劍全剩了半截,俱都眼神無光,呆若木雞。
場子以外的人,全沒有看清楚,等到看出羅山五道的五支長劍一柄不留的都被削斷,又
是震天價喊了一聲好!
裘若蘭抱劍肅立,一一頷首為禮。
天靈教主皇甫英在大廳之上,忽然高聲驚叫:「裘姑娘快躲!」
蕭銀龍同時暴喝:「惡道大膽!」
暴喝聲中,兩條人影凌空撲下,人在中途,雙袖連揮,發出兩股勁風。
裘若蘭聞聲知驚,立演星幻紫宮步,疾飄三丈。
五點星光,如同五支利鏃,擦身而過。
羅山五道的五支斷劍出手,人也沒命的向出山之路騰去。
銀光如同匹練,唰!的一聲從空而降,攔住去路。
五道一見蕭銀龍後發先至,攔在前面,如同老鼠見到貓一般,回頭撒腿就跑。
蕭銀龍最恨人暗下毒手,焉能放五道,腳尖點地,一彈而起,穿過五道的頭頂,又攔在
五道的前面。
襲若蘭險些被斷劍射中,芳心之中,對五道也是厭惡之至,手中赤晶劍一揮,嬌聲厲叱:
「龍哥哥!讓我打發這五個雜毛!」
蕭銀龍那裡肯聽,搶著說:「蘭妹妹!我定要把這五個牛鼻子活活累死!」
說著,人像一條水中的游魚,在五道的前、後、左、右穿梭遊走,左掌右指,時點時按,
時拍時撥。
羅山五道欲走不能,欲斗無從,被蕭銀龍逗得在演武場中團團亂轉,如同上元節的走馬
燈,跑來奔去。
偏生蕭銀龍的掌指之間極有分寸,虛虛實實,不躲,又全是要害大穴,躲,又要施出通
身功力。
片刻之間,蕭銀龍嬉笑中,已把羅山五道累得噓噓喘氣,衣履不整,一個個額上的汗水
如洗,滴滴下流,加上灰沙泥土,臉上都像京戲上的大花臉,狼狽之像,簡直無法形容。
蕭銀龍童心大起,意猶未盡,像穿花的蝴蝶,鬧海的蛟龍,不了不休。
倒是裘若蘭,持劍一旁,看得不過,一望天色,大聲說:「龍哥哥!天色不早,莫耽擱
了到柳林店的大事。」
銀龍一聽,心頭一震,方知時間無多,口中應了聲:「啊哎,蘭妹不提,小兄幾乎忘卻
了!」
銀影晃處,錚的一聲龍吟清響,墨綠光芒暴起,又聽,蕭銀龍朗聲說:「牛鼻子老道!
留下點記號來!」
青光閃爍,漫天黑色雨絲,隨著勁風飛舞,細比牛毛,長短不一。
銀影一頓,青光遂斂。
勁風未息,黑影仍飄。
蕭銀龍神劍入鞘,人也含笑挺立。
羅山五道的頂上牛心髻俱都不翼而飛,不長不短,每人頭上都留著寸餘短髮,不男不女,
奇形怪狀,惹人發笑。
裘若蘭不由抿嘴一笑,嗔聲說:「龍哥哥!你也太………」
天靈教主皇甫英此時仍在場子中凝神而立,心想:這位蕭小俠過份惡作劇了,說不定這
份梁子,比血仇大恨還要使人難忘。
血劍賽純陽鐵青了面孔,眼中冒火,厲如鬼哨的說:「姓蕭的!你打算把道爺怎麼樣!」
蕭銀龍淡淡的說:「我的一套到此為止!只管逃命去吧!」
血劍賽純陽咬牙切齒說:「好!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今天這事,你記著,羅山五道但
有三寸氣在,必要你還個公道!」
「走!」
其餘四道也惡毒的看了蕭銀龍一眼,又對天靈教主皇甫英冷冷的一笑,才各自晃肩擰腰,
穿出演武場,直向山下絕塵而去。
這時——看臺綵棚之內,一眾聞名來觀禮的武林,在裘若蘭絕劍制五道之後,已對蕭銀
龍、裘若蘭兩存下了戒心,一個個紛紛溜走。
到了蕭銀龍劍削五道髮髻,已差不多走了個乾淨。
天靈教中人,再也無人提起比鬥過招之辭。
蕭銀龍只好隨在後面,也步上大廳石階。
————
第三十章 往事如煙
大廳裡,畫梁雕棟,金碧輝煌,不亞於公侯府第。
這時酒筵齊備,山珍海味,水陸並陳,十分富麗。
偌大的大廳,一共怕不有十多席之多,正中一桌虛位以待,其餘的按照天靈教中的職位,
早已坐了下來。
蕭銀龍等一進廳門,那般人全都鵠立起來肅靜無嘩。
天靈教主皇甫英朗聲說:「今天一切儀注全免,各位盡避開懷暢飲,一則歡娛蕭裘二位
佳賓,二則為今天演武論藝之慶,武場的一切過節,但願在杯酒之中盡消!」
皇甫英言罷,天靈教中,壇、香,舵主,全都雀躍三丈。
這時,皇甫英肅手讓客:「蕭小俠、裘姑娘,前來本教,雞公山蓬華生輝,請來上坐!」
蕭銀龍慌忙說:「萬萬使不得,幫會教條,主不離位,還是教主獻位!」
皇甫英那裡肯坐。
兩人彼此謙讓,久久不決。
還是裘若蘭秀眉一揚說:「依我之見,還是由鄭老前輩首席,其餘就勿須太謙!落入俗
套!」
鄭再興一捋髯鬚,爽朗的哈哈一笑說:「裘姑娘既然如此說,老朽就有僭了!」
說時,大步坐了首席。
於是左面是蕭銀龍皇甫英,右面是裘若蘭皇甫燕。
杯盞交錯,猜拳行令,一席飯直吃到黃昏時候,蕭銀龍一再告辭,怎奈皇甫英兄妹一再
殷殷挽留,天靈教教眾輪番敬酒。
賓主盡歡,已是斜月東上。
蕭銀龍由席上站起,舉杯朗聲說:「各位!在下同裘師妹路過貴教,承蒙多情款待,感
激莫名,實因有要事在身,急須離去,今後貴教如有需在下之處,在下定願效犬馬之勞,言
盡於茲,借花獻佛,請盡此杯!」
說完,一仰脖子,乾了手上的酒。
天靈教主皇甫英見銀龍執意要走,這才擺手說:「擺隊送客!」
正廳上,轟雷也似的應了聲:「是!」
接著———「擺隊送客!」之聲,依次傳了下去,廳上一班教眾,立刻走了個盡淨,只
剩下鄭再興皇甫英兄妹。
皇甫燕拉著裘若蘭的手,依依不捨的說:「蘭妹妹!辦完了事,無論如何,再來雞公山
盤桓幾天!」
說時,眼睛濕潤潤的,又向蕭銀龍偷窺了一眼。
裘若蘭生性敦厚,又是性情中人,也不免有些黯然,低說聲:「燕姐姐!只要我與蕭師
兄的事辦妥,回轉會仙峰,雞公山乃必經之路,一定專誠拜訪!多聚幾天!」
此時,一個中年漢子,手執一枝杏黃三角旗,飛似的跑進廳來,恭謹朗聲說:「啟稟教
主!儀仗已齊,請蕭小俠、裘姑娘起駕!」
天靈教主皇甫英一揮手說:「知道了!」
然後含笑向蕭銀龍說:「蕭小俠,請!」
蕭銀龍不再謙辭,含笑點首,也應了聲:「多謝賢兄妹!」
大廳外面石階之下,雁字排開兩列黃衣壇主,人數不多,但一色的黃衫長劍,全都扶劍
為禮,甚為恭謹!
蕭銀龍深知壇主之尊,在一幫一教職位甚高,緊走兩步,拱手說:「勞動各位壇主,在
下甚為不安!」
一眾壇主齊聲回應:「小俠太謙了!」
鄭再興送下台階,朗聲說:「小俠師兄妹慢走,恕老朽不遠送了!」
蕭銀龍一拱手說:「前輩請留步!」
於是,銀龍若蘭在前,皇甫兄妹在後,肅容走過黃衣壇主所列隊前。
此時已到了大門,黃衣壇主也隨後擁著跟上。
大門外,廣場中,數十藍衣香主,一色勁裝,在明月皎潔之下,色彩鮮明,各捧雁翎刀,
單掌扶胸,躬身為禮。
蕭銀龍抱拳齊眉,口中連聲說:「有勞各位!」
裘若蘭也螓首連點微笑緩行。
出了大門,一箭之地,火炬通明,如同白晝,天靈教各路舵主,高矮不一,老少群集,
各執應手兵刃,前後站成兩排。
蕭銀龍等一到,他們同聲高呼:「恭送蕭小俠下山!」
銀龍一見,連忙抱拳還禮!
但見一眾舵主,除了隨身兵刃以外,胸前各佩一面銀牌,銀牌之上,刻有各舵的字號,
安窯的所在。
天靈教主皇甫英上前一步,含笑說:「蕭小俠,在江湖上行走,俠蹤所到之處,還望對
本教各舵多加照應,如有指使,也請不要客氣!」
銀龍急聲說:「豈敢豈敢,今後所仰仗者正多!」
緊接著眾舵主之後,全是一色的黑衣短裝大漢,手中高舉火炬,一直列到山口的柵門之
前,怕不有數百人之多,這個排場,實為江湖一般幫會教派所少見。
柵門之外,八個身穿錦緞的精壯大漢。
兩人牽馬,兩人墜盤,兩人執著酒盤,兩人捧著兩盤黃澄澄的金元寶。
皇甫兄妹這時搶上兩步,執壺倒滿了兩杯酒,分別送到二人面前,同聲說:「請盡此杯
一紀相逢!」
他兄妹是各有心事,語意深長,使人聽來情誼不盡。
生離死別,原是最為惱人的事,此刻怎不叫人黯然神傷呢?
蕭銀龍裘若蘭,雖然與皇甫中兄妹初見未久,但一股誠摯的友情,已在內心裡深印不泯,
又見這等大禮相送,更加說不出的離情別緒。
若蘭銀龍接過杯酒一飲而盡,全都留戀的說:「英兄請回總壇!」
「燕姐請到此止步!」
皇甫英兄妹又取餅兩盤金錠,塞向兩人的鞍袋之中,同聲說:「以壯行色,聊充膳宿之
資!」
蕭銀龍慌急阻止說:「彼此道義之交,賢兄妹何必破費!」
皇甫燕的星目一轉,含意頗深的說:「此乃武林慣例,並非小看了你………你同蘭妹
妹!」
她的「你」字出,略有靦腆之色,粉面紅起耳根!
蕭銀龍也是無可推托,只好吶吶的說:「如此多謝皇甫姑娘!」
語出,也有些訕訕的,玉面生暈。
皇甫英這時也接口說:「裘姑娘,舍妹自幼無人作伴,盼能抽暇來山盤桓!」
他雖為一教之主,但對兒女私情,也不覺有些靦腆。
卻是裘若蘭,大大方方的嫣然一笑說:「已與燕姐姐說過,改日一定拜訪!」
蕭銀龍見月色已近初更,立即接口說:「千里終須一別,在下就此告辭,隆情只有後報
了!」
天靈教主皇甫英一招手說:「馬來!」
四個錦緞漢子,二人侍候一騎,將烏驪棗紅帶了過來。
蕭銀龍、裘若蘭兩人不願在此上馬,堅請皇甫兄妹回山,但推不過皇甫兄妹再三謙讓,
二人只好認鏜上馬。
天靈教主皇甫英拱手說:「二位珍重!」
蕭銀龍還未答言,柵子門內嗚啦一聲,頓時簫笛齊鳴管笙合奏,細吹輕打,如同行雲流
水,樂聲四溢。
皇甫燕嬌聲淒呼:「蘭妹妹!我可是等著你了!」
裘若蘭在馬上揮手回應說:「燕姐姐!回去吧!再見了!」
這時,樂聲轉為「陽關三疊」,曲調婉轉淒涼。
蕭銀龍一再回首,緩馳下山,走出數十丈外,還依稀看到山上火炬迎風,樂聲飄蕩,不
由喟歎一聲說:「皇甫兄妹太盛情了!」
裘若蘭微笑說:「我看皇甫燕對你有點不勝其情的意思!」
銀龍一抖韁繩,烏驪靈駒十分知趣的湊近了棗紅,低聲說:「蘭妹妹!你怎麼說出這話,
難道我的心意,你還不知道嗎?」
若蘭突然變得多愁善感,也深深的歎了口氣說:「人事滄桑,誰能逆料,不知未來………
唉!」
蕭銀龍見若蘭忽然感慨萬千,不由奇異的說:「蘭妹妹,你何出此言,我倆青梅竹馬,
兩小無猜,同在冷雲寺長大,難道天下還有比我們更親密的人嗎!我若有三心二意,叫
我………」
裘若蘭一催棗紅,霍地前射五丈,同時嬌笑高呼說:「盡避相扯幹嗎?天色已近二更,
再要追不上龍女老前輩,真不知那天才能追上,還是快一點吧!」
蕭銀龍也不再提不愉快的事,接著一緊絲韁,說:「蘭妹妹說得對!」
月光如洗,林木蕭蕭,夜風徐來,涼爽恰人。
兩人由於一心趕路,策馬疾行,全都沒再說話。
但聽四野蟲聲啾啾,蹄聲得得,深夜策騎,別有情趣。
忽然——銀龍在馬上一楞,手指遠處急聲問:「蘭妹妹!那是甚麼?」
裘若蘭順著銀龍手指之處,楞楞的說:「沒有甚麼呀?大驚小敝的!」
蕭銀龍焉知裘若蘭劍招雖絕,是由於雲鶴仙長的指點,內功修為怎比得上自己,既經過
龍女前輩的五年薰陶,又有「冰蟾」的奇遇,而目光不同呢。
因此奇怪的訥訥說:「你沒看見?」
裘若蘭突然由馬上一躍,上升三丈,攀著一棵筆直高矗的杉樹,極目遠望,立即大聲高
呼:「龍哥哥!是不是有一道紅線也似的流光,疾射如矢!」
蕭銀龍也一躍上樹,運極目力看去,驚喜如狂的一拉若蘭的衣角,說:「快!快!那必
是龍女前輩,在星夜趕路,快!」
由數丈高的樹梢一瀉而下,輕輕的落在烏驪神駒鞍上。
裘若蘭雖僅見到紅影一線,但相信龍哥哥的目力極強,也一疊柳腰,一式「乳燕投林」
落在棗紅馬上。
銀龍忙不迭的疾抖烏驪的韁繩,如飛衝下山去一面口中喃喃的說:「烏驪!我千里迢迢,
就是為了追上龍女前輩,你可要發出靈性,黑夜之中,千萬別走錯了路途!」
若蘭聽他嘀咕禱告,不由好笑,又不敢笑,策馬緊緊隨著他的後面,寸步也不敢遠離。
烏驪棗紅兩匹馬,八隻馬蹄如同灑豆擂鼓,沿著下坡之勢,疾奔狂馳,半點不停,遠望
田疇千里,已出了雞公山。
那烏驪寶馬,真是通了靈性,不等銀龍鞭策,發出一聲長嘶,直向柳林方向放蹄飛奔,
如同一溜青煙。
片刻之間,月光下,櫛次鱗比,一大片屋舍,已遠遠在望,打量著,必是柳林小鎮了。
誰知那烏驪不奔柳林市鎮,反而一撒四蹄,轉向鎮的東北,一大片楓樹林處跑去,恁他
銀龍抖韁勒纜,他也絲毫不停。
百十丈之路,眨眼即到。
蕭銀龍遊目向楓林瞧去,不由大喜過望,不等馬停下來,一鬆手,拋去韁繩,飄身下地,
雙腳一點,直向楓林射去!口中歡喜如狂的高呼:「前輩!前輩!可把龍兒想苦了!」
說到後來驚喜而泣,嗚咽著喉嚨,已撲到跌坐在一個極大壘墓碑前運功調息的蠻荒龍女
的懷裡,如同遊子見到了娘一般!
蠻荒龍女風塵僕僕,一臉的輕愁隱憂,雙目中,早已濕潤潤的,一手緊抱著蕭銀龍,一
手抹抹淚眼,哽咽著說:「龍兒!孩子………」
語不成聲,淚如雨下。
「前輩………龍………」
裘若蘭已滾鞍下馬,也依偎到蠻荒龍女懷裡。
蠻荒龍女一手抱著一個,抽泣不已,肩頭微動,雙手發抖,強掙著說:「孩子!難為你
們了,我………」
她那能說得下去,只是把銀龍若蘭抱得更緊,一張臉,在銀龍臉上靠靠,又在若蘭臉上
擦擦,淚流如注,哀痛欲絕。
一時,楓葉颼颼,寒夜如水,三個人擁在一起無言嗚咽,只有遠山的一二聲子規,陪襯
這淒涼的場面。
良久………
蠻荒龍女抹去腮邊淚水,幽幽的說:「龍兒!你得到武林聖僧六傳的『勘寶地鏡』,此
乃武林中千載難逢之機,天大的奇遇!今後武林的興亡,武道的盛衰,全繫在你一人身上,
必須要恪守武法,振興武林,才不負寶鏡絕學,數百年的道統!」
蕭銀龍聞言,立刻心頭一震,暗想:原來龍女前輩對自己的事瞭如指掌。
因此肅容說:「弟子必謹守師訓,勉力而為!只是………」
蕭銀龍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深恐冒昧。
因為,在他的心目之中,認為蠻荒龍女,絕非殺害自己恩師之人。
然而,萬里關山,跋山涉水,追趕蠻荒龍女,為的何來?故此又不能不問個明白,不免
左右為難起來。
卻是裘若蘭,娓娓的說:「龍哥哥!把那柄證物取出,請前輩過目!」
一言提醒了蕭銀龍,開口說:「前輩!龍兒恩師遇害之事,不知前輩可知道!」
提起了「了情大師」蠻荒龍女的神色一檁,頓時面容慘變,淚水泉湧,悲痛不勝的嗚咽
說:「我………知………道………」
蕭銀龍霍然一驚,心想:難道真是她………
他不敢再想,只有探手在懷內取出那柄「金彎匕」來,雙手捧著,送到蠻荒龍女面前,
也是語帶悲淒,哽咽著說:「這………就是殺………害恩………師的………凶………器………
因此………」
蠻荒龍女一見「金彎匕」,哇的一聲,放聲大哭,伸手抓過了金苗刀,仰天淒聲狂呼:
「烏蘭娜莎!烏蘭娜莎!你活著還有甚麼意思,你………」
裘若蘭見蠻荒龍女哭得淚人兒一般,不由也悲不自禁,哭泣不已。
蕭銀龍強忍淚眼,悲痛的問:「前輩!你認得這只利刃!」
蠻荒龍女眼睛突然一睜,愕然良久,才沉聲指著「金彎匕」上的四個小字說:「烏蘭娜
莎,即是我的乳名!」
蕭銀龍心頭一震,不相信的問:「難道………」
蠻荒龍女不等他說完,接口說:「你憑此刀,就斷定你師父是我殺害的嗎?」
銀龍恭身吶吶的說:「龍兒………不………不敢!」
蠻荒龍女勃然變色,銀牙一咬說:「不——敢——?你為何不說『不是!』苦苦追趕,
是不是要替那無情無義,鐵石心腸的宮子雲報仇?」
她說得聲色俱厲,十分激動。
蕭銀龍不由腳下後退兩步,囁嚅的說:「龍兒天大的膽也不敢!祗不過想問個明白!」
蠻荒龍女怒猶未息的,沉聲說:「好,我就還你一個明白!」
她說完,探手在腰際一摸,嗖的一聲,金光閃耀,又亮出一柄苗疆利器,與那柄「金彎
匕」一式無二的彎刀來,一揚腕,「篤」插在蕭銀龍的腳下,說:「偌!還你的明白,先看
這枝「金彎匕」再說!」
蕭銀龍此時心亂如麻,只好戰戰兢兢的從地上拔起那柄「金彎匕」,再三省視,與殺害
師父的那一把,一式無二,毫釐不差。
唯一不同之處,那一柄四個小字刻的是「烏蘭娜莎」,而手上的這一柄,四個小字卻分
明是刻著「仙奴金蒂」。
他看完之後,仍然不明白,低聲說:「龍兒還………」
「還不明白是不是!俟!」
蠻荒龍女說完,幽幽的歎了一口氣,對著身側的兩塊大石說:「說來話長,你倆人坐下
來,我會要你們明白!」
銀龍、若蘭二人互望了一眼,分左右坐了下來!
蠻荒龍女眼望著遙遠的天際,悠然說:「龍兒!你知道那匕首彎刀上刻的『仙奴金蒂』
是甚麼意思?」
蕭銀龍臆測的說:「若是猜得不錯,想也是一位苗疆女子的名諱!」
蠻荒龍女連點頭說:「一點也不錯,是一個女子的名字,這個女子,你見過!」
「我見過?」
「嗯!」
「前輩………」
「你聽我說下去!」
蠻荒龍女像是不勝感慨的接著說:「我們苗疆的規炬,無論生男生女,在三朝的浮餅會
時,知親好友,同族中人,都要前來道賀,而來道賀的人,必須帶一定的禮物!」
裘若蘭半晌無言,至此,覺得奇怪,插口問:「哦!甚麼禮物呢?」
蠻荒龍女苦笑了一笑,說:「每人必須帶多多少少的銅鐵!」
蕭銀龍覺得奇怪,睜大眼睛問:「帶銅鐵做禮物!」
蠻荒龍女一雙鳳眼中光彩不同,彷彿又回到兒時的境界,聲音也提高了許多,望了若蘭
銀龍一眼,繼續說:「在苗疆,人人有一把刀,這刀,就是用三朝時候親友們送的銅鐵所鑄,
因此,門戶越大,收的銅鐵越多,鏈成的刀匕就越利,因此,苗疆的刀,是出名的利器。」
蕭銀龍已意會到這兩柄同樣的「金彎匕」身上,揚了揚手中刻有「仙奴金蒂」的一把,
猜測的問:「這兩柄刀就是這樣造成的?」
蠻荒龍女略一頷首,接下去說:「這兩柄金彎匕,是我同另一個苗女,也就是刻著名字
的『仙奴金蒂』做湯餅的數千斤銅鐵提煉冶制,因我們倆家在苗疆都是名門望族,收的銅鐵
特多,足足煉了十年,到我倆十歲之時,才行了受刀禮!所以也特別犀利,在苗疆也少見。」
裘若蘭像小孩聽故事一般,聽得津津有味。
銀龍也聽得入神,靜靜的不發一言。
蠻荒龍女停了一停,又歎了口氣,才又如怨如訴的說:「我與『仙奴金蒂』巧在同年同
月同日生,受刀禮又在一個巫壇舉行,那時苗疆之人,誰都誇我倆是一對姊妹花,又是門戶
相當,不但在受刀禮那天結為異性姐妹,而且互換『金彎匕』,定下香火緣!」
蕭銀龍像是霍然大悟,陡然說:「噢!是了!殺害我師父的,一定是耶個『仙奴金蒂』
的女人!」
裘若蘭霍的一驚,急聲問:「可是!她為甚麼要殺我師父呢?」
蠻荒龍女歎了口長氣,光彩閃閃的星眼,又有了水跡,緩緩的說:「孽障!」
蕭銀龍劍眉一蹙,忿忿的說:「前輩!仙奴金蒂………」
蠻荒龍女一擺手,止住了銀龍的話,又幽絲的說下去:「我與仙奴金蒂長大之後,一直
親如姐妹,她因是武林世家,練成一身好功夫,我因天生異秉,也是苗疆揚名健女,兩人出
落得鮮花似的,不知顛倒多少苗疆少年,但我倆互相規勉,絕不嫁苗疆庸碌之輩!」
裘若蘭原是女兒身,因此小嘴一鼓,同情的說:「這是自然!」
蠻荒龍女望著若蘭嘴唇一動,似笑非笑的又說:「平靜的苗疆,終於起了波瀾,忽然來
了一個漢族青年,不但人材出眾,而且武功高不可測,數月之間,威震苗疆,未逢敵手。」
裘若蘭急忙插口問:「前輩!你同那位仙奴金蒂可向那位漢族青年挑戰?」
蠻荒龍女神色一動,恨聲說:「就壞在那次挑戰上………」
蕭銀龍慌急的問:「前輩!你失手了!」
「沒有!」
蠻恙龍女有回憶的甜蜜,也有往事不堪回首的憂容,搖了搖頭,然後接著說:「仙奴金
蒂的「金彎匕」被他震出手,我與他一連三天三夜,除了各用些野果之外,足足換了千招,
沒有分出勝負!」
裘若蘭更加聽得聚精會神,幾乎跳起來,迫不及待的問:「後來呢?」
蕭銀龍也睜大了一雙朗星似的眼睛,瞧在蠻荒龍女的臉上,一眨也不眨。
蠻荒龍女貝齒咬了咬下唇,略一沉吟說:「後來,我們三人成了不打不相識的知己,在
苗疆遊遍了窮山惡水,在溪邊洗腳,清潭戲水,月夜高唱,清晨舞劍,的確過了一段多彩多
姿的日子,令人追憶溫馨猶存的歡娛歲月!」
裘若蘭黛眉深鎖,紅起粉面,脫口說:「男女之間,這樣恐怕要引起了情絲纏綿!」
一言中的。
蠻荒龍女幽幽的說:「孩子!你說得對,日久生倩,我與仙奴金蒂無形中,俱都愛上了
那位人見人愛的漢族少年!」
蕭銀龍不以為意的說:「這也不難,他應該有所選擇!」
蠻荒龍女深深的吐了口長氣,說:「他選擇了,他發現我們倆同時愛上了他,他選擇了
三十六計的上計,一走了之,不聲不響的遠離苗疆,遁回中原!」
裘若蘭插口說:「前輩何不趕到中原,找他把事說清楚!」
蠻荒龍女神情一振,朗聲說:「是的,我離開老母,瞞著仙奴金蒂,也單人獨自闖進中
原,南六北七,走遍了一十三省,但那人卻如石沉大海,渺無音訊。」
蕭銀龍自認主意不錯的說:「他既是武林中人,前輩在武林中打聽,不怕找不到下落!」
蠻荒龍女壓低了喉嚨說:「呃!我遍訪武林,個性也變得暴燥,動輒傷人,稍有惡名者
遇我者死,不知造了多少殺劫,開罪了無數黑道的高手,『蠻荒龍女』四字,響徹了一十三
省,震動了中原武林,一直三年,就這樣滿手血腥,一身命債………」
裘若蘭不由也歎息了一聲說:「前輩這樣做,一則是心情惡劣,二則想借此激出那漢族
青年!」
蕭銀龍異常關心的問:「不知那漢族少年的高手露面了沒有?」
蠻荒龍女搖搖頭說:「他沒有露面,卻驚動了苗疆的仙奴金蒂,她也兼程出了苗疆,在
江湖上恣意殺戮,而且她不留真名實姓,同樣以『蠻荒龍女』的名號,在武林中不分皂白,
不問善惡,因此,『蠻荒龍女』便成了眾失之的,武林中的女羅剎!」
裘若蘭螓首連搖說:「這豈不大糟,恐怕那人心中起了反感,越發不願出面,天下之大,
人海茫茫,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蠻荒龍女面容一動,眼中恢復了先前的光彩,幽然說:「皇天不負苦心人,居然被我打
聽出他的下落!」
裘若蘭不由欣然而喜,愉快的說:「阿彌陀佛!前輩!你可找到他了!」
蕭銀龍也愉快的說:「他隱藏在那裡?」
不料蠻荒龍女神情木然說:「長白山會仙峰冷雲寺!」
蕭銀龍身子一震,陡然站起,高聲驚問:「前輩!那漢族少年是………」
蠻荒龍女神情呆滯,悵然若失的說:「玉面書生宮子雲!」
事出意外,裘若蘭、蕭銀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一時,三個人,六隻眼神一齊望著天上的悠悠白雲,林間的蕭蕭落葉。
許久……
蠻荒龍女才夢囈一般的說:「昔日的玉面書生,已變成了四大皆空的『了情大師』,人
面已非,豈不是蒼天冥冥中的安排,有意捉弄人!」
她言及至此,唏噓不已,悲淒之色,令人鼻酸。
裘若蘭的珠淚不禁奪眶而出,悲淒的問:「我師父當時怎麼說法!」
蠻荒龍女搖頭說:「宮子雲不但一口咬定他已遁入空門,往事勾銷,而且大加苛責我不
該嗜殺無事,造成武林浩劫。」
蕭銀龍劍眉一挑,忿然說:「前輩就該將仙奴金蒂之事說明,而且你所殺的乃是著有惡
跡之人,殺之無過!」
蠻荒龍女點頭說:「我何嘗不說呢?無奈子雲不信!」
裘若蘭小嘴一鼓說:「我師父怎麼這等固執!」
蠻荒龍女輕聲一歎說:「這不能怪子雲,因為他同仙奴金蒂我們三人相處之日,仙奴全
蒂的性情就沒有我急躁,而且,子雲更相信我與仙奴金蒂是連袂進入中原,所作所為,一定
互有關連不分彼此。」
蕭銀龍忽然想起蠻荒龍女被囚在『九曲洞』的事來,急問:「後來是不是我師父把前輩
禁錮在九曲洞中!一關就是五年!」
蠻荒龍女連連擺手,搖頭不迭的說:「不是,你師父只勸我急返苗疆,韜光養晦,重新
懺悔,以贖江湖上所造的殺孽,期於來生!」
裘若蘭不由十分不服氣的說:「來生?來生誰知道怎麼樣?那太渺茫了!」
蕭銀龍又不解的問:「那是誰把前輩關在九曲洞裡呢?」
蠻荒龍女苦苦一笑,欲哭無淚的說:「那是我自己!」
「是前輩自己?」
「是我為了表明我的心跡,當著你師父,在佛祖面前立下面壁五年,以悔罪孽的宏誓大
願,立咒五年之中不殺不戮,以贖在江湖中五年的血債,並選定了九曲洞,一則讓你師父親
自所阻,二則………」
她說到這裡,忽然低垂粉頸,有嬌羞之態。
蕭銀龍忽然想起九曲洞的另一出口,直通冷雲寺,自己師父禪院後面的松林,不由大澈
大悟的急不擇言說:「二則與我師父朝夕相聚,是不是?」
裘若蘭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蕭銀龍,心想:你亂猜。
不料蠻荒龍女連連點頭說:「是的!我每晚到松林裡對著你師父的精舍盼望,先前你師
父絲毫未覺,不分晴雨風霜大雪,一連兩年之久,我從來沒有一夜間斷過,有一天的晚上,
我不小心,一穿出洞,踏破了地上的冰塊,發出聲音,他才與我見面!」
蕭銀龍也不由被她幽幽的語調感動,說:「我師父就該與前輩重修舊好!」
蠻荒龍女淡然說:「那有那麼簡單,你師父答應我,每逢三六九日子夜時分,淮我到他
禪師精舍一次,每次前去,他必叫我伏在他的膝上,也為我念七遍金剛經,替我贖罪,後大
講宏法,導我向佛!」
裘若蘭不禁歎了一聲說:「就是這樣算了嗎?」
蠻荒龍女微垂螓首,澀然說:「這樣,我已心滿意足了,一眨眼,已經三年了,也是我
自閉九曲洞的五年之限已到!」
銀龍忙搶著說:「所以那般黑道高手,聞風都前去找你尋仇!」
裘若蘭也插言問:「為甚麼在五年之中他們沒去找您!」
蠻荒龍女苦笑說:「五年之中,他們已不知找我多少次,都被你師父給打發走了,並且
言定五年面壁期中,任誰也不能在會仙峰找事,他們凜於你師父的功力,才能相安無事!」
蕭銀龍閉目沉思,像是在想甚麼,臉上的神色不定。
蠻荒龍女一見,不由疑惑的問:「龍兒!你在想甚麼?」
蕭銀龍睜著雙眼,瞧在蠻荒龍女臉上,久久欲言又止。
蠻荒龍女急聞不解的問:「啊!你為何不說?」
銀龍垂頭喪氣,無精打彩的說:「如此說來,我師父是前輩殺死的了!」
顯然的,他已被蠻荒龍女的癡情所感,心中大為矛盾。
蠻荒龍女冷笑一聲說:「我的話還沒說完!你怎能下此斷語!」
裘若蘭應和著說:「前輩的話還沒講完,你急甚麼?」
蕭銀龍不由玉面一紅,十分尬尷,望望天色,搭訕著說:「月色偏西,怕是三更已過
了!」
蠻荒龍女依然自顧幽幽的說:「前洞來了馬大剛等,後洞可來了更大的魔星!」
蕭銀龍倏的一驚,脫口問:「哦!是誰?」
蠻荒龍女不知是悲是恨,手中的「金彎匕」朝眼前一豎,抖的索索有聲說:「就是持有
此刀的仙奴金蒂!」
裘若蘭也是一驚。
蠻荒龍女侃侃的說:「她風聞我尚在人間,受了五年面壁之苦,你師父玉面書生宮子雲
毫不回心轉意,因愛成仇,逼我同她攜手殺了你師父,你們想想,我焉能下此毒手!」
蕭銀龍不由一陣熱血沸騰,手中握緊另一把「金彎匕」也抖得有聲。
蠻荒龍女又緊接著說:「那時,龍兒你正在服用我的「毒龍丹」,我半步也不能離開,
要為你護法,仙奴金蒂,閃身搶出洞去,一個時辰之後,重回洞來,雙眼哭得核桃一般,她
告訴我,她已把子雲……子雲……」
她聲淚俱下,泣不成聲。
裘若蘭也淚下如雨,哭泣不停。
蕭銀龍忍住悲淒,問:「難道我師父恁由她將『金彎匕』插入丹田,讓她得手?」
蠻荒龍女流淚說:「恰巧那天是十九日,乃是我與子雲見面談禪之日,你師父一見去的
是仙奴金蒂,也用對我的辦法,來對付她,她………卻不理會許多,反而勸你師父蓄髮還俗,
同往苗疆,共渡晚年合籍雙修。」
裘若蘭黯然一歎,說:「這也是人情之常!」
蠻荒龍女淚流不停,繼續說:「你師父素性耿直,焉能依她,仙奴金蒂因愛成恨,由恨
生仇,乘著你師父閉目誦經之際,將隨身上的『金彎匕』拔出,驟下毒手………」
哭得淚人兒一般,那還說得下去。
銀龍若蘭,悲不自勝,淘然泣哭。
蠻荒龍女斷續流著淚說:「我聽仙奴金蒂回洞說出你師父的死訊,怒火高熾,一時如瘋
如狂,施用大力手法,竟將幼時的伴侶,義結金蘭的仙奴………。」
蕭銀龍至此,才想到洞中所見的女屍,原來就是殺死師父的仙奴金蒂。
在他凝神沉思之際,蠻荒龍女早又淒涼的說:「我生成薄命,自幼無父,第一個愛人,
慘遭金匕穿腹,惟一的女友,又在我手下喪生,我還有甚麼力量在芸芸眾生中活下去,好在
子雲留給我很多的佛門禪理,因果定律,我也悟透了,但願你們………」
她說到這裡,手中「金彎匕」一揮,直向自己頭上削去。
「啊呀!」
蕭銀龍、裘若蘭同時大驚失色,齊向蠻荒龍女的持刀玉腕扣去。
————
第卅一章 五路靈官
蕭銀龍裘若蘭雙雙撲至,探臂奪刀,也算極快。
然而,蠻荒龍女又怎能慢得了,嗆唧!一聲「金彎匕」落地,她的左手,己握著一大縷
烏黑光亮的青絲,淚水洗面,神情激動的有些戰抖,蒼白了臉色,一時氣結,說不出話來,
如癡如呆。
裘若蘭藉著一撲的餘勢,抱緊了蠻荒龍女,哀痛欲絕的說:「前輩!前輩!你這是何苦
呀!」
蠻荒龍女淚眼婆娑的望著手上的青絲,喃喃的說:「斬盡煩惱絲,終身無牽掛,世事如
流水,恩情似落花。」
一字一淚,令人鼻酸。
蕭銀龍也自顧搓手說:「前輩!事情的真象大白,水落石出,何必如此傷心!」
蠻荒龍女像是幽幽夢醒,腮上淚水未乾,但卻淡然慘笑道:「苗疆向來祗拜巫師,你師
父數年中對我講經說法,我雖未大澈大悟,惟對佛學之道也小有所得,人生原如夢,四大皆
空,我已決心皈依我怫,返真還璞,遁入空門,長伴青燈,也算同你師父走上殊途同歸之路,
也許尚有相見……之期。」
她說得聲淚俱下,淒涼感人。
事已至此,銀龍、若蘭除了陪著垂淚之外,還有甚麼話可以安慰這個傷心至極的一代女
傑——蠻荒龍女哩!
草店雞鳴喔喔,東方已微現曙光。
蠻荒龍女抹了抹淚水,把手上的長髮裹了一裹,對銀龍若蘭緩緩的道:「龍兒!蘭兒!
你師父在日待你們如子如女,我雖無恩無惠,但對你兄妹二人,也可說出自內心的愛護了!」
蕭銀龍裘若蘭雙雙跪在她的面前,同聲道:「前輩對晚輩恩重如山,與師父毫無二致,
大恩難報,晚輩等雖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
蠻荒龍女抖了抖手中的長髮道:「我與你師父十年聚首,別無可留,這一縷頭髮你二人
攜回冷雲寺,在你師父靈骨塔前多拜幾拜,然後葬在你……子雲的墓旁,也算我們……相
識……一場。」
她說到這裡,把手上的頭髮向銀龍懷中一塞,陡的衣袂一起,人已一射而起,凌空而哭:
「龍兒!蘭兒!記住了!」
蕭銀龍倏的一驚,騰身追上,口中大聲喊:「前輩!前輩!」
裘若蘭也銜尾而追,嬌呼:「前輩……」
蠻荒龍女天生奇秉,功力深厚,身法其快無比。
但見紅線一縷,在濛濛夜霧之中,劃出一道顯明的痕跡,如同半條彩虹,一隻血箭,快
逾追風,形同閃電。
蕭銀龍銜尾而追,如影附形,口中不斷高喊,在夜風裡聲音淒楚。
裘若蘭也是奮力而為,嬌呼不已。
蠻荒龍女這時已穿越百數十丈,耳聞身後二人的喊叫,陡然一收勢子,點地二次彈起,
翻身射回,形同一隻綵鳳,人在空中雙臂分舒,左手抓住了蕭銀龍,右手抓著裘若蘭,沉腰
落在一片草坪之上。
她淚眼模糊的看了看銀龍,瞅了瞅若蘭,歎了口氣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你們有你
們前程,我有我的去處,冥冥中自有安排,但願你們二人,隨時記取我同你師父的故事,好
自為之!不要再……」
她的神情雖然極力裝成鎮定,但究竟掩不住一股辛酸之情,最後只有連連搖頭,雙手用
力一推道:「我實在不能再留在這傷心的武林中了!」
語落人起,一射五七丈,似乎把所有的悲憤之情,都用在功力上使盡。
轉眼之間,已消失在雲海茫茫之中。
這時,雞嗚犬吠,東方已露出了魚肚白。
蕭銀龍目送蠻荒龍女的身影,呆立凝望,如同一尊石像,久久不見動彈。
裘若蘭何嘗不心如刀扎,但她見蕭銀龍這等情景,生恐把龍哥哥急呆了,忙忍住悲淒,
上前勸慰道:「龍哥哥!老前輩已走遠了。」
銀龍如夢初醒,悠悠的歎了一口氣,無限懷念的道:「想不到我師父這等硬心腸,慧劍
竟能斬斷情絲,但是,他老人家那知道龍女前輩此時的生不如死,心同古井呢!」
裘若蘭本是女兒身,心腸更軟,對蠻荒龍女也更加同情,然而,她心細如髮,生怕話越
說越多,陡引起銀龍的煩惱,因此,把話題岔開柔聲的,道:「龍哥哥!折騰了一夜,我們
到鎮上去找個地方休息休息再走!」
蕭銀龍點點頭道:「也好!反正此時也不急欲趕路!」
說完,捏唇打了個呼哨,高亢清越。
蹄聲如豆,龍馬長嘶。
烏驪帶著棗紅馬,疾奔而來,到了銀龍若蘭身前,低聲出氣,鼻子不停在兩人身上輕輕
的嗅著。
此時,蕭銀龍又觸動了心事,拍著鳥驪的長頸,低聲道:「馬!馬!這一路你算辛苦了,
等到我有了歸宿,也還你自由吧!」
那馬似通人性,頭兒搖搖擺擺,前面兩蹄在地上速踩幾踩。
裘若蘭已跨上棗紅,催促道:「龍哥哥,快上馬嘛!人都困死了!」
於是,二人策騎緩行。
到了柳林,但見雞聲茅店,只有數十戶人家,強似荒村少許而已。
這裡本不是大的驛站,也不是宿頭,因此,並無起早趕路的客商,店家都還沒有開店門。
兩人叫開了一家客店。
店小二睡眼模糊,閃開了一條門縫,在內張望,半晌才道:「幹甚麼的?」
蕭銀龍上前陪笑道:「小二哥!我們是錯了宿頭,趕了一夜的路,可有上房,我們憩息
半天再走!」
店小二的眼睛眨了幾眨,打量了一陣,見蕭銀龍氣宇昂昂,儀表不俗,裘若蘭秀麗不群,
諒也不是歹人,呀!的一聲把門打開。
不料,他看兩人都佩著一柄長劍,不由舌頭一伸,又把門掩了起來,口中連道:「沒有!
沒有……房子!」
蕭銀龍焉能看不出來,含笑道:「不要怕,這長劍不過是行路防身用的,我們多給你錢
就是!」
說完,從身上摸出一大錠銀子,怕不有五兩多重,向門縫內一塞,又道:「來?拿去!
人的茶水,馬的草料,有多的賞你喫茶,不夠的臨走再補!」
黑眼珠就見不得白銀子,何況野店的小二,自然見錢眼開,忙不迭吱呀一聲,把兩扇板
門大開,笑的眼睛成了一條線,一面伸手接過馬韁,一面嘻嘻的道:「謝謝!二位隨我來!」
裘若蘭看著不由好笑,向銀龍做了個鬼臉,相率進店。
店面雖小,房屋倒稱得寬敞清爽。
銀龍與若蘭要了兩間一明一暗的房子,店家送來了熱茶自管又去睡了。
若蘭飲過茶後,也自進暗間套房安憩。
蕭銀龍盤膝跌在床上,打算運功調息,不料思潮起伏,心亂如麻。
想到恩師當日威震苗疆,揚名立萬,可說是少年得志,何曾想到到頭來落得如此的悲慘
下場,情之一關,可說誤盡蒼生。
又想到蠻荒龍女老前輩,姿藝雙絕,偏生「紅顏薄命」,今後一段日子,少不得古佛青
燈,終老泉林,與草木同朽,寧不使天下有情人同聲一哭。
這時,套間裡的裘若蘭,想是疲勞極了,已傳出了鼾聲。
蕭銀龍由裘若蘭,想到趙麗君、牟嫻華、冀秀娥……
不由心頭一懍,福州荒村借宿的一幕,不由又映入腦際。
那是多麼荒唐的一剎那,雖說是受了「虛幻仙子」的「迷魂香」,但大錯鑄成,又何以
善其後呢?
天下事就是這等奇怪,越是想,便越發放不下。
蕭銀龍人在床上跌坐調息,一顆心幾乎沒有半刻安靜過,人心裡一煩,索興不睡了,由
床上下來。
此時,天已大明,滿天的彩霞,映在窗子上。
院中,已有人在紛紛攘攘,想是客人起身上路,銀龍均並不為意。
忽然——一個回音,似乎有些熟悉的叫道:「各位!今天我們可得多趕一程,不然趕不
到福山,豈不叫我大哥空等一場,也便宜了那點子!」
又聽一個十分尖銳刺耳的聲音不男不女的道:「三當家的,你老闆放心,我弟兄論交情,
這檔子事也要伸手,再說,看在那匹老馬的財產上,我們也不放過這大好的機會!」
聽口音,這是黑道上的………………(原書就是如此,好像是用大量省略號代替部分缺
失的文字)
蕭銀龍打量著這攔路的毛賊,無心打算多事。
院子裡的人,似乎………………,喊店家算賬。
餅了片刻,又聽那尖叫………………
「三當家的,你們老大是打算明裡拜莊,還是暗裡淌進去?」
似乎在那兒聽過的口音冷冷的道:「點子扎手,講不得只好暗中進他的窯口!」
說著,正由窗外經過。
蕭銀龍這時恰好站在窗子下,不由就窗子縫內向外面張望。
但見——走在前面的是三個兩高一矮的中年漢子,身後各背著一個長長的黃色包袱,想
是各人的兵刀。
三個人都是雄赳赳的,雙眼稜光外露,太陽穴鼓起老高,估量全有著不低的修為,走路
虎虎生風。
蕭銀龍可都沒見過,不知是那一路的角色。
走在後面的一個,也是三十以上,四十以下的年紀,薑黃瘦削無肉的一張臉,尖嘴縮腮,
一襲長衫,外罩一件黑底白花的褶子散披著,如同披風似的,背後隱隱露出一截燕翎刀的刀
柄,也是精光碌碌,惟一使人感覺奇怪的,是少了一隻左耳,顯得十分不是味道,對他的一
股煞氣,大大的打了個折扣。
蕭銀龍雖然覺得這人有些面善,可是一時卻也想不起來。
「龍哥哥!」
一聲低呼,突然發自身後。
不防之下,銀龍不由一驚。
原來裘若蘭已起身出房,同時已到了他的身後,他尚不知。
裘若蘭秀眉皺在一起,問道:「窗外有甚麼好看的,連我到你身後,你還毫無所覺!」
銀龍不由玉面一紅,訕訕的道:「是一幫客人起程趕路!」
若蘭脈脈含情,小嘴一噘道:「客人上路有甚麼好看的,竟看出了神!」
銀龍忙苦笑道:「是批江湖人士,所以……」
裘若蘭面含哀怨,十分體貼的道:「龍哥哥!自從遇上龍女前輩以後,我看你神情十分
沮喪,要是愁壞了身子,豈不大糟之事!」
銀龍見若蘭關切之情,心中更覺這位師妹對自己是一往情深,而且自己與她,不但是青
梅竹馬同師在會仙峰冷雲寺有十年耳鬢之誼,還在一路上有幾度香吻之情,言語行動上,這
小師妹分明把自己當成了……
他實在沒法再想下去,祗有吱唔其辭的道:「沒……有呀……我那裡……」
若蘭臉上的愁容更深,娓娓的道:「龍哥哥!你還要騙我,你看!你床上的被子沒動,
枕頭沒變,那有睡的半點痕跡!分明是睡不安席,心事重重!」
銀龍忙道:「我……我是打坐調息!」
裘若蘭不由噗哧一笑,又道:「好一個打坐調息,為何你雙眼發紅,神不守舍,以你的
功力,調息之後,精神必然大振,我到你身後會不知道?同你說話會如同呆子一般,半晌不
答?」
「這……」
「別自欺欺人了!龍哥哥!我看這幾月來,你食不安位,席不安枕,也實在該要多多養
息一陣了。」
蕭銀龍見裘若蘭對自愛苗已深,也只好應了道:「龍女前輩交代之事辦妥以後,我心也
許能稍安,到那時,說不定也學我師父的主意,剃度皈佛……」
裘若蘭一聽,緊步向前,纖手一按他的嘴唇,哀怨的道:「龍哥哥!不准你說這種話?」
那股柔情萬種的真摯情誼,使蕭銀龍不由也十分感動,一手攬著若蘭的柳腰,若蘭也乘
勢躺進了他的懷裡,仰臉望著銀龍的臉色,期待著……
男女之間的微妙,就在這些地方,身體一經接觸,便會不由自己的產生一種特殊感應,
何況銀龍若蘭原本就有饑膚之親,深吻的往事呢?
此時二人面面相對四目相抱。
蕭銀龍軟玉溫香抱滿懷,鼻中香息微聞,也難以自禁,略一俯首,兩瓣微乾的嘴唇,已
壓在裘若蘭紅潤發亮的櫻唇上。
「唔!」
此時真是無言勝有言了!
良久……
裘若蘭掙脫開來,一張粉臉,噴血也似的鮮紅,嬌羞不勝的用手一劃著粉嫩的腮邊,咬
著嘴邊:「不害羞!還說甚麼皈依我佛!」
蕭銀龍也不覺大窘,回頭看看窗子外面,搭訕著道:「看!怕不有巳時了,我們該趕路
了!」
若蘭生怕他羞窘起來,忙隨著道:「是呀!可是我們可不能像來時那樣急,一路上多少
名勝古跡,名山大川都沒領略,真是白跑了一趟!」
銀龍也微微點頭道:「是呀!好在如今並不急在一時,我們慢慢的北行也好!」
正好店家送來茶水,兩人洗了個臉,胡亂用了些麵食,便上馬出了柳林。
一路上兩人說說談談,遊山玩水,卻也暫時忘卻了煩惱。
這一天。
兩人已到了靈山。
裘若蘭在馬上望著靈山城道:「龍哥哥,我們今晚就在靈山住一夜吧,明天可以渡海了,
久聞嶗山乃是道教的勝地,我們到嘮山去遊覽一天,如何?」
蕭銀龍面色一懍,忽然驚叫道:「喲!不好!糟了!」
他在馬上一驚,面上的神色陡變,顯然也不平凡。
裘若蘭不由大感奇怪,忙道:「龍哥哥!有甚麼不對嗎?」
蕭銀龍一催烏驪,急道:「蘭妹,我們要快,恐怕福山司馬仲前輩家裡要出岔子!」
若蘭更加不解道:「你大驚小敝!怎麼想起的!」
銀龍認真的道:「那天在柳林店中見的瘦削漢子,正是嶗山三惡的老三,絕命刀。」
若蘭也不由心中一動,但口中卻道:「你認準是他?」
蕭銀龍毫不猶豫的道:「絕不會錯,他的左耳被麗君妹妹一劍削去,最為好認,怎麼我
當時沒有想起,若不是你提起嶗山,我再也想不到!真該死!」
裘若蘭心中雖也感到不妙,但卻寬慰的道:「憑嶗山三惡,也不是『鐵索書生』司馬仲
前輩伉儷的對手,怕佔不了便宜!」
蕭銀龍的面色一正,認真的道:「不然!那天店中所見的另外三人,功力似也不凡!」
說完,又把那天所見,對若蘭大略的說了一遍,才道:「他們口中的『那匹老馬』,分
明是指著司馬仲說的,而且是『暗』進,所謂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說不定在猝不及防
之下,他們夫婦要吃虧!這事原本是由我而起,焉能棄之不管!」
————
第卅二章 子母連環
白影一點,掠過火場疾奔而來。
裘若蘭人在遠處,已大聲叫道:「龍哥哥!捉一個活口,問問他們司馬仲夫婦到那裡去
了!」
蕭銀龍一面揮劍拒敵,一面道:「看到華姐姐、君姐姐、六哥沒有?」
若蘭的人已到了當場,叫道:「全沒……大膽狗才!」
原來她的話未說完,大惡蛇拐鋼環的蛇頭拐已遞到。
紅霞陡現,赤晶出鞘。
蕭銀龍手中的烏墨劍一見赤晶流彩,劍身不停的抖動,發出龍吟似的聲音,也彷彿同人
見了同伴似的。
大惡蛇拐鋼環殷保臣深知銀龍的厲害,因此,不敢接近他,拐頭舞起一片烏光,專找若
蘭砸去。
焉知,裘若蘭的功力修為雖不及銀龍,但在劍上的造詣,因受雲鶴仙長的指點,比銀龍
的劍法卻毫無遜色。
她一見大惡殷保巨著著向自己進逼,招招追擊過來,不由秀眉一挑,怒火如焚,嬌呼一
聲道:「找死!」
赤虹陡射,嗆啷一聲。
殷保臣手中一麻,接著一鬆,蛇頭拐已被削七尺長短,一點寒星上射數丈,不由驚叫一
聲,倒提斷拐,狂奔的逃出圈子。
這時——蕭銀龍不知司馬仲夫婦以及雪地飄紅牟嫻華、摩天玉女趙麗君、小溫侯趙德俊
的生死存亡,故而心急如焚,怒火高熾,舞動手中烏墨神劍,如同虎入羊群,頓時忘了贈鏡
老人「少造殺劫」之言,左一劍血雨四射,右一劍慘呼驚起。
剎時之間,火場中呻吟不絕,屍橫血流。
雙龍會的飛天蜈蚣賈天雨,雲遊毒梟費德星兩人眼看情形不妙,雙雙搶起斷臂的雙尾靈
蠍宗子揚沒命的奔逃。
蕭銀龍一時興起,追著嶗山三惡的手下,劍至人倒,招招不空。
裘若蘭秀眉一皺,高叫道:「擒賊擒王,龍哥哥,抓著嶗山三惡要緊!」
銀龍一聽幡然大悟,應了聲:「言得極是!」
一運目力,但見嘮山三惡已逃出五丈之外。
然而火勢未熄,光照十里,銀龍的目力特佳,早已看出,震臂一衝五丈,凌空身劍合一,
追了上去。
嶗山三惡如同喪家之犬,漏網之魚,正在沒命的狂奔。
頂上一縷青光疾如流星,一掠而至。
二惡奪魂叫了聲:「不好!」
黃澄澄的雙鞭盤頂一招「烏雲出岫」護住身子,斜躍躲過。
大惡蛇拐鋼環半截蛇頭拐,招演「雪飛六出」護頂前竄,險險避開。
三惡絕命刀的雁翎刀亂劃一招,沒看清銀龍是從那裡來的。
但聽——「哎呀!」
「嗆啷!咻——當!」
手中刀,出手、斜飛、落地,只是剎那間事。
也是他晦星照命,雁翎刀出手,略一楞神,只覺璇璣穴一涼,眼前青光一片,蕭銀龍人
已到了面前,烏墨劍尖已抵上了致命大穴。
此時,只要銀龍的手腕微震,或者是猿臂稍長一寸,三惡絕命刀必落個血染劍下,橫屍
當場。
因此,他魂飛天外,魄散九宵,戰兢兢的道:「饒……饒……」
嶗山三惡到底是武林揚名立萬的人,饒了半天,「命」字始終無法出口。
江湖輸命不輸臉,黑道中也不能不講究這些。
其餘的大惡、二惡,眼見自己兄弟為人所制,不顧逃命一掠而回,同揮拐、鞭,就待捨
命救人。
白光下落,裘若蘭橫劍當胸,沉聲道:「不要命的盡避動手!」
大二兩惡,雙雙停身,不敢妄動。
裘若蘭道:「龍哥哥!不要傷他性命,問他司馬前輩的下落!」
蕭銀龍劍尖略略一動,嚇得三惡絕命刀臉色大變,腳下軟得發抖。
銀龍嗤之以鼻道:「哼!沒出息的鼠輩,丟盡了武林的臉!」
那嶗山三惡之首的蛇拐鋼環殷保臣,在一旁吼道:「要命一條,嶗山三惡不是好侮辱
的!」
裘若蘭失聲一笑道:「你也想嘗嘗這個滋味嗎?姑娘隨時候教,是漢子,你亮招!」
說完,沉劍作勢,語音提高道:「再進一步,姑娘的神劍無情,休要自討苦吃!」
蛇拐鋼環噤若寒蟬,老臉青一陣,紅一陣,白一陣,怒、憤、凶、羞、怕、懼、恨、
毒……說不出是甚麼味道。
蕭銀龍劍尖提進三分,已沾上三惡絕命刀的衣襟,大聲叫道:「司馬大俠夫婦是不是遭
你們的毒手?他莊上兩位姑娘同摩天嶺的小溫候趙德俊到那裡去了!」
他說時雙目冒光,威稜暴射。
看樣子,只要一個不對,他的長劍就要刺個前後皆通。
絕命刀在江湖上數十年,從來沒有被人逼著問話過,眼望著自己的老大老二遠遠站立莫
可奈何,怎肯塌下這個台來,萬一今晚在劍下逃命,傳入武林,今後自己又如何去見人。
因此,咬緊牙關,捨命的道:「絕命刀一柄雁翎鋼刀下也送過不少江湖好漢的命,你盡
避刺吧!要我這等答話,那萬萬不能!」
他口中雖然這麼說著,神態話因裡,卻怯意顯然。
蕭銀龍手腕微動。
絕命刀的身子一震,已有隱隱血跡,從劍尖之上透出,雙眼突出,臉色大變,狂吼道:
「爺爺的一條命交給你了!」
說完,猛的向前一撲!
「噗!」
血雨似箭,絕命刀的人已伏劍而死,青芒芒的劍尖,直透出他的後頸有七寸多長,淒慘
怕人。
事出猝然,銀龍在不防之下,反而霍然一驚,急忙撤劍後躍。
哧——血箭又是一射,絕命刀的屍身結結實的伏在地上。
「龍哥哥……小心!」
裘若蘭一聲驚呼來了,赤紅暴長,晶光逼人,已仗劍迎向直撲銀龍的二惡奪魂鞭。
大惡蛇拐鋼環殷保臣也舞拐奔來。
兩人意存拚命,一味捨生忘死的欺近。
蕭銀龍因絕命刀死相太慘,一時心中不忍,因此,劍招點到即收,真力含而不露,僅只
卸力化招,並不主動追襲。
不料,大惡的拐風裡,嗚——一陣破空厲嘯,忽然飛出五個碗大的光圈,直向蕭銀龍射
至,聲音刺耳驚魂,寒光耀目生輝。
銀龍不知是甚麼歹毒暗器,腳下一滑,後退三步,側閃丈餘。
說也不信,五道光圈,如同附骨之蛆,竟隨著銀龍的退路如影隨形,尾追不捨,在他頂
上盤旋不已,越轉越快,愈壓愈低。
耳聽大惡殷保臣厲笑連連道:「小子!老夫數十年不用的法寶,這番便宜你了!」
裘若蘭忽然想起,冀武一曾經說過:這乃是嶗山三惡之首的絕門暗器,名叫「子母連環」
環身雪薄如同利刃,一環中隱藏五個小環,遇力即分,能隨著發環的力道,借旋轉之力追尋
敵蹤,運用自如。
想起,忙叫道:「龍哥哥!『子母連環』歹毒暗器!」
說時遲,那時快。
蕭銀龍已舉手揚劍向上削去。
誰知劍未削到,勁風已達,但聽——「噹啷!」之聲不絕,剎時間那五道旋轉不停的鋼
環一個變成五個,五五二十五個寒光閃閃,聲音刺耳的光圈,依舊飛快的轉動,凌空漸漸下
壓。
數十個光芒四射,旋轉不停的鋼環,凌空下削,不說它的鋒厲,單是這刺耳欲聾,難聽
至極的破風之聲,已足使人毛髮倒豎,心膽俱裂了。
銀龍此時除了將手中神劍舞得灑水不進,風雨不透的護著頂端以外,一時卻莫可奈何!
偏生這種暗器出手之後,全仗外來的力道變化。
因此,銀龍舞得疾,那鋼環也飛得快,一用力,震飛了鋼環,但一收勢,它又下落,而
且飛得越高,下落之勢也越快。
這樣糾纏了片刻,由於銀龍招招要用內力,實在是大耗元神,若是長久下去,何時是盡
頭,一旦真力耗盡,數十鋼環必然同時下落,旋轉起來,豈不把活生生的人削成一灘肉醬。
那廂——大惡蛇拐鋼環殷保臣在一旁狂笑不已,惡毒的叫道:「你也有今天!要你知道
嶗山三惡的手段!」
靜觀已久的裘若蘭,心中焦急,但可沒有莽撞,眼見銀龍困在「子母連環」之下,若是
粗心大意,冒險衝去連手,只怕兩人全陷在裡面,豈不呼天不應,叫地不靈。
因此,她運用智慧,冷眼旁觀。
這時已被她看出破環之法。
但見她一聲清嘯聲如鳳鳴,隨之陡然起勢,振臂騰起,身子與數十鋼環一樣高下,遠在
七尺以外,身子平射,手中赤晶劍,猛的前探急攪,口中也嬌叱聲道:「都給我落下。」
叮噹!之聲不絕,赤紅匹練一般的光芒急閃之下,數十鋼環,變成無數的銀星,斜飛數
丈,乒乓連響,落滿了一地。
原來若蘭已瞧出了「子母連環」的力道所在,旋轉的道理,果然一舉破了人見人怕的歹
毒鋼環。
蛇拐鋼環殷保臣與二惡奪魂不由全是一驚。
銀光陡起,青芒暴射,怒極恨極的蕭銀龍已一撲而至,口中喝道:「好惡毒的暗器!不
毀了你,難消我心頭之恨!」
語未終,人已至,烏墨劍光芒丈餘,勁風一片,神劍加上絕學,如同天河倒瀉,怒濤排
壑,夾雷霆萬鈞之勢,銳不可當。
大、二雙惡臉色慘然,無可奈何之下,分左右疾閃開去。
此時,蕭銀龍怒沖鬥牛,焉肯放手,一招未完,二招又起,劍走中宮,招施寶鏡上絕學,
式用「左右逢源」,一招二式分取雙惡,既疾又狠,辛辣備至。
但聽——「啊——」
「嘎——」
兩聲慘厲如同裂帛的高叫,血雨一片,腥氣隨起。
蛇拐鋼環腰斷兩截,血流如潮。
奪魂的肚破腸流,腥污一片。
蕭銀龍一劍雙斃二惡,怒氣略平,威芒四射一收烏墨劍,錚!還入鞘內,沉聲道:「是
你們找死,莫怪我姓蕭的心狠手辣!」
裘若蘭不由秀眉一挑,嫣然一笑道:「龍哥哥!今晚忘了好生之德!」
銀龍報之一笑也道:「殺惡人即是善念!」
若蘭的櫻唇一掀,還劍入鞘,雙手一攤道:「殺之不冤,可是司馬大俠夫婦的去處,還
有華姐姐、君姐姐同六哥的行蹤,一時尚不知下落!」
銀龍也不由劍眉一皺道:「難道這整個莊子沒有一個活口嗎?」
若蘭不由搖搖頭道:「我一進莊子就四面梭巡,如今活的只有嘮山三惡的手下,他們早
已鳥獸散去,莊子的老少數十口,全被他們殺個雞犬不留。」
銀龍愁容滿面的道:「雖說六哥同華姐姐有病,但也該痊癒了呀!」
裘若蘭:「這點你放心,他們若在莊中,諒嶗山三惡同那雙龍會的三個膿包,也未必便
能輕易得手。」
蕭銀龍雖明知師妹所言有理,但仍然還是放心不下,一騰身,射回火場,招呼裘若蘭道:
「蘭妹妹!我們再找一下!」
說完,沿著火場,每一個屍身,就省視了一下。
一堆斷磚殘瓦之中,傳來微弱的呻吟之聲,斷斷續續,若有若無。
蕭銀龍不由大喜,搶上前去,雙手搬開倒下的磚瓦,更加高興。
原來壓在牆下的,正是司馬仲家的老蒼頭,曾往福山城闢謠的那一個。
此時,那蒼頭外傷多處,如同泥血滲合的人一般,已是奄奄一息。
裘若蘭一見,忙道:「龍哥哥!快給他運功接氣,不然可就不行了!」
銀龍雖不怠慢,右掌平伸,按上老蒼頭的後心,視著他的氣息微弱,不敢突然運出強大
的力道,只是蓄功展氣,徐徐的輸入他的體內。
片刻之間。
那老蒼頭失神的眼睛微微睜開,鼻息也略有力道。
他對著銀龍若蘭看了一眼,似乎依稀認識,所以把頭點了一點,仍舊不能說話。
蕭銀龍大喜過望,湊在他耳邊道:「老管家的!司馬大俠夫婦到那裡去了?」
老蒼頭臉色忽然轉成紅潤,嗆咳兩聲,嘴唇動了幾動,斷斷續續的道:「摩……天……」
他依然有氣無力,十分微弱。
裘若蘭忙接著問道:「到摩天嶺去了嗎?」
老蒼頭連連點頭,然後又是一陣猛烈的咳起來!
銀龍心中略略放下一塊巨石,又問道:「那生病的客人同後來趕回的趙姑娘也回摩天嶺
了嗎?」
老蒼頭不住的點頭,口中崩出個:「是」字,顯然十分吃力。
若蘭對銀龍望了一望,表示自己猜測的不錯。
蕭銀龍一面對若蘭點頭,一面將一股真力慢慢的輸送到老蒼頭的體內,認真的替他施功
療傷起來。
這老蒼頭若是有武功的人,自己會運氣行功,內外的力道互接,一些外傷,必能豁然而
愈,無奈他既無武功根基,又已年邁蒼蒼,流血過多,血氣兩虧,縱然大羅神仙!也不能起
死回生。
但是,他經過了盞茶時分,已是大有超色,居然能開口說話,先吞了一口唾沫,然後道:
「摩天嶺出了事……」
銀龍一聽,不由猛的一驚,搶著問道:「啊!出了甚麼事?」
老蒼頭的身子,也隨著銀龍一驚之勢大大的震動了一下,勉強的道:「甚麼八怪,約定
五月端陽闖山,家主同主母……」
他已說不下去了,喘息噓噓,上氣不接下氣。
裘若蘭皺起眉頭道:「八怪?敢莫是鐵山八怪要找場!」
蕭銀龍幽幽的道:「不錯!唉!這又是由我闖出來的禍事!焉能置身事外!」
裘若蘭不由勸慰著道;「這有甚麼好急的,我們趕去就是了,縱然不是由你而起,我們
知道了也不能袖手旁觀呀!」
銀龍十分不安的道:「正是,但是否能趕得上還是問題?」
說著,搖了搖躺在懷中的老蒼頭,問道:「他們是那一天走的?啊!啊……你……」
那老蒼頭已軟棉棉的,斷了氣!
蕭銀龍還打算替他活血接氣,點穴拿捏。
裘若蘭不由笑道:「任你是費盡心血,那已是沒有用了,還是趕路要緊!」
銀龍無可奈何的,放下抱著的老蒼頭,站了起來,面對著火勢漸弱的莊院,無限感傷的
道:「要是司馬仲夫婦知道這等慘狀,不知要如何傷心呢!」
裘若蘭也跟著歎息了一陣。
此時,天色已明,血紅的太陽,從東方爬起,瞧著斷牆頹壁,晨風飄過,一股燒焦的血
腥氣味,衝鼻欲嘔。
若蘭道:「事已至此,徒呼奈何?走吧!」
她仰天長嘯,喚來了烏驪棗紅,催促著上馬。
蕭銀龍依舊戀戀不捨的,望著餘燼閃爍的火場,一步三回頭的連聲歎息,心情十分沉重。
裘若蘭又何嘗不為那些無辜的死者而感到悲傷,但眼看龍哥哥的神色,只有忍耐的勸慰
著他。
一路上,銀龍都是沉默無言。
兩人在過午時分,已到了登州,用了些酒飯又向海邊走去。
海上,風平浪靜,碧水連天,使人心胸為之一壯。
包了一隻渡海的大櫓船。
船家是一對年逾半百的老夫婦。
入夜,殘月一勾,海上清風徐來,船家甚是謙和,兩夫妻做了四色小菜,一壺竹葉青酒,
放在船頭上,請銀龍若蘭到甲板上賞月。
蕭銀龍特別賞了五兩銀子,船家喜之不勝,口中銜了個旱煙袋桿,也坐在船頭上有一搭
沒一搭的道:「小老兒也許是要交運了,上一次幾位客人坐船,也特別賞了一錠銀子的酒錢,
今晚小客官又額外破費了,真是!」
裘若蘭不由心中一動,試探著問道:「上次你載的甚麼人?」
船家將旱煙桿篤篤磕去煙灰,慢吞吞的道:「三女兩男,看上去卻是大戶人家……」
蕭銀龍聞言,劈口問道:「是不是從福山來的?」
船家連連點頭,繪聲繪影的道:「不錯,可都是練家子,兩位年青的姑娘,就同你這位
姑娘一模一樣,一表人材,美如天仙。」
裘若蘭望了蕭銀龍一眼,蕭銀龍也點頭會意,心知必是鐵索書生司馬仲等一夥,心裡不
輕快不少。
銀龍又裝著不經意的道:「那大約有多久了?」
老船家偏著頭看了看月亮,像是計算著道:「大約是……」
不料一語未完,他的臉色忽然大變,忙不迭的從船頭彈身而起,慌慌忙忙的跑進艙裡,
十分機警的把艙內的燈火熄掉,又低聲叫道:「小客官,快進艙來!快!快!」
這船家慌張的情景,吃驚的神色,把蕭銀龍與裘若蘭二人倒鬧糊塗了,不知發生了甚麼
事情。
但是行船走路,自然要依著船夫店家,只好隨著鑽進艙來。
蕭銀龍忍不住問道:「船老大!有甚麼事嗎?」
那船家從艙門縫裡向外一張望,指了指不遠的海面道:「你看!你看!」
銀龍若蘭湊在一起,將艙門推開了一點,對著船家所指之處瞧去。
但見——海面上三隻雙桅樓船,掛滿了帆,鼓浪前進,正同自己的船同一方向,船上燈
燭輝煌如同白晝,艙內人影搖搖,正在猜拳行令,叱呼之聲充耳可聞。
裘若蘭不由大奇道:「那是誰家官府的大船?」
船家道:「官府?他們是強盜呀!」
蕭銀龍對江湖中道路陌生,對水上的綠林更加一無所知,然而心中早已放下不少,淡淡
的道:「強盜有甚麼可怕的!」
裘若蘭心思比較精細,追問一句道:「他們是那一路的?」
船家又向大船指了一指道:「姑娘!你看!那桅桿上!」
若蘭依言看去,但見桅桿上一幅蜈蚣旗,正迎風招展,飄動不已,看不出上面還寫些甚
麼字。
而三船的大桅上,卻都吊著個斗大的「氣死風燈」,燈上沒有字,黃底裱背的油紙上點
著三顆藍晶晶的星形,十分刺眼!
她看完之後,甚是不解,轉向銀龍道:「龍哥哥!這燈籠上的標幟,是那一幫派?」
蕭銀龍沉思半響,也想不出來。
這時,那三艘大船因是順風滿帆,箭一般的,鼓起數尺白浪,破風前駛,嘶嘶水聲之中,
已同小船擦肩而過,一去數丈,把小船蕩得一上一下,顛波不已。
那船家見大船去遠,才悠悠的歎了口氣,念了句佛:「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蕭銀龍見他嚇得那個樣子,不覺好笑,問道:「船老大!這是那一路上的好漢?」
船家伸了伸舌頭道:「老鐵山的寨主!」
裘若蘭不由秀眉一挑道:「鐵山八怪?」
船家忙不迭的搖手道:「哎呀!泵娘!小聲一點!」
銀龍一指廣闊的海面,笑道:「這裡上不沾邊,下不著地,你怕甚麼?」
船家仍然神秘的道:「客官,牆有風,壁有耳,這可說不定!」
他說著,走出艙來,四下打量了一陣,果然海闊天空,望著遠處的漁火,才燃起旱煙桿,
慢吞吞的道:「以前叫鐵山八怪,不知怎的現在僅剩下了三人,改稱『老鐵山三星幫』可是,
唉!為害水陸兩路,強收規費,殺人搶奪,半點也沒改!」
若蘭聞言搶著問道:「他們現在是回老鐵山?」
老船家呼嚕嚕吸了一大口煙,搖搖頭道:「往時他們是不大出面,最近一個月,差不多
每天都在海上往來,不知是不是招兵買馬,每天都從登州接不少人回鐵山!唉!看樣子,三
星幫要大幹一場似的!」
蕭銀龍心中料著是鐵山八怪的餘凶作祟,已在招攬人馬,要赴端陽之約。
計算著日期,自己恰好,可以在端陽節的當天趕上摩天嶺,心裡也就定了下來。
老船家看了看天色,走向後艙,一面道:「兩位也該安憩了吧!明天傍晚可以上岸了!」
此時,水波不興,彎月西斜,夜已深沉。
蕭銀龍見裘若蘭倚在船舷之上,遠望天際,凝神沉思,甚是入神,不由也移身坐在她的
身側,一手攬著她的柳腰,一手拉著纖指,柔聲的道:「蘭妹妹!你在想些甚麼心事?」
裘若蘭仍然凝神如愣,口中卻淡淡的道:「沒有!沒有想甚麼?」
蕭銀龍不由著急,搖著苦蘭的身道:「嗯!你騙我,你明明是在想著甚麼?怎說沒有!」
若蘭幽然一聲長歎,眼神瞧在銀龍的臉上,反問道:「不知龍女老前輩在苗疆甚麼地
方?」
「蘭妹妹!你怎的忽然間起這話?」
「奇怪嗎?」
「並不奇怪,但是你是怎樣想起來的呢?」
「對著海,我覺得人生比海水還要空,尤其我,自幼被師父撫養,無倚無靠。」
「蘭妹妹!我也是呀!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呀!」
「男的就不同了!」
「有甚麼不同?」
「一旦成家立業,結婚生子,便有了歸宿!可是,我們女……」
裘若蘭說到這裡,粉面一紅之後,立即又變得慘然,顯得哀怨不勝,楚楚可憐。
蕭銀龍不由劍眉上掀,一臉茫然之色,急道:「師妹!你為甚麼說這話,我倆生死與共,
自幼……」
誰知若蘭似乎更加傷感,淚珠已禁不住奪眶而出,另一雙手一伸,按在銀龍的嘴上,強
忍悲淒道:「這些我都曉得,龍哥哥、你不用說下去了!」
銀龍又道:「蘭妹!你既然曉得,難道對我還有甚麼懷疑之處嗎?」
裘若蘭幾番要想把銀龍與麗君之事說出,但話到唇邊,又吞了回去。
她怕——她怕使銀龍心中不安,說不定羞慚之下出了亂子。
她也怕傷了趙氏七雄的自尊,使麗君無法見人,更加不妥。
因此,連日來,她雖隨著銀龍一步步的走向摩天嶺,但越近一步,她芳心中也越是沉重
一分,不知自己應該怎樣來善其後。
一路之上,銀龍的精神不爽,她也始終隱忍著,因此,蕭銀龍完全沒感受到。
此時,清夜捫思,從鐵山八怪身上想起了趙氏七雄,免不得又落在趙麗君身上,所以因
景生情,未免使傷心人感慨萬千。
蕭銀龍還在追問著:「蘭妹妹,你為甚麼不說話?」
裘若蘭被逼不過,才道:「龍哥哥!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意,可是,我不願自私,不願為
了我使你做一個絕情無義的人,也不願叫……叫別人比我更傷心!」
銀龍乃是聰絕頂之人,焉能聽不出若蘭的言外之意,心想:難道我與君姐姐荒村借宿所
發生之事,己被蘭妹知道了嗎?
想著,他就打算說了出來,那時由於兩者都中了「毒香」。
但繼而一想!不對!絕對不是。那有個自己所愛的人被別人奪去,而能隱忍到現在的女
子!自己何必故作聰明,若是師妹不知道,此時冒然說了出來,豈不弄巧成拙,使她更傷心。
銀龍反覆一想,便絕口不提,只是把若蘭的纖腰抱得更緊些兒,手也捏得更緊些,勸慰
的道:「蘭妹妹!別瞎想了,只等我們摩天嶺這一筆賬算清楚之後,我們連袂把龍女前輩的
雲發送回冷雲寺,這就閒散了,無論是陪你遨遊四海,傲嘯煙霞,或者遠赴苗疆,去尋找龍
女前輩,都可以辦到的!」
若蘭掙了掙被捏著的手,苦笑一笑,沒有回答。
蕭銀龍又望了望天色道:「夜深露重,海上風淒霧濃,小心受了涼,早些進艙去睡吧!」
裘若蘭抖抖身上的衣衫,寂寂的站了起來,脫出了銀龍的手臂,頷神道:「該睡了,明
天還要趕路!」
她說著,款步向艙中走去。
此時,夜涼如水,殘月西沉,海上,已漸漸的起了一層白茫茫的水霧,五丈以外,便模
糊不清。
只有銀龍腳下的小船,分水逐浪的吃吃聲響。
晨汐,一層層的推了過去,在遙遠遙遠的地方,偶而有轟轟的沉聲。
其餘再也聽不出大地上有何動靜。
蕭銀龍目送若蘭進艙,一時也覺事情辣手。
此番去到摩天嶺,萬一麗君提起嫁娶之事,自己將何以答對呢?
是接受唾罵始亂終棄,還是將錯就錯答應下來!
那麼?蘭妹妹呢?
想……想……
「龍哥哥!你還不睡?」
艙內的裘若蘭在溫柔的呼喚:「這就來睡!」
蕭銀龍說聲應著,失神的踱進艙來,合衣躺在若蘭對面的艙板上,聽著濤聲,眼望頂上
的席棚。
朦朧中,若睡若醒的,他做了一連串的惡夢。
夢見……
若蘭的哭泣。
麗君的失望,以及趙氏六兄弟,五妯娌在趙老太太為首之下,一齊戟找著自己叱責,喝
問、漫罵!
牟嫻華的淒涼冷笑。
皇甫燕,冀秀娥的咬牙、痛恨。
醒來,艙中已是日光灑滿,耀目難睜,但見裘若蘭俏立身前,面含嫵媚,望著自己的睡
態發呆。
蕭銀龍一咕嚕爬起,揉著眼睛,楞楞的道:「啊呀!甚麼時候了!」
若蘭微微一笑道:「已是近午了!起來吧!,」
銀龍十分不好意思,只好苦笑了笑道:「該死,練武的人,怎會睡得這等死法!」
若蘭卻已捧過了洗面用具,道:「連日累月,難得有這一次安睡,算甚麼奇怪!」
洗盥之後,船家已送來午餐,兩人就著艙中窗下同進了些。
因為夜來一些感傷的情調,使兩人都避開不談,專談了些武功上的修為。
遂後,銀龍又取出了寶鏡,閃動之下,毫光萬道,瑞氣千條,映滿一艙。
好在因是白天,老船家夫婦,都在後船梢搖櫓使帆,一心趕路,艙中不慮有人偷窺,水
上波光鄰鄰,也不怕船外有人識破。
他二人並肩盤膝而坐,鑽研了一番寶鏡上的絕學。
兩人棄舟拉馬登岸。
因兩人英姿勃發,氣宇不凡,全是佩劍駿馬,引起碼頭上人,全都側目而視。
他兩人因急於趕路,對六街三市也都無心留連,匆匆忙忙的買些乾糧,又餵飽了烏驪棗
紅,繼續趕路。
一路上雖也遇上一兩批江湖人士,但因兩人未加留心,也是恐耽誤了途程,自願人不犯
我,我不犯人的向前奔行。
走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中午抵達鳳城,已是家家蒲艾,處處龍舟的端午佳節。
蕭銀龍一看天色,對若蘭道:「師妹!據司馬仲田莊的管家臨死時所說,八怪闖山,可
就在今天,我們必定要在午夜之前趕到,方得無慮!」
若蘭應了聲:「是!」
兩人穿城而過,揚韁催馬,轉向西北。
黃昏之後,夜幕未垂,已看得見雲封霧鎖的摩天嶺。
二人更加精神抖擻,坐下的兩匹馬也善體人意,昂頭摔尾,箭似的向嶺腳奔去。
初更,已到了摩天嶺的第一道隘口,二馬進入隘口。
驀然——一支紅色火焰箭凌空而起。
頓時,一支,兩支……接踵著不絕的射起,全是血紅,一棒鑼響,隘口兩側火炬齊明,
兩排削刀手,各執籐牌削刀,現身而出,隘口衝出一匹馬來,上面坐的正是七雄中的老六,
小溫候趙德俊!白馬銀戟,氣宇昂昂。
蕭銀龍眼力最強,高聲叫道:「六哥!六哥!是我!想煞小弟了!」
小溫候趙德俊這才聽出是蕭銀龍的口音,也看出隨來的是裘若蘭,飛馬衝出,歡喜不禁
的叫道:「龍弟弟!裘姑娘!媽白天還在念著你們呢?這一下子可好了!」
說完,又回頭將手一舉,兩旁的火炬頓熄,削刀手全都隱匿不見。
他又探手由懷內取出一支火焰箭,向銀龍照了一照道:「喏!這支箭,是媽媽在一應響
箭裡面特製的一種,專門為了你回山才施放的,可見媽對你的掛念,恨不得一步就看到你,
也恨不得你沒上山,就能早一點知道你到來的訊息!」
說完,抖臂一擲。
咻——破風上升數十丈之高,吧的清響!炸開了來,一顆其大如盆的銀星,在空中飄耀,
久久不熄。
接著,一顆,二顆,三顆……
銀星未盡,山上已蜂擁衝下數十匹馬來!除了趙氏一家,鐵索書生夫婦,牟嫻華也在其
中,銀龍二人忙下馬上迎。
趙老太太翻身下馬,接著銀龍的手,喜歡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眾人擠擠攘攘回進大廳,七嘴八舌,皆不過是問長問短,寒暄一番。
銀龍把一路之事說了一遍,只是把蠻荒龍女與師父的隱瞞了起來,隨又說到司馬仲田莊
之事。
司馬仲夫婦空自氣惱一番,並感謝銀龍代自己報仇,力斃三惡之情。
卻是趙老太太止住了他們的你一言我一語道:「賊人今晚前來犯山,眼看二更已到,各
人按原來派地守候,有事明天再敘!」
於是,眾人紛紛離去。
老太太又對銀龍若蘭二人道:「你二人一路勞頓,龍兒就在書齋調息,裘姑娘在右廂房
休憩,有了動靜再四下裡接應吧!」
銀龍若蘭應了聲,各自分別回室。
蕭銀龍獨對孤燈,靜靜運功調息,準備應付變生不測。
誰知二更早過,夜闌人靜,四下連一點風吹草動也沒有,心中正在奇怪。
驀然——破空響聲,房門一動,一條黑影直向自己懷裡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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