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點登入,你們這些看小說都不登入就離開的。
登入可以幫助你收藏跟紀錄愛書,大叔的心血要多來支持。
不然管理員會難過。
《彈指驚雷》第4章
第十七回 毒販妄圖成霸業 牛刀小試戲妖人

強逼穆少爺戒毒

  楊炎問道:「崆峒派的勞家兄弟有沒有服食神仙丸?」

  馬牛說道:「他們是給白駝山主抓著把柄,收歸門下的,似乎倒沒上癮。我們誘人服食

此丸乃是因人而施,少林、武當,峨眉、崆峒等各大門派弟子,我們可不敢引誘,最好的是

讓穆志遙這樣意志薄弱的少爺,上了癮就不能擺脫我們的掌握。」

  楊炎說道:「白駝山主要令許多武林人物上了毒癮,是何居心?」馬牛說道:「我聽得

他的門下弟子說,他有一門神功即將練成,準備到中原開宗立派,最後成為武林至尊。但他

要想成為武林至尊,單憑武功還是不夠的,必須有一幫人甘心情願的聽他驅使。」

  楊炎冷笑道:「這樣一個毒裊,居然想要成為武林至尊,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了!」馬

牛不敢搭腔只道:「我知道的都已告訴你了,楊少俠,你饒了我吧。」

  楊炎冷冷說道:「你雖然不是罪魁禍首,也是助紂為虐的販毒頭子。我可以饒你性命,

不過——」馬牛顫聲道:「不過怎樣?」楊炎說道:「你不是說過一服神仙丸,快活似神仙

嗎?好,我如今就讓你得到大快活!」說到快活二字,一把抓著他的麻穴,趁他嘴巴張開,

把那瓶神仙丸全部逼他吞下。

  不過片臨,只見馬牛臉皮脹紅,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又笑又哭,又叫又嚷,撲向楊

炎,楊炎一記劈空掌把他震開,再過一會,馬牛已是完全陷於瘋狂狀態,把自己的衣服撕得

片片碎裂,臉上也抓起了無數的血痕,手舞足蹈。好似中瘋疾走。

  楊炎拿起一個盛滿食水的皮絹袋,這是馬牛帶上山備用的。楊炎解開了穆志遙的穴道,

把一袋冷水當頭淋下。

  穆志遙被冷水潑醒,張口就叫:「我的神仙丸呢?」

  楊炎冷笑道:「你還要神仙丸?你看看這個馬老大吧,他就是服了神仙丸得到大快活

的!」就在此時,馬牛已是支持不住,骨碌碌的從山坡上滾下去了。

  穆志遙毛骨悚然,顫聲說道:「他、真的、真的是因為吃了神仙丸,弄成這個樣子?」

  楊炎怒道:「你給神仙丸害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到了如今,你還不信神仙丸乃是毒

藥?好,你要跟他一起快活,那我也只好由你!」

  穆志遙只道楊炎說的是反話,連忙求饒:「楊少俠,你可千萬別把我弄成這樣,從今之

後,我再也不敢和你作對就是了。」

  楊炎冷冷說道:「你要變人還是變鬼,完全看你自己。你要明白,是神仙丸把馬牛弄成

這個樣子的,你不想步他後塵,唯有痛下決心,戒掉毒癮。」穆志遙訥訥說道:「楊少俠,

我聽你的話,以後一定戒掉它。不過,不過——」

  楊炎盯著他道:「不過什麼?」穆志遙避開他那銳利的目光,說道,「不過我必須回到

家中,才能安心戒毒。」

  楊炎道:「為什麼?」穆志遙道:「從此地回到篷萊,少說也有幾千里路,我已經吃慣

了神仙丸,要是沒有它,恐怕走不了這麼遠的路。」

  楊炎冷冷說道:「如此說來,那神仙丸你是還想要的了?」

  穆志遙道:「楊少俠,求你大發慈悲把馬牛吃剩的神仙丸給我,否則我恐怕回不到家

裡,就要倒斃路旁。我答應你,一回到家中就決心戒毒。這是最後一次要神仙丸,你相信我

吧!」

  楊炎氣往上衝,抓起了他,喝道:「你這樣的人留在世上也沒有用,我看你與其死在路

上,倒不如死在這裡!」把他的身子作了一個旋風急舞,蓄勢就要拋下山谷。

  穆志遙嚇得魂飛天外,叫道:「我,我知錯了,楊少俠,你饒了我,我不敢要神仙丸

了!」

  楊炎一時火起,本來想要把他拋下去的,此際聽他求饒,不覺於心不忍,心裡想道:

「這個大少爺畢竟還不能算是壞人,一時糊塗,行差踏錯,罪亦不至於死。好,我就做一次

善事吧,做好人索性做到底,他沒決心戒毒,唯有我幫他了。」

  主意打定,把穆志遙拉回來,跟著拿起地上的一袋乾糧,這袋乾糧是馬牛攜帶上山,准

備在山中缺乏食糧用的。

  楊炎帶了乾糧,提起穆志遙又再跑上懸崖。穆志遙不知其意何居,嚇得哇哇大叫。楊炎

喝道:「閉上你的鳥嘴,再叫把你拋下谷底喂狼!」這次他一鼓作氣跑上一座形如筆塔的山

峰,到了一塊形如鳥喙橫空伸出的石崖下面,才把穆志遙放了下來。石崖周圍荊棘叢生,高

逾人頭,遮得幾乎透不過陽光。

  楊炎仔細審視了地形,心裡想道:「這個地方,雖然難不倒輕功超卓的人,但除非他披

荊斬棘,仔細尋找,否則決計不會發現這位穆家的大少爺藏在這裡。」

  「好,這個地方再好也不過了!」楊炎把穆志遙放了下來,哈哈大笑。穆志遙不知他葫

蘆裡賣什麼藥,顫聲問道:「楊少俠,你把我帶來這裡,是、是什麼意思?」

  楊炎倏的伸指點了他兩處穴處,一處是啞穴,一處是麻穴,說道:「穆少爺,你聽著:

我留下這袋乾糧給你,可以供你七天食用。我點了你的啞穴和麻穴,過了五天,穴道便可自

解。在這五天當中,你雖然不能說話,手腳還是可以動的。這地方野獸也上不來,所以你不

用擔心性命危險。五天之後,你的穴道解開,再調養兩天,功力當可恢復如初。以你的本

領,那時相信你也可以自己下去了。不過對不住,那瓶神仙丸我可不能給你啦!」

  做了這件事,楊炎十分得意,想道:「要是我把這次的惡作劇說給靈珠知道,她一定會

笑痛肚皮。嘿、嘿,她作弄人的花樣最多,但這個惡作劇其實是『善作劇』,如此『新

招』,恐怕她也未能想得出來。」

  他輕輕哼著小調,繼續登山。可是想起了龍靈珠,他的那份得意又不覺化為茫然之感

了,「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要在這綿延數百里的祁連山碰七龍靈珠,恐怕當真是

「可遇而不可求」了。

  正在他茫然不知所從之際,忽地又聽見下面有說話的聲音。

  山路迂迴,斜坡曲折,在懸崖削壁下面傳來的聲音雖然聽得相當清楚,說話的人還是看

不見的。那兩個人要走到他如今所在之處,恐怕最少也還得半支香時刻。

  楊炎只聽見了一句話,立即被吸引住了。

  他聽到的第一句話是說話的人向同伴發問:「大哥,那八個字可有點古怪,『大言炎

炎,井蛙窺天。』這是什麼意思?」楊炎聽得不禁暗暗好笑:「這八個字是我寫的,你該問

我才對。」心想:「原來他們已經發現我以指刻字的那塊石頭了,不過看情形大概還沒見著

勞家兄弟,否則早就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大哥說道:「這兩句話有什麼不好懂,那是嘲笑人自不量力,不知

天高地厚的意思。」

  那人說道:「這意思我懂,但我要問的不是這個意思。為什麼那個人要把這八個字寫在

石頭上?」

  「大哥」說道:「這我怎麼知道。我不想琢磨他的用意,只擔心這個人。這個人的指力

可不在咱們的金剛指力之下!」

  他的夥伴說道:「你以為這個人可能是和咱們作對的麼?」

  「大哥」說道:「難說。據我所知,這次前來祁連山的我們這邊的人,似乎沒有誰是有

這種指上功夫的。」他的夥伴道:「或者是彭大遒邀來的大內高手,我們尚未知道的呢?」

  「大哥」說道:「你說起彭大遒,我更擔心了。他是一幫人的頭領,此刻卻尚未見上

山!」

  那人說道:「大哥,咱們有這許多人,難道還怕對付不了那小妖女?」

  「大哥」苦笑道:「你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你試想想,要是小妖女這麼容易對付,咱

們的師父為什麼還要找這許多人跑上祁連山?難道就只是為了要他們來幫忙搜索這樣簡

單?」那人說道:「對啦,大哥,我正想問你,這小妖女是什麼來歷,你可以告訴我嗎?」

  「大哥」說道:「你可知道咱們師父生平最忌憚的是誰?」那人說道:「師父常常自誇

他的武功己是天下無敵,我可從來沒有聽見過他說他忌憚誰。」

  「大哥」說道:「不錯,他老人家的武功是天下無敵,因為他最忌憚的那個人已經死

了,另外一個可能勝過他的,如今亦已老邁不堪了。」

  那人說道:「雖然死了,我也想知道。那個人究竟是誰?」

  「大哥」緩緩說道:「那個人就是二十年前,曾經使得咱們師父寢食不安的那個大魔頭

玉龍太子!」接著說道:「如今師父要咱們搜捕的這個小妖女,就是玉龍太子的女兒!」

  楊炎心裡想道:「怎的龍靈珠的父親有這麼一個古怪的綽號?玉龍太子,總不會真的是

那一國的太子吧?」他想起龍靈珠曾經告訴過他的部分身世,對白駝山主是誰已經隱約猜到

幾分了。

  「大哥」繼續說道:「玉龍太子十二年前死於非命,但他的拳經劍譜,可並沒有落人外

人手中。」那人說道:「但聽師父要咱們搜索的那個小妖女,不過十六八歲年紀。」

  「大哥」哼了一聲,說道:「你敢看輕她年紀小?」那人說道:「我不是輕視她,但她

這點年紀,即使她學了家傳的武功,料想也不會高明到那裡去。咱們何須忌憚一個女娃兒?」

  「大哥」冷冷說道:「只要她是玉龍太子的女兒,年紀再小,咱們也不能輕視。」何況

她的母親可能還活著呢!」

  那人說道,「玉龍太子的妻子又是誰,武功可比得上他麼。」

  「大哥」說道:「你知道大吉嶺靈騖峰上那個龍老怪麼?」那人說道:「曾經聽人說

過,不過龍鴛峰高人云霄,究竟那上面是否真的隱居有一位武林異人,卻也沒誰見過。」

  「大哥」說道:「你沒見過,咱們的師父卻是見過的。但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據師父

說,這龍老怪的武功似乎比他更勝一籌。而且他最近得到消息,這龍老怪尚還活著。」

  那人恍然大悟,說道:「大哥,你剛才說的另外一個可勝過師父的人,想必就是這個龍

老怪了?這個龍老怪和玉龍太子的妻子有何關係?」

  「大哥」說道:「他的妻子,就是這個龍老怪的女兒。龍老怪如今雖然業已老邁不堪,

料想不會再是師父對手。但話說回來,師父對他總也還不能不有幾分忌憚的。」

  楊炎聽至此處,已是明白了七八分,心裡想道:「原來白駝山主恐怕龍靈珠的母親還活

在世上,要是她們母女和爺爺聯袂而來,白駝山主恐怕也對付不了。是以他必須動眾興師。」

  「大哥」繼續說道:「最糟糕的是師父目前所練的那門神功,正在到了緊要關頭他老人

家不能到祁連山來,彭大遒這班人只怕幫不了咱們多大的忙。」

  605

  那人說道:「師父雖然不能親自出馬,但大師兄是說好了要來的。大師兄已經得了師父

的八成功夫,只要他來此主持,何愁那小妖女不俯首就擒?」「大哥」苦笑道:「我可不敢

像你這樣樂觀,當然有大師兄在會好得多,但還是千萬不能輕敵!」

戲弄雙魔

  他們邊說邊走,此時已經走近楊炎藏身之處了。楊炎倏的現出身形,說道:「兩位可是

白駝山的司空先生和慕容先生?」

  果然不出所料,只見那「大哥」愕了一愕,睜大眼睛瞪著他道:「不錯,我就是司空

照,他是我的師弟幕容垂。你是誰?」

  楊炎說道:「我姓雲,是崆峒派一個不足輕重的小弟子。」學龍靈珠的模樣,不從父姓

而從母姓。慕容垂道:「你當真是崆峒派弟子?」言下大有不信之意。

  楊炎不答此問,忽地朗聲說道:「丹丘孟華,何足道哉?」

  慕容垂吃了一驚,說道:「勞福庇、勞福蔭是你的什麼人?」楊炎說道:「他們是弟子

的本門師叔。」

  慕容垂這才相信他的「崆峒弟子」身份,說道:「原來你是勞家兄弟的心腹師侄,怪不

得你知道我們是誰了。」

  要知那八個字是慕容垂在誘脅勞家兄弟投靠白駝山之時,用金剛指力在石頭上寫出來給

他們看的四言詩中的兩句。楊炎說得出來,不啻暗示自己已經知道他們和勞家兄弟之間的秘

密,而且向他們表明自己也是屬於反對丹丘生和孟華這一派的了。

  司空照邁上一步,逼視楊炎,緩緩說道:「如此說來,你也是『師門之恥,豈能忘懷』

的崆峒派弟子了?」楊炎說道:「這八個字弟子只敢藏在心中,不敢向外人吐露!」

  司空照哈哈笑道:「好,那麼咱們如今已經是自己人了,咱們親近親近!」笑聲中忽地

伸掌向楊炎的肩頭一拍。

  原來司空照比他的師弟謹慎得多,心裡想道:「對一個本門的晚輩弟子,勞家兄弟應可

指揮如意,何須把這個秘密說給他聽才能拉攏他呢?」正因有此懷疑故此他還要試楊炎一試。

  這一掌用上了金剛掌力,要是給他結結實實的拍個正著,楊炎的琵琶骨只怕也要給他拍

碎。

  是閃避還是反擊?這霎那間,楊炎轉了好幾個念頭。終於還是決定冒一個險,既不閃

避,亦不反擊,讓他的掌緣拍著自己的肩膊。這一下突如其來,弄得幕容垂都不禁大吃一驚

了。募容垂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師兄,不可!」話猶未了,只聽楊炎「哎喲」一聲,斜

竄三步,前腳已經踏出懸崖,這才穩住身形。司空照哈哈笑道:「崆峒派當今的第三代弟子

中,要算你的本領最強了。幾乎比得上你兩位師叔!」

  慕容垂鬆了口氣,說道:「師兄,原來你是試他的的武功來著,但卻未免弄得太驚險

了。」

  司空照笑道:「我自有分寸的,決不會讓他失足跌下懸崖。」

  原來他的掌力能發能收,只打算令楊炎摔一跤,不會捏碎他的琵琶骨的。但他卻不知

道,楊炎的內力亦已是到了收發自如的境界,假如他當真要拍碎楊炎琵琶骨的話,他加之楊

炎之身的內力,立即就會反彈回去。

  楊炎這齣戲做得恰到好處,他沒有摔倒卻又裝作抵禦不住司空照的掌力,踏出去的步法

又正是崆峒派的「天羅步法」,使到司空照再也沒有懷疑了。

  司空照心想:「原來他是崆峒派晚輩中出類拔萃的弟子,勞家兄弟要倚仗他作為心腹,

把秘密告訴他也就不足為奇了。」

  「你的兩位勞師叔呢?」司空照問道。楊炎說道:「他們等候蓬萊穆家的三少爺,要晚

一點才來。」司空照再問:「他可有話留給我們?」楊炎說道:「有的。他們正是有一件秘

密要我代為稟告。」司空照道,「哦,什麼秘密?」楊炎說道:「有關那小妖女的秘密。」

  司空照不覺好奇心起,想道:「那小妖女的底細,當今之世,還有誰能夠比我的師父知

道更多?不過倒也不妨聽聽他們知道多少。」便道,「好,那你快點說吧。」

  楊炎卻慢條斯理的說道:「事情可得從頭說起,我先告訴你們,我們因何要去打聽小妖

女的秘密。這秘密不是我那兩位師叔打聽到的,是我們的掌門人丹丘生打聽到的。」

  慕容垂道:「怎的丹丘生也管上這樁閒事?」楊炎說道:「這可不是閒事啊,丹丘生最

得意的徒弟是孟華,孟華又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這個想必你們亦已知道的了?」

  慕容垂道:「那又怎樣?」

  楊炎說:「楊炎得罪了本門長輩,孟華奉命清理門戶,他已經捉住楊炎,叫把楊炎押往

柴達木,不料中途卻給那小妖女劫走。你們想亦知道,在丹丘生的心目中,天山崆峒是如同

一家的。出了這樣一件大事,丹丘生當然要親自出馬打探那小妖女的來歷了!」

  他編道的「謊言」,七分是真,三分是假,屬於真的這一部分,司空照亦是早已知道

的。聽他說得不錯,自是不會懷疑,便即打斷他的話道:「請你長話短說,那小妖女的秘

密,丹丘生打聽到了一些什麼?」

  楊炎說道:「他已經打聽到那小妖女的身世之秘,你道她是誰,原來她是玉龍太子的女

兒。據丹丘生說,玉龍太子是一個武功極高的『大魔頭』,不過中原各大門派,對他卻是知

者寥寥,甚至對他的真實姓名也不知道。」司空照眉頭一皺,說道:「這個我們早已知道

了,你們另外還知道什麼?」不覺也起了一點疑心:「莫非他偷聽到了剛才我和慕容師弟的

談話?」

  心念未已,只聽得楊炎緩緩說道:「丹丘生非但已經知道了那小妖女的身世之隱,而且

知道了你們的師父和她有殺父之仇。她如今出現江湖,正是為了要報殺父之仇的!」

  此言一出,司空照可不能不大吃一驚了。「玉龍太子」喪在白駝山主手下,這個秘密,

是只有他的大師兄和他知道的。剛才他對慕容垂也未說過。他對楊炎的疑心,不覺也就煙消

雲散了。

  慕容垂比他師兄還更吃驚,不過吃驚之中也有意外的歡喜,說道:「原來玉龍太子是給

師父殺掉的,那他的女兒還有什麼值得咱們忌憚的。」

  楊炎繼續說道:「丹丘生有一句話不知我該不該告訴你們,說出來又怕你們生氣。」司

空照道:「但說無妨。」

  楊炎說道:「他在說到玉龍太子的時候,倒是甚表敬意。可惜在玉龍太子生前,不知道

有此一人,否則早已要去和他結交了。但說到令師的時候,可、可——」慕容垂性子急躁,

喝道:「丹丘生到底說了我的師父什麼壞話,快講!」

  楊炎忽地說道:「請恕我好奇心重,我想先向你們請教一件事情。」

  慕容垂雖然不大高興,但也無法強逼楊炎先說,只好問道:「你要知道什麼?」

  楊炎說道:「玉龍太子這個渾號甚怪,不知因何而得?」

  慕容垂道:「我不知道,你問我的師兄吧。」

  楊炎的確是因為抑制不住好奇之心而問的,司空照老於世故,也看得出他是稚氣未消,

心裡想道:「此事無關重要,告訴他也不妨。」便道:「是這佯的,玉龍太子的父親以前在

南海一個小島隱居,據說是個美男子,故此綽號玉面龍王,他的兒子相貌和武功都和父親一

樣,順理成章,就給人稱為玉龍太子了。他的父親叫展南冥,他的名字則是靈鯤。」

  楊炎搖頭晃腦說道:「南冥者,天池也。莊子《逍遙游》說: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

而為鳥,其名為鵬。是鳥也,海運則將從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

之言日,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原來他們父子的名字是典出

莊子的,看來那玉面龍王可還是文武全材的呢!」

  慕容垂著了惱,哼了一聲說道:「我們不是請你來唸書的,丹丘生究竟怎樣說我的師父,

快講出來!」楊炎道:「好,我說,我說。但這句話得罪今師,你可千萬不要遷怒於我!」

  慕容垂拿他沒有辦法,頓足道:「我不怪你就是,說吧!」

  楊炎這才慢條斯理的說道:「他說你們的師父是個卑鄙小人!」

  慕容垂怒道:「豈有此理,他竟敢如此低毀我的師父。」

  楊炎說道:「丹丘生這句話也是有他的理由的,好在你說過不怪我,否則我可不敢告訴

你了。」他先抓住慕容垂的話柄,叫慕容垂只好讓他說下去。

  慕容垂氣呼呼的道:「好,你說吧!丹丘生他有什麼道理?」

  楊炎說道:「他說據他所知,當年玉龍太子從西域回到中原之時,並不是用兩條腿走路

的。他是坐在一輛木頭車上,由他的妻子推車,這樣回到中原的。」

  慕容垂道:「為什麼他不能走路?」

  楊炎說道:「他得不到岳父的歡心,他的岳父本來不想把女兒嫁給他的。翁婿二人脾氣

都很倔強,他的岳父說你若再來找我女兒,我就打斷你的雙腿,結果真的打斷他的雙腿,但

他也終於得到心愛的妻子了。」

  慕容垂道:「他的雙腿是他的岳父打斷的,與我的師父又有何干?」

  楊炎說道:「不但相干,關係還大著呢。據丹丘生說,白駝山主的武功本來不是玉龍太

子的對手,欺他殘廢,這才敢去暗算他的。但結果玉龍太子雖然是喪在他的手上,他受的傷

可也不輕,聽說回到了白駝山養了一年的傷,方始能夠起床。」最後這兩句話,是楊炎根據

龍靈珠所說的她的母親告訴她的當時交手的情形,推測出來的。其實龍靈珠的母親也只是知

道白駝山主受了重傷,並不知道他臥床多久的。

  楊炎所說的事實,司空照略有所聞,慕容垂則是毫不知道。不過他雖然不知,卻想起了

一件往事。有一年他的師父回到山中,的確是扶病回來的。聽得同門竅竅私議,說師父其實

乃是受了強仇所傷,說患病不過是掩飾這件有失面子的事而已。他當時入門未久,當然不敢

向同門多問。但一算時間,和楊炎所說的卻是相符,心裡想道:「丹丘生知道的還不夠清

楚、其實師父是臥在病床上一年另三個月!」

  「胡說八道,這多半是丹丘生編出來的!」慕容垂心裡已然相信,嘴裡可不能不這樣罵。

  楊炎淡淡說道:「不管是真是假,但咱們卻失掉一個大幫手了!」

  慕容垂怔了一怔,說道:「失了什麼幫手?」楊炎說道:「丹丘生得知你們上祁連山搜

捕的消息。雖然他不打算和你聯手,也曾動過念頭,想要親自出馬捉拿那小妖女的。但後來

一想,暗算殘廢之人武林最為不齒,自駝山主幹出這樣卑鄙的事,要是他出來趁這淌渾水,

只怕給人誤會他與白駝山主是一丘之貉。他可不能受這樣侮辱,所以只好打消親自出馬的念

頭了。」

  慕容垂氣呼呼的道:「我們何須丹丘生幫忙?丹丘、孟華,何足道哉?白駝山從來就不

把他們師徒放在眼內,對付一個小妖女,我們的師父都無須出馬,只要大師兄前來就已足

夠!」

  司空照道:「小妖女的身世,丹丘生可說是查得相當清楚了。但還有一個人,不知是他

忽略了訪查,還是你忘記了說?」

  楊炎說道:「是誰?」司空照道:「就是那小妖女的母親。她究竟是死是活?」

  楊炎說道:「不錯,當年她也是負傷而逃的,但沒有死。」

  司空照「啊」的一聲,不覺面有懼色。只聽得楊炎接著說道:「假如她當時便死,『小

妖女』如何能夠活到今天?她是過了三年,和女兒一起到了西域之後,方始病發身亡的。」

  司空照大喜道:「如此說來,她還是死了!」楊炎木然說道:「不錯。死了!」慕容垂

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又復大言炎炎:「丹丘、孟華都不在白駝山主眼內,何況一個受過重傷

的女人?這臭婆娘縱然還在人間,咱們的大師兄出馬已是綽綽有餘。甚至咱們兩個湊合湊

合,料想也足夠對付她了。」

  楊炎冷冷說道:「是嗎?不過,你們好像還忘記了一個人!」

  司空照慕容垂齊聲問道:「誰?」楊炎說道:「你們大概已經知道『小妖女』的母親就

是靈鷲峰的『龍老怪』的女兒吧?她的母親雖然死了,她的外公可沒有死!」

  司空照吃一驚道:「你這樣說,難道那龍老怪已經來了這裡?據我所知,龍老怪自從隱

居靈鷲峰之後,迄今少說也五十年,從來未下過山的!」

  楊炎說道:「他並沒下山,不過——」

  司空照連忙問道:「不過什麼?」

  楊炎說道:「當年他雖然不滿意女兒的婚事,但無論如何,總是骨肉之親,怎能讓別人

欺侮他的外孫女兒!」

  司空照道:「你剛才又說他並沒下山?」楊炎說道:「不錯,他是沒有下山,但卻另外

有人替他下山了。」

  司空照道:「那人是誰?」楊炎說道:「他的徒弟。」司空照再問:「他的徒弟是

誰?」楊炎緩緩說道:「聽說是天山派的叛徒楊炎。他離開天山之後,拜那龍老怪為師。」

司空照和慕容垂聽了,不約而同的哈哈大笑起來。

  楊炎說道:「有什麼這樣好笑?」慕容垂道:「楊炎這小子曾經打傷他的本門師叔石天

行,這件事我也聽說了。不過這是石天行自己不濟事,並非楊炎武功高明。」

  楊炎說道:「石天行名例天山四大弟子之首,這『不濟事』的三字評語,似乎有點過份

吧。」

  慕容垂道:「天山四大弟子又怎麼樣,總比不上丹丘生師徒吧。」楊炎說道:「楊炎能

夠打傷石天行,卻給孟華所擒,依此推斷,石天行的武功當然是遠遠比不上丹丘生。」

  慕容垂哈哈笑道:「你懂得依理推斷,那你就應該明白我們為什麼好笑了。」楊炎說

道:「我還是不懂!」

  慕容垂皺眉道:「你怎的這樣蠢!你試想想,丹丘孟華,何足道哉!丹丘生和孟華都不

放在我們眼內,何況是曾被孟華所擒的那個小子!」楊炎點了點頭,說道:「哦,原來是這

樣比較。如此說來,對付楊炎,是用不著你們的師父出馬了?」

  嘉容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你的見識真是太淺陋了,楊炎這小子若然碰上了

我,我都能夠手到擒來,連大師兄都不用出馬,更不要說要驚動我們的師父了!」

  楊炎這才裝作鬆口氣道:「我本來是崆峒派一個微不足道的弟子,你說我見識淺陋,這

是一點都不錯的。我給楊炎的惡名嚇住了,但如今我知道你們的武功如此高明,我就放心

啦。」

  慕容垂看看天色,說道:「怎的彭大遒這班人還不見來,不如咱們先上這座山峰等候大

師兄吧。雲老弟,你緊緊跟在我們後面,你上不去我們可以扶你一把。」

  楊炎裝喜出望外的樣子說道:「多謝兩位照料,說老實話,要我爬上這座山巖,我可當

真有點害怕。」慕容垂走在前面,不時回頭,看見楊炎走得雖然頗為吃力,但還是能夠亦步

亦趨,心裡想道:「這小子的輕功倒還不壞。」

  峭壁幢崖,越上越險。到了最危險之處,連慕容垂都已無法自己展輕功,更莫說照顧楊

炎了。不過只要能夠騰身翻過這最後的一丈多高的峭壁,就可以踏足平台。但問題在於,峭

壁光滑如鏡,根本就找不到一個可以借力的立足之點。

  險峻出乎慕容垂意料之外,他吸下一口涼氣,心想:「幸虧我經練成了金剛指力,否則

這次只怕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說道:「師兄,你幫幫雲老弟的忙。雲老弟,要是你

當真上不來的話,那也不要勉強,待我們上到上面,再用繩子吊你上來。」他一面說話,一

面使出金剛指力,五指插入石壁。此時他已是必須全神貫注,才能確保自己的安全,那裡還

敢回頭一望?

  話猶未了,忽聽得呼的一聲,勁風颯然,好像一隻大鳥從他頭頂飛過。他以指力支持懸

空的身體,一個鷂子翻身,躍上這座峰崖,待到腳踏實地,方敢定睛觀看。

  只見楊炎已是笑吟吟的站在他的面前。神態從容,衣裳都沒沾上半點污泥。司空照亦已

上來,比起滿頭大汗的師弟,他是從容得多,但若和楊炎相比,顯然還是有所不如。

  司空照冷冷說道:「師弟,你走了眼了!」

  慕容垂面紅耳熱,說道:「雲老弟,你的輕功真俊!」楊炎哈哈一笑,說道:「彫蟲小

技,何足道哉?要是我有資格說一句:丹丘孟華,何足道哉?那才是真正的好功夫呢。」

  司空照聽出有點不對,雙眼盯著楊炎說道:「有資格說這句話的,當今之世,本來也只

有一個人,就是我們的師父。老弟,你的心頭未免大高了。」

  楊炎說道:「是麼?」忽地雙臂張開,攔在他們前面,說道:「兩位且慢上山。」

  司空照怔了一怔,說道:「雲老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炎淡淡說道:「沒什麼,你們屢次誇言,丹丘孟華,何足道哉?我可有點不敢相信。」

  司空照道:「小兄弟,你弄錯了。說這句話的是我們的師父,不是我們。他老人家可不

能和你比試,你不相信他有這樣的武功,我們也沒法子。」他老謀深算,看出楊炎身懷絕

技,自忖沒有必勝他的把握,便打定了靜觀其變的主意,待看準對方的「路道」之後,方始

決定如何對付。

  楊炎說道:「要證明這句話是真是假,白駝山主雖然不在此間。也還是有亦法的!」慕

容垂可沒有師兄的涵養,聽了此言,大怒喝道:「好個狂妄小子,你是什麼東西,膽敢懷疑

我們師父的武功!好,你說吧,你要怎樣才能相信?」

  楊炎不理他的咆哮,慢條斯理地說道:「容易得很,由我來和你們比試一下就行!」

  慕容垂氣極怒極,反而哈哈大笑,說道:「你這小子要和我比試武功?嘿嘿,真是可笑

啊、可笑!」

  楊炎冷冷說道:「這有什麼好笑?不錯,你們的武功當然比不上你們的師父,但我只是

崆峒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弟子,比起掌門人丹丘生和大師兄孟華,武功差得更遠。要是你們能

夠打贏我,我就相信你們的師父確是勝過丹丘生和孟華了!」

  慕容垂心裡想道:「原來他是氣不過我們看輕他的掌門人,他雖然反對丹丘生,但畢竟

他還是崆峒派的弟子。」

  不過他還是不能忍受楊炎的狂妄,哼了一聲說道:「小子你有志氣!我必須要你心服口

服的相信我們白駝山的武功乃是天下無敵,你既然提出這個辦法,我就和你小試一試吧!」

心想:「待會兒抓著了他,小小給他一點教訓,也就是了!」

  楊炎說道:「你聽錯了,我並不是要和你小試一試。」慕容垂大為得意:「你不敢和我

比試了麼?好,你賠個禮吧!」

  楊炎笑道:「你完全弄錯了。我並不是要和你一個人比試武功,是要和你們兩個人比

試。而且不是『小試』,是要你們把你們的平生所學都施展出來!是『大試』不是『小試』,

你們併肩子上吧。」

真人露相

  慕容垂大怒喝道:「好個狂妄小子,不給一點厲害你嘗嘗,你也不知天高地厚!」

  聲出招發,駢指如戟,欺身直撲楊炎。

  楊炎說道:「好,你一個人上,我讓你三招!」身形一晃,慕容垂撲了個空。但幕容垂

掌中夾指,掌力一吐,登時把楊炎的身形震得搖搖欲墜。幕容垂重新使出金剛指力,只聽得

「嗤」的一聲,楊炎的衣袖穿了一個小孔,腳步蹌踉,給他逼到了懸崖。

  慕容垂哈哈大笑:「小子還不磕頭求饒,叫你死無葬身之地!」他試出楊炎的功力,只

道楊炎技只此矣,氣焰越發囂張。

  司空照也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想道:「原來這小子只是輕功不弱,真實的本領卻是稀鬆

平常?」他見楊炎連慕容垂的劈空掌力都抵擋不住,當然不能相信他是讓招。要知慕容垂的

金剛指乃是接著劈空掌發出的,對方身形不穩,琵琶骨也有給金剛指力戳穿之險,即使楊炎

的武功確實高出對方許多,按常理來說,也決不會冒這樣大的危險來讓招的。

  說時遲,那時快,慕容垂已是如影隨形的又撲到了楊炎身邊,楊炎反手一指,以指對

指,化解對方金剛指力,但似乎是力有不逮,又退出兩步,一隻腳已是踏出懸崖了。

  幕容垂喝道:「小子,你還不服輸?」雙掌齊出,十指如鉤,向楊炎雙肩抓下。

  楊炎忽地說道:「我已經讓了四招了。你還不知進退,這招我只好請你吃耳光啦!」

  說話之際,反手一抓。

  幕容垂只覺一股大力將他吸住,他的雙手竟然停在半空,抓不下去。眼見楊炎的手指反

抓他的琵琶骨,再閃就要跌下懸崖,只好身向後退,等於盲頭烏蠅一樣,送上來捱楊炎的耳

光。

  原來楊炎用的乃是驕兵之計,他知乎慕容垂不比雲中雙煞,要打他的耳光,定然不能似

打雲中雙煞的容易,故此在一開首閃避慕容垂那三招之中,只用一兩分內內與他周旋、故意

讓他輕視自己。楊炎練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即使對方真的能夠抓住他的琵琶骨,他也

不怕會有危險的。

  楊炎深藏不露,連精明幹練的司空照也想不到他有那麼高明的武功,慕容垂那想得到提

防?待到第四招楊炎方始突然使出看家本領,他那一抓用的是龍家的「擒龍手」,反手打耳

光的手法,則是從天山劍法的追風劍式變化出來,快如閃電!

  只聽得噼啪聲響,慕容垂已是捱了兩記耳光。就在此際,楊炎只覺背後勁風倏然,情知

是司空照的武功比師弟高出許多。

  楊炎不敢輕敵,避招還招。司空照左掌右指,掌力剛猛,指力陰柔,楊炎反手一掌,掌

勢斜飛,把他的身形帶動,但沒料到他那股陰柔指力夾在掌力之中突然襲來。結果司空照固

然是給逼得竄過一邊,楊炎胸口的璇璣穴被他指力觸及,也是不禁打了個顫。幸而楊炎的內

功遠遠比他深厚,他的指力尚未足以封閉楊炎的穴道。楊炎運氣一轉,胸中的煩悶之感便即

全消。

  司空照竄過一邊,生怕楊炎還有殺手,身形未穩,先伸左掌把慕容垂一推。他這一推用

的乃是巧勁,慕容垂身形騰起,飛出一丈多外;離開懸崖。他腳踏平地,這才嚇出一身冷汗。

  司空照跟著倒躍回來,與師弟並肩而立。他的腳步剛剛站穩,只見楊炎又已是笑吟吟的

來到他的面前。「我本來要打你的師弟四記耳光,如今只打了他兩記耳光,算是便宜他了。

司空照,你怎麼樣,要不要並肩齊上,再試一試?」楊炎笑道。

  司空照冷冷說道:「原來雲老弟果然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我們都走了眼了!老

弟,你到底是誰?」楊炎笑道:「大言炎炎,井蛙窺天,你們說我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那就算我是這樣的小子吧。嘿嘿,大家都是井底之蛙,彼此彼此!」

  司空照不覺一怔,心裡想道:「難道他就是寫這八個字的那個人。原來他寫這八個字是

用來嘲笑我們所說的丹丘生孟華何足道哉的!」

  慕容朝氣呼呼的道:「師兄何必問他,這小子準是奸細,咱們先宰了他!」

  司空照取出了一對判官筆,說道;「恭敬不如從命,小俠既然定要伸量我們,我們師兄

弟只好再請教你高明的武功了。」

  慕容垂聽得很不順耳,心裡想道:「縱然這小子有幾分本事,大哥也未免是大過長敵人

志氣,滅自己威風了。」但他剛剛吃過楊炎的大虧,心裡雖然暗暗嘀咕,卻也不敢再托大

了,跟著師兄亮出兵器,他的兵器是一對點穴撅。原來練金剛指力的人,必然也是點穴好手

的。判官筆和點穴撅都是點穴的兵器,不過判官筆較短,點穴撅除了較大較長之外,尖端有

如鴨嘴微彎,還可兼作鉤刺之用。武學有雲,「一寸短、一寸陰,一寸長、一寸強。」兩種

點穴兵器,各有所長。司空照的點穴手法較為輕靈,是以愛用判官筆。幕容垂氣力較大,故

而喜用點穴撅。

  楊炎有意激怒他們,哈哈一笑,說道:「你們既是誠心請教,我也不會太過為難你們。

好吧,我就用這根樹枝指教你們幾招!」口中說話,隨手折下一很帶有幾片樹葉的嫩枝。

  慕容垂果然給他氣得哇哇大叫:「小子欺人太甚,你以為我當真怕你不成!今日我非殺

了你不可!」本來他應該與師兄配合,同時出手,一守一攻,方能發揮聯手作戰的威力的,

此時一氣之下,他也不理師兄的動作了。急步就衝上去。

  司空照叫道;「師弟,沉住了氣,不可輕敵!」話猶未了,楊炎己經與慕咨垂交上了手。

  慕容垂雙撅猛插,呼呼風響,端的是有如勢挾風雷,迅猛無倫,楊炎笑道:「虛有其

表,失之凝練。」他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說的卻是一副「倚老賣老」的口吻,把慕容

垂當作是當真向他誠心討教的後生晚輩一般。

  可是慕容垂卻已無暇氣惱,只有吃驚的份兒了,楊炎話猶未了,只聽得「唰」的一聲,

他手中那根柔枝已是抖得筆直,竟然帶著寶劍出鞘的嘯聲,後發先至,刺到了慕容垂的面門!

  慕容垂大吃十驚,這才知道楊炎的內功精純的確是遠遠在他之上,即使比不上他師父,

最少也不遜於他的師兄。這樹枝一刺,勁道不亞利劍,倘若給他刺中,面皮勢必戳穿,大驚

之下,他如何還敢攻敵,急忙把雙撅回護面門。

  楊炎笑道:「你不是說要拚命的麼,為什麼做縮頭烏龜?」笑聲中樹枝已經點到他的面

前,輕輕一撩。

  楊炎使出四兩撥千斤的巧勁,柔枝輕輕一撩,慕容垂的點穴撅給他拔過一邊。楊炎一招

「二龍搶珠」,雙指點向他的一雙眼睛,忽覺微風颯然,司空照的一對判官筆亦已點到了他

的背心大穴,楊炎心頭一凜:「這廝的涵養功夫比他師弟深得多,倒是不能太過輕敵了。」

顧不得去挖慕容垂的眼珠,一個「移形易位」,避招還招。

  司空照一招「橫流擊揖」,雙筆橫封,全力防守,才把揚炎「樹劍」的攻勢解開。楊炎

說道:「不錯,你的功夫是在師弟之上,但要和我打成平手,最少還得多練十年!」口中說

話,手底絲毫不緩,柔枝輕拂,似左似占,虛實不定,司空照竭盡平生所學,連用幾個身

法,剛剛擺脫,楊炎第三招又至到,司空照嚇得手心頭鹿撞:「這小子不知是那裡鑽出來

的,丹丘生孟華恐怕也不過如此!」但他到底是第一流高手,雖驚不亂,百忙中使出師門的

救命絕招,雙筆一個盤旋,身形陀螺疾轉,居然把楊炎接連兩招的攻勢一起化解,而且還了

一招。楊炎微微一笑:「我說你要再練十年,你信不信?」樹枝擊下,把他的一對判官筆,

全部盪開。

  慕容垂驚魂稍定,連忙上來助戰。他們師兄弟訓練有素,配合得宜,司空照的判官筆交

叉穿插,疾點楊炎帶脈的四外穴道,慕容垂的點穴撅也並不慢,同一時間,一招之內,遍襲

楊炎督脈的四處穴道。他們這一招「雙筆雙撅點八穴」的功夫僅次於山西連家的「四筆點八

脈」絕招,但連家的點穴功夫是號稱天下第一家的,他們的點穴功夫的不同凡響,也就可想

而知了。

  楊炎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就只你們會點穴麼?」柔枝輕揚,左刺「白海穴」,右

刺「乳突穴」,中刺「璇璣穴」,最妙的是,司空照和慕容垂二人都是同時見到楊炎這一招

是刺他們的三處穴道。原來楊炎這一招三式,快如飄雲,飄忽莫測,以致他面前的兩個對

手,從他的「劍勢」之中,都有同樣三處穴道被襲的感覺。

  師兄弟那還敢進攻,連忙合力防守,好不容易方能化解了楊炎這一招攻勢。楊炎一看,

樹枝上綴著的幾片樹葉已經落了兩片。心裡想道:「我的功夫到底未純,要練到孟華那樣境

界。恐怕最少也得三年。」原來他這一招,是從孟華的「胡笳十八拍」那招變化出來的。

  司空照慕容垂越打越是吃驚,不知不覺給楊炎逼得退至懸崖。紅日西沉,余霞散褲,燈

出滿天麗彩。楊炎忽地說道:「丹丘生的連環奪命劍法七十二招,最厲害的一招名為胡笳十

八拍,料想你們曾經聽過,可借這一招我只學得一點皮毛……」

  說到「皮毛」二字,左手衣袖一揮,右手的樹枝疾刺出去。這剎那間,慕容垂只見四面

八方都是青綠色的枝影。

  就在這一剎那間,他己是給樹枝刺著身上七處穴道!這一招楊炎是撇開了司空照,專對

付他的。

  「就只這點皮毛功夫,你也抵擋不住,還說什麼丹丘生孟華,何足道哉?」楊炎哈哈笑

道。

  他口中大笑,心裡卻是不禁暗暗道了一聲「慚愧!」「丹丘生用這一招胡茄十八拍能夠

在老猿石刺出十八個窟窿,我卻只能刺著他的七處穴道,還要用袖風盪開他的兵器才成!」

  慕容垂悶哼一聲,便似給人封住了嘴巴,叫不出來。身如斷線風箏,跌下懸巖!

  司空照嚇得魂飛魄散,不待楊炎出招,自己跳下懸巖!

  他在他是前腳跟著後腳跳下去的,半空中一抓抓著師弟的足踝。兩人的體重相加,下墜

之勢更急了。他的武功也委實了得,在這生死一髮之間,左手的判官筆插入了石壁,這才停

止下墜。

  司空照抱住師弟跳落平地,一看師弟並沒受傷,這才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他解開師弟

的穴道,揚聲叫道:「朋友,請留下萬兒!」他已經看出楊炎決不是崆峒派的小弟子,按照

江湖規矩,可不能不交代幾句門面話。

  楊炎哈哈笑道:「我就是你們認為不堪一擊,何足道哉的那個『小子』楊炎!」

  這一下司空照也好像給人點了啞穴似的,說不出話來了。

  楊炎笑過之後,心中亦是不禁感到一陣迷茫。正是: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第十八回 手足相殘何太忍 鴛鴦同命若為情

荒山異人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楊炎只好信步所之,走入深山密林,碰碰自己的運氣了。不

知不覺,白天已是變成黑夜,好在這晚月光皎潔,楊炎一鼓作氣,攀上一座山峰。他不知道

龍靈珠藏在那兒,只是心中有個念頭,龍靈珠多半是藏在人所難到的地方,他上山越高,就

隱隱覺得是和龍靈珠多接近一步。

  攀上這座山峰,月亮已過天中,楊炎也感到有點疲勞了。他找到一座平滑如鏡的石台,

躺下便睡,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在夢中被異聲驚醒。

  不是猿啼,不是虎嘯,卻好像是小孩子的哭叫聲音。

  楊炎大吃一驚,睡意全消,豎起耳朵來聽。

  「你們這些壞蛋敢欺侮我,我就去告訴爹爹……」聲音從遠處傳來,他只隱隱聽見這兩

句話,後面的話就聽不見了,那個孩子似乎也跑得很快。

  楊炎又驚又怒,心裡想道:「為什麼有人在山上欺侮一個孩子,這個孩子的父親定非常

人。」他想起日前所得的那個消息,龍靈珠的父親有個朋友住在祁連山,「這孩子的父親會

不會就是那個人呢?」他想,「若然我猜不錯,這伙壞人,多半恐怕就是和白駝山那幫人有

關係的人。」

  隱隱又聽得見有人說話的聲音了,楊炎伏地聽聲,只聽得那人說道:「大師兄,何以你

放走那個孩子?」

  「大師兄」笑道:「我是要他給我引路呀,你沒聽見他口口聲聲說要回去告訴他的爹爹

麼?這孩子倔強得很,他自己回去,比咱們逼他帶路要好得多。」

  楊炎聽得「大師兄」三字,又驚又喜,想道:「原來是白駝山的第二號人物,司空照和

慕容垂把他們的大師兄說得那麼了得,我正好去找他的晦氣。不過且先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先頭那人說道:「那為什麼還不去追?」

  「大師兄」笑道:「你怕這孩子跑得出我的掌心嗎?我要讓他以為咱們追不上他,要是

我馬上跟在他的背後,給他發覺了反而不妙。而且我這是一石兩鳥之計,你們懂嗎?」

  那人問道:「什麼一石兩鳥之計?」楊炎也想知道,凝神細聽。可惜他們似乎是和那人

咬著耳朵說話,楊炎一點都聽不見。過了一會才聽見先頭那人哈哈笑道:「果然真是妙

計!」

  「大師兄」沉吟半晌,說道:「雲中雙煞、勞家兄弟。彭大遒這班人至今未見蹤跡,連

司空照和慕容垂都不知去向,這事可有點古怪。你們下去看看,要是碰上了,叫他們趕快上

來。雖然他們幫不了什麼大忙,多少也有點用處。」只聽得四個人同聲答應,那「大師兄」

一走,這四個人分成四路下山。

  楊炎立即施展「草上飛」的輕功,循聲覓跡,前去追蹤那個「大師兄」,按照他的估

計,那些人談話的所在和他的距離不過半里山路之遙,他施展草上飛的輕功轉瞬即到,月光

又是這麼明亮,要追上那個『大師兄』,料想不會有甚困難。

  不料他追了半支香的時刻,兀是未發現那個「大師兄」的蹤影,伏地聽,也聽不見聲息。

  前面是十片黑壓壓的松林,松林後面是並列的三座山峰。根林就不知道那「大師兄」和

那小孩子是跑向何方。

  「這大師兄的輕功倒是不弱!」楊炎心裡想道:「但既然發現了這條可以找尋龍靈珠的

線索,多花點功夫,也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他穿過那片松休,松林並沒人家,暗自思忖:「一個小孩子,縱然懂得武功,在這荒山

之上,也不敢離家太遠的。這個孩子的家必定是在這三座山峰之一。我先上較矮的這座山峰

看看。」

  他跑上這座山峰,連野獸也未發現半隻,正想下山,忽聽見對面的山峰有聲音傳來,登

上高處遙觀,一看之下,又驚又喜。

  只見對面山峰的山腰處有塊草坪,草坪上正有人練武。

  月明皎皎,碧空無雲,望到對面的山峰,雖然不是十分清楚,也可以看得出練武的人是

個三絡長鬚的壯健老者。在這老者旁邊看他練武的是個少女。

  儘管面貌看不真切,從輪廓看來,他已經可以斷定是龍靈珠無疑了。

  不過雨峰的「空際距離」雖然很近,要跑到對面的山峰,必須下山又再上山,縱然他身

具越卓輕功,最少恐怕也得花一支香時刻。他本來就想過去的,但那個老者練的是一套掌

法,卻把他的目光吸引住了。

  只見那魁梧老者雙掌劃圈,越來越快。楊炎在這邊山頭雖然聽不見呼呼的掌風,卻可以

看得見樹葉紛飛,草坪四周的樹木似是碰到大風一樣捱動。

  掌風掃落樹葉還不稀奇,更奇怪的是,滿空飛舞的樹葉並不落在地上,而是落在半空結

聚成為環形,跟著那老者的身形旋轉。

  楊炎看了,不由得暗暗喝采,心裡想道:「原來他練的這套掌法,不但是掌法奇妙而

已,且還是兼練一種上乘的內功的!

  接著又想:「那『大師兄』的武功,我雖然沒有見過。不過從司空照與慕容垂的本領看

來,他的武功縱然比他的這兩個師弟高明十倍,只怕也未必是這老者的對手。他單人匹馬,

就敢來挑釁,還要在這老者的眼皮底下捉拿龍靈珠,可也真是太不知自量了。」

  心念未已,只見那碩大無朋的草環突然拉直,好像變作了一條墨龍,轉瞬間,「墨龍」

在空中寸寸折斷,樹葉這才紛紛墜地。原來老者的這一套掌法已經練完了。

  楊炎看得又是吃驚,又是佩服,心想:「要練成功他這樣精純的內功,我恐怕最少也還

得再練兩年。」

  旁觀的那個少女高聲喝采:「蕭伯伯,好一套掃葉掌法。」

  果然是龍靈珠的聲音!

  楊炎幾乎忍不住就要叫她,他若是使出傳音入密的內功,龍靈珠在那邊山峰,用不著伏

地聽聲,料想也可以聽得清清楚楚的。

  但轉念一想,他終於還是忍住了。

  他怕的是嚇走了那個「大師兄」。他若是使出傳音入密的內功,只要在武學上有點造詣

的人,一聽就會知道他是一流高手。「難得這廝不自量力,自己送上門來,我豈可將他嚇

走?嘿,嘿,他們白駝山一派,都是大言炎炎,井蛙窺天。他自己以為可以勝得過這位蕭老

前輩,還可以輕而易舉把『小妖女』抓了去,我樂得在這邊看他笑話。」

  楊炎認定了這個「大師兄」是不自量力,他害怕的就不是他來,而是他不來了。「他若

敢來,給抓住的一定不是龍靈珠而是他!」楊炎心想。

  他忍住不作聲,只聽得那老者哈哈笑道:「賢侄女,你怎的千里捧著金飯碗,反而羨慕

別人?」

  「蕭老伯,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可不懂。」龍靈珠問道。

  那姓蕭的老者笑道:「我不敢妄自非薄,在這套掌法上是用了一點功夫,但比起你家傳

的龍形六十四式可還差得太遠!」

  龍靈珠道:「蕭伯伯,你是哄我歡喜還是故作謙虛?我使龍形六十四式只能震落樹葉,

可遠遠不及你這套掌法的威力!」

  那老者道:「這是你還不大懂得運氣使勁的緣故,從今天起,每天你先看我練一套落葉

掌法,然後你再練你的龍形六十四式,過了三天,或許你可以有點不同了。」龍靈珠對他的

用意本來已經猜則幾分,一聽此言,登時領悟,歡喜得跳起未道:「蕭伯伯,原來你是有心

指點我的,你是要我觸類旁通!」

  那老者道:「指點不敢當。不過我這套掌法雖然比不上你家傳的龍形六十四式,掌法所

需運用的內功,兩者的法門卻是相同。」

  原來龍靈珠是從父親留下的拳經劍譜,無師自通,練成了龍形六十四式的。但她只是從

書本上學運功的法門,限於年幼,卻還未能參透。「襲貌遺神」,練成的掌法只是神似而已。

  龍靈珠想道:「怪不得前兩天我把這龍形六十四式練給蕭伯伯看,他看了不置可否,原

來練這掌法,還要懂得許多運氣使勁的竊門!」

  此時她看了一遍,已經懂得一點「竅門」,心癢難熬,說道:「蕭伯伯,你再練一遍我

看,請你放慢一些。」

  老者笑道:「你這女娃兒這樣心急,一天就想練成功嗎?好吧,我就再練一遍。」他放

慢拳腳,從頭再練。楊炎躲在那邊山頭,凝神觀看。他的內功造詣在龍靈珠之上,獲益亦是

不少。

  不過那老者剛練到一半,就給人打斷了。

  一個小孩子氣吁吁的跑上山來,叫道:「爹爹,你給我報仇、報仇!」

  老者吃了一驚,說道:「報什麼仇?」那孩子道:「我給壞人欺侮了。爹爹,我要你替

我抓那個壞人,讓我打回他一掌!」

  老者道:「定兒,說清楚點,是什麼樣的壞人,他因何打你?」

  那孩子道:「他來強搶我剛剛捉到的一隻小紅鳥,我不給他,他就打我。我從來沒有見

過這個人的。」

  龍靈珠道:「他打你哪裡,還痛不痛?過來讓我瞧瞧。」

  龍靈珠雖然覺得事情有點奇怪,但見這孩子自己能夠跑上山來,也就不怎樣擔心了了,

心裡想道:「定弟自幼練童子功,功夫已經頗有根基,尋常人打他一掌,料想他也不會受

傷。」

  那孩子道:「那壞蛋在我背心打了一掌,痛倒是不痛,只癢得難受。跑路的時候還好

些,一停下來,就好似癢癢到骨頭裡去!」老者越聽面色越是沉重,忽地伸手撕開兒子的上

衣。

  龍靈珠正想替孩子脫下衣裳,看看傷勢如何,給他敷藥。在她以為,縱然受傷,大不了

也只是一點皮肉之傷而已,見這老者急不及待的撕破兒子衣裳,不禁大吃一驚!

  只見孩子的背心有淡紅色的掌印,龍靈珠又是吃驚,又是奇怪:「那人的掌力可是用得

不輕呀,定弟為何不覺疼痛?」

  那姓蕭的老者氣得咬牙說道:「天下竟然有這樣狠毒的人,我與你何冤何仇,竟然對我

這乳臭未乾的孩子用這種陰毒的掌力!」

  龍靈珠這一驚非同小可,問道:「定弟受的是什麼傷,不、不至於有大礙吧。」

  那老者道:「那人是用太陰掌力傷了他的奇經八脈,掌上還可能塗有毒藥。但不知他是

功力未到還是尚稍有天良,這孩子的經脈未給震斷。目前只是瘀血充塞體內,我還能治。」

  說至此處,遊目四顧,不見有人上來,繼續說道:「賢侄女,待會我給定兒治傷,你替

我留神點兒,別讓陌生人上來。」

  龍靈珠唰的拔出劍來,守在崖邊,說道:「伯伯,你放心替定弟治傷吧,要是有人硬要

上來,我和他拚個死活!」

  老者說道:「也無需這樣,打不過的時候,你叫我好了!」說罷,手掌己是貼在兒子的

背心,用自己數十年所練的純陽內功,為兒子推血過宮,解毒療傷。

  過了一支香時刻,孩子臉色恢復紅潤,汗如雨下,流出的汗,氣味帶點腥臭。那孩子喜

道:「爹爹,你的本領真大,我的麻癢已經止了。我、我想睡覺。」說話的聲音比前微弱得

多,看來己是累得不堪。

  老者吁了口氣,說道:「總算把這孩子的一條小命保住了!」神情困頓,似乎比孩子還

更疲勞。

  楊炎在這邊山峰看不見他怎樣運功為孩子療傷,也看不見他此際惟淬的容顏,但卻隱隱

感覺到有點什麼不妙。

  「一石二鳥之計,一石二鳥之計!」那「大師兄」邪惡的笑聲又好像在他的耳邊響起來

了。「一石二鳥之計」究竟是什麼?他不知道,但亦已隱隱猜到幾分了。

  雖然他對這老者很有信心,即使他的武功已經打了折扣,他還是相信他可以打敗那個

「大師兄」的,但為了預防萬一,他可不敢像剛才那樣絲毫不以為意了。

  他改變了主意,心裡想道:「我可不能讓這位蕭老前輩中了奸人之計、我可得趕快過去

與他們相會!」

  可惜已經遲了,他剛剛有這念頭,尚未付之行動,那邊的草坪上,已是發生了他意想不

到的事!

  那個老者吁了口氣,剛要把孩子交給龍靈珠,忽聽得有個人讚道:「蕭老前輩好精純的

內功,佩服,佩服!」草坪上突然多了一個人,一下子就到了那老者的身邊!

  龍靈珠這一驚非同小可,她一直是仗劍在崖邊防守,注視著周圍的動靜的。這個人也不

知是從那裡鑽出來,她竟然絲毫沒有察覺。雖說她是為了孩子的受傷分了心神,但也難辭疏

忽之罪了。不過這個人已經來到了那老者的身邊,來意如何,尚未知道。一時之間,她倒是

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立即動手?

  那老者擺了擺手,示意叫她暫且不必動武,說道:「閣下何人,因何來此?」

  那白衣漢子施了一禮,緩緩說道:「白駝山門下弟子宇文雷特來拜見祁連劍客蕭老前

輩!」

  果然是那個「大師兄」來了!

  楊炎本來是不怎麼把這「大師兄」放在心上的,此際見了他這神出鬼沒的輕功本領,亦

不禁聳然動容,心裡想道:「司空照和慕容垂說的那番話,的確不是誇大之言,這個人的本

領和他們相比,確是有天淵之別。我是太過低估他了。」

  那老者怔了一怔,說道:「不敢當,蕭某與白駝山素無來往,可說得風馬牛不相及,你

找我做什麼?」話猶未了,那懨懨欲睡的孩子忽地叫起來道:「爹爹,他就是打傷我的那個

壞人!」

  那老者吃了一涼,大怒喝道:「蕭某與你有何冤仇,你竟然對小孩子也下毒手!」他手

中抱住孩子,而對如此陰險惡毒的敵人,雖然氣怒交加,也只能暫且沉住了氣,凝神待敵,

避免輕率出手,反遭對方所算。

  宇文雷打了個哈哈,說道:「蕭老先生言重了!你仔細想想,要是我當真下了毒手的

話,你的孩子焉能還有命在?不錯,我用太陰掌力,震傷令郎的奇經八脈,下手是稍賺重了

一些,但以你蕭老先生的絕世神功,何愁不能將他救活?」

  老者冷笑道:「好呀,那你說吧。你處心積慮,用這等卑鄙的手段來消耗我的內力,意

欲何為?」

  宇文雷道,「沒什麼,只是想請你不要插手一件事情。」

  老者說道:「什麼事情?」宇文雷道:「不錯,我與你是無冤無仇,但這位龍姑娘卻是

和家師有冤有仇……」

  龍靈珠忽喝道:「你複姓字文,宇文博是你何人?」

  宇文雷道:「他是我的師父,也是我的伯父。」

  龍靈珠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喊道:「原來白駝山主就是字文傅,這就怪不得了。」唰

的一劍就向宇文雷刺去。

  只聽得「嗤」的一聲,宇文雷的衣袖給劍尖刺破,但龍靈珠卻給他的袖風一拂,不由自

己的退出了四五步。

  那老者搶過去攔在她的身前,左掌虛接,對著宇文雷,防他續施殺手。他抱著孩子,身

法快得極點。宇文雷並沒追擊。

  那老者道:「賢侄女,宇文博敢情就是——」

  龍靈珠道:「不錯,宇文博正是我的殺父仇人!要是我早知道白駝山主是他,我已經上

白駝山去了。」

  宇文雷笑道:「你怎配和我的師父交手,我是奉了他老人家之命,捉拿你的。你要報

仇,衝著我來。」

  龍靈珠揮劍復上,那老者道:「且慢!」忽地把手中的孩子交給了龍靈珠。

  這一下來得甚為突兀,龍靈珠不能不把孩子接了過來,孩子到了她的手中,她自是不能

衝上去和宇文雷廝拚了。

  老者說道:「靈珠,麻煩你照料定兒,哄他睡覺。你是我的客人,這件事應該由我對

付!」

  龍靈珠也怕誤傷了孩子,說道:「蕭伯伯,待會兒你抓住這個小賊,可別忙著殺他!」

她對這老者的武功滿懷信心,以為他縱然耗了少許內力亦是無妨。卻那裡知道,這個老者並

非只耗了「少許內力」,而是耗了七成以上的內力了。

  龍靈珠抱著孩子走開之後。老者雙眼一翻,冷冷說道:「字文雷,動手吧!」

  宇文雷笑道:「蕭老先生,你當真要和我動手?不錯,玉龍太子是你的好朋友,但死了

的朋友的女兒,總比不上你自己的性命寶貴吧?」言下之意,這老者和他交手,必死無疑!

  老者鬚眉怒張,喝道:「你把我蕭逸客當作何等樣人?你處心積慮耗損我的內力,我豁

了這條性命,也不能讓你如願。」

  宇文雷道:「好,你既然而聽良言,那可休怪我無禮了。蕭逸客,你號稱祁連劍客,如

今我就只憑一雙肉掌,領教你的高招,你拔劍吧!」

  蕭逸客壯年以劍掌雙絕,名聞武林。但在歸隱之前數年,江湖上罕逢敵手,早已不用劍

了。歸隱之後,又練成了掃葉掌法,更是無需用劍。

  今朝他借練掌指點龍錄珠的武功,根本就沒有把寶劍帶出來。即使他有劍在身,對方一

個晚輩,空手向他挑戰,以他的身份,也決計不能用劍。但宇文雷明明知道他身上沒藏兵

刃,卻還要這樣說,用意何在,蕭逸客當然明白。不過,雖然明白,也還是不能不中他的激

將之計。

  「廢話少說,我不用劍也能殺你,進招吧!」蕭逸客喝道。

  宇文雷哈哈一笑,說道:「好,且看是誰能夠殺誰?」話猶未了,雙掌疾擊。

  蕭逸客一招「拂雲手」,雙掌虛帶,宇文雷腳步蹌踉,閃過一邊。蕭逸客忽覺一縷甜

香,沁人鼻觀,有說不出的舒服。宇文雷笑道:「蕭老前輩,我忘記告訴你,我的掌上是塗

有煉製神仙丸的藥液的,神仙丸雖然不能說是毒藥,卻也能夠今人精神萎靡,你可要當心一

點才好!」

  蕭逸客沉住了氣,默運玄功,和他周旋數招,驀地一聲大喝,立下殺手。

  這一招「涵虛吐清」乃是掃葉掌法精華所在,蕭逸客全力施為,果然非可小可。

  陰陽掌力,相牽相激,宇文雷恍似一葉扁舟,陷入漩渦之中,身不由己地接連打了三個

盤旋,方始穩住身形。

  蕭逸客躍上前去,一招「疾風迅雷」擊他背心。宇文雷剛剛穩住身形,反手一招「五丁

開山」,以金剛掌力硬接,居然給他擋住了,蕭逸客暗暗叫了一聲「可惜,要是我能多恢復

兩分功力,這小賊已經斃在我的掌下!」這一招「涵虛吐清」,他是蓄為而發,只盼能夠一

擊成功的,不料功虧一簣,元氣更是大傷。

  宇文雷幾乎吃了大虧,心裡也是暗暗吃驚,想道:「這老兒號稱劍掌雙絕,果然名不虛

傳。好在我是有備而戰,也不用立即就收拾他,慢慢消耗他的內力再說。」主意打定,改用

繞身游鬥的打法,繞著蕭逸客的身子走圈圈,他的掌上塗有毒藥,縱然打不著蕭逸客的身

體,吸了他們掌風,也是有害,蕭逸客只能閉住呼吸,到了實在捱不住的時候才吸一口氣。

  清脆柔美的歌聲從林中那間小屋傳出來。

  是龍靈珠的歌聲,為了哄那孩子睡覺唱的兒歌。那孩子本來已是懨懨欲睡的,但記掛著

父親和壞人動手,卻又不敢睡了。

  「星星閃閃月光光,

  心肝寶貝睡在床。

  不怕東山有猛虎,

  不怕西山有惡狼,

  娘親守在兒身旁。

  寶貝一覺睡到大天光。

  這是龍靈珠小時候聽得熟極而流的一支兒歌,在野地,在荒林、在雪山之上、在冰河之

邊,每天晚上她睡覺的時候,她的母親最喜歡唱的一支兒歌。唱起這支兒歌,她不覺想起了

自己苦難的童年,想起了曾與自己相依為命的母親。

  細心的人可以聽得出,柔美的歌聲中含著多少淒酸;要是更細心去聽,還可以感覺得

到,除了淒酸,還有激憤。

  楊炎在那邊山頭聽得呆了,心裡想到:「她雖然命苦,畢竟曾經有過母親守在她的身

邊,唱歌來給她聽。我卻是未滿週歲。就失去了娘親,連這點『福氣』都沒有。」

  歌聲中蕭逸客與宇文雷越鬥越烈,蕭逸客掛念孩子,不覺想道:「眼前這個敵人,比東

山猛虎、西山惡狼還更凶狠得多,我若敗給了他,龍靈珠自身難保,更有誰人能護我這孩

子?」

  他一生不知經過多少風浪,從來不知害怕,這次卻是不能不由他隱隱感到恐懼了。心裡

一急,就沉不住氣急於要擊敗敵人了。用力過度吸了兩口毒氣,登時只覺地轉天旋,冷不防

給宇文雷打了一掌,「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宇文雷哈哈笑道:「蕭老兒,你、你——」話猶未了,忽地穩不住身形,不由自主的打

了兩個盤旋。一掌劈出,「逢」的一聲,劈斷了一株粗如人臂的樹枝,要不是收勢得快,幾

乎撞在樹上。原來蕭逸客那招「掃葉掌」蘊藏有三重內力,有如暗流衝擊,一波未平,一波

又起,在宇文雷身上發揮了威力。

  可惜蕭逸客已是強弩之末,未能及時趕上去再補一掌,說時遲,那時快,宇文雷又已退

而復上,攻得更加急了。楊炎在這邊山頭看得不大清楚,但從兔起鸛落的身影翻騰之中,亦

可以看得出來,蕭逸客已是只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

  宇文雷劈斷樹枝那「蓬」的一聲令他從迷茫中醒了過來,「不好,蕭老前輩內力損耗過

甚,只怕敵不過他。我可得趕快過去助靈珠一臂之力才行。」

  他只道蕭逸客還可支持一會,怎知蕭逸客已是到了強弩之末的田地,內力早已消耗殆

盡,比他想像的更壞。

  龍靈珠好不容易把孩子哄得睡了覺,連忙取了蕭逸客所用的長劍出來。

  只見蕭逸客正在遭受猛烈攻擊,宇文雷雙臂箕張,手腳起處,全帶勁風,周圍沙飛石

走,樹葉紛落。蕭逸客的雙腳雖然仍是牢牢釘在地上,上半身卻已搖搖晃晃,恍似風中之

燭!

  龍靈珠倒持劍柄,叫道:「蕭伯伯,對付這等好惡人,何須和他客氣,你用劍吧!」她

怕蕭逸客要顧身份,不肯用劍,故此先勸兩句。說罷,立即將長劍向蕭逸客拋去。

  哪知就只這麼慢了片刻,蕭逸客又已接連中了兩掌。金剛掌力震破了他殘餘的護體神

功!

  長劍飛來,給宇文雷劈空一帶,「嗤」的一聲,插入了蕭逸客的左肩。蕭逸客本已支持

不往,傷上加傷,大吼一聲,倒縱出三丈開外,這一縱竭盡全力,避開宇文雷最後一擊,腳

一沾地,人也暈倒了!

  龍靈珠失聲尖叫,忙向倒在地上的蕭逸客奔去。

  宇文雷哈哈大笑,身形一晃,攔在龍靈珠面前:「小妖女,你的靠山都已自身難保,你

乖乖跟我走吧!」龍靈珠氣得雙眼要噴出火來,喝道:「白駝山的小賊,我與你擠了!」

  宇文雷笑道:「拼也沒用!」運掌成風,盪開龍靈珠劍尖。龍靈珠緊咬銀牙,心裡想

道:「我必須沉住了氣,給蕭伯伯報仇!」

  她默記蕭逸客剛才籍「掃葉掌法」指點她的運功法門,劍法陡地一變。

  劍光天驕,沉雄迅捷,兼而有之。她把家傳的掌法「龍形六十四式」,化到了劍法之

中。饒是宇文雷使出了第八重的金剛掌力,也只是僅能自保。莫說不能震落她手中的劍,有

幾招凌厲的劍招,甚至他都險些化解不開。

  宇文雷這一驚不在龍靈珠之下,心裡想道:「奇怪,這丫頭的功力怎的好似比剛才強

了?她的這路劍法,也不知是何家何派,如此厲害!」當下重施故技,與龍靈珠繞身游鬥。

  龍靈珠咬緊銀牙,運劍如風,釘著宇文雷絲毫不放鬆。

  眼看她已經搶到上風,就快把宇文雷逼到懸崖了,忽地感到一陣頭暈,好像喝醉了酒也

的,懶洋洋的提不起勁來。

  原來她雖然告誡自己「沉住了氣」,卻無法沉得住氣。她必須呼吸,就不能不吸進宇文

雷的掌鳳。宇文雷的雙掌是塗上了從大麻提煉出來的烈性藥劑的。

  她的內功比不上蕭逸客的深厚,新領悟的心法也還未能運用自如,一輪狂攻過後,吸進

去的毒氣更多,當然是支持不住了。

  宇文雷驀地喝道:「撤劍。」欺身撲進,一招「斜掛單鞭」,切她手腕。他先用劈空掌

力蕩歪她的劍尖,只道她已是氣衰力竭,要搶她的劍易如反掌。

  那知龍靈珠練的家傳內功不同凡響,不錯,她是已經氣衰力竭,但在緊急關頭,還可以

作最後的一擊。

  她腳步一個蹌踉,好像就要跌倒,踏的卻是醉八仙步法,一個移藏十位,劍尖突然從宇

文雷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

  可惜她的內力畢竟還不能透過劍尖,刺是刺中了,卻只能劃破宇文雷的一點皮肉,劍尖

立即就給反彈開去。

  宇文雷怒道:「臭丫頭,我不想傷你,你反而逞兇!快快扔劍投降,否則取你性命!」

正要施辣手再奪她的寶劍,即使不能遵守師父的吩咐將她活擒,也顧不得了。

  就在這霎那間,忽聽得「噹」的一聲,龍靈珠的青銅劍飛上半空!宇文雷尚未出手,當

然不是他的掌力震飛的。

  宇文雷呆了一呆,定睛看時,只見草坪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多了個人,是個英氣勃勃

的少年。他一向以武功自負,這人突然出現,他竟絲毫都沒察覺,吃驚可想而知。

  殊不知宇文雷固然是大吃一驚,龍靈珠的吃驚比他更甚。

  宇文雷認不得這個人,龍靈珠是認得的!

  這個突如其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楊炎的哥哥孟華!

  孟華以彈指神通的功夫,彈飛龍靈珠的劍,龍靈珠一呆,孟華迅即就點了她的穴道。

  宇文雷吃驚過後,抱拳說道:「多謝閣下相助,請問高姓大名。」他只道孟華是彭大遒

請來助拳的人。雖然有點奇怪彭大遒怎能請得動本領這麼高明的人,但見他點了龍靈珠的穴

道,自是不會疑心他是敵人。

  孟華反問!」你是何人?」宇文雷怔了一征,說道:「彭大遒請你來,沒有告訴你嗎?」

  孟華道:「你說的是陝甘道上那個有點名氣的土霸彭大道嗎?這人的名字我倒聽過,你

說的什麼事情,我可不知。」宇文雷不禁又吃了一驚,說道:「那你到底是誰,為何能來助

我?」

  孟華冷冷說道:「我是為自己的事情來的,與你們並不相干。恕我沒有工夫和你多說閒

話,你請便吧!」

  宇文雷大為尷尬,說道:「閣下大概未知道我是誰吧?我是白駝山的宇文雷,不知配不

配與閣下結交?」他以為一亮出自己的「萬兒」對方必然聳然動容,改顏相向。

  那知孟華仍然冷冷說道:「我叫你走,你聽見了沒有?」聲色比剛才更加冷峻了!

  宇文雷心頭大怒,恨不得立即殺了孟華。但一來他見孟華剛才露了那手武功,心中不無

忌憚;二來自己剛和蕭逸容拚鬥一場,也是不敢再鬥強敵。當下只好忍住了氣,說道:

「好,我走,我走。你敢輕視白駝山的人,將來你可別要後悔!」交代了這兩句「場面

話」,他便去抓業已給孟華點了穴道的龍靈珠。

  他快,孟華更快,早已擋在龍靈珠面前,伸出食指,對著他的掌心。宇文雷是個武學行

家,一見便知他用的是上乘點穴手法。掌心的勞宮穴是人身三十六處大穴之一,若給點個正

著,縱然不至斃死,內功也要大受影響。宇文雷不敢強搶,只好止步。

  「這小妖女是我們山主的仇人之女,我奉了山主之命要把她帶回去的,請你交給我

吧。」宇文雷忌憚孟華武功了得,這次倒是依正江湖規矩,來個先禮後兵。

  但孟華可不吃這一套,喝道:「我是叫你自己滾回山去,這位龍姑娘我要留下!」

  宇文雷怒火如焚,忍無可忍,喝道:「你是恃著誰的勢力,膽敢與白駝山作對。這小妖

女雖然是你點了她的穴道,但她本來就不是我的對手,你不來,我也一樣可以抓著她的。講

道理,你也講不過我!」孟華淡淡說道:「廢話少說,她被我所擒,你要把她帶走。就必須

憑你自己的本事從我手中搶去!」

  宇文雷澀聲說道:「你到底是誰?我可不能和無名之輩交手!」孟華冷冷說道:「我並

不是什麼名人,不過,我的名字你們白駝山是早已知道的。丹丘孟華,何足道哉?這兩句話

是從你們白駝山傳出來的不是?我就是孟華。」

  宇文雷佯作大吃一驚,說道:「孟大俠,你誤會了,這兩句話是勞家兄弟造的謠,其

實……」他佯作陪禮,雙掌一合,忽地就向孟華偷襲!

  這一招「童子拜觀音」雖然是起手式,但雙掌用上金剛掌力,合在一起,卻是非同小

可,比一般的進手招數,還更強勁。

  孟華冷笑道:「不要臉!」他來不及抬起手臂發掌,隨意揮袖一拂,使出了「沾衣十八

跌」的上乘內功。

  宇文雷雙掌迅如電光石火的疾劈下去,碰著他的衣袖,就像被裹在一團棉絮之中,竟是

無從發力。陡然間只覺一股柔和的力道反彈回來,宇文雷禁不住腳步踉蹌,倒退三步。孟華

見他沒有跌倒,也似頗出意外,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接我一掌!」一掌拍下,不

疾不徐,無聲無息,好像並未用力。

  宇文雷識得厲害,他雖然也練過類似「沾衣十八跌」的借力打力功夫,但用來對龍靈珠

自可,用來對付孟華則是萬萬不能,這點知己知彼之明,他還是有的。若然不是硬碰硬接,

只怕「借力」不成,自己先給他打成一團爛泥。當下微一側身,一招極剛猛的大摔碑手劈

出,用到了第八重的金剛掌力。雙掌相交聲如郁雷,宇文雷又再斜竄七步,方始站穩。

  孟華面色一變,冷笑說道:「我只道白駝山主好歹也算是武林中一號人物,不料他的門

下弟子,用的竟是這種下三濫功夫!怪不得祁連劍客著了你的道兒!」

  宇文雷只道他已吸進毒氣,內功受摜,方有此言。心裡想道:「你趕緊閉住呼吸,還好

一些,居然還敢開口說話,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正是撲上去再發毒掌,不料身不由己,

蹬、蹬的退了三步,跟著又退三步。原來孟華那一掌蘊藏有三重內力,後面兩重,此時方始

相繼發作。

  祁連劍客蕭逸客昏迷了一會子,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得有人在叫自己,恢復了一點知覺,

慢慢張開眼睛。

  只見人影翻騰,宇文雷正在與孟華拼第三招。這一招宇文雷使出生平所學,只能化解孟

華的五成內力,他倒縱出一丈開外,只覺喉頭發甜,不願在敵人面前吐出鮮血,強嚥回去。

  蕭逸客清醒了些,分別得出孟華是個男子不是大姑娘了。他還記得在他失掉知覺之前,

龍靈珠正在把他的劍拋給他的,他本以為此際和宇文雷交手的必是龍靈珠無疑。待看清楚了

不是,不禁又喜又驚。

  喜者是:不知那裡來的年少英雄,居然能夠替他擋住了字文雷:驚者是:龍靈珠那裡去

了?吃驚比歡喜更甚,他不禁疊聲叫道:「靈珠、靈珠,定兒、定兒,你,你們在哪裡?」

雖然用力呼喊,聲音好似蚊叫。不過孟華也聽得見了。

  蕭逸客聽不見龍靈珠的回答,忽地覺得左臂疼痛,慢慢用右手一摸,方始發覺自己那把

劍插在臂上。「難道,難道靈珠和定兒已遭毒手?唉,則自我從此世要變成廢人。這少年能

擋得住字文雷嗎?」憂、疑、驚、急迸發,不覺又暈過去。

  孟華心裡想道:「救蕭逸客要緊,不能和這廝多所糾纏了。」

  隨手折下一根樹枝,喝道:「你們不是說丹丘孟華何足道哉嗎,好,我就讓你見識一招

何足道哉的劍法!」

  樹枝一抖,「嗤、嗤」連聲,不絕於耳,宇文雷未及出招,孟華已經收回『樹劍』,冷

笑說道:「你自己瞧瞧!」宇文雷低頭一看,只見胸腹部的上衣,密密麻麻的給戳破了兩排

小孔,一數,剛好是十八個。不用孟華告訴他,他亦已知道孟華使的這招劍法,乃是崆峒派

的絕招「胡茄十八拍」了。這一絕招他早已聞名,但還想不到它的厲害一至如廝,不禁嚇得

魂飛魄散!

  孟華喝道:「看在你能夠接我三招份上,饒你性命,你還不快快給我滾回山去!」

  宇文雷如奉諭音,逃之唯恐不速。

  孟華走到蕭逸客身旁,拔下插在他左臂上的劍,仔細一看,幸好沒傷著筋骨。他隨身帶

有上好的金創藥,便即替他敷上。

  但蕭逸客的外傷雖輕,內傷卻重。宇文雷的金剛掌力是已經震破他殘餘的護體神功,傷

及他的內臟的,要救他的性命,必須用內力把他體內的瘀血化開。

  孟華心想:「聽師父說,這蕭逸客以前雖然是介於正邪之間的人物,畢竟還是好事做得

比壞事多。而且這十多年來,他一直隱居在祁連山上,更是從未為惡。我要把龍靈珠從他身

邊帶走,也理該將他救活。」於是不惜耗損自己的內力,替蕭逸客推血過官,蕭逸客功力極

深,瘀血一化,真氣便漸漸能夠凝聚,不多一會,不但醒了過來,功力亦恢復兩分了。他一

醒來,開口又是先叫「靈珠!」

  孟華知他已無大礙,便即走開,過去替龍靈珠解穴。

  龍靈珠瞪孟華一眼,無暇向孟華發作,先答蕭逸客所問:「定兒早已熟睡了,他沒事,

蕭伯伯,你放心。」

  蕭逸客坐了起來,說道:「你怎麼樣?」龍靈珠也不知孟華拿她怎麼樣,略一遲疑,說

道:「我也沒事。」

  蕭逸客大喜過望,說道:「咱們多虧了這位少年俠士相救,你先替我謝他吧。」孟華說

道:「用不著多謝了,龍姑娘,我不想令你難堪,你自己跟我走吧!」

  蕭逸客愕然問道:「你是何人,因何要龍姑娘跟你走?」

  龍靈珠叫道:「蕭伯伯,他是來抓我的。他救咱們並不是安著好心!」其實前半句雖沒

說錯,後半句卻是冤枉孟華了。孟華不惜耗損自己的內力救活蕭逸客,如何能說不是安著好

心?

  孟華說道:「我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孟華,龍姑娘和我們天山派有點小小的過節,我們

要著落在她的身上找一個人,蕭老前輩,請你原諒,我是非得把龍姑娘帶走不可!」

  蕭逸客不作聲,暗地裡默運玄功,只盼能夠盡快恢復功力,多恢復一分多好一分。

  龍靈珠瞿然一省:「我真糊塗,蕭伯伯剛受重傷,如何還能助我。」歎口氣道:「孟

華,我打不過你,沒辦法,只好跟你走啦!」說到一個「走」字,陡地劍光一閃,她拔劍出

招,快如閃電,明晃晃的劍尖,已是指到了孟華咽喉。孟華冷不及防,幾乎給她刺著,百忙

中使出「鐵板橋」功夫,一個「大彎腰、斜插柳」,彎腰貼地,這一劍幾乎是貼著他的面門

削過。

  孟華身形一長,錚的一聲,彈開龍靈珠圈回來的長劍,怒道:「怪不得人家叫你小妖

女!」龍靈珠道:「不錯,我是小妖女。但我可沒惹你,誰叫你來惹我!」運劍如風,使出

家傳的迅猛劍法,明知打不過孟華,也要狠狠攻他一頓。

  孟華心想:「你沒惹我,但可惜你卻惹招了我的炎弟。」對她劍法的精奇,亦是有點詫

異。當下全神應付,過了十多招,摸清路數,喝道:「撤劍!」五指一伸,使的雖然是很平

常的空手入白刃功夫,但快捷無倫,一下子就把她的長劍奪出手去。

  孟華倒待劍炳,交到龍靈珠手中,冷冷說道:「我也不怕你耍什麼花招,乖乖跟我走

吧。」龍靈珠虎口發熱,半邊身子酸麻,只能勉強接過寶劍,氣力已是使不出來。

  就在此時,孟華忽覺背後微風颯然,未及回頭,已是給人重重打了一掌,偷襲他的這個

人,正是片刻之前尚是奄奄一急的蕭逸客,原來他得孟華助他推血過宮,凝聚真氣,此時業

已恢復了兩分功力,驀然躍起,出手快極。孟華做夢也想不到這位成名的劍客,竟會「恩將

仇報」,冷不及就著了他的道兒。

  孟華練有「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只剩下兩分功力的蕭逸客本來是傷不了他的。非但傷

不了他,甚至可能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只要孟華的護體神功一發,他加之於孟華身上的力

道,就要給全部反彈回去。那時縱然不致立即身亡,恐怕也要給震得發昏了。

  但孟華一遇偷襲,亦已知道偷襲這個人是他了。心念電轉:「他捨身救故友之女,情有

可原。我既然救了他的性命,豈能再去傷他。」因此並不運功反擊,硬生生的接了他這一掌。

  這一掌之力雖然仍是傷不了他,但孟華的內力卻是因之耗了一半了。蕭逸客澀聲說道:

「孟少俠,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本來不該恩將仇報的,但這位姑娘是我故人的遺孤,她來投

靠我,我捨了老命也不能讓別人將她奪去。我做了對不住你的事,只要你答應放過她,我願

意自刎以謝。」孟華說道:「蕭大俠,恕我不能從命。但請你放心,我決計不會傷這位龍姑

娘的性命,只要衝在她的身上找一個人,找到了那個人,我就會放她回來。」

  蕭逸客道:「要是找不到呢?」孟華說道:「我可以三年為期,三年過後,找不到那個

人,我也放她回來就是。」

  他以為已是仁至義盡,不料蕭逸客固執非常,仍然說道:「我受故友之托,她就等於是

我親女兒一般。說什麼我也不能讓她在你們手中受這三年折磨之苦。你要把她帶走,先要了

我的性命再說!」話一說完,又向孟華撲上。

  孟華無可奈何,只好和他動手,小心翼翼,避免傷他。三十招過後,又再捱了一掌,方

始點著他的穴道。

  孟華把一顆藥丸放在他的手心,說道:「蕭老前輩,請恕冒犯。這是少林寺方丈贈與晚

輩的小還丹!留與前輩稍贖罪行。三個時辰之後,穴道解開,請你服下。以前輩內力之深

厚,再得小還丹藥力之助,當可很快恢復如初。」說罷,回過頭來,對龍靈珠道:「龍姑

娘,時候不早,請你跟我走吧。」

  龍靈珠蹙起雙眉,說道:「我已經是你的俘虜,本來應該聽你吩咐,可惜我走不動

了!」

  孟華見她花容慘淡,不覺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難道我在無意之中已經傷了她麼?」

剛才他奪龍靈珠的劍,是曾經用上了分筋錯骨的手法的。但他也曾把龍靈珠的功力估計在

內,自信力度已是用得恰到好處,只是令她無法使用武功,決不至於傷了她的。她沒受傷,

比普通人也還強得多,就不至於不能走路。

  「莫非是我估計錯了,這小妖女的功力其實並沒有我設想那樣高。」孟華思疑不定,只

好說道:「好,待我給你看看。」

  他走近龍靈珠身前,心中正自盤算,如何可以不接觸她的身體,給她舒筋活絡。忽地寒

光一閃,白刃耀眼,龍靈珠唰的一劍已是指到他的咽喉,這一劍快如電閃。孟華就站在她的

面前,饒他武功再好,也是躲閃不開。

  只聽得「咋嚓」一聲,那柄劍沒刺著孟華咽喉,卻插進了孟華口中。原來在這性命俄頃

之際,孟華人急智生,應變也是快到極點。他霍的一個「鳳點頭」,張口就咬著了劍尖,跟

著立即點了龍靈珠麻穴。

  孟華再次奪下她的劍,幸好沒有受傷,但亦嚇出一身冷汗。孟華搖了搖頭,說道:「你

這不識好歹的小妖女,我真是拿你沒有辦法!本來我不想令你難堪的,沒奈何,只好用強

了,最後問你一句,到底你肯不肯自己跟著我走?」說罷,仍然替她解開穴道。龍靈珠只道

孟華要用強挾持她下山,叫道:「孟華,你好不識羞!」孟華怔了一怔,說道:「我怎的不

識羞了?」

  龍靈珠故意擠出兩滴眼淚,哭著嚷道:。」我是不會跟你走的。你是一個成名的俠客,

用強欺侮一個小女孩,識不識羞?」

  孟華哈哈一笑,說道:「你不肯走,我也不用碰著你的身體,就能把你拖下山去!」拿

出十條繩子,把手一揚,繩子套上龍靈珠的皓腕。孟華走在前面,牽著繩子。龍靈珠無力抗

拒,不想走也不能不跟著他移動腳步了。

  龍靈珠怒道:「喂喂,你把我當作什麼、把我當作畜牲還是把我當作女奴,你把我牽著

走,給人看見了很好看麼,我不怕人笑話,你也應詼害怕別人說你欺負我!」

  孟華道:「誰叫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話雖如此,他卻也不能不有所躊躇了,心裡想

道:「我且把她拖下這座山峰,看是誰先忍耐不住。要是她仍然不肯自己跟著我走,那沒辦

法,我只好把她放了。」

試新招巧破躡雲劍

  楊炎從那邊山峰下來,他只看到蕭逸客和宇文雷交手,勝負尚還未決,後來的事情,他

自是一點也不知道。

  剛剛走下這盛山峰,尚未來得及上對面的山峰,只聽得人聲鼎沸,少說也有二三十個人

向著他跑來!

  這班人中有雲中雙煞,有彭大遒的那班人,還有他的師叔李務實和陸敢當,但走在前面

的一個魁梧老者,他卻沒有見過。

  雲中雙煞中的老大馬牛扶著枴杖,由老二田耕牽著他走。楊炎現出身形。喝道:「馬老

大,你的神仙丸還沒吃夠了嗎?」

  馬牛恨極了他,也怕極了他。他是給那頭子逼著跟來認人的。一見楊炎現身,嚇得魂不

附體,「啊呀」一聲就跌倒了。

  那老頭大怒道:「有我在這裡,你怕什麼?快說,是不是這個小子!」田耕忙把馬牛扶

起,馬牛顫聲說道:「不錯,把令郎抓了去的,正是這個小子!」

  原來這個魁梧老者乃是那位穆家三少爺的父親——蓬萊劍客穆揚波。他的兒子被雲中雙

煞用神仙丸引誘,偷偷離家,前來張掖。不過兩天,穆揚波的消息甚為靈通,就打聽到了。

雖然尚未全悉底蘊,卻已知道是雲中雙煞誘他兒子出走。

  他來到張掖,會合了彭大道那班兒上山。在山上找到了給楊炎廢掉武功的彭大遒,也找

到了角落一息的馬牛,馬牛給楊炎逼他服食了過量的神仙丸後,狂性大發,弄得遍體鱗傷。

此時藥力已過,躺在荊棘叢中,角落一息。好在及時給發現,把他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穆

揚波讓彭大遒的門客將彭大遒抬回張掖醫治,但卻逼使馬牛繼續跟他上山找人。

  穆揚波聽說兒子落在楊炎手上,正要衝上去動手,只聽得李務實的聲音隔著一個山坳傳

過來:「楊炎這小子是我們天山派的叛徒,請讓給我們清理門戶!」說到「清理門戶」四

字,身形已是在這邊山渤出現,當真是聲到人到,來得快極!

  彭大遒那班人恃著穆揚波做靠山,一窩峰的也擁上前去,紛紛喝罵:「好小子,膽敢把

我們的彭大哥弄成殘廢,非把你化骨楊灰替彭大哥報仇不可!」

  楊炎冷冷笑道:「你們之中,總算有幾個是比較有身份的成名人物,你們到底是想群毆

還是想車輪戰,劃出道來,小子奉陪就是!」此時彭大遒那班人還在「臭小子」的大罵不

停。楊炎雖然帶著「反嘲」的意味自稱「小子」,卻氣不過這班「狐假虎威」之輩,陡地喝

道:「李務實好歹曾經是過我的師叔,他罵我幾句,我可以不予計較,你們是什麼東西,也

配罵我。」捏碎一塊石子打將出去,打落四五個人的門牙,登時罵聲盡寂。

  李務實見楊炎直呼其名,大怒喝道:「你不必認我做師叔,有本領的你殺了我吧!」

  穆揚波亦是怒不可遏,和李務實同時喝道:「你們都給我滾開。別丟我的臉,我用不著

你們幫忙!」他是生彭大遒那班人的氣,一時火起,但沒想到把李務實也罵在內。

  「李大俠,請賣我一個人情,這小賊和我有殺子之仇,你就先讓我和他算賬吧!」穆揚

波話一出口,便即發覺是得罪了李務實,制忙「兜回」幾句,等於是向李務實陪禮。

  李務實可還是心中有氣,冷冷說道:「穆老前輩,你的本領勝我十倍,李某尚有自知之

明,當然是請你先上。不過萬一你拿不下這小子,過後可不許再向我們討人。」

  穆揚波只道李務實看不起他,哼了一聲,大踏步便上。

  「快把我兒交還,否則決不與你這小賊干休!」穆揚波拔劍喝道。楊炎冷冷說道:「老

匹夫,你聽著!」說了這六個字,故意停頓下來,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態看看對方,好像要看

他是否洗耳恭聽,才肯繼續說下去。

  穆揚波是北五督的武林領袖人物,所到之處,無不受人尊敬,幾曾碰過楊炎這樣對他不

客氣的,不禁氣得變了面色,喝道:「豈有此理,你這小賊竟敢罵我。」

  楊炎笑道:「禮尚往來,你罵我是小賊,我為什麼不能罵你告匹夫,現在是你求我,你

要找回兒子,就得仔細聽我指點!」

  穆揚波雖然不敢相信他會說真話,但不管真假,他也總是想要知道兒子的消息,只好忍

住了氣,不敢打斷楊炎的話了。

  楊炎這才隨手拾起一顆石子,「舒」的一聲,把這顆石子,彈得直上遙空。「你的寶貝

兒子在那座山頭的老鷹巖下,我可沒工夫陪你,你自己去找吧!」楊炎指著石子所飛的方

向,說道。

  穆揚波怒道:「你把我兒丟在荒山野嶺做什麼?」楊炎笑道:「你這兒子不成器。我為

人素來熱心,是以幫你教訓教訓他,對他是只有好處決無壞處的,你找到了他,自然就會明

白!」

  穆揚波這邊好幾個人齊聲叫道:「這是調虎離山之計,穆大俠休要上當!」

  楊炎用彈指神通禪出的那顆石子,初時還不怎樣惹人注意,石子越飛越高,高到凝眸注

視都幾乎看不見了,這才引起許多人的驚奇。此時那顆石子剛從高空落下,揚炎又發一顆石

子,去勢更急,「乓」的一聲,兩顆石子空中碰個正著,炸得粉碎!

  「我說話的時候,不喜歡別人插嘴。你們想要打架,儘管上來!」穆家的隨隊,登時也

不敢作聲了。

  饒是穆揚波眼高於頂,對他顯露的這手彈指神通功力,也是不禁為之心頭一凜。不過,

楊炎的傲氣卻也激怒了他。

  他本來就不敢相信楊炎的話,用不著別人「提醒」,他早已懷疑這是「調虎離山」之

計,當下沉聲喝道:「我沒工夫聽你胡說八道,看劍!」劍光一閃,立即指向楊炎心窩!楊

炎叫道:「呵,好快!」腳未離地,身子已似游魚般滑出一丈開外。

  穆揚波那麼迅捷的劍法,居然給他閃開,可是也不過只差半寸而已,劍鋒上的寒意楊炎

都已感覺到了。

  穆揚波如影隨形,跟蹤急上,第二劍、第三劍連環刺出,宛如剝雖抽絲,綿綿不絕。楊

炎虛擋兩招,再退兩步。

  倏然間只見四面八方都是穆揚波的影子,劍光飛舞,看得人眼花繚亂。山坡上雖然只有

兩個人鬥劍,給人的感覺卻有如萬馬奔騰,千軍追逐!雙方出招都是快速之極,但兵刃始終

未曾相交,似乎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厲害,敵招一變,己招亦變。互爭先手,意圖克制對方。

但在旁觀者看來,則似乎是穆揚波大佔上風,業已穩操勝算。

  穆揚波連發十三招,楊炎接連退了十三步。攻擊有如雷霆疾發,退守也有如流水行雲。

不過,在一般武功較弱的人看來。卻是只看到攻擊一方的凜凜神威,看不到防禦一方的曲盡

其妙。

  李務實低聲和陸敢當說道:「你仔細看穆老前輩的劍法,當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

瞻之在左,忽焉在右,若然只論劍法的奇詭迅捷,比起咱們的追風劍法有過而無不及!」陸

敢當有點擔憂,說道:「這小子若落在穆揚波的手上,咱們怎辦?」

  李務實忽是一皺眉,「噫」了一聲,陸敢當問道:「師叔,依你看——」李務實悄悄說

道:「想不到這小子的武功竟然精進如斯,依我看,穆揚波只怕未必勝得了他!」話猶未

了,只見楊炎的劍法果然變了。

  楊炎急於上這陵山峰與龍靈珠相會,心裡想道:「這老兒的躡雲劍法果然名不虛傳,我

可不能和他久戰下去,非得出奇制勝不可!」心念一動,劍法倏變,接連劃了七八個圈圈,

正圈圈,斜圈圈,大圈圈、不圈圈、圈裡套圈。圈圈虛罩對方身形,兵刃仍未相接。這幾個

圈圈劃下來,看得眾人越發眼花繚亂,暗暗稱奇:「這是那一門劍法?」

  原來這是楊炎採用蕭逸客「掃葉掌法」的「創意」,揉合了天山刻法中「大須彌式」和

「追風劍式」的精華,自行變化出來的新招。他這一招之內,包含有三種上乘劍法,莫說旁

人看得莫名其妙,連穆揚波也看不懂。

  眾人正自看得眼花繚亂,忽見穆揚波劍勢如虹,插入楊炎劃成的圈圈之中,劍圈挑破,

有如波心蕩月,閃起千點銀光,又如黑夜繁星,殞落如雨,旁觀的不乏劍術名家,登時有好

幾個人同聲喝采:「好一招白虹貫日!」他們只道楊炎的防禦已被擊破,必敗無疑!那知采

聲未絕,只見穆揚波已是一個鷂子翻身,倒躍出數丈開處,楊炎冷冷說道:「如今你該相信

我的話了吧?」穆揚波一言不發,立即就向楊炎剛才所指的那個山頭奔去。

  原來穆揚波不識楊炎劍法的奧妙,勉強求生,冒險進招,結果反招敗辱,給楊炎在他胸

部的衣裳,劃開了三個銅錢般大小的圈圈。只因雙方都快到極點,表面看來,且還是楊炎的

劍圈給他挑破,是以除了李務實之外,旁人都看不出來。

  旁人看不出來,穆揚波可是自己明白,假如不是楊炎手下留情,他的身子已經添了三個

透明的窟窿。

  楊炎既然有這樣的本領,不但殺他的兒子易如反掌,就是要殺他也並不難,那麼還何須

騙他?他想到這一點,自是不能不相信楊炎剛才所說的話了。

  不過那些人雖然不知道穆揚波剛才曾有性命之危,聽了楊炎的話,見他馬上就跑,亦已

猜想得到,他和楊炎的交手,恐怕是已經吃了大虧了!

  雲中雙煞乃是驚弓之鳥,馬牛不顧身上的傷,枴杖撐地,首先就跑,田耕跟著道上,叫

道:「大哥,咱們有福同享,有禍同當!」抓起他的枴杖,拉著他跑。他倒是有點結拜手足

的情份。

  楊炎喝道:「有誰要替彭大遒報仇的,通通給我上來,我不耐煩一個個打發!」也不知

是誰嚇得失聲大叫扯呼!」那班人登時一哄而散!

  李務實喝道:「楊炎,你叛出本門,我可容你不得,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顯然

他已經知道了楊炎的本領在他之上,今日之事,乃是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了。

  陸敢當跟著喝道:「楊炎你犯了忤逆長輩的大罪,若然還敢逞強,那是罪上加罪!我肯

饒你,你的哥哥也不肯饒你,你自己仔細想想!」色厲內茬,連聲色都已發顫了。

  楊炎冷冷說道:「你不是我的長輩,我犯你一犯,又有何妨?」使出擒龍手功失凌空一

抓,陸敢當本來是傍著師叔的,忽地腳步一個蹌踉,距離拉開數步了。

  楊炎早已在左手掌心藏了一顆石子,右手施展擒龍功,左手的石子立即飛出。力透掌

心,石子一分為七,前三後四,七粒碎石,分打李陸二人。李務實失聲叫道:「好一招北斗

七星。」

  原來「北斗七星」乃是天劍法追風劍式中的一招殺手絕招,以迅捷無他的劍法同時刺出

七個「劍點」,落點都是指向對方的要害穴道,這一招劍法可以同時對付兩個或三個敵人。

如今楊炎使出的這手暗器功夫,用碎石打穴來替代劍尖刺穴,布成的前三後四圖形,可不正

是這一招「北斗七星」。

  李務實對本門劍法的造詣極深,這一招「北斗七星」尤其是他精研有素的得意絕招。可

是他從未想過可以用暗器的功夫化為劍法的!突然看見楊炎施展出來,焉能不失聲讚歎!

  楊炎笑道:「多謝師叔謬賞,我不想被你所擒,也只好稍稍得罪你了!「說時遲,那時

快,他的笑聲未絕,四粒碎石已經打到李務實面前。

  只聽得一連串叮叮之聲宛如繁弦急奏,李務實橫劍一披,使出的劍法也正是這一招「北

斗七星」。但見劍花錯落,石屑紛飛,不但打向他的四粒石子在劍光之中絞成粉碎,另一粒

打向陸敢當的石子也被他打落了。要不是陸敢當和他的距離已經拉開兩步,他這一招「北斗

七星」實是不難把七粒石子全都打落。

  拔劍、回身、出招、擊石,四個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閃電,楊炎也不禁讚道:「李師

叔,好劍法!」

  可是陸敢當還是不能避免給兩枚石子打中,兩枚石子剛好打著他兩邊膝蓋的「跳環

穴」,陸敢當如何禁受得起。「哎喲」一聲,雙膝跪地。

  楊炎朗聲說道:「李師叔,莫怪我不告訴你,我這石子是用了強勁的內力的,你必須趕

快替陸師兄解穴!兩個時辰之內若還不能解開,陸師兄要變成殘廢!」

  陸敢當喉頭咕咕作聲,額角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一顆顆滴下來,顯然正在受著痛苦的煎

熬,只因穴道被封,想叫也叫喊不出。

  李務實咬牙罵道:「楊炎,你好狠!」楊炎笑道:「對不住,我不想和你拚個死活,只

好得罪陸師兄一次了。」不再理會李務實的怒罵,便即施展八步趕蟬輕功,奔上山去。

  不出他的所料,李務實果然是不敢追來了。

  李務實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見陸敢當如此情形,便知楊炎所言不差,他如何敢讓徒弟

變成殘廢?不過他口裡大罵楊炎,心裡卻是不能不暗自想道:「要是這小子全力施為,石子

打在我的身上,只怕我也禁受不起,唉,我枉為師叔,武功實是遠不如他。他不傷我,已經

是對我手下留情了!」

  李務實功力的深淺,也早已在楊炎的估計之中。他算準了李務實必需一個時辰解穴,陸

敢當是不會變成殘廢的。若在一個時辰之內,他可以擺脫李務實的纏繞,做什麼事都可以了。

  孟華牽著繩子,把龍靈珠一步一步的拉著走。龍靈珠雖然無法抗拒,孟華也無法令她快

跑。除非不顧她的死活,任由她倒在地上,拖著她飛跑。但以孟華的身份,豈能這樣對付一

位年輕的姑娘?

  孟華聽覺敏銳,糾纏中已是隱隱聽得見山下的叫罵聲了。但因龍靈珠這時候也正在對他

破口潑罵,擾亂了他的心神。山峰腳下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他還是未能聽得出來。

  正當他要凝神靜聽下面的聲音之際,只見一條人影,疾若流星,剛一發現,這人已是到

了龍靈珠的身邊。

  楊炎來得這樣快,大出孟華意料之處!

  「你,你是——」「炎弟」二字尚未曾說得出來,楊炎已是揮劍斬斷繩子!

  「孟華,你要找我,我自己來了!」楊炎冷冷說道。

  弟兄再次相逢,手足仍如仇敵!

  面對著這個他曾找遍天山南北,找了三年的弟弟,面對著這個冷冰兒在三年之後,為他

再找四年的弟弟。而這個弟弟不但對他毫無手足之情,還竟然「欺侮」了冷冰兒,甚至打傷

本門長輩,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行!他真是傷透了心,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好了!

  「楊炎,你來得正好,你的哥哥這樣欺侮我,你是親眼見到的人,你是幫我還是幫他?」

龍靈珠問道。

  在孟華的心目之中,是把楊炎「欺侮」冷冰兒一事,認為最最不可饒恕的」惡行」的,

他聽了本門長輩石天行等人的投訴,亦是早已認定這個弟弟是甚難救藥的「壞胚子」了,想

不到在龍靈珠的口中,他也變成了「欺侮」弱女子的壞人!

  孟華苦笑道:「龍姑娘,你不能只說別人不是,也得想想自己是否都對?」龍靈珠噘著

小嘴兒道:「我有什麼錯了?」孟華說道:「楊炎是天山派的弟子,他犯了門規,自當接受

本門懲治,外人不得插手。你不但插手,還把楊炎從押解他的丁兆鳴手中走,丁兆鳴是我的

師叔,你能怪我對你不客氣嗎?」

  龍靈珠道:「我才不管你們天山派的什麼清規戒律呢,我只知道楊炎是我的朋友。」

  孟華見她不可理喻,哼了一聲、說道:「我沒工夫與你胡鬧,我只想告訴你,現在沒你

的事了,你可以走啦!」楊炎也道:「靈珠,你已經幫了我的大忙,我很感激你,你還是走

吧!」

  龍靈珠道:「我偏偏不走,誰叫我走,我都不走!」

  孟華不理會她,說道:「炎弟,我一直盼望你能學好,你的行為實在令我太過傷心,但

只要你知錯能改,我還可以給你最後一個機會!」這幾句話說得非常誠摯,眼圈兒都紅了。

  楊炎是個容易激動的人,不覺心裡想道:「看來孟華倒似乎真的是對我有點手足之

情!」

  龍靈珠忽地又插嘴道:「孟華,我看你也是丈八燈台,只照見別人,照不見自己!」這

兩句話的意思,可正是和孟華剛才說她那兩句話的意思一樣。

  楊炎心情激動,叫起來道:「靈珠,你真是我的知己!你的話沒錯,錯的不是我!」

  孟華盯著他道:「你沒有錯,那麼是誰的錯?難道反而是我錯了?」

  楊炎冷冷說道:「你是大英雄、大俠客,你當然沒有錯?不但你沒錯,你所相信的人,

你當然也認為他們都沒有錯!石天行、石清泉父子沒有錯,李務實、陸敢當沒有錯,丁兆

鳴、甘武維更沒錯,錯的只是我一個人!」

  孟華心頭一凜:「為什麼他這樣憤激,莫非其中還有內情,對呀,我未曾見過冷冰兒,

也不能就一口咬定他不是。」於是柔聲說道:「炎弟……」

  他不擅言辭,正在思量如何才能使得楊炎「心平氣和」,叫他如實招供,楊炎已經咆哮

起來:「誰是你的弟弟,我在你的心目中不過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你剛剛說過,你不是要

來捉拿我的嗎,不必假惺惺了!」

  孟華見他如此倔強,不禁心裡歎了口氣:「看來今天還是非得和他動武不行!」

兄弟比劍

  楊炎逼緊一步,說道:「我如今自行投案來了,你劃出道兒來吧!」

  孟華說道:「那你跟我回山也好,要是你認為有什麼冤枉了你的地方,你可以向掌門人

辯白。你是老掌門的關門弟子,現在掌門師兄視你如弟,你縱然犯了大錯,只要有一絲值得

原諒的地方,料想他還是可以從輕發落的。」

  楊炎冷冷說道:「不必說這許多廢話,我可以按照你劃出的道兒。不過,我得先問個朋

友!」

  龍靈珠道:「你不用問我,我當然不能同意你任由別人宰割!」

  楊炎笑道:「我早知道你會這樣說的,但我是想問另一位朋友。」

  龍靈珠既不高興,又覺奇怪,哼了一聲,說道:「原來你不是問我,這倒是我謬托知己

了。你的那位朋友呢?」

  楊炎笑道:「在這裡!」拔劍出鞘,輕輕一彈,長笑說道:「孟華,對不住,你要我跟

你回山,可也得問過我這位朋友!」

  孟華休養再好,亦已被他激怒,不覺勃然變色,說道:「炎……楊炎,你太過份了。好

吧,你一定要我動手才行,那你就進招吧!」

  楊炎也不容氣,喝道:「接招!」劍花一抖劃了一個圈圈,隨即就向孟華罩下。他這一

招,包含有蕭逸客「掃葉掌法」的創意,又有天山劍法中大須彌劍式和追風劍式的精華,合

三為一,迅捷、雄渾、詭奇兼而有之。孟華也只能看出其中兩種。

  孟華又是吃驚,又是歡喜,心裡想道:「炎弟真是學武的奇材,相隔不過半年多點,他

的劍法竟然精進如斯!」

  不過揚炎這種合三為一的自創新招,對付別人猶可,對付孟華可嫌「粗糙」了些。孟華

東南西北連刺四劍,用的都是平平無奇的一招「白虹貫日」,就把他劍勢劃成的正圈圈、斜

圈圈、大圈圈、小圈圈全部挑破了。

  「上乘武學,拙能勝巧。集百家之長,但求融會貫通,舉手投足,使成妙諦!無須變化

太過複雜!」孟華說道。

  「多謝指教!」楊炎說道。「劍招倏變,前一招「黃河落日圓」,後一招「大漠孤煙

直」,本來是劍勢如環的突然變得其直如矢,首尾相卸,快到極點。劍法簡明,許多花巧的

變化全都省去,孟華讚道:「好,你的悟性之高,確是我平生僅見!」

  不知不覺過了三十多招,孟華忽又說道:「大須彌劍式和追風劍式混合使用不是不行,

但輕重失宜,那就反而自己露出破綻了,快慢也須調節。你這兩招不但輕重不當,使得也快

了些。」

  龍靈珠見他真心指點楊炎的劍法,對他的敵意減了兩分,好奇心起,問道:「劍法以輕

靈迅捷為主,為何慢反而比快好?」

  「他說得對!」楊炎一面出招,一面說道:「劍法以輕靈迅捷為主,一般而言,是不錯

的,但也要看對手。他的武功比我高得多,我與其以客犯主,不如以主迎客。輕靈能勝重

拙,重拙有時也能勝輕靈,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龍靈珠也是極為聰明的人,一點即透;忽地說道:「他既然說得對,那你為何還是用

錯?」

  楊炎詫道:「我用錯了什麼劍法?」他自問已經改進許多,不信龍靈珠在劍法上的造詣

能勝過他。

  龍靈珠說道:「大須彌劍式和追風劍式都是天山劍法,他當然比你精熟得多!而且追風

劍式是難以避免使得快的,如今你把快劍變出慢招,而你又未曾達到他的造詣,在他眼中看

來,焉能不是破綻纍纍?依我說,你不如用蕭伯伯的掃葉掌法和爺爺的……」

  楊炎的第二個師父龍則靈本是龍靈珠的外祖父,但她在揚炎的面前是從來不肯認這個爺

爺的,此時為了幫忙楊炎,無暇思索用什麼稱呼替代,不知不覺說出「爺爺」二字。

  楊炎豁然貫通,大喜說道:「有見識!靈珠,你說得加倍的對!」這「加倍」的意思,

只有龍靈珠懂得。孟華則以為單指劍法而言,倒是不覺有點納罕。

  心念未已,只見楊炎長劍掄圓,當作大刀來使,呼的一劍就劈下來。氣勢之猛,孟華也

不能不有幾分顧忌。

  原來他用的是龍家所傳的「龍形六十四劍」,剛健之中兼具龍飛鳳舞的翔動之意,配合

「掃葉掌」的運功法門,相得益彰。

  孟華看得出的破綻越來越少,甚至漸漸有點吃力之感了。原來他被蕭逸客打了兩掌,雖

說並無大礙,功力畢竟打了幾分折扣。他又不忍傷害弟弟,許多殺手絕招都不敢用。有兩招

他使刺穴的劍法,若然功力無根,本來是可以刺中的,只因差了一點,結果也給楊炎解開

了。

  孟華眉頭一皺,心裡想道:「我奉命懲治本門叛徒,若是不能把炎弟拿下,押回山去,

只伯同門疑我徇私。沒奈何,只好讓他受點傷吧。」

  孟華忽地劍法一變,朗聲說道:「劍術不當拘泥一格,快慢均可隨心所欲。舉重固然可

以若輕,舉輕亦可以若重。大須彌劍式重拙,追風劍式輕靈,兩者本來不容易配合得宜的,

但若練到我所說的這個境界,輕若重拙也何嘗不可同冶一爐?」說話之間,嚓的一劍刺出,

快如閃電,正是追風劍式中的「李廣射石。」楊炎側身一閃,避招進招,以龍家劍法的「飛

龍在天」反擊,雙方都是快招,備攻一邊。那知孟華攻如雷霆疾發。「錚」的一聲,楊炎長

劍彈開,人也不由自主退了兩步。

  龍靈珠在旁邊看得又是吃驚,又是歡喜,說道:「孟大俠,你這番話是說給我聽的

吧?」要知她剛才勸告楊炎不要用追風劍式來和大須彌劍式配合,理由之一,就是他認為快

劍變不出慢招,輕靈重拙亦難調和之故。在她心目之中,自是難免覺得孟華這番話乃是為她

而發了。

  孟華不理睬她,喝道:「你仔細瞧著!」長劍一圈,儼如陷輪疾轉,這一招使得極快,

卻是大須彌劍式的「三轉法輪」;按著劍圈一展,劍尖上如墜鉛塊,緩緩指出,卻是追風劍

式的「星海俘槎」。果然是不但重拙可化為輕靈,輕靈亦可化為重拙。收發隨心,無不如意。

  孟華把兩種劍意截然不同的劍式混合使用,忽而柔如柳絮沾衣,忽而重若泰山壓頂。楊

炎使出渾身本領,兀是抵擋不住。轉眼之間,接連退了八步。

  龍靈珠越看越是吃驚,心裡想道:「楊炎這龍形十八劍已是使了將近一半,要是十八劍

用完,只怕他是難保不住在哥哥劍下了!」原來龍家的「龍形六十四式」乃是可以兼用於掌

法和劍法的,而「龍形十八劍」則是從「龍形六十十四式」中提煉出來的精華,專用於劍

法,更具絕大威力。楊炎使出「龍形十八劍」都抵敵不住,那就是必敗無疑了。

  殊不知龍靈珠固然吃驚,孟華則不但吃驚,更多一層憂慮。吃驚的是弟弟的本領超乎他

的估計,他的功力已經打了折扣,要生擒弟弟,必須全力以赴,那就只怕難以恰到好處的使

得弟弟只受輕傷了。

  龍靈珠忽地喝道:「孟華,你欺負了我,這口氣我可不能不出!反正你也已經認定我和

楊炎一黨,那我必須與他有福同享,有禍同當!你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時不住,我們可要

兩個打你一個了!」

  孟華沒有開口,楊炎卻說話了:「哎呀,這可使不得!靈珠,我老實告訴你吧,你幫了

我,「有福同享」你別指望,「有禍同當」嘛,那倒是會立即降臨你的頭上了!」雖然是在

十分激烈的搏鬥之中,仍然嘻皮笑臉。

  「唰」的一聲輕響,楊炎的袖子被削去一幅,幸好未曾傷著,他又退了三步。「龍形十

八劍」已經使了十四招,只剩下四招了。

  說時遲,那時快,龍靈珠手中已是多了一條軟鞭,右手鞭,左手劍,向孟華撲來,鞭長

劍短,人未到軟鞭先到。孟華此時正在邁步向前,追擊楊炎。龍靈珠的軟鞭一個「回風掃

柳」,眼看就要捲著他的足跟。

  孟華身形斜撲,一個「倒蹬腿」把她的軟鞭踢開。他略一分神,楊炎反手一劍,立即解

開了他的攻勢。

  孟華霍的轉身,伸手抓她軟鞭。龍靈珠飛身一躍,軟鞭收成一個圈圈。孟華一抓抓空,

龍靈珠左手劍倏的伸長半尺,對準了他掌心的勞宮穴。原來她的這把劍也是軟劍。不用之

時,和軟鞭一樣,都可以當作腰帶的。

  孟華當然不會給她刺中「勞宮穴」,但由於他還要對付一個武功比龍靈珠高明的楊炎,

楊炎已經轉守為攻,他無暇去奪龍靈珠的劍,只能閃避了。

  龍靈珠笑道:「孟大俠,你武學高明,我也要請你指點一二。」笑聲中鞭劍兼施,不但

鞭法極為古怪,劍法也與剛才不同了。

  只見她的軟鞭盤旋飛舞,時不時抖得筆直,用鞭梢來點穴道,就像刺穴的劍法一股,武

學有雲,槍害圓,鞭怕直。鞭是柔軟的兵器,要抖得筆直,而兼具槍矛刀劍的性能,這已經

是舉輕若重的上乘功夫了。若然龍靈珠的「上乘」功夫,在孟華眼中也還稀鬆平常,但亦已

頗出他意料之外了。

  她的劍法也甚古怪,由於是把軟劍,忽屈忽伸,更具輕靈翔動之妙。使到疾處,劍光化

成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圈圈,圈裡套圈,和軟鞭不時也打出的鞭圈混在一起,孟華雖然不懼,

亦是不禁有點眼花繚亂之感。

  孟華看出她的鞭法之中夾有劍法,劍法之中也夾鞭法,招數之奇詭,往往出他意料之

外,心裡嘖嘖稱奇,暗自想道:「這小妖女原來還有這手功夫,我倒是把她低估了。」其實

並非他剛才低估對手,而是在龍靈珠與他單打獨鬥之時,根本就沒有機會施展她的平生所學。

  孟華功力打了折扣,目前他不過比弟弟稍勝一籌而已。楊炎再加上了龍靈珠,聯手鬥

他,優劣之勢,登時逆轉。孟華一咬牙根,喝道,「炎弟小心了!」唰的一劍刺出,劍花朵

朵,宛如粱夜繁星,直灑下來,耀眼生擷。既不是追風劍式,也不是大須彌劍式,而是崆峒

派的殺手絕招——胡茄十八拍。

  他是逼於無奈,才使出這最後一招絕招的。上一次他就是用這一招,瞬息之間,刺著了

楊炎的十八處穴道。

  以他的武學造詣,本來可以雖用絕招,仍不傷人,上一次就是如此。

  但這一次可有點不同了,是否會失手誤傷楊炎,他自己也沒把握。因為上次楊炎與他相

差甚遠,他可以擇灑自如,這一次則差不多已是旗鼓相當,他必須全力出擊!

  叱吒聲中,劍光暴聚暴散。孟華躍出圈子,楊炎按劍凝視,龍靈珠則是站在一邊,呆若

木雞。

  只聽得孟華黯然說道:「楊炎,多謝你不忍傷我之情。不用十年,你的武功一定可以遠

勝於我。不過武功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盼你好自力之。」

  原來孟華那一招「胡茄十八拍」並沒刺著楊炎,他的衣裳卻穿了七個錢眼般的小孔。

  這是楊炎使的一招「北斗七星」造成的。

  上一次楊炎在「胡茄十八拍」這一招吃了孟華的大虧,過後曾不斷思索,如何可以抵擋

他這一招。他所想的只是能夠「抵擋」於願已足,根本就不敢想到可以「破」這一招。

  將近半年的揣摩,兀是想不到善法。直到他領悟了蕭逸客所創的掃葉掌法的運功竅門,

又得到孟華指點他的劍法之後,方始靈機一動,想到了從「龍形十八劍」的剛猛劍法突然變

為輕靈的「北斗七星」一招,或者可以出奇制勝。「北斗七星」是他練得最為純熟的「追風

劍式」中的一招。由於他這次在前半段和孟華比劍的當中。以追風劍式配合大須彌劍式,未

致圓熟之境,破綻頻生,經孟華指點,後半段他已改用龍家劍法,方始抵敵得住。是似他估

計孟華當也料想不到他會突然又變出本門的絕招。

  但儘管他是有備而戰,他也是完全想不到竟然能夠憑這一招打敗哥哥的。

  他呆了一呆,說道:「上次你饒了我的性命,這次我沒傷你,算是還清了你的賬。胡茄

十八拍與北斗七星,一招還報一招,扯了個直,誰也不用領誰的情!至於你是否還要替天山

派清理門戶,那就是你的事了!」

  說話之時,他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僥倖」;更僥倖的是:「幸虧我剛剛參悟了在快劍中

發收隨心的法門,否則絕對不能恰到好處的在他的衣裳上戳七個小孔。」

  話說完了,他定著眼珠注視孟華。

  孟華澀聲說道:「按江湖規矩,我已在你的手上栽了跟頭,天山派清理門戶之事,我這

個記名弟子,自是撒手不管了。只盼你記著我最後一句話:善用武功,好自為之。千萬不可

一錯再錯,我去了。」

  這霎那間,楊炎幾要叫出「哥哥」二字,不過結果還願忍住。轉眼孟華的影子已經不

見,楊炎眼角沁出晶瑩的淚珠。

  他緩緩回過頭夾,只見龍承珠還是站在原來的位置呆若木雞。

  楊炎吃了一驚,失聲叫道:「你的軟鞭——」

  軟鞭只剩下短短一截,握在她的手中。

  龍靈珠此時方始驚魂稍定,如夢初醒,說道:「孟華好厲害的劍,剛才他使出那招胡茄

十八拍,我怕他傷了你,不顧一切,揮鞭伸入劍圈打他。那知,唉……若是他有心傷我,只

怕我十條小命也完了。」

  剛才那閃電般的交手,楊炎全神祇是注視「敵」我兩方的劍尖,對周圍一切,已是視而

不見,聽而不聞。龍靈珠怎樣幫他,他根本就不知道。

  此時他方可知道,原來他之所以僥倖得勝,最大的功勞還是歸於龍靈珠。要不是龍靈珠

助他這一臂之力,恐怕他也難免給孟華刺著了幾處穴道。

  但更認真的說,僥倖得勝的主要原因,也還不是龍靈珠這「一臂之力」,而是孟華不願

傷及無辜,當他受到龍靈珠「干擾」的時候,只能以迅捷無倫的劍法削斷她的軟鞭。雖然是

「迅捷無倫」,這瞬息之間,己是給楊炎乘虛而入了。

  楊炎吃驚過後,笑道:「不是十條小命,是十八條小命!」龍靈珠莫名其妙,說道:

「十八條小命,這是什麼意思?」楊炎說道:「你數一數,軟鞭是不是斷了十八段?」

  龍靈珠仔細數一數地上作寸寸斷的軟鞭,果然是十八段。不覺嚇得伸出舌頭,說道:

「好厲害的胡茄十八拍,要是戳在我的身上,果然是十八條小命都完了。」

  楊炎笑道:「咱們的小命都保住了,現在應該去看看你的蕭伯伯啦。」正是:

  身世未明圖索隱,風波迭起最惱心。

第十九回 不辨恩仇成大錯 雖非骨肉勝親生

小妖女的身世

  蕭逸客被孟華用獨門手法點了穴道,此時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知覺早已恢復,但還是

未能動彈。

  龍靈珠俯身察視,半晌,皺起眉頭說道:「楊炎,你快來,我不會解你哥——」驀地省

起楊炎是不肯認孟華做哥哥的,連忙改口說道:「我不會解孟華的點穴。」

  揚炎走了來,目光卻是首先被蕭逸客掌心的一顆藥丸吸住,噫了一聲道:「這顆藥丸—

—」龍靈珠道:「這是孟華在點了蕭伯伯的穴道之後留給他的,他說這是少林寺秘製的小還

丹,功能培原固本,醫治內傷最為有效,卻不知是真是假?」

  楊炎說道:「他既然這洋說,那就必然是真的了!」龍靈珠笑道:「不錯,孟華這個人

雖然有點可惡,但不僅你相信他,我也是相信他的。」

  蕭逸客露出異樣神情,龍靈珠心中一動,拿起那顆小還丹。

  楊炎一眼就看出了孟華的點穴手法,登時也放下了心上的石頭,笑道:「他用的是天山

派大須彌式點穴手法,點的乃是丹田隱穴,一般的點穴,對身體總會或多或少有點妨礙,他

的這個點穴,卻可以幫助真氣凝聚丹田,對身體非但無害,而且有益,他用的也不是重手法

點穴,即使無人相助,三個時辰之後,亦能自解。」

  龍靈珠道:「我可不耐煩再等兩個時辰,方能和蕭伯伯說話。」

  楊炎說道:「當然不能讓蕭老前輩躺在這兒。你放心,我馬上就替他解開穴道。」龍靈

珠忽道:「且慢!」把那顆小還丹納入蕭逸客口中。原來她熟悉這位世伯的脾氣,只怕他穴

道解開之後,不肯吞服孟華所贈的藥物。

  果然蕭逸客穴道一解,便即苦笑說道:「這顆小還丹一服,我又欠了孟華一份恩情。這

份恩情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還得清楚了!」

  龍靈珠道:「蕭伯伯,你的身體要緊。孟華這個人也還不能算是壞人,雖然他曾經欺負

了我。你欠他的人情,我不找他報負,也算是替你還了他了。」

  蕭逸客笑道:「真是孩子氣的說話。不過我要報答也無從報答,只能暫且不去想它了。

楊少俠,我應該先多謝!」龍靈珠撲嗤一笑,截斷他的話道:「蕭伯伯,你用不著和他客

氣,我幫過他的忙,他這次幫我的忙是應該的。你不必把這份人情又扯到自己頭上。」

  蕭逸客若有所思,看了看他們,微笑說道:「不錯,憑著我和你死去的雙親的交情,楊

少俠和我也不是外人,我就不客氣領他的情啦。」語帶雙關,龍靈珠不覺羞紅了臉。

  蕭逸客道:「我服了這枚小還丹,明天最少可以恢復三四分功力。除非有孟華這樣的人

物前來,那些鼠輩縱敢再來也不放在我的心上。楊少俠,你還有沒有別的事情?」

  楊炎說道:「請蕭老前輩原諒,我是還有點事情要辦,準備明天一早就走。」蕭逸客

道:「靈珠,你若急於為父報仇,那麼明天你們一起走吧。用不著等我完全復原了。」

  龍靈珠笑道:「蕭伯伯請莫為我操心,你養好身體要緊。」蕭逸客忽地一折腦袋,說

道:「是啊,你看我有多糊塗!」龍靈珠笑道:「蕭伯伯,你只知道照料別人,不知道照料

自己,的確是有點糊塗!」她只道蕭逸客是順著她的口氣說道,蕭逸客卻哈哈大笑起來。

  龍靈珠怔了了怔道:「蕭伯伯,你笑什麼?」蕭逸客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

說,嘿嘿,哈哈,如今已經有人比我更能夠幫你的忙了,我還在瞎操心,在不是太糊塗

麼!」龍靈珠和楊炎都知道他說的是誰,卻也不便對他分辯,說明只是「普通朋友」,龍靈

珠顧左右而言他:「寧弟不知醒了沒有,咱們還是早點回去看看他吧?蕭伯伯,我的報仇之

事,慢慢再談,你現在可以走得動嗎?」

  蕭逸客也在惦記著兒子,當下提一口氣,說道:「小還丹果然是治內傷的聖藥,我不但

可以走得動,還可以和你比比輕功。」龍靈珠怕他過勞,笑道:「反正沒幾步路,也用不著

比輕功啦。」

  回到家中,只見孩子睡得正酣,面色亦已恢復紅潤,蕭逸客放下了心,說道:「我體內

真氣鼓蕩,看來是小還丹的效力發揮了。我想做一會吐納功夫,靈珠,你去撿一點柴火回來

好不好,順便獵兩隻野免招待客人。啊,你一個人恐怕做不了這許多事情,楊少俠,你去幫

幫她的忙好不好。你不是外人,我不和你客氣。」

  龍靈珠知道家中還有柴火,當然明白蕭逸客的用心。不過她也委實是想和楊炎單獨相

處,說一些話,便答應了。楊炎不便以客人自居,在蕭逸客說了這樣的話後,自是更不能不

聽他「差遣」。

  兩人並肩同行,由於剛才一再給蕭逸客拿他們取笑,一時之間,兩人都不知道從那裡說

起才好。

  不知不覺,兩人的眼光碰在一起,楊炎忽地笑了起來。

  龍靈珠道:「有什麼這樣好笑?」

  楊炎說道:「那些人都叫你小妖女——」龍靈珠插口道:「那你呢?」楊炎笑道:「說

老實話,在我剛剛和你相識的時候,我也覺得你似乎是有點小妖女的味道。」

  龍靈珠笑道:「不是『似乎』,簡直『就是』!不是『有點』,實在巧得很,你心裡其

實是這樣想的,對不對?」

  楊炎笑道:「你倒很有自知之明,」龍靈珠扳起臉孔道:「既然你也是這樣想,你聽得

那些人說我是小妖女,還有什麼好笑?」

  楊炎說道:「我是在笑,他們只看見你是「小妖女」的這一半。」龍靈珠愕了一愕,說

道:「你的話越說越古怪了,又不懂身外化身,難道還有另外一個我麼?」

  楊炎說道:「不是身外化身,是你本來就有另外一面。一面是小妖女,是別人眼中的

你;另外一面卻不是,那才是真正的你。」

  龍靈珠道:「哦,那麼依你所說,我的另外一面又是什麼?」

  楊炎說道:「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又活潑、又可愛的小女孩!」龍靈珠啐了一口,說

道:「你有多大年紀,也不知羞,說我是小女孩!不過,我倒想問你,你又怎麼知道我是這

樣的?」她聽得楊炎說她「活潑可愛」,臉上佯嗔,心裡其實是甜絲絲的。

  楊炎一本正經的說道:「在別人心目之中,我的「妖氣」只怕比你更多,所以我反而是

害怕你一旦不是小妖女了,咱們也就不能「臭味相投」了。」

  龍靈珠道:「胡說八道,誰和你臭味相投?但你可知道我這小妖女的名頭是怎樣得來

的?」

  楊炎笑道:「你小小年紀,就到處惹事,專找武林中成名人物的麻煩,也難怪別人叫你

小妖女了。不說別的,我的姑姑號稱辣手觀昔,也曾給你捉弄得啼笑皆非。」

  龍靈珠道:「我捉弄了你的嫡親姑母,你怨不怨我?」楊炎笑道:「說老實話,這個姑

姑我也很想打她十記耳光的,只是看在世傑表哥份上,下不得這個手而已。你捉弄了她,我

高興還來不及呢。不過,對待武林中的其他成名人物,我可不贊成你無緣無故去作弄他

們。」

  龍靈珠道:「我是有緣故的。」楊炎怔了一征,問道:「什麼緣故?」龍靈珠道:「我

露出家傳武功,作弄成名人物,為的是要引起仇人的注意!」

  楊炎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如此,你是因為找不到仇人,所以要讓仇人自行跑來

找你。」

  龍靈珠道:「不錯。我爹爹慘遭那白駝山主毒手之時,我已經有十歲了,仇人的面貌我

是記得的。但在今日之前,我卻不知他是在白駝山。他要斬草除根,我料想他必定要來找我

的,誰知也還是只料中了一半,他只派他的弟子前來。」

  楊炎說道:「這個結果,依我來看出你倒是更有利,目前,最少你亦已知道了仇人的下

落。」

  龍靈珠道:「不錯。所以不用你規勸我,從令之後,我也不會無緣無故的再去招惹武林

中的成名人物了。」

  說至此處,忽地如有所思,問楊炎道:「你說今日的這個結果對我有利,是什麼意思?」

  楊炎正自琢磨,怎樣說才能不傷她的自尊心,龍靈珠已是笑起來道:「你不必顧著我的

面子,我已經知道你的意思了。仇人的弟子我已經不是他的對手,要是白駝山主今日親自出

馬,只怕我非但報不了仇,反而要遭他毒手。」說至此處,忽地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問楊

炎道:「大言炎炎,井蛙窺天。這八個字是你的傑作吧?」

  楊炎笑道:「我是氣不過白駝山主那兩個弟子的大言炎炎,故意在石上刻字嘲笑他們

的。你為什麼問起這個?」龍靈珠歎口氣道:「說起來,我何嘗不也是井蛙窺天?以前,我

以為練了家傳的武功,就可以報得了仇的。如今看了那宇文雷的武功,如要勝過他的師父,

只怕再練五年也不能夠!」

  楊炎默然不語,過了一會,說道:「靈珠,我、我希望你能夠諒解……」龍靈珠愕然

道:「諒解什麼?」楊炎訥訥說道:「很抱歉,我不能幫你的忙。最少是目的還不能夠。將

來,假如、假如……」

  龍靈珠面色倏變,冷冷說道:「誰人要你幫忙?報仇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從來沒有向你

求過……」

  楊炎說道:「話不是這樣說,父母的大仇,固然應該自己親手去報。但好朋友從旁助一

臂之力,那也無須拒絕。靈珠,你曾經幫過我的大忙,免我受人之辱。這件事情在我的心目

之中,是比救我的性命還更值得我的感激的。按說,這次你要報父母之仇,無論如何,我也

應當助你一臂之力。不過,目前,我還要尋找一個人,我、我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龍靈珠冷笑說道:「第一,我並不要你幫忙;第二,我也不敢謬托知己,你亦大可不必

以我的好朋友自居。第三,你要找什麼人與我無關,更用不著告訴我。」

  楊炎柔聲說道:「靈珠,你生了我的氣嗎?」龍靈珠淡淡說道:「誰有工夫生你的氣。

哼,你要找什麼人,我早已知道。她才是你的好朋友,也只有她才配生你的氣。我那有資格

生你的氣!」

  楊炎呆了一呆,說道:「靈珠,你誤會了,你以為我是找誰?」龍靈珠道:「誰理會你

去找誰?」

  楊炎說道:「你以為我是要去找冷姐姐,對不對?我告訴你,這次我並不是去找她!」

  龍靈珠大聲說道:「誰管你去找誰?姐姐也好,妹妹也好!冷如冰也好,熱如火也好,

那都是你的事情!你用不著告訴我,我也不想聽!」

  她一面說一面跑了。

  楊炎追上她,說道:「龍姑娘,你聽我說一句話好不好?」龍靈珠掩著耳朵道:「不

聽,不聽!」楊炎說道:「你不聽那也不用跑呀!」

  龍靈珠道:「楊炎,你真無賴,我跑我的,你跟著我幹嗎?」楊炎笑道:「我是你的蕭

伯伯叫我跟你他來的。」

  龍靈珠霍然一省,想道:「我心裡不高興,可也不能太過著跡了。」於是語氣稍為柔

和,說道:「蕭伯伯叫咱們做什麼,你還記得嗎?」

  楊炎說道:「記得,記得。他要咱們獵野兔,撿柴火。」龍靈珠道:「這兩件事情,咱

們分頭去做。我獵野兔,你撿柴火。」

  楊炎笑道:「我先跟你去獵野兔,回頭再撿柴火,不行嗎?」龍靈珠道:「不行不行!

你再嘻皮笑臉,我不理你了!」

  楊炎搖了搖頭,說道:「唉,你總是把難的留給我做。」但他知道龍靈珠的脾氣,唯有

打算待她氣平之後,再向她解釋了。

  楊炎拾了一堆枯枝,龍靈珠亦已獵了兩隻野兔回來了。可是她似乎還在生楊炎的氣,急

急忙忙的回家,一句話也不跟他說。

  蕭逸客的氣色倒是好得很,他剛剛做過吐納功夫,一見他們回來,便即笑道:「小還丹

果然是其效如神,如今我已是可以運氣如常了,看來明天就可以恢復四、五分功力,咦,你

們卻怎麼啦?為什麼都是苦著口臉,沒精打彩的!」

  龍靈珠只好笑道:「沒什麼。我只是記掛著你,你好得這樣快,我就高興了。」

  「多謝你的關心,你的仇人太強,也難怪你們擔憂的,不過。依我看來,假如對方只有

白駝山主一人,你們兩人聯手,也未必鬥他們不過。」

  龍靈珠道:「誰說我要和他聯手。」蕭逸客只道是女兒家害羞,笑道:「好,好,你喜

歡和誰聯手,那是你的事情,也用不著我來多管了。」經過蕭逸客一番插科打諢,氣氛融洽

許多。龍靈珠不想太過著跡,和楊炎恢復談笑。

  吃晚飯時候,龍靈珠忽道:「蕭伯伯,有一件事我想問你。」蕭逸客道:「什麼事?」

龍靈珠道:「我的爹爹當年是因何和白駝山主結下冤仇的?」

  這也正是楊炎想要知道的事情,但卻不便去問龍靈珠的。此過時方始知道龍靈珠也不知

道。

  蕭逸客道:「我也不大清楚。你媽死的時候,可有什麼遺物留給你嗎?」龍靈珠道:

「她把父親和她自己家傳的拳經劍譜都留了給我。」

  蕭逸客道:「除了拳經劍譜,還有什麼重要的物事嗎?」龍靈珠怔了一怔道:「沒有

了。蕭伯伯,何以你這樣問?」

  蕭逸客道:「沒什麼。我只是在猜測而已。」龍靈珠道:「伯伯猜測什麼?」蕭逸客

道:「白駝山主宇文博因何要害你的爹爹?」

  龍靈珠連忙問道,叫我猜測到的是什麼原因?」蕭逸客道:「你的祖父外號玉面龍王,

你可知道這個外號的意思?」

  龍靈珠道:「大概因為我的爺爺,年輕時候是個美男子吧?」蕭逸客道:「不錯。但另

外還有兩個意思,第一是說他武功高強,龍王是代表威武的,」

  龍靈珠道:「這個意思易懂。還有一個又是什麼?」

  蕭逸客道:「龍王也代表富貴,神話傳訪之中不是常常談及『龍宮寶藏』嗎。令祖是南

海一個島主,據武林前輩所說,他也是一個俠盜,縱橫海上,劫富濟貧,島上的寶藏,可能

富可敵國。」

  龍靈珠苦笑道:「媽媽帶我逃亡,那一段日子,我們經常是身無分文,我甚至曾經做過

小叫化!」

  蕭逸客道:「但那宇文博不知,可能以為你的父親多少還有幾件家傳的無價之寶,因此

動了多日念,也說不定。而且除了珍寶之外,他對你爹爹家傳拳經劍譜,可能也起了覬覦之

心。」

  這是最合乎「常理」的推測,龍靈珠說道:「當年橫禍飛來,媽媽也不知道是因何緣

故。但想來總不外是因為這兩者了。寶物我們是沒有的,幸好家傳的拳經劍譜也沒給他搶

去。」

  對蕭逸客這合乎「常埋」的推測,楊炎卻有一點懷疑,暗自想道:「宇文博當年的武

功,縱然比不上靈珠的父親,應已是一等一的高手。像這樣的人物,何處不可求財,似乎不

應為假設中的『寶藏』而去冒性命之險。要說為了武功秘笈,雖然較近清理,但字文傅這派

的武功路子和靈珠家傳的武功截然不同,他得到了龍家的秘笈,必須盡棄所學,從頭練起,

這可要比完全不懂武功的人新練武功更難。除非他要留給後代,否則也不值得冒那樣大的

險。但聽他門下弟子所說,他似乎只有宇文雷這個侄兒,並沒親生兒子。」

  他並沒將懷疑說出來,龍靈珠又已說道:「其實什麼原因並不緊要,如今我已知道了白

駝山主是我的殺父仇人,對我來說,最緊要的只是今後如何報仇了!」

  蕭逸客道:「不錯,最緊要的是如何報仇。好在你們都有學武的上佳資質,即使目前勝

不過對頭,三五年內要報此仇,我敢相信,亦非難事!」

  他說的這番話仍是把楊炎和龍靈珠拉在一起,好像楊炎要幫龍靈珠報仇,那已經是天經

地義的事。楊炎不能對蕭逸客說出他的苦衷,訕訕的也不知說什麼話才好。龍靈珠聽了心裡

也滿不是味兒,卻也不便在蕭逸客面前發作,只好裝作聽不懂。

  蕭逸客忽道:「楊少俠,你明天就要走了麼?」楊炎說道:「不錯,我實是有事在身,

請恕我不能在此陪伴前輩了。」蕭逸客道:「我不是要挽留你,只是送你一件禮物。」楊炎

說道:「蕭老前輩千萬不要客氣。」話猶未了,蕭逸客已是哈哈一笑,截繼他的話道:「這

件禮物是你自己看中的!」

  楊炎怔一怔,龍靈珠七竅玲嚨,已是接著笑道:「其實這件禮物你亦早已不問自取了,

你還假惺惺客氣什麼?」楊炎恍然大悟,說道:「原來蕭老前輩說的是掃葉掌法。」

  蕭逸客說道:「剛才你是在對面的山頭看我練的,看得恐怕不夠清楚吧。」

  龍靈珠笑道:「蕭伯伯,我替你爽直的說出來吧,你的心意是送禮要送全套。你是在問

楊炎,他是否已經完全看懂了你的這套掌法。」

  楊炎的武學造詣扎根極厚,雖然只是隔山偷看,對這套掃葉掌法的精神,已是瞭然於

胸。但為了禮貌,只能說道:「蕭老前輩所創的掌法博大精深,我怎敢說看得懂了,偷學的

不過是一鱗半爪而已。」

  蕭逸客似乎頗為得意,拈鬚笑道:「不是我敝帚自珍,我這套掃葉掌法,包含運功法

門,也曾化了我不少心血。難得楊老弟賞識,我才敢拿出來當作禮物。楊老弟,請你陪我出

去一趟,我想把這套掌法再演一遍給你看看,請你指正。」

  楊炎說道:「老前輩肯予指點,晚輩是求之不得。不過前輩體力剛剛恢復,我可不敢讓

老前輩過勞。這個、這個,還是留待以後有機會……」話猶未了,蕭逸客又截繼他的話道:

「我雖然不濟,演一遍掌法這幾根老骨頭也還支撐得住。你要是不願接受我的禮物,那就是

看不起我的武功了。」

  他這樣說,楊炎自是不能再推辭了。蕭逸客道:「靈珠,不是我偏心,這次我只能演給

楊少俠看,因為我有另外的事情要麻煩你。」

  龍靈珠笑道:「蕭伯伯,你就是沒有事情要我做,我也不敢和楊炎一同練的。他的悟性

比我高,我和他一起練,相形見絀還不打緊,你做老師的恐怕也要不耐煩呢。」

  蕭逸客笑道:「難得,難得。總算有一個和你同輩份的人,是會給你佩服的了。不過我

也並非藉詞遣開你,定兒待會兒就要醒來,麻煩你替我照料他。」

  龍靈珠笑道,」蕭伯伯,你不用多說了。我不會怪你偏心的。快快去吧,別弄得太晚了

才回來,他固然明天一早就要動身,你累了一天,也該早點歇息。」

  楊炎跟蕭逸客走向前山草坪,途中蕭逸客問他掃葉掌法的一些變化微妙的地方,看他懂

得多少。楊炎對答如流,蕭逸客大為高興,說道:「你所領悟的頗有新意,有些地方,甚至

是連我也未曾想到的。不過有幾招涉及運功活門,我想詳細一點說給你聽,現在就演這幾招

吧。」

  楊炎正是怕他過勞,說道:「這樣最好不過,要是我看不懂,我再問你。」蕭逸客邊練

邊說,把掌法中最深奧的運功法門,說給楊炎聽。不到半個時辰,楊炎已是完全領悟。蕭逮

客笑道:「練武最怕襲貌遺神,若能得其神髓,一理通,百理融,就是把招式都忘記了也不

打緊。你現在已經到達這個境界了。」

  楊炎說道:「多謝蕭老前輩誇獎,那麼咱們可以回去了吧?」蕭逸客道:「不忙,不

忙。午夜之前回去也不能算晚,我還有話要和你說呢。我要問你一點私事,靈珠在旁,我不

便說。」

  楊炎心頭一跳,說道:「不知老前輩想要知道什麼?」蕭逸客道:「我想問靈珠的外

公,聽說你是叫他爺爺的,他老人家好嗎?」

  楊炎愕了一愕,說道:「原來靈珠已經告訴你了。我離山的時候,爺爺精神還很健旺,

想必還可以活很多年的。實不相瞞,這次爺爺叫我下山,就是想我替他找到女兒的,不料靈

珠已經父母雙亡,只有她是爺爺的唯一親人了。我很希望靈珠能夠認她外公,只是她不肯聽

我勸告。」

  蕭逸客道:「靈珠外公對她父親之事你是知道的了,靈珠怨恨她的外公,從來也不肯提

及的。只是因為你的緣故,她要把你的來歷告訴我,方始第一次和我說起。這其間恩怨糾

纏,一時也難得靈珠會回心轉意,慢慢再說吧。不過,現在我卻要和你說另一件事情。」

  蕭逸客道:「靈珠的父親因何遭受殺身之禍,真正的原因,恐怕她的父母都不知道!」

楊炎吃了一驚,說道:「如此說來,蕭老前輩,你是知道的了。」蕭逸客道:「不錯。我最

要好的朋友被人害死,我當然要查究原因,我是費了許多心力,方始知道這個絕大的秘密

的!」

  秘密而且是「絕大的秘密」,楊炎不禁更是驚疑,問道:「她的父親真的是有富可敵國

的寶藏?」蕭逸客道:「不是。這個秘密所涉及的東西,若是落在普通人手中,可說是分文

不值,但卻可以令到當今皇上,寢食難安!」

  楊炎問道:「蕭老前輩,何以你不告訴靈珠?」蕭逸客道:「我已經知道那件東西並沒

在她手,那就不必告訴她了。這個秘密,她知道了只有害處,沒有好處。所以我才利用有關

寶藏的傳說,作了個似乎合於情理的推測,好讓她不再查究。」

  楊炎說道:「這個秘密,蕭老前輩可以告訴我嗎?」蕭逸客道:「我要你單獨陪我出

來,為的就是要告訴你。我先問你,你可知道你爺爺的身世之隱?」

  楊炎說道:「爺爺沒有告訴我,不過我已經從靈珠口中知道了。」蕭逸客道:「她怎樣

說?」

  楊炎說道:「她說她母親的祖先是年羹堯的心腹武士。年羹堯是康熙雍正年間的名將、

幫清廷開闢疆上,是滿清皇帝的『功臣」,卻是漢人眼中的國賊。後來這個『大功臣』被雍

正皇帝所殺,她外公的爺爺怕受株連,故而逃至中印邊境隱居。到她外公這一代是第三

代。」

  蕭逸客道:「她對你真是不錯,她本來是以這家世為恥的,對你也都說了。不過她說的

卻並不全對,最重要的地方她說錯了。」

  楊炎說道:「每個人都有一些不想給別人知道的秘密,她不肯完全告訴我,那也不能怪

她。」

  蕭逸客道:「不是她對你隱瞞,是她的外公對女兒也有所隱瞞。她從母親口中知道的

『家世」那已經是經過她外公粉飾的了。」

  楊炎說道:「那麼我這位爺爺的爺爺,真正的身份究竟是——」

  蕭逸客道:「是年羹堯的幼子,也是唯一逃出了性命的年家的人!」

  楊炎呆了一呆,說道:「怪不得爺爺要隱瞞身世,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讓她知道。但

這個秘密和靈珠父親的被害有何關係?」蕭逸客道:「關係可大著呢,他之所以慘遭殺身之

禍,就是因為他是年羹堯後代的女婿。」

  楊炎說道:「靈珠的母親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的父親料想亦是不知。」蕭逸客道:

「他不知道,但別人卻是知道的。」楊炎說道:「這我倒有點弄不懂了。年羹堯是在雍正年

間被處死的,距今大約有——」蕭逸客道:「七十年了。」

  「經過了這麼悠長的歲月,案子亦早已結束了,何以清廷還要追究?再說即使追究年家

當年逃亡的後人,也該是追究靈珠的外公,不該去暗殺他的女婿呀。」楊炎滿腹疑團,問

道。

  蕭逸客說道:「這就牽涉到與當今皇上也有關係的一件大秘密了。這事是要從年羹堯在

生之時說起的。

  「年羹堯在雍正年間曾經手握兵權,位極人臣,你可知道他被重用的原因嗎?」

  楊炎說道:「聽說他很會打仗。」蕭逸客道:「不錯,他是善於用兵。但他之所以能夠

權傾朝野,連雍正皇帝都要忌他幾分,卻是為另一個原因。他曾經幫過雍正的大忙,雍正能

夠做到皇帝,他的功勞最大。

  「雍正的父親是康熙皇帝,康熙兒子很多,一共有三十五個,以四皇子允禎即後來的雍

正皇帝和十四皇子允福最有才幹。但允禎更得父皇信任,兵權歸他掌握,年羹堯當時還不過

是他手下一名將軍而已。

  「清帝的繼承辦法甚為特別,傳統慣例是由皇帝預先立下遺囑,指定繼承大位的人選,

密封起來,放在乾清官的一塊題為『光明正大』的匾額之後,待皇帝駕崩之後,方由顧命大

臣會合諸皇子一同打開先皇的遺囑,事先除了皇帝之外,誰也不知道的。

  「允禎想做皇帝,叫年羹堯冒了個極大的危險,到乾清宮偷看他父親的『傳位遺詔』。

年羹堯出身少林,手下能人極多,本身也會高來高去的功夫,是他親自去辦還是叫心腹高手

去辦就不知了。總之康熙的『傳位遺詔』的秘密已經給他探悉,告訴了當時還是四皇子的允

禎,允禎登時涼了半截!」

  楊炎聽得津津有味,笑道:「想必他父親指定的繼承人不是他了?」

  蕭逸客道:「當然不是了。遺詔寫得分明,傳位十四皇子!」

  楊炎問道:「那麼雍正後來何以能登大寶?」蕭逸客道:「是年羹堯和雍正母舅科隆多

替他想出的主意,把『十』字加多一橫一勾,變成『於』字。你唸唸看!」

  楊炎笑道:「妙極!妙極!如此一來,『傳位十四皇子』,可就變成了『傳位於四皇子』

了!」

  蕭逸客道:「如此這般,四皇子允禎就名正言順的登了大寶,變成了雍正皇帝。但年羹

堯幹了這件大事之後,卻做了一件或許他是自鳴得意,其實卻是愚蠢透頂的事。」

  楊炎說道:「是什麼事?」

  蕭逸客道:「宣讀了康熙遺詔之後,他把這遺詔收起來,不交給雍正。」

  楊炎問道:「遺詔是由他宣讀的嗎?」他雖然不懂帝王之家的規矩,但想年羹堯是個漢

人,「先帝」的「遺詔」似乎應該由滿人的皇親國戚宣讀才合道理。

  蕭逸客道:「是國舅科隆多宣讀,但據說當時一宣讀之後,立即引起騷動。十四皇子允

禵也是個武功很好的人,立即就表懷疑,衝上前去要搶遺詔審察,年羹堯制服了允禵,同時

將那遺詔從科隆多手上拿了過來。以當時情形而論,他是要保護遺詔,但風波平息之後,他

卻不交還雍正了。那時他已經是手握重兵的大將軍,雍正剛登大寶,在在要倚靠他,是以明

知他存心不良,卻也不敢向他討還。」

  楊炎說道:「他要這個遺詔做什麼?」

  蕭逸客道:「當然是為了挾制雍正了:『十』字改為『於』字,改得雖然巧妙,若是細

心審察,還是可以勘出來的。他以為握有雍正這個『把柄』就可以予取予攜,豈知雍正比他

更為陰狠,隱忍不發,直到坐穩寶座,才突然發難,叫人參劾年羹堯,把他殺掉。」

  楊炎問道:「那封遺詔呢?」蕭逸客道:「雍正殺了年羹堯,抄他的家,抄到的金銀珠

寶不計其數,就只是不見了那封遺詔。年羹堯的幼子是唯一逃脫的年家之人,雍正懷疑那封

遺詔已給他的兒子帶走。但查不到下落,後來也一直沒有事情發生,案子才漸漸『淡』了下

來,但還是當作皇家最秘密的懸案『存一檔』的,對年家後人的行蹤,也還是並沒有放棄偵

察,不過沒最初幾年那麼緊張而已。」

  蕭逸客繼續說道:「雍正在位十三年,一天晚上,突然死於非命!」

  楊炎吃了一驚,說道:「死於非命他是給刺殺的麼?」蕭逸客道:「不錯,那刺客把他

的腦袋也割了去!」

  楊炎矯舌難下,半晌說道:「九五之尊,午夜飛頭,這可真是天下第一大奇案了!不知

刺客是誰?」」

  蕭逸客道:「據武林前輩所說,刺客乃是當時最著名的女俠呂四娘。呂四娘的父親呂留

良因文字之禍被雍正所殺,她是給父親報仇。但她夜入禁宮,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雍正,既

然無人發現,大內衛士也不敢便即斷定是她。因此引起了兩種猜忌,一說刺客是她、另一說

刺客是年羹堯那個逃脫的兒子,回來代父報仇。皇室猜疑不定,把這兩個人都列為疑凶。」

  楊炎歎道:「論理雍正是死有餘辜,但對我爺爺的爺爺來說,卻又是一個無妄之災了。」

  蕭逸客道:「可不是嗎?皇帝死於非命,清廷當然是秘而不言,但暗中則是加緊偵察

了。乾隆年間,查到了年羹堯那個遺孤改名換姓,叫龍靈矯,隱居在中印邊境的荒山。乾隆

派了幾撥武士去追蹤究跡,有的毫無結果,空手而回,有的更是一去如同黃鶴,永遠也不會

回來了。」(按:龍靈矯故事,事詳拙著《冰川天女傳》。)

  楊炎說道:「清廷想必還不肯甘心罷手?」蕭逸客道:「不,有很長一段時期,倒是放

鬆了查究的。」楊炎說道:「那是為何?」蕭逸客道:「一來是乾隆後來亦已知道殺他父親

的是女俠呂四娘了。二來龍靈矯隱居中印邊境的大吉嶺,他足跡不履中原,即使康熙的遺詔

確是在他的手上,亦已不足為患了。既然難以找尋,乾隆只要他不到中原來和自己『搗

亂』,也就不再理會他了。」

  楊炎問道:「那麼後來又怎的牽涉到靈珠爹爹身上?」蕭逸客道:「直到二十年前,靈

珠父母回到中原的一個山村隱居,給清朝密探發現他們身份,這才重新引起當今皇帝的注

意。

  「當今的嘉慶帝是雍正的孫子,事情雖然隔了七十餘年,按說他曾祖的傳位詔書的重現

人間,對他亦已並無多大威脅,但做皇帝的人,疑心是特別重的,無論如何,他還是不放心

那封遺詔落在別人手裡!」

  楊炎說道:「何以他會疑心那封遺詔是在靈珠爹爹手中,她的爹爹可是給岳父打斷雙腿

的啊!」

  蕭逸客道:「皇帝那會知道這種『小事』?他從大內總管報告,知道靈珠爹爹的身份,

那就非追究不可了,大內總管派出的密探業已查知,自龍靈矯這一代起,三代單傳,到了你

的『爺爺』這代,更是只有一女,既然他的女婿都到了中原,要是龍家若有康熙那封遺詔的

話,那就必定是當作傳家之寶,給了女婿了。官府的慣例尚且是寧可枉殺一百,不可錯放一

人的,何況皇帝?」

  楊炎說道:「那麼又怎的是由白駝山主前來下手?據我所知,他和大內總管是有交情,

但卻並非替皇帝當差的。」

  蕭逸客道:「皇帝把查究此案的任務交給大內總管,要他秘密辦案,絕對不可興師動

眾,他忌憚『玉龍太子』的武功了得,自己是決計不敢單獨前往的,只能找到一個他認為合

適的人代替他去。這個人就是宇文博了。宇文博當時還未曾是白駝山主。據說他的父親本來

也是南海一個島主,而且是和靈珠的祖父『玉面龍王』展南冥相熟的。宇文博的武功與靈珠

的父親『玉龍太子』展靈鯤齊名,兩人之間有點小小的過節,大內總管和字文傅是好朋友,

大概許了他不少好處,這才請得動他。至於後來的事情,你已經知道,那我就不必說了。」

  楊炎聽罷,歎了口氣,說道:「想不到內裡緣由如此曲折。怪不得這次上山搜捕靈珠的

人,也有暗中為清廷效力的大內衛士彭大遒在內了!」

  蕭逸客忽道:「那些人全都給你攆走了,但事情恐怕還不能了結呢!」

  揚炎悚然一驚,說道:「你是說皇帝和大內總管疑心那封遺詔是在靈珠手中,所以他們

仍是非得把靈珠抓住不可。」

  蕭逸客道:「是呀!白駝山主是決不能放過靈珠的,再加上清廷的大內衛士也要逮捕

她,她的處境實在危險得很呢!」

  楊炎訥訥說道:「那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蕭逸客道:「老弟,你願不願意幫靈珠一個忙?」

  楊炎說道:「只要我做得到的,我當然願意。」

  蕭逸客道:「這個辦法有可能使她減少一半仇敵,只剩下白駝山主,她就比較容易對付

了。這辦法只要你願意就做得到。」

  楊炎說道:「既然是我做得到的,請蕭老前輩吩咐就是。」蕭逸客似乎有點不便啟齒的

模佯,望了望楊炎一眼,緩緩說道:「楊少俠,倘若我說錯了話,請你千萬不要見怪。」楊

炎愕了一愕,說道:「蕭老前輩,咱們都是為龍姑娘好的,有話你但說無妨!心裡不禁暗暗

奇怪,這樣一位豪氣千雲的武林前輩,怎的忽然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了,他要托自己什麼事呢?

  蕭逸客道:「大內衛土之中,有一個人和彭大遒一樣,他是暗中為朝廷辦事,江湖上卻

很少人知道他已經當上大內衛士的。他比彭大遒更得大內總管的信任,甚至在皇帝面前,他

也說得上話的!

  楊炎面色倏變:「蕭老前輩,你,你說的是誰?」蕭逸客微笑道:「楊少俠,你莫緊

張,說來湊巧,這個人也是姓楊。不知——」

  楊炎好像給人在胸口打了一拳,盯著蕭逸客,嘶啞著聲音說道:「蕭老前輩,你知道了

一些什麼?」

  蕭逸客道:「楊少俠,請你不要見怪。你知道,我是把靈珠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

她和你交上朋友,我自然不能不去打聽打聽你的來歷,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這姓楊的衛士

和你是同一籍貫,二十年前,他是保定最負盛名的武師………

  他繞著彎子說話,正自不知如何措辭才好,楊炎已在叫起來道:「蕭老前輩,你莫說

了,我不願意提起這個人!」

  蕭逸客道:「為了靈珠的緣故,你都不願見一見這個人嗎?」

  楊炎咬著嘴唇不說話,蕭逸客緩緩說道:「你的爺爺是年羹堯的後代,我想,你也不會

以他的身世為可恥吧?蓮出污泥而不染,一個人但求立身處世無愧於心就行。」

  楊炎澀聲問道:「靈珠知道了麼?」

  蕭逸客道:「她不知道。我覺得也沒有必要告訴她。」

  楊炎說道?」我不能夠馬上答應你,是否能夠幫上靈珠這個忙。但我想知道,你要我見

這個人幹什麼?」

  蕭逸客道:「我要你說一個於己無損,於人有益的謊話。」

  楊炎道:「怎樣說?」

  蕭逸客道:「你說你的爺爺已經死了,他在臨死之前,把自己的身世來歷告訴你,並且

當著你的面,把康熙那封傳位遺詔燒了。」

  楊炎說道:「謊報爺爺業已身亡,這倒是可以令他避過災殃的一個辦法,爺爺生性豁

達,知道了也不會怪我的,不過他為什麼要燒那封遺詔?」

  蕭逸客道:「年家已經絕了後,他的女兒又違背他的意旨,怕跟人私奔,他傷心到了極

點,留著這封遺詔還有何用?而且過了這幾十年,他也早已覺悟,留下這封遺詔只是留下禍

殃了,為何還要累你受害?」

  楊炎說道:「你以為人家會相信我的謊言嗎?」

  蕭逸客道:「你說得出年家和這封遺詔的秘密,即使大內總管親自來盤問你,他也不能

不信,何況那個人和你是、是……」

  他沒有說下去,不過楊炎亦已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了,不覺心裡苦笑,暗自想道:「不

錯,依常理而言,骨肉至親,兒子的話,父親總是會相信的。假蕭伯伯那裡知道,我們父子

尚未曾相認呢。我們之間彼此也還是都有猜疑,怎能像尋常人家的父子那樣無私無隱、互信

不疑!」接著又想:「我去刺殺孟元超,為的正是想爹爹早日跳出火坑,不當鷹爪。如今為

了靈珠的事求他,不是又把他推回火坑裡嗎,即使他以後還能脫身,恐怕也得多費時日

了。」

  蕭逸客道:「你的爺爺打斷女婿的雙腿,皇帝不知,大內總管則已是知道的了。只要那

個人相信你的說話,他和大內總管一說,大內總管料想也該相信。他手下的衛士就不會再用

來對付靈珠了。這樣靈珠不是減少了一半敵人嗎,剩下的白駝山主武功雖然高強,你們二人

聯手,也未必沒有取勝的把握。」

  楊炎說道:「這個,這個,我、我恐怕不能在很短的時間之內,就幫靈珠的忙。」

  蕭逸客說道,「茲事體大,我當然也不會勉強你立即去做,你慢慢考慮不遲。我勸靈珠

不必急於報仇,她會聽我的話的。」

  楊炎說道:「我也不會和她一起下山的。」蕭逸客怔了一征,說道:「為什麼?哦,我

明白了,目前你還不願意她知道你的身世之隱。不過,你將來要見那個人的時候,你可以找

個藉口,不必和靈珠一起去的。」

  楊炎說道:「靈珠恐怕也不會和我一起下山。」

  蕭逸客笑道:「她怎會不願意跟你下山,你也真是太不懂她的心事了!」

  楊炎臉上發熱,卻是難以「解釋」,只好說道:「蕭老前輩請莫取笑,我、我和龍靈珠

並沒什麼。時候不早,老前輩倘若沒有別的事情要說,咱們還是回去吧。」

  蕭逸客只道他少年面嫩,哈哈笑道:「好吧,咱們這就回去,免得靈珠牽掛。她的心

事,還是留待她將來幫你自己說罷,也用不著我這糟老頭兒多嘴了。還有幾招掃葉拿法。我

剛才漏了演給你看,但好在那幾招靈珠亦已熟習了的,你不愁沒有機會與她切磋。」

  雖然明天一早就要動身,但這晚楊炎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靈珠真的是已經,已經

愛上我嗎?」「不,不會的,我已經把和冷姐姐的事情告訴她了。」「她好像不大高興我提

到冷姐姐,甚至今天我要說的本來不是冷姐姐,她也發了脾氣,這又是為了什麼呢?難道,

難道——」「楊炎楊炎,這可是你自己瞎疑心了,她的脾氣本來就是這樣古怪的,她要每一

個人都注重她,你怎的會以為她是在妒忌冷姐姐?」「那麼蕭老前輩為何也那麼說?她已經

向蕭老前輩透露了什麼心事。」「哼,你更是胡猜了!一個少女要真當真愛上了一個人,她

的心事是連父母都不肯告訴的,怎能說給外人知道。嗯,這不過只是蕭老前輩的胡猜!你更

可笑,為了蕭老前輩的胡猜而胡猜!」

  他在心裡自己和自己辯解,儘管他想了許多理由,不相信靈珠會愛上了他,但靈珠的心

事對他卻還是個謎。就像她的為人一樣,有時覺得似乎可以一眼看穿,有時又好像是在雲霧

裡,捉摸不透!

  莫說他猜不透靈珠的心事,他連自己的心事也是一樣迷糊!在他內心深處,有幾分恐懼,

也有幾分興奮。他究竟是害怕靈珠愛上了他,還是高興靈珠愛上了他,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過,有一點他是自己認為確實知道了的,他對他的「冷姐姐」是真誠相愛,不管分開

多久,此情仍是不渝的。「別人的心事我去猜他做什麼,我已經發了誓要娶冷姐姐為妻,海

枯石爛,也改變不了我的盟誓!」最後他這樣想。這樣一想,心情才寧靜下來,天亮之前,

朦朦朧朧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天剛發亮。他沒見到蕭逸客,也不便到內室去找龍靈珠,心裡想道:「反正

我昨晚已經告訴了蕭老前輩了,他是世外高人,我也無須與他拘禮了。」於是背起行囊就

走。他以為蕭逸客傷勢初癒,昨晚又睡得遲,想尚還未醒,他不願意驚動主人,只好來個不

辭而別。

  「靈珠不管是否還在生我的氣?」想起後會無期,楊炎不禁有些悵惘。正在悵惘前行之

際,忽見林中人影一閃,正是龍靈珠。

  龍靈珠道:「楊炎,你說清楚點,你到底要去哪裡?去幹什麼?」

  楊炎說道:「去那裡我不能告訴你,找什麼人我也不能告訴你。我可以告訴你的只是:

我要做的事情和你一樣!」

  龍靈珠怔了一怔,說道:「和我一樣?難道、難道你也要報殺父之仇?」

  楊炎說道:「那個人令我一生下來就受恥辱,和殺父的仇人也差不多!」

  龍靈珠道:「我的身世你已經知道,你的身世我還未曾知道呢。那個人——」

  楊炎截繼她的話說道:「靈珠,請原諒我。上一次你問我的時候,我已經和你說過,我

不能告訴你,如今也還是一樣。不過,要是我此去僥倖能夠活著回來,那時我會告訴你的。」

  龍靈珠暗自想道:「他不承認孟華是哥哥,孟華的父親想必不是他的父親了。但依昨日

的情形而論,孟華對他的手足之情,絕對不是偽裝。一個姓孟,一個姓楊,他們究竟是什麼

關係?嗯,他的身世恐怕比我更複雜得多。」但她是一個冰雪聰明女子,從這條線索想下

去,亦已隱隱猜到幾分了。

  楊炎說道:「現在你該明白我昨晚說的那句話的意思了吧?不是我不想幫你報仇,只是

我自身難保。除非我能活著回來,否則什麼都談不上。唉,但可惜這個希望,卻是極之渺茫!」

  龍靈珠道:「你那個仇人武功很厲害嗎?」

  楊炎樹道:「比白駝山主,恐怕厲害得多!」

  龍靈珠道:「你見過那個人的武功?」楊炎說道:「沒有見過。」龍靈珠道:「哪你怎

麼知道?」楊炎道:「據我所知,那人的武功比孟華更勝一籌,孟華的武功,你我都見過了

的。」底下的話,就不必再加解釋了。要知孟華的武功已經勝過白駝山主最得意的弟子宇文

雷不知多少,那個人的武功既然比孟華更強,依理類推,自當勝過白鴕山主。

  龍靈珠若有所思,低下了頭不作聲,楊炎忽道:「靈珠,我求你一件事情,希望你答應

我。」

  龍靈珠道:「好,你說吧。」

  楊炎說道:「說了,你可不能不理睬我。」

  龍靈珠道:「好,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生你的氣就是。」

  楊炎說道:「要是我不幸身亡,請你替我了卻一樁心願。」

  龍靈珠責道:「不許你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楊炎說道:「我也希望能夠活著回來,不過這是由不得我作主的,你就當作是預防萬一

吧。」

  龍靈珠道:「好,那你姑妄言之我也姑聽之吧。」

  楊炎說道:「不,第一,我不是姑妄言之;第二,你也不能只是抱著『姑聽之』的態

度。我要你切切實實的答覆我。」

  龍靈珠皺眉道,「你這個人真是難纏,好,說吧,我答應你。

  楊炎這才緩緩說道:「爺爺晚景淒涼,要是我不能回去,他更不知如何傷心了,我希望

你能夠替我陪伴他幾年!」

  龍靈珠咬著嘴唇不說話,楊炎繼續說道:「爺爺當年是做錯了事,但他也正因為自己做

錯了的事情而懺悔,已經受了幾十年痛苦的煎熬,難道你不可以原諒他嗎?」

  龍靈珠眼角沁出淚珠,半晌說道:「好,我答應你。」楊炎大喜說道:「靈珠,多謝

你!」喜極忘形,不知不覺,緊握她的雙手。

  龍靈珠面上一紅,說道:「不過,你知道我也是要報父母之仇的……」

  楊炎說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你先回去與爺爺相認,對你的報仇一事,相信只會

有利不會有損的。」

  龍靈珠當然懂得他的意思,以她目前的本領,貿貿然去找白駝山主報仇,那只是以卵擊

石。但若在與外公相認之後,即使她不願意要外公替她報仇,最少也可以多學幾門足以幫助

她報仇的本事。

  但龍靈珠卻是面色一沉,似乎很不高興他的這幾句話,把他的手甩開了。楊炎一怔道:

「靈珠,我說錯了話麼?」

  龍靈珠道:「當然說錯了。我答應去見你的『爺爺」並不是希望他替我報仇。我。我只

是衝著你的情份!」

  楊炎呆了一呆,笑道:「真的嗎?那我更要多謝你了。」

  龍靈珠說道:「其實我知道你用不著履行諾言,才不怕答應你的!」

  楊炎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龍靈珠道:「你的武功這樣好,即使那人武功更勝於

你,我也有信心你不會死的!」

  楊炎笑道:「多承貴言,我也但願如此。不過,不過——」

  龍靈珠道:「用不著吞吞吐吐了,做人情做到底,我今天答應了你,你活著回來,我會

更加高興的和你一起去見你要我去見的人!」

  楊炎大喜過望,不覺又抓著他的雙手,說道:「靈珠,你真好!」

  龍靈珠的眼珠滴溜溜一轉,叫喜似嗔的瞅著他道:「你知道我對你好就好!時候不早,

我也沒有話和你說了,你走吧!」

  楊炎解開了心頭上的一個結,滿懷歡喜下山。龍靈珠的影子早已看不見了,她的聲音笑

語卻好似還在耳畔眼前。「真是無獨有偶,想功到我們的身世和遭遇竟然有這許多相同的地

方。而且這兩個身世奇特的孤兒,竟會偶然碰在一起!」他雖然不相信命運,卻也不由得暗

暗慨歎造化的弄人了。

  驀地霍然一省:「為什麼她對我如此這樣好,難道她的心事真的是如蕭逸客所說那樣?

唉,但我卻怎能背棄我和冷姐姐的盟誓?」

  但接著再想:「我活著回來的希望極為渺茫,恩恩怨怨,都似煙雲。冷姐姐也好,龍姑

娘也好,我欠她們的情,今生都是不能償還的了,我還是早點到柴達木去吧。早一天死了,

早一天免除煩惱!」但要是真的「僥倖不死」呢?他不敢想下去了。

  無獨有偶,此時此際,另一個人也是像楊炎一樣,想起了冷冰兒。

  同樣的是在快馬奔馳,同樣的是在前往柴達木的路上,也同樣的是為了去找孟元超。

齊世傑趕去報訊

  不過楊炎是為了趕去報仇,而這個人卻是為了趕去報訊。

  這個人用不著筆者來說,看官料想亦該知道是齊世傑了。

  他的坐騎是江上雲所贈的名駒,這天他已是踏入青海境內,在西寧北面貢什阿山區的黃

土高原上奔馳了。

  大地蒼茫,夕陽如血,晚風吹來,已是多少有點寒意。但他心裡卻是熱呼呼的。

  他想起了江上雲與他一見如故的友誼,尤其令得他感覺興奮的,是從江上雲口中聽到

的,關東大俠尉遲炯對他的期望。尉遲炯非但沒有因為他的「冒犯」對他敵視,反而對他甚

有好感,在江上雲尚未與他相識之前,就為他闢謠,為他做過的錯事辯護,並且對他深具信

心,相信他必將成為俠義道中的後起之秀。

  「他們這樣信任我,我可不能辜負他們對我的期望!母親的話我固然不能不聽,但孟元

超的性命我更是非救不可。倘若兩者不能兼顧,我只有違背慈親之命一次了。」

  本來孟元超乃是齊、楊兩家所僧恨的人,他的母親為了孟元超與她弟婦當年之事,對孟

元超尤其不能諒解。但如今齊俗傑卻是不惜數千里奔波,甚至可能冒很大的危險,去救他們

兩家的「仇人」。雖然他因自小受母親的影響,對孟元超的偏見也還未能完全消除。但如今

他最少已經懂得,母親憎恨孟元超的只是他的「私德有虧」,而他去救孟元超則是與俠義道

禍福攸關的公事。

  「孟元超和尉遲大俠是同一類的人,我豈可為了私怨任他遭受可能會發生的性命之危?

我又豈可任由表弟受舅舅之騙,越來越是誤入歧途?」他想。

  他想到了許多人,許多事,但最為震撼他的心靈,他不願意而又不能不想的人則是冷冰

兒,是他和冷冰兒之間恩怨難分的一段情!

  「冷姑娘此時不知會不會在柴達木呢……」

  「唉,娘親曾令她那樣難堪,縱然她不怪我,我也愧對她了。但願她不在柴達木才

好。」想起冷冰兒給他母親氣走之事,齊世傑實是無顏再去見她。

  「不過即使沒有發生這件事情,恐她也不會喜歡我的,她早已有了心上人了。」想起冷

冰兒的心上人竟然就是自己的表弟,齊世傑不由得更是心頭苦笑了。

  「其實除了年齡稍嫌不大登對之外,她和表弟結為夫婦,那也沒有什麼不好。只盼我這

次能夠及時趕到,把炎弟從歧路上拉回來,這樣也才可以幫忙炎弟獲得美滿的姻緣!」冷冰

兒的性格他是知道的,要是他放任楊炎去行刺孟元超,有心讓揚炎鑄成大錯,冷冰兒是決計

是不會嫁給楊炎的了。

  想到這層,他摒棄私心雜念,加速前行。

  他可不知,冷冰兒此際也正是在前往柴達木的途中。

  他們三個人走的是一條路,可惜卻都沒有碰上。

  楊炎已經來到柴達木了。

  如何行劍孟元超,楊炎想過許多種不同的辦法,是光明正大的向他挑戰呢?還是暗中下

手呢?是用『楊炎』的名字求見呢,還是暫且隱瞞自己的身份。

  結果他採取了折中的辦法,暫且隱瞞自己的身份,改容易貌,前去求見孟元超。他的

「爺爺」雜學甚多,改容易貌之術亦是其中之一。楊炎扮成一個帶點土氣的鄉下少年,看起

來要比他原來的年紀大幾歲。

  他之所以要改容易貌,為的是怕在見到孟元超之前,就有人認得他。他知道孟華已經回

天山去了,不會在柴達木,但最少還有一個人認得他,那人就是曾經受孟華之托,與丁兆鳴

一起將他押解回柴達木的邵鶴年。那次龍靈珠在半路攔途截劫,從丁、邵二人手中將他搶

去,邵鶴年受的傷比丁兆鳴重一些,但料想他回到柴達木這許多時候,傷也應該養好了。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他到了柴達木的第一大,在一家農家借宿,說起自己有事要見孟元

超,問那農家有沒有相識的義軍,(他到了柴達木,根本就沒有見過穿軍裝的人,義軍和普

通百姓完全一樣,外人根本無從識別。)他一說那農家就笑了起來。

  那農夫笑道:「你說的這位孟頭領和我就很相熟,我幾乎每天都碰上他的,只不知你找

他何事?」

  楊炎又喜又驚,說道:「老伯,敢情你也是義軍中的頭目?」

  那農夫笑道,「我倒是很想當個義軍,可惜孟頭領嫌我年紀太大,不肯要我,你是覺得

奇怪我為什麼和他相熟吧,那是因為他每天晚上回家的時候,都從我的門前經過。孟頭領十

分和氣,碰上了他,他總會和我聊幾句的。」

  楊炎說道:「我是他的一位姓范的朋友叫我來見他的,有件緊要的事情,必須向他當面

稟告。」

  孟元超在義軍中的地位僅次於冷鐵樵,各地反清的幫會派來和奴軍聯絡的人經常會去找

他。這衣夫見楊炎說是有要事向孟無超當面察報,就不便再問下去了。

  「既然你有急事,我這就帶你去找他吧。你待會兒,等我點個燈籠。」那農夫道。

  楊炎想不到事情這樣順利,心裡暗暗歡喜,口頭上不能不客氣幾句:說道:「多謝老伯

幫忙,只不過這麼晚了,勞煩你老人家,可真是有點不好意思。」

  那農夫道:「不必客氣,孟頭領的住處就在附近,用不著走多久的。只不過我年紀大

了,眼睛不好,要是早幾年,我摸黑也能走路。」

  他一面嘮叨,一面找燈籠,燈籠卻找不見。過了一會,方始省起,說道:「你瞧我有多

糊塗,前兩天我的外甥在我這裡吃過晚飯,他沒帶燈籠來,偏巧那晚沒有月光,又剛下過

雨,我怕他路上跌倒,把燈籠借了給他,他要下次來的時候才能還給我。我都忘記這件事

了。不過也不要緊,我找一束松枝吧。」

  楊炎一來是等得不耐煩,二來怎樣下手行刺孟元超,他也未曾拿定主意。要是暗中下手

的話,那就沒人陪伴更好。想了一想,說道:「既然孟頭領就住在附近,我自己去找他就行

了。老伯,請你指點怎樣走法,今晚月亮很好,我又是走慣夜路的,用不著燈籠。」

  那農夫是個老實人,聽楊炎這麼說,便道:「也好。你是有急事在身,我走得慢,反而

誤了你的事。你只須走過前面那個山坳,看見的第一棟房子就是孟頭領的家了。」

  楊炎把坐騎留在那家農家,那農夫道:「你放心,坐騎我會給你照料。啊,有件事忘記

告訴你。」

  楊炎道:「什麼事?」

  那農夫道:「孟頭領本來沒有衛士的,但今年年初,有幾位外地來投奔義率的弟兄沒地

方住,和孟頭領住在一起。因此冷頭領還強逼他多蓋兩座房子呢。」

  楊炎笑道:「老伯,請你長話短說吧。」

  那農夫霍然一省,說道:「對,對,你是有急事的。我這囉嗦的脾氣總改不了。好,長

話短說,孟頭領雖然不要衛士,但那幾位弟兄,自動做他的衛士。你半夜敲門,要是有人問

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你說是我包老漢告訴你就行,否則碰上其中一兩位脾氣暴燥的弟兄,

恐怕多少會給你一點麻煩。」

  楊炎連忙截斷他的話:「知道了,多謝你啦。」

  離開農家,果然不過半枝香時刻,便走過那個山坳,明亮的月光下,看得見那棟房屋

了。

  楊炎心頭怦怦的跳,暗自想道:「現在未到三更,不如等待三更過後,我再去行刺。只

是孟元超據說是快刀天下第一,暗中行刺,恐怕也未必容易得手。但要是用詭計的話,這

個,這個,嗯,豈非比暗中行刺更加不是好漢所為。」

  心念未已,忽聽得有人喝道:「那條線上的朋友?」

  一聽聲音好熟,定睛看時,卻原來正是邵鶴年。

  好在邵鶴年不認識他。

  楊炎捏著嗓子說道:「我有事情要見孟大俠,這個地方是包老漢告訴我的。」

  邵鶴年道:「什麼事情?」

  楊炎把剛才對那農夫所說的話再說一遍。

  邵鶴年「哦」了一聲,似乎覺得有點奇怪似的。

  楊炎說道:「不是我不敢相信你,只因這件事情,我那朋友交代,必須當面和孟大俠說

的。」

  邵鶴年道:「我並不是要你告訴我,不過我只想問你一件事,要是你不願意說,那也不

必勉強。」

  楊炎說道:「請問。」邵鶴年道:「你那姓范的朋友多大年紀?」

  楊炎這個「姓范」的朋友,倒也並非完全捏造的。他是想到了趕路,方始決定要他這個

「朋友」姓范的。

  他知道邵鶴年一定認識范魁,心想,就讓他知道是范魁好了。好在他只問年齡,我用不

著另外編造謊言。保定的事情,料想也不會這樣快就傳到這裡的。」當下說道:「我沒問過

他的年齡,大概是三十歲不到吧。」

  邵鶴年點了點頭,說道:「好,那你跟我來吧。」

  暗中行刺的計劃是不能實行了,楊炎一面跟著他走,一面飛快的動著念頭:用什麼法才

能夠殺孟元超,必須馬上決定了。

  心亂如麻,不知不覺冷冰兒的影子就似跟在他身邊似的。

  他心裡歎了口氣,暗自想道:「孟元超是她最尊敬的人,我殺了他,冷姐姐是決不會原

諒我的。但我不殺他,又如何能夠洗脫我所蒙受的恥辱。」

  愛恨交織,不知何去何認?他咬了咬牙,想道:「與其在有生之年,都要忍受痛苦的折

磨,不如戰死在孟元超手上!我要數說孟元超的罪狀,光明正大的與他決一死生!」

  但轉念又想:「這個辦法,我雖然可以充當好漢,但決戰結果,多半只是我死在他的刀

下,他不會在我的劍下身亡,殺不了仇人,反被仇人所殺,我又豈能心甘?而且我是答應了

爹爹取盂元超首級的,這件事辦不到,我死了不打緊,爹爹他死了也不能瞑目!」

  人天交戰,他性格中壞的一面終於冒了出來,想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孟

元超要騙我做他的兒子,我就假裝尚未知道自己的身世,與他父子相識,冷不防的刺殺他!

  「不過邵鶴年是已經有點知道我業已知道自己的身世的,這條計策恐怕未必行得通。」

  「但好在邵鶴年現在尚未識破我本來面目,待會兒我要求單獨見孟元超,那就比較容易

下手了。冷姐姐說過孟元超對我的愛護比愛護他的親生兒子孟華更甚,這話雖然不知道有幾

分是真、幾分是假,但孟元超由於心中有愧,愧對我死去的母親,或許有六七分是真也說不

定。若然如此,縱然他亦已有了懷疑,懷疑我已經知道身世之隱,只要我在他面前表示我有

悔改之意,他也就很有可能仍然把我當作兒子。

  「我殺了他,那時我再自刎,這樣我就對得住爹爹、對得住冷姐姐,也可以洗雪我認賊

作父的恥辱了。對,就這麼辦!」

  但這麼辦真的就是「對」麼?

  「冷姐姐若然知道我用這種手段,我在她的心目中豈不變成了卑鄙小人,縱然一個人也

不知道,我自己是知道的,做了卑鄙小人方始自殺,自殺了靈魂也要蒙羞!」

  短短一段路程,他已不知轉了多少次念頭。不知不覺到了孟家門前了。

  大門早已打開。有個人出來迎接,看見邵鶴年和一個陌生少年同來,那人似乎怔了一

怔,說道:「邵大哥,我們正等著你呢,這位是——」

  邵鶴年道:「他也是來求見孟大俠的。」

  那人道:「哦,又一個——」說至此處,似乎怕洩露什麼秘密,忽地停止。

  楊炎從他們的談話中這才知道,原來邵鶴年不是和孟元超同住的。似乎是因為孟元超臨

時有事,才請他來。

  那人帶領楊炎進入一間廂房,說道:「我姓封,你貴姓?」楊炎說道:「我姓雲。」他

雖然未滿週歲,母親便即身亡,對母親可說是毫無印象,但自從知道母親是人們尊敬的女俠

之後,就以母親為榮。故而在他要捏造一個姓名的時候,不假思索,就跟母姓。

  那姓封的說道:「雲兄弟,你來得不巧,孟大俠今晚有事,你恐怕明天才能見著他了。」

  楊炎說道:「聽說孟大俠的習慣是很晚才睡覺的。」

  姓封的道:「不錯,但卻不知他什麼時候才能有空。如今已是將近三更時分了,你不如

先睡一覺。」

  楊炎說道:「我不睏,我可以在這裡等他。」

  姓封的道:「也好,你夠精神就等吧。邵頭領,你——」

  邵鶴年道:「我進去看看,看看孟大俠那件事辦得如何,你替我在這裡陪客。」說罷就

走。

  楊炎和那姓封的漢子說了幾句客套話,忽地隱隱聽得邵鶴年在外間和人說話的聲音。

  楊炎打了一個呵欠,裝作精神疲倦,閉目養神。

  邵鶴年是在隔道兩間房子的小庭院和一個人低聲說話的。楊炎是第一流的內功造詣,聽

覺敏銳,遠勝常人。他隱約聽得見,那姓封的漢子則聽不見了。

  只聽得邵鶴年問道:「那小伙子在那裡?」

  那人說道:「用不著你去見他了。」

  邵鶴年似乎吃了一驚的模樣,問道:「孟大俠已經接見他了?」

  大概他們是邊說邊走,楊炎凝神細聽,下面的話,可聽不見了。

  楊炎張開眼睛,說道:「對不住,我打了個盹,真是失禮。」

  那姓封的漢子笑道:「小兄弟,你熬不著,你先睡吧。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緊急的事,但

明天再說,也不遲吧?依我看,孟大俠今晚恐怕是沒空見你的了。」

  楊炎說道:「孟大俠現在正在會客,對吧?」

  那姓封的怔了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

  楊炎說道:「我還知道這個人和我一樣,他的事情不肯和你們說,必須和孟大俠當面說

的。對不對?」

  姓封的道:「不錯。如此說來,你是知道那人是誰的了?」

  氣炎故作神秘說道:「我當然知道,要不是為了那小子,我還不會來呢!」

  姓封的聽他叫那個人做「小子」,不禁相信幾分,要知那個人假如是老頭的話,別人不

論怎樣憎惡他,也不會斥之為「小子」的。姓封的心裡想道:「最少是年齡說對了。我們正

想知道那個人的來歷,難得就有一個知道他的人來到。」於是便即說道:「你既然知道他是

誰,可以告訴我嗎?」他那知道,楊炎因為剛剛偷聽到邵鶴年和另一個人的談話,才知道那

個先他而來的客人,是個小伙子的。

  楊炎說道:「我知道你們正在懷疑那小子,對不對?你們懷疑他是何等樣人?」故意不

先回答,卻反問對方。

  姓封的漢子說道:「我們對他毫無所知,因此根本無從猜測他的身份。不過我們卻不能

不提防他對孟大俠有所不利。」

  楊炎雖然欠缺處世經驗,卻是個極為精靈的人,觀言察色,立即便知這姓封的漢子所言

不盡不實。試想孟元超是何等武功,假如來的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子」,孟元超的手下又何

須害怕來人對他不利?

  楊炎說道:「對不住,我必須當面和孟大俠說。要是孟大俠如今已在會見那小子,我更

必須趕快見到孟大俠了。」

  姓封的漢子見他說得這樣著急,心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便道:「好像正

在你來的時候,叫那小子進去的。也不知盂大俠見著他沒有,我拚著受點擔帶,帶你進去看

看吧。」原來盂元超早有吩咐,在他會客的時候,不許任何人打擾的。

  楊炎說道:「用不著了。我自己會去!」說到一個「去」字,伸指一點,立即點了姓封

的穴道。

  盂元超住的這棟房屋有內外兩進院子,有七八座平房,比普通農家當然大得多,但卻絕

非什麼庭院深深、重門疊疊的巨宅,楊炎自忖要司找孟元超應當不會有多大困難。尤其在這

三更半夜的時分,別人都已睡了,孟元超會客的地方,必定會有燈火。

  他施展超卓的輕功,身如一葉飛墜,落處無聲。進了第二重院子,果然便看見有一個房

子燈火明亮,紙糊的窗子上隱約看見兩個人的影子。

  更妙的是在這間房子後面,有一顆棗樹,楊炎飛身躍上樹上,正好可以從後窗俯瞰屋內

情景。

  一看之下,楊炎不禁吃了一驚。

父子都是冒牌貨

  坐在主位,面向窗戶這個人並不是孟元超!

  楊炎沒見過孟元超,但這個人卻是和他關係最深的人。認真說來,當今之世,也只有他

才能算得是楊炎獨一無二的「親人」!

  從楊炎開始牙牙學語的剛滿週歲時候,就是這個人,一身兼任楊炎父母的職責,全力保

護他,悉心照料他,不但盡了一般父母的撫養責任,而且不辭跋涉,不懼險艱,將他從兵慌

馬亂之中帶到一個可以稱為世外桃源的所在,為他找到了名師。

  這個人是他的養父繆長風。要不是有繆長風將他帶上天山,他根本不會認識冷冰兒,甚

至根本就不可能還有今日的楊炎。

  不錯,他對冷冰兒也許會感覺更加「親近」,但那是另一種感情。他和冷冰兒雖然自小

以姐弟相稱,畢竟也還不是真正的姐弟。而繆長風做他的養父,則是」名正言順」,受他母

親臨終的囑托的。

  在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他一直是把繆長風當作自己的親生父親一樣的。

  如今他雖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見過自己的生身之父,但在他心目之中,生父的地位

仍然是遠遠不能和義父相比的。甚至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由於受了楊牧的欺騙,在他內心深處,或許有點可憐生父,但卻沒有一般孩子對父親應

有的尊敬。和尊敬剛剛相反,生父的出現,只能令他感覺羞恥。因此,儘管他願意為父親刺

殺仇人,企圖「挽救」他的父親,但那次會面,他自始至終就沒有親口叫過一聲「爹爹」。

  她對義父的感情,只有兩個師父差堪比擬。不過也還「隔」了一層。唐經天已經死了不

說,他的「爺爺」對他的恩惠、愛護是不在義父之下的,但他和爺爺的遇合乃是偶然的「機

緣」,不比繆長風是將他從母親手中接過來的。他最尊敬他的母親,因此在他心目之中,繆

長風不僅是地的養父,而且是他和死去的母親之間唯一可以聯繫的紐帶。這是一種非常複雜

的感情,也只有像他這樣早熟的孩子才會具有的感情。

  他早已從李務實的口中知道謬長風已回天山,並且準備要尋找他,但卻想不到會在這裡

碰上!這是一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事情,有他的義父在這裡,他還能夠刺殺孟元超

嗎?

  這霎那間,他不禁呆了,忽聽得繆長風說道:「炎兒,你真的是我的炎兒嗎?」

  楊炎大吃一驚,只道義父已經發現了他。但聽得義父這麼親切的呼喚,卻也禁不住心頭

一熱,幾乎就要把卷在舌尖上的「乾爹」這兩個字叫出聲來!

  幸虧他沒有出聲,另一個人已在叫「爹爹」了。

  只見那個客人「卜通」跪倒,叫道:「爹爹,請恕孩兒不孝之罪。爹爹,你肯原諒孩兒

了麼?」

  楊炎定了定神,這才知道有人在冒充他。

  這個人的扮相和他很像,他本來應該早就注意到的了。只因突然發現義父而引起的激動

還未過去,在他心頭眼底,心中所想、眼中所見,就只有他的義父一人。如今心神稍定,方

始如夢初醒。

  他一開始注意這個人,立即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這個人正是曾經冒充過他,給他在通古斯峽撞見過一次的那個歐陽承。

  楊炎心裡暗暗好笑:「活該這小子倒霉,今次又是假李逵碰上了真李逵。不過,我這個

真李逵卻是不便露出真面目去斥破他。冷姐姐曾經受過他的騙,但願幹爹不要上他的當才

好。」

  繆長風怔了一怔,說道:「你叫我什麼?」

  揚炎一聽,就知道他的義父不會上當了。要知義父在他心中的地位雖然比生父還親,但

他卻是從來只叫繆長風乾爹的。

  其實繆長風早就有點懷疑,否則他也不會這樣問這個冒牌的楊炎,是不是他真的炎兒。

  歐陽承只知道孟元超父子從未見過面,卻想不到接見他的人並非孟元超。他自以為從未

見過楊炎的孟元超理該有此一問。

  於是他繼續裝作後悔不及的模樣向「盂元超」求饒:「爹爹,孩兒不合誤信人言,上次

孟華大哥奉爹爹之命要我回來聽爹爹教導,我非但不聽他的話,還和他動了手。但求爹爹恕

孩兒無知之罪!」

  繆長風道:「好,只要你說真話,我自然不會怪責你。你聽了什麼人的話,說了些什

麼?」

  歐陽承道:「是段劍青捏造了一些有關孩兒身世的不堪入耳的謊言,孩兒一時受了他的

煽惑。如今已知錯了!」

  楊炎心想:「這小子準備行刺孟元超的討劃倒是和我曾經想過的那個計劃相同,連懺悔

的言辭都和我打好的腹稿一模一樣!」不禁羞愧得面紅耳赤。歐陽承本來是他鄙視的卑鄙小

人,但這個卑鄙小人卻像一面鏡子,照出了他醜陋的那一面形象。

  繆長風道:「知錯能改,固然是好。但你又怎知道段劍青說的乃是無稽讕言?」

  歐陽承道:「因為現在我已經知道他是清廷的鷹爪,鷹爪的話還怎能相信。」

  繆長風道:「那也未必盡然,聰明的鷹爪,為了要取得別人相信,說的話最少也有幾分

真的。假如我告訴你,他所說的有關你身世部分,竟有七八分是真的,那又如何?」

  歐陽承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孟元超雖然沒有識破我冒充楊炎的破綻,但他卻已知道

楊炎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謎,如今他要當面說穿,事情就不好辦了。不過這是他對楊炎的不放

心,我要怎樣才能使得他相信『楊炎』是真心懺悔的呢?」

  他也的確有點急智,登時流下兩行熱淚,說道:「爹爹,你是因為我做的錯事太多,不

肯要我這個不肖的兒子麼?但不管你要我也好,不要我也好;也不管段劍青的話有幾分是

真,有幾分是假,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心中尊敬的爹爹,我也得以做你的兒子為榮!」

  繆長風緩緩說道:「假如我告訴,你另有生身之父,孟元超不是你的父親。你也仍然這

樣說嗎?」

  歐陽承不假思索,立即說道:「縱然真是這樣,我也仍然把你當作爹爹!」

  繆長風道:「為什麼?」

  歐陽承道:「有情就是真,無情就是假。你對我的父子之情是比真金還真的,義父曾經

告訴我,冷姐姐曾經告訴我,我自己也知道,那年大哥奉你之命到天山接我;我失蹤那幾

年,你叫大哥到處找我,我都知道。縱然我真的另有一個生身之父,那人拋棄我,對我從來

不聞不問,那麼他對我既然毫無父子之情,我又何必認他為父了;再說,那個人是什麼樣的

人,我一點不知,如果他是壞人,難道我也要認賊作父?」

  躲在外面偷聽的楊炎,明知他是「做戲」,卻也禁不住被他這番話說得心靈震顫,好像

說到了自己的心裡去一樣!

  繆長風似乎亦是深受感動,他站了起來,面向後窗,背向歐陽承,幽幽歎了口氣,說

道:「有情就是真,無情就是假,你這兩句話倒是說得真好!唉,只可惜——」

  歐陽承心頭卜卜的跳,要暗算「孟元超」這可是最好的時機了,他叫了一聲:「爹

爹!」佯作心情激動,緩緩向繆長風走去,說道:「爹,你肯原諒我就好。還可惜什麼?」

  繆長風輕輕說道:「可惜我不是孟元超,你也不是楊炎!」

  歐陽承這一驚非同小可,趁他尚未回頭,把早就藏在手中的一把喂毒梅花針立即射出。

  雖然他尚未知道繆長風是誰,但料想有資格替盂元超來試他的,自必是一流高手無疑,

梅花針一飛出去,無暇察看是否能夠暗算成功,轉身便逃。

  不料他一轉身,只見一個人已是攔在門口,淡淡說道:「小伙子,你來此太不容易,既

然來了,何必又要走得這樣匆忙?坐下來談談吧,你不是要找孟元超的麼?……」

  歐陽承那耐煩聽他說完,呼的一掌就劈出去!

  這一掌打在那人的胸膛上,那人神色自如,聲調都沒絲毫變化:「我就是孟元超!」平

平淡淡的把話說完,片刻也沒停頓。好像他受攻擊這件事情根本未曾發生過一樣。

  楊炎心頭一震,幾乎從樹上跌下來,「卡」的一聲響,一技樹枝給他不知不覺的捏斷了。

  孟元超卻似乎並沒有發覺外面躲藏有人,頭也不回,便即走進屋子。

  歐陽承所受的震動比楊炎更大!說也奇怪,他一掌打中孟元超的胸膛,孟元超似乎毫無

知覺,反而是他突然感覺胸口一陣悶熱,幾乎連氣也透不過來。但這種感覺卻又不是受到外

力震撼的那種感覺,亦的是說盂元超根本來曾運勁反擊。

  歐陽承驚魂未定,耳邊又聽得繆長風一聲歎息:「你的話說得很好,可惜你說的不是真

心話!」繆長風仍然站在窗前,不過已經是面向著他了。他一抖衣袖,閃閃發光的一堆粉未

灑了滿地,那是被他的太清氣功震得粉碎的梅花針。

  「他是盂元超,你是誰?」歐陽承情知決計難逃,反而比較鎮定了。他看得出孟元超並

無殺他之意,心中暗暗盤算,如何騙得盂元超放他。

  繆長風哈哈一笑道:「我就是你的養父,你剛剛才提起我!」

  歐陽承又是一驚:「你,你就是繆大俠?」想起剛才當著他的面扯謊,恨不得有個地洞

鑽進去。

  繆長風道:「不錯,你現在已經知道我是誰,不用再叫我爹爹了。你是什麼人?」

  歐陽承的謊話尚未編好,孟元超笑道:「用不著問他了。他是歐陽家的人。」

  繆長風道:「對,他打你剛才那掌用的雷神掌功夫,不過我還是有點懷疑。」

  孟元超道:「你是懷疑他這雷神好像用得不大對,是嗎?」

  繆長風道:「不是用得不對,而是他混雜了別的功夫。對、不對!」

  孟無超笑道:「怎的又說對,又說不對?」

  繆長風道:「孟兄,還是你說得對。他的雷神掌雖然是歐陽伯家傳的心法,但混雜別的

功夫,就不能說是對了。雷神掌本來是沒有毒的,他卻兼練了毒掌。」

  盂元超點了點頭,說道:「他練的是當年那個女魔頭韓紫煙的毒掌功夫。以雷神掌而兼

練毒掌,雖然更為狠毒,但禍害卻是不小。幸虧他練這毒掌大概只有一年火候,要是再過幾

年,功夫練得深了,自身亦將中毒。那時兩種功夫互為水火,寒熱交侵。不但變作廢人,而

且在苟延殘喘的餘生,每天都要忍受無窮無盡的痛苦!」

  歐陽承站在一旁,聽他們議論自己這門雷神掌的功夫,不禁驚疑不定。」

  吃驚的是,他只打了孟元超一掌,不但身受者的孟無超立即就知道他的功夫的底細,連

旁觀者的繆長風也是如數家珍。疑惑的是:他們所說的禍害不知是真是假?

  「莫非他們是在嚇我?但我已落在他們手中,他們要殺找不過舉手之勞,又何須嚇我?」

  心念未已,只聽得繆長風問孟元超道:「聽說韓紫煙這女魔頭臨死之前,她的毒功秘笈

已給段劍青這小賊騙去,此事可是真的?」

  孟元超道:「此事華兒知得清楚,料想不會是假。」

  繆長風一直沒有理會歐陽承,此時方始回過頭來,冷冷問他道:「歐陽業是你什麼人?

你和段劍青又是什麼關係?」歐陽業乃是歐陽伯和的兒子,雷神掌的衣缽傳人。

  歐陽承不敢隱瞞,說道:「歐陽業乃是先伯。段劍青是我的朋友,他用毒掌的練法與我

交換雷神掌功夫。」

  繆長風道:「這對就了。倘若歐陽伯和在生,他是個有見識的人,一定不會讓你兼練毒

掌的。」

  歐陽承「卜通」跪了下來,說道:「實不相瞞,我就是受了段劍青這小賊的挾制,他要

我冒充楊炎來刺殺孟大俠的。要是我不這麼幹的話,他就殺我,請孟大俠、繆大俠饒我一

命,我知錯了。」

  孟元超道:「知錯就好,你走吧!」

  歐陽承想不到他一口應承,倒是不敢相信,戰戰兢兢的問道:「孟大俠當真肯讓我走?」

  孟元超道:「我豈有說話不算數。不過——」

  歐陽承不禁又是心頭一凜,連忙問道:「不過什麼?」只道孟元超是拿他消遣,即使願

意放他,恐怕也會給他出個難題。

  孟元超道:「你要走就走,沒人將你留難,不過,剛才你打我的那一掌之力,已是回之

自身。你試吸一口氣瞧瞧。」

  歐陽承正在覺得胸口有點作悶,依言試行運氣,只覺胸中火熱,頓時頭昏腦脫。這一驚

非同小可。

  他是知道兼練毒功的雷神掌的厲害的,這一掌之力,回之自身等於自己打傷自己。目前

已有中毒的跡象,時間一長,只怕劇毒還會侵入臟腑!

  孟元超緩緩說道:「你現在該當明白練這種邪惡的功夫對自身是有害無益了吧?碰上功

力比你高的人,固然是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即使沒有碰上,過兩年你功夫較深,它自己也會

發作的。」

  歐陽承福至心靈,立即又再跪下,說道:「我不合冒犯孟大俠,請孟大俠救我一命!」

  孟元超道:「好,只要你從今之後,當真能夠洗心革面,我就助你一臂之力,讓你得以

平安度過這次災難吧。」說罷,拉他起來,輕輕一掌,印在地的胸膛,不過片刻,歐陽承只

覺氣機順暢,翳悶頓消。有如豬八戒吃了人參果一樣,八萬四千個毛孔,無一個毛孔不舒服。

  孟元超道:「行了,你以後雖然不能再練這門功夫,但也無須憂慮反受其害了。你好自

為之吧。」

  歐陽承因禍得福,說道:「多謝孟大俠將我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從今之後,我也不敢

妄圖利祿功名了。我會找一個人跡罕到的地方躲起來,江湖上從此沒有我這號人物。」

  楊炎把這件事看在跟裡,心裡想道:「這小子處心積慮要想刺殺孟元超,孟元超尚且以

德報怨,像他這樣的為人,世間實是少有。他怎能作出如我爹爹所說的那種卑鄙事情?」要

為爹爹報仇的念頭不覺漸漸動搖。

  歐陽承走後,繆長風歎了口氣,說道:「可惜不是炎兒。」

  孟元超卻笑道:「我早就知道不會是炎兒了,我也正慶幸他不是炎兒。」

  繆長風道:「對,要是炎兒當真要來行刺你的話,那我也不知要如何傷心了。但你怎會

一早就猜得著他不是炎兒呢?」

  孟元超道:「雖然我沒見過他,但我相信他一定不會行刺我的!」

  謬長風笑道:「你對他倒很有信心!

  孟元超道:「歐陽承和你說的那些話我都已聽見了。」

  繆長風怔了一怔,說道:「他是冒充炎兒,說的也不是真心話。因何你從他的違心之論

卻得到了對炎兒的信心。」

  孟元超道:「那假炎兒說的雖然不是真心話,道理卻是對的。」說至此處,望出窗外,

若有所思。

  繆長風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他的那番話包含兩種道理,有情就是真,無情就是

假,立身處世,講究的應該是大是大非,縱然親生骨肉一也不能認賊作父,不過,可惜這不

是炎兒親口說的。」

  孟元超道:「那假炎兒都懂得說這種話來騙取你的信任,真的炎兒,我想他也必定會懂

得這些道理的。他是紫蘿的兒子,稟性應該衣乃母的遺傳,他又是你的義兒,唐老掌門的關

門弟子,後天所受的教養更比一般兒童要好得多。再壞也壞不到那裡去。縱然他受人家蒙蔽

於一時,一旦明白真相自必會分辨是非。我是這樣的想,因此我相信他。假如歐陽承那番話

是從他的口裡說出來,那就一定是他真心的說話了。」

  繆長風笑道:「俗語說:知子莫若父,你雖然從沒有見過他,這句話還是一樣適用!」

  楊炎是個性格容易衝動的人,他躲在窗外的棗樹上,聽見了孟不超說得這樣懇切,不覺

心頭發熱,暗暗後悔,「我來錯了,我來錯了。縱然我不能認他做父親,我也不應該把他當

作仇人的!」

  繆長風吧了口氣,笑道:「他的稟性本來不壞,但也稍嫌偏激了些。不過也怪我不好,

我一直未能將他的身世隱秘告訴他。如今他從旁人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說不定他連我也

會怪是。」

  孟元超道:「這怎能怪你,他失蹤那年,才不過十一歲。」

  繆長風歎道:「我一回來,就聽到石天行要追究他欺師滅祖之罪,真是令我心煩。」

  孟元超道:「是呀,有一件事我還未曾和你說呢。今日日間,我接到李務實從張掖托丐

幫捎來的書信,所謂炎兒背叛師門這件事情似乎是越鬧越大了。真不知如何收拾才好。」

  繆長風道:「此事我在途中亦已略有所聞,不知李務實的信怎樣?」

  孟元超道:「據說炎兒被一個小妖女迷惑,和許多武林人士作對,正邪各派都有。被炎

兒所傷的有雲中雙煞、崆峒派勞家兄弟和彭大遒等人……」

  繆長風道:「這些人都不是什麼好人、尤其那個彭大遒更壞。據我所知,他就似當年的

楊牧一樣,早已暗中投靠清廷。」

  孟元超道:「我尚未說完呢,給炎兒所傷的還有蓬萊躡雲劍穆揚波,穆志遙父子。」

  繆長風道:「我在路上也曾聽得有人談及此事,不過說法卻又有點不大相同。據說那位

穆家三少爺誤交妖人,他雖然吃了炎兒的大虧,卻也因此擺脫了妖人的繞纏。老穆後來明白

真相,對炎兒還曾表示感謝呢。李務實大概不是十分清楚其中曲折。」其實並非李務實不明

真相,而是這封托丐幫梢來給孟元超的書信,是陸敢當借用師叔的名義發的。

  孟元超道:「炎兒得罪了這些人還不打緊,最令我心焦的是他在張掖又傷了天山派的一

個弟子。」

  繆長風道:「你說的敢情是李務實的師侄陸敢當。」

  孟元超道:「不錯。陸敢當是石天行最得意的弟子,炎兒割了他兒子的舌頭,如今又打

傷了他的得意弟子,怨越結越深,恐怕不是更難化解了。」接著長長歎了口氣,說道:「我

也不能完全偏袒炎兒,我也不懂他為什麼會這樣胡作非為,竟然打傷本門長輩子前,又殘害

同門於後。他們還說炎兒做出很見不得人的事,唉,我也不便開口!……」

  繆長風道:「我倒不是偏袒炎兒,我只覺得其中走有蹊蹺。你聽到的他們控訴炎兒的罪

名,其中是否有一項和冷冰兒有關的?」

  孟元超似乎不願多說,默默點了點頭。

  繆長風道:「石天行此人貌似嚴正,其實私心自用,我一向看著他就不順眼。依我說,

他大可列入雖無過錯,面目可憎一類。他那寶貝兒子據我所知,是曾向冷冰兒求婚不遂的。

我這次回來,尚未見著冰兒。我猜其中定有別情,炎兒縱然犯了過錯,未必就像他們說的那

樣不可收拾。不過,我也知道,這件事卻是令你為難了。石天行自己寵壞兒子,卻不許你

『包庇』炎兒。」

  孟元超道:「繆兄,如何替炎兒化解,全仗你了。」

  繆長風道:「化解當然是不容易的,但無論如何,我總不能讓他們難為我的炎兒,大不

了我與他都不回天山便了。唉,但只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見著炎兒?許多事情,必須見著

了他才能想法的。唉,炎兒,炎兒,你可知道我與你的爹爹怎樣操心,為你牽腸掛肚麼?」

正是:

  俠骨柔腸真不假,雖非骨肉勝親生。

第二十回 欲道心魔求棒喝 難揮慧劍令鈕分

親情不假、熱淚盈眶

  楊炎心頭一酸,熱淚奪眶而出,幾乎忍不住叫出聲來:「乾爹,你知不知道,我也是在

想念你呀!」

  但他終於還是忍住了,因為他聽到了第三個人的聲音。這個人是邵鶴年。

  邵鶴年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進來,一見著孟元超便即叫道:「不好了!」

  孟元超道:「邵兄何事大驚小怪?」

  邵鶴年喘過口氣,說道:「那小子已經跑了!我還以為他跑來行刺你呢,幸好你沒遭他

毒手。」

  孟元超笑道:「他已經行刺過了,是我放他走的!」

  邵鶴年道:「你為什麼將他放了?你知道他是誰沒有?」

  孟元超道:「我已經知道他是冒充的炎兒!」

  邵鶴年道:「不,他是真的楊炎!」

  繆長風旁觀者清,笑道:「你們說的恐怕不是同一個人吧?」

  兩人不約而同的問道:「你說的是誰?」

  孟元超道:「我說的是那個冒充炎兒的歐陽承,他是雷神掌歐陽伯和的侄孫。」

  邵鶴年道:「我說的是那個在外面門房等候你召見的小子,他雖然已改容易貌,但我認

得他確是楊炎無疑!」

  孟元超道:「你怎麼知道他是炎兒,或者他是因為等得不耐煩先走了呢?」

  邵鶴年道:「不是的。他是點了封大哥的穴道才逃跑的,這分明是作賊心虛!」

  孟元超道:「如果這小子是要來行刺我,他就不會是真的炎兒。」

  邵鶴年道:「孟大哥,你還是這樣相信楊炎這小子。俗語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

兒子會打洞!」

  孟元超沉著臉道:「邵兄,你別忘了炎兒也是雲紫蘿的親生兒子!」

  邵鶴年道:「可惜他不是肖母而是肖父!孟大哥,我知道你愛屋及烏,但你可不能太過

姑息他了。李務實的信說得分明,他和那小妖女在祁連山上幾乎傷了孟華,他不認哥哥,心

目中自也不會有你這個父親!他改容易貌來此,不是為了行刺是為了什麼?李務實托丐幫飛

鴿傳書叫你提防,你怎可完全當作耳邊風?」

  楊炎心裡想道:「原來那封信還說了這許多事情,他、他不把這些事情告訴乾爹,恐怕

不僅僅是為了避免乾爹傷心吧?」

  孟元超歎口氣道:「我負紫蘿太多,他是紫蘿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兒子。我不相信他會

行刺我。」這幾句話出於肺腑,說得誠摯之極。

  楊炎心裡也禁不住為之感動,但隨即想道:「聽他的口氣,似乎真的曾與我娘……」他

不願意想下去,但楊牧對他說過的那些中傷孟元超的話,卻又像毒蛇一洋,從陰暗角落裡鑽

出來嚙他的心了。雖然他不敢想下去,但他已經知道孟元超和他母親有過私情的事是真的。

  但誰才是真正愛護他的人吧?是他的生父還是孟元超?這答案他也是不用想就知道的

了。他知道孟元超對他的愛護決不在他的義父之下。

  心亂如麻,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他已是一片茫然。不過混沌之中也有兩分清醒,他知

道這個時候還不是他和孟元超可以相見的時候,即使他不再把孟元超當作仇人。「縱然他和

義父都相信我,旁人是不會相信我的,何況、我其實也真的想過行刺孟元超。」心亂如麻,

不知不覺又捏斷了一根樹枝。

  邵鶴年喝道:「誰在外面!」立即就跑出去。

  只見一條黑影已經掠上瓦面。轉瞬就飛過牆頭。邵鶴年自知輕功不及此人,但一看之

下,亦已知道此人是楊炎了。

  「謬大俠,孟大俠,你們快出來!」

  孟元超道:「什麼事?」

  邵鶴年道:「楊炎這小子剛才還躲在這裡,你該相信他是圖謀行刺你了吧?」

  孟元超知道楊炎已經逃走,這才說道:「我早就知道他躲在這棵樹上了。」

  「那你為何——」邵鶴年說到一半已然省悟,「哦,原來你是想以至誠來感化他。不過

——」

  孟元超道:「不錯,我們還是應該將他追回來,不過我去不大合道。繆兄,你走一趟

吧,不要太著痕跡。」

  繆長風笑道:「炎兒的脾氣我最熟悉,我懂得的。」大袖一展,話猶未了,已是疾如鷹

隼般的掠過牆頭。

  他自命對楊炎最為熟悉,但有一件事卻頗出他的意料之外。楊炎的武功已經遠遠超乎他

的估計了。

  他以為很快就會追上楊炎,結果追了一程,還未發現楊炎的蹤跡。

  楊炎提一口氣,飛快的跑回那家農家,他是想取回坐騎,便即離開此地。義父會來找

他,他亦是早已料想得的了。

  義父、生父、孟元超的影子,走馬燈似的在他心頭流轉,他情緒混亂到無以復加,終於

咬了咬牙作了一個決定:「義父,不是我狠心捨得離開你,我必須去辦一件事情,還個心願

如願以償,那時我才能夠心安理得的和你會面。」

  他知道自己的輕功是賽不過義父的,目前雖然未見義父追來,但時間一長,必定會給義

父追上。他的坐騎是奪自彭大遒手中的大宛名駒,只有跨上坐騎,才能擺脫義父的追蹤。

  相隔不過一個山坳,沒有多久,他就回到那家農家了。此時已是曙光初現的時分。

  剛到門前,便聽見馬嘶,似是歡迎他的回來。

  他的那匹坐騎是關在柴房中的,柴房裡有新鮮的稻草?可以當作飼料,楊炎不打算驚動

主人,逕自便進柴房。

  那匹馬一聲長嘶剛剛停止,楊炎忽地心頭一動:「奇怪,它的叫聲好像是受到什麼驚嚇

的模樣?」

  推開柴房的板門,一股血腥氣味撲鼻而來。楊炎定睛一瞧,不禁嚇得呆了。

  他不想驚動主人,主人卻躺在稻草堆上。腳旁一束尚在燃燒著的松枝,火光搖曳不定,

幸好沒有燒著稻草。

  楊炎失聲叫道:「老伯!」只是那老農夫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可是動也不會一動。顯

然是在臨死之前受到過度的驚恐。他的頭顱開了個洞,鮮血尚在汩汩流出。楊炎是個武學的

行家,一看就知是受到鐵砂掌、金剛手之類的剛猛掌力所傷。

  楊料無暇思索,連忙彎腰俯視,想看是否還可救治。雖然明知希望甚屬渺茫,但在未曾

證實這老農夫確已氣絕之前,心裡總存著一線希望。

  就在此時,突然發生了他意想不到的變化。

  那滿面血污的老農夫突然躍起,就像民間傳說中的「屍變」一樣,雙手平伸,雙腳也是

直挺挺的跳彈而起,向他撲下。

  楊炎一掌拍出,陡然間只覺掌心、眉心、左肩的肩井穴同時好像被利針所刺。農夫的屍

體「撲通」倒下,另外一個人卻己出現在他的面前。

  原來這個人是利用農夫的屍體作為掩蓋,向楊炎偷施暗算的。

  楊炎中了三枚細如牛毛的梅花針。梅花針雖小,卻是畏了劇毒的。

  那人側身一閃,冷笑說道:「楊炎,你睜大眼睛瞧瞧,看我是誰?嘿、嘿,你這小子終

須還是落在我的手上!」

  天色雖然尚未大亮,楊炎已經認出這個人了。

  八年前,冷冰兒帶他下山,當時孟元超正率領一支義軍,在回疆與清軍作戰。冷冰兒是

想把他送往義軍之中,好讓他們「父子」團圓的。

  不料還未見到孟元超,在途中忽然碰到一股潰逃的清軍,楊炎被一個軍官捉了去(事詳

拙著《牧野流星》)。後來幸虧碰上了龍靈珠的外公,方始將他從這個軍官手中,救了出來。

  這次意外,可說是改變了楊炎一生的命運。倘若沒有這次的意外事情發生,恐怕他早已

認盂元超為父,也不會有今天的事情來困擾他了。

  他也不知這件意外事情對他是禍是福,但對這個折磨過他的清軍軍官,卻當然是恨之入

骨的。只可惜對他的姓名來歷,一點都不知道,想要報仇,也不知往那裡尋找。

  楊炎做夢也想不到,他所痛恨的仇人忽然出現在他的面前。而自己又一次的遭了他的暗

算。

  楊炎又驚又怒,喝道:「惡賊,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中了三枚毒針,不敢多

說,撲上前去,呼呼便是三掌!

  這三掌是他「爺爺」所傳的龍爪手絕招,掌力剛猛,變化奇幻,只聽得「卜」的一聲,

饒是這軍官武功不弱,肩頭也著了他的一掌。

  可惜他中了毒針,內力不濟,那軍官只是幌了一幌,便即哈哈笑道:「小子,你想和我

拚命,那是決不可能的了,不如求我饒命吧!」

  楊炎眼睛發黑,兀自咬牙狠鬥。那軍官不禁亦是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幸虧他中了我

的妙計所算,否則只怕我當真不是這小子的對手。」

  楊炎又一掌打著那人,這次力道更弱,那人反手一抓就抓著了楊炎的脈門。楊炎登時暈

了過去。

  那軍官一看天色已經大亮,急忙把楊炎抱起,跨上楊炎那匹堅騎。

  他怕路上碰上義軍,不敢將楊炎捆縛,這匹馬跑的非常快,他用一隻手扶著楊炎的腰,

只要讓他端端正正的坐在馬上,不加捆縛,就不會惹人注目。

  跑了一程,只覺楊炎的身體逐漸僵冷,這軍官心裡想道:「這小子可還不能讓他送命。」

當下把一味藥丸塞入他的口中,這不是解藥,但可以阻止毒氣的蔓延,保全他的性命。

  過了片刻,只見楊炎身驅顫動,發出低沉的呻吟,軍官好生驚異,想道:「這小子的內

切委實了得,居然這樣快就復醒了。」不過楊炎一醒過來,他可以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了。

  正行走間,忽見一騎快馬迎面而來,初時只見一團紅影,轉瞬之間,距離已是不過百步

之遙,看得清楚是一匹四蹄雪白,毛色火紅的駿馬了。

  這軍官暗喝聲采,心道:「好一匹駿馬!比我這匹坐騎還好得多,可惜我現在不便惹

事,只好放過他吧。」心念未已,那匹紅鬃馬又近了許多,騎在馬背上的人也看得更加清楚

了。是個年紀大約不過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軍官不禁又是暗喝采:「好標緻的小姑娘!」倘若不是因為他不能放棄楊炎,他早已忍

不住要把美人名馬都搶過來。

  不料他不敢惹事,那小姑娘卻來惹他了。

  說時遲,那時快,正在他心裡」大呼「可惜」之際,那匹紅鬃馬已是旋風也似的來到,

而且對他竟似視若無睹!這條山路雖然勉強可以容得兩匹馬並馳,但像她這樣撲沖直撞而

來,撞上的危險仍是非常大的!

  軍官喝道:「你這丫頭要找死麼!」正想提疆閃避!那小姑娘一鞭就向他橫掃過來。

  這一下事先毫無朕兆,來得當真是快如閃電。臭說這軍官並無防備,就算他有提防,也

想不到一條短短的馬鞭突然就會打到他的面門。

  原來小姑娘這條「馬鞭」不是普通的馬鞭,而是一條銀絲軟鞭,可以圈成一團的。她圈

了一半握在掌心,此時突然將它伸長,剛好夠得著纏上那軍官的咽喉。

  這軍官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聽鞭聲呼響,就知這小姑娘的內力竟是非同小可,而且用

的是鎖喉鞭的殺手絕招。

  若論真實的本領,這個軍官雖然不及楊炎,比這小姑娘可要稍勝一籌。但此際冷不及

防,卻給她鬧個手忙腳亂。

  百忙中無暇思索,他只好放開楊炎,騰出來趕忙去抓鞭梢。

  軟鞭活似靈蛇,軍官一抓抓空,那條軟鞭已是纏上楊炎的身體,在他即將墜馬之際,倏

的就把他捲了過去。紅鬃馬已經越過前頭,那軍官剛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情,那小姑娘把手

一揚,喝道:「讓你也嘗嘗我的暗器滋味!」三枝短箭射了過來!

  那軍官恐防她射來的乃是毒箭,不敢用手去接,百忙中一個斜掛馬鞍,只用足尖勾著馬

鞍,懸空使出鐵板橋功夫,三枝短箭幾乎是貼著他的背脊飛過,他的坐騎本來不及小姑娘騎

的那匹紅鬃馬。這麼受阻片刻兩人的距離又已在百步開外。

  他怎捨得到口的饅頭給人搶去,當下一聲吆喝,撥轉馬頭去追。只盼那匹馬馱著兩個

人,自己或許還有可能追上。

  不料不知怎的,那匹馬竟然不聽使喚,驀地一頭撞在一株大樹之上,把軍官拋了起來,

只聽得一聲淒厲的嘶鳴,馬已倒在地上,頭上滿是鮮血。原來小姑娘所發的暗器之中,除了

那三枝短箭,還有兩枚小小的梅花針,她的梅花針是沒有毒的,料想即使能夠打中那個軍

官,那他亦是毫無影響,故此用來射瞎他的坐騎。

  軍官氣得七竅生煙,正自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得一聲長嘯,隔山傳來,震得他耳嗡嗡作

響,長嘯過後,跟著叫道:「炎兒!炎兒!」

  那軍官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心裡想道:「此人功力勝我十倍,他叫這小子做炎兒,恐

怕不是孟元超就是繆長風了。」心驚但戰,那裡還敢逗留,趕忙悄悄溜走。

  他料得不錯,這個人正是來找尋義子的繆長風。

  繆長風的嘯聲,那小姑娘也聽見了,聽見了他的嘯聲,她越發催馬急行。

  楊炎已經恢復了一點知覺,只覺好像騰雲駕霧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方始腳落實地。

有一個軟綿綿、暖烘烘的身體偎倚著他。

  「炎哥,你醒醒!」小姑娘在他耳邊柔聲呼喚。

  楊炎吸一口氣,胸口似乎沒有剛才那麼鬱悶了,他張開了眼睛,定睛一看,不由得又喜

又驚,失聲叫道:「靈珠,是你!我、我是在做夢吧?」

  龍靈珠道:「那三枚毒針,我已用磁石吸出來了,你覺得好一點嗎?」

  楊炎說道:「多謝你,你快走吧。恐怕還會有人來找我的。」他想到的是:孟元超和他

的義父雖然不知道龍靈珠的姓名,但已經知道她是「小妖女」了。他們當然會相信邵鶴年和

李務實的話,把他「誤入歧途」的過錯,都推到他們心目中這個「小妖女」頭上。他知道是

孟元超和繆長風找著他,對他是決計無妨的,但要是龍靈珠給他們碰上,那可就難說得很

了。

  不過他此際已是有氣無力,縱然不怕傷龍靈珠的心,他亦已沒法和她細說了。

  龍靈珠道:「我不走,要走咱們一起走。你先別說話!」一雙軟綿綿的小手伸了過來,

握著楊炎雙手。

  他們所練的內功同出一源,龍靈珠用家傳的內功心法助他凝聚真氣,倒是有點效果。不

過他中毒太深,縱然能夠稍稍凝聚真氣,亦是無補於事了。

  楊炎若笑道:「你不要浪費真力了,得不到解藥,沒有用的。你還是走吧!」

  龍靈珠道:「你不是說過嗎。爺爺傳給你的內功,就有自行祛毒的辦法。只要你恢復幾

分功力,沒有解藥,也會好起來的。」

  楊炎苦笑道:「那最少也得恢復七分功力才行,縱然有你全力相助,我要恢復七分功

力,恐怕最少也得在三日之後。」

  龍靈珠道:「不,要走咱們一起走;要死咱們也一塊兒死!」

  楊炎說道:「你不用替我擔心,我不會死的。倒是你,我、我……」

  說至此處,忽覺丹田發熱,這是真氣開始納入丹田的現象。楊炎只能暫且停止說話,以

待真氣凝聚。其實,他就是能夠分出心神說話,也不知怎樣說下去才好。

  過了一會,揚炎吐出一口濁氣,龍靈珠問道:「是否舒服一些?」

  楊炎說道:「好多了。但真氣一點一滴的凝聚,還是不行的。你可不宜在這裡耽擱太多

時候——」

  龍靈珠知道他又要勸自己離開,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笑道:「已經開始好轉,那就好

了。無須你自己能夠運功祛毒,只要你恢復兩分功力,那我就可以和你作伴離開此地了。恢

復兩分功力,恐怕明天就可以了,對不對?」

  楊炎說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龍靈珠道:「是在一座高山上的森林裡,看來是人跡罕到之地。」

  楊炎說道:「還是在柴達木境內的吧?」

  龍靈珠道:「不錯,這座山和柴達木首府的距離不過十多里。」

幾番離合 未了情緣

  楊炎問道:「靈珠,你怎麼也會來到此地?」龍靈珠笑道:「我有未卜先知之能,預知

你今日有難。」

  楊炎道:「我是和你說正經的,別開玩笑。」

  龍靈珠道:「說正經的,我雖然不是諸葛亮,但你今日之難,卻確實是早已在我意料之

中!」

  楊炎道:「你怎麼知道?」

  龍靈珠道:「你告訴我的!」

  楊炎搖了搖頭,笑道:「你又來開玩笑了,我幾時告訴過你了?」

  龍靈珠道:「你忘記了那一天分手的時候,你和我說過的話麼,你說不能助我報仇,是

因為你和我一樣,都要報仇,而你的那個仇人令你一生下來就受恥辱,和殺父的仇人也差不

多!」

  楊炎聽她覆述自己當時的想法,禁不住心中苦笑。

  龍靈珠繼續說道:「你說你的身世有難言之隱,而你又不肯認孟華做哥哥。你雖然沒有

告訴我你的仇人是誰,我也猜想得到一定是孟華之父孟元超了。你那天一下祁連山,我跟著

就趕來柴達木。」

  楊炎歎道:「你不該來的!」

  龍靈珠道:「你不是說過,我的爺爺也就是你的爺爺,在你未曾認識我之前,你已經把

我當作親人了。難道你說的都是假話,在你的心目中,只有冷姐姐才是你的親人?」

  楊炎淚盈於睫,又是感激,又是歡喜,說道:「你們一個是我的姐姐,一個是我的妹

妹,都是我的親人。珠妹,我非常高興聽見你這番說話,那麼,你是願意認你的外公了?」

  龍靈珠道:「我不想騙你,我的心裡還是有點恨他的,雖然恨得已經沒有從前厲害了。」

  楊炎心想:「我對孟元超何嘗不也是如此!」說道:「是啊,爺爺早已後悔他做過的錯

事,他晚年的處境也實在寂寞可憐,對你這個他從未見過面的外孫女,他是只有思念,只有

熱愛的,你是不該再恨他了。」說至此處,不覺心裡暗自想道:「那麼我呢?我是不是是也

不該再恨孟元超了?他是否做過像爺爺那樣的大錯事我不知道,但地對我的思念和愛護我卻

是已經知道了的。」

  龍靈珠道:「與生俱來的恨恐怕不是立即就能從心上抹去的,但我願意為了你的緣故,

和你一起回到咱們爺爺的身邊。」

  楊炎聽見「有生俱來的恨」這一句話,不覺心弦顫抖。這句話出自龍靈珠口中。但也好

像是替他說的一樣。

  龍靈珠道:「炎哥,你在想些什麼,你不願意和我一起回去?」

  楊炎沉吟半晌,說道:「這本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不過現在、我恐怕還不能……」

  龍靈珠柔聲說道:「炎哥,你還要留在此地報仇麼?不錯,孟元超對你那麼狠毒,也難

怪你要報仇,不過,這也是你勸過我的: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咱們一起回去陪伴爺爺吧!

你養好了傷,學會了爺爺的武功,那時咱們再下山報仇吧。這樣,既可以安慰爺爺的晚年,

咱們也可以遠離爭鬥,無憂無慮過幾年日子,而幾年之後,報仇也更有把握,這不是一舉三

得嗎?」

  楊炎雖然精神好了一些,還是不能說太多的話的,而他此際卻正是心中有太多的話要

說,也不知從何說起。他只能說道:「不,珠妹,你猜錯了。我並不想留在此地報仇,甚至

在我的心裡,我也已經不想把孟元超當作我的仇人了。」

  龍靈珠一直以為盂元超把他打得傷成這樣的,突然聽得他改變主意,心裡自是不禁甚為

詫異。但只要能夠保全楊炎的性命,她倒是樂於聽見楊炎願意放棄報仇的。縱然只是暫時的

放棄也好。

  「既然你已經不想向孟元超報仇,那你為何不肯與我離開此地?」龍靈珠問道。

  楊炎正自不知如何回答,忽聽得一聲長嘯,宛若龍吟。長嘯過後,有個極其熟悉的聲音

叫道:「炎兒,炎兒,你聽見我在叫你麼?你不要躲避我啊!」

  楊炎幾乎就要出聲回答,驀地想起龍靈珠在他身旁,而龍靈珠在義父的心目之中乃是一

個害人的「小妖女」的。他抑制住自己激動的心情,輕輕說道:「珠妹,你快騎馬走吧!不

必為我擔憂,他們絕對不會殺我的。」

  話猶未了,繆長風呼喚他的聲音已經是好像近在耳邊了。龍靈珠聽得出他正是朝著他們

藏身之處跑來。

  龍靈珠並沒有跨上坐騎。而是躲在離開楊炎數丈開外的一棵大樹背後。

  剛剛藏好身軀,繆長風已經出現在他們的面前。繆長風是跟著他們這匹坐騎的蹄印找到

這個地方來的。

  楊炎雖然改容易貌,但還是瞞不過繆長風的眼睛。他發現楊炎。大喜叫道:「炎兒,果

然是你!咦,你怎麼啦?你不肯認我嗎?是不是受了傷了?」他見楊炎靠著大樹,形容憔悴,

似乎動也不能動的模樣,不覺大吃一驚。

  他正要跑過去看,忽聽得暗器破空之聲,就在他身旁一棵大樹後面,三枝短箭射了出來。

  楊炎驚呼:「珠妹不可——」

  只聽得噼噼啪啪聲響,三枝箭斷成了十幾截落在地上。不錯,距離如此之近,暗箭突

襲,是沒有不中之理的。這三枝短箭都射著了繆長風,但一碰著他的身軀,箭桿便即寸寸斷

了。

  楊炎知道以義父的武功,決不會被龍靈珠的暗器所傷,但卻還想不到義父的護體神功的

厲害一至於斯!此時他擔心的不是龍靈珠傷他義父,而是在義父一怒之下,只怕龍靈珠性命

難保了。

  位動彈不得,根本無法阻攔,說時遲,那時快,龍靈珠已經撲上前去,左鞭右劍,猛烈

攻擊。

  繆長風衣袖輕輕一拂,龍靈珠左手銀絲軟鞭反蕩回去,恰好纏上了她右手所持的長劍。

  龍靈珠叫道:「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楊炎在我的面前受你傷害,我打不過你,你先殺了

我吧!」

  楊炎見義父並沒施展殺手,這才鬆了口氣。

  繆長風哼了口聲,說道:「胡說八道,我怎會害我的炎兒。你是何人,因何暗箭傷

我。」心裡想道:「炎兒叫她珠妹,傷炎兒的想必不會是她。」原來繆長風在遭會偷襲之

時,本意是想把那三枝短箭反震回去的,幸虧楊炎這一聲『珠妹」叫得及時,這才救了龍靈

珠一命。否則只怕她不死也得重傷。

  龍靈珠冷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你騙不了楊炎,也騙不了我!」

  繆長風一怔道:「哦,你知道我是誰?」

  龍靈珠道:「我知道你是心狠手辣的孟元超!」

  繆長風道:「請問孟元超怎樣心狠手辣?」』

  龍靈珠道:「你還說他不會傷害楊炎?那是誰打傷他的?不是你親自動手,也一定是你

叫部下打傷他的。虧你還敢厚顏無恥的來欺騙他!」

  楊炎叫道:「珠妹,你錯了!」

  繆長風冷冷說道:「我也知道你是誰了!」

  龍靈珠道:「你知道我是誰?」

  繆長風道:「我知道你是把我的炎兒害得身敗名裂的那個小妖女!」

  龍靈珠叫道:「不錯,我是小妖女,你是大英雄、大好漢,你殺了我吧!」她故意強調

『大英雄、大好漢』這六個字,其實正是要使得「孟元超」不好意思殺她,說了之後,心裡

惴惴不安,生伯「孟元超」不中她的激將之計,不顧身份,當真「以大欺小」,把她和楊炎

一起殺掉,那就糟糕透頂了。

  繆長風冷冷說道:「我不殺你,但不許你再纏楊炎!」呼的一掌拍出。

  楊炎武功消失,武學並沒消失,一看繆長風的劈空掌勢,就知他是要廢龍靈珠的武功,

嚇得連忙大叫:「乾爹手下留情!」聲音都嘶啞了!

  繆長風也不知是否聽見楊炎的呼叫,仍然對著龍靈珠大喝:「給我滾開!」大喝聲中,

又是一掌拍出。

  龍靈珠好像皮球一樣拋了起來,卻不是身形向上直升,而是一路翻著跟斗向上,去勢不

急,翻騰而上的身法卻是怪異無比!

  這霎那間楊炎嚇得幾乎暈了過去。

  幸好立即就聽得繆長風喝道:「看在炎兒份上,這次放過了你,你走得越遠越好,下次

若是給我碰上,可就沒有這樣便宜的事了!」

  龍靈珠在空中翻了三個觔斗,剛好跌落馬背上。

  原來繆長風本意是要廢掉她的武功的,後來加上的那一掌,乃是轉移前一掌的力道,兩

股力道互相牽引,好像龍捲風一樣,把龍靈珠捲上空中。落在馬背上,並非湊巧,而是他算

准了的。

  楊炎看著龍靈珠騎著那匹照夜獅子跑出樹林,這才放下心上一塊石頭,但餘悸猶存,心

頭兀是有如鹿撞。

  繆長風走到他的身邊,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驚:「炎兒,你中了毒?」

  楊炎剛剛鬆了口氣,神智不覺有點迷糊,說道:「不是她傷我的。龍姑娘並沒害我,

她。她是曾經幾次救過我的性命的。」

  繆長風俯身察看他的傷勢,眉頭一皺,說道:「龍姑娘?你說那小妖女?」

  楊炎叫道:「她不是小妖女,她是我的朋友,她是好人!」

  繆長風道:「哦,她是好人?」

  楊炎說道:「小妖女那是別人中傷她的,不錯,她和我一樣,有許多事情做錯了,但我

知道,她是好人!乾爹,你相信不相信我,我也不想做壞人的,雖然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現

在究竟還能不能夠算是好人?」他心情激動,說得已是有點「語無倫次」。

  繆長風微笑道:「炎兒,爹相信你是好人。」但隨即想起一個問題,不禁心裡又是忐忑

不安,柔聲問道:「炎兒,你是不是很喜歡這位龍姑娘?」

  楊炎說道:「她是我的親人,她是我的妹妹,我未認識她,就把她當作我的妹妹了。干

爹,我不能喜歡她嗎?」

  繆長鳳聽得莫名其妙,心裡想道:「我一回到天山,就聽到有關他和冷冰兒的謠言,但

石天行言之鑿鑿,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先不論是非,他總不能同時愛上兩個女子!如今

他好像有點心智失常,我可不便盤問他。嗯,待冰兒回來再說吧。好在據冷鐵樵說只是差她

去探聽一件事情的,過兩天她也應該回來了。」

  此時他已察覺楊炎是中了劇毒,毒針雖然拔出,毒性並未稍減,而且脈象之中出現肝火

松結之象。

  「乾爹,我有許多話要和你說,卻不知從何說起?」楊炎嘶啞著聲音說道。

  繆長風微笑道:「那你就別忙著說話,待你好了,咱們爹兒倆說個三天三夜。」

  「不,我——」剛說得兩個單字,只覺一股熱氣霎那間已是流遍全身。

  繆長風緩緩說道:「神遊象外,意存丹田,露台明淨,毋凝毋噴!」這是正宗內功心法

的要訣,即使內力完全消失,也能以意導氣,自行療治,再加上有外力相助,那就好得更快

了。

  但楊炎卻怎能保持靈台明淨,毋凝毋噴?

  繆長風默運玄功,把真氣輸入他的體內,立即發現,非但不能與楊炎本身的真氣水乳交

融,反而有抗拒的跡象。他改變方法,想助楊炎將真氣納入丹田,結果卻是愈理愈亂!

  「炎兒,你的身體要緊,別再胡思亂想了!」繆長風柔聲說道。

  楊炎雙頰火紅,斷斷續續說道:「乾爹,我。我靜不下來。我、我好像被帶進不見天日

的幽谷,眼前一片濃霧。我不知怎樣走出來。我有話要告訴你,也有話想要問你!」

  繆長風是過來人,他也曾經受過激情的衝擊,有過迷茫的日子。或許當年他的激動情懷

不如楊炎今日之甚,但已足夠令他感受這種好像迷失了自己的苦味了。

  「他的心情不能平靜下來,要是我強行運用太清氣功,約束他的真氣,恐怕反而對他有

害。嗯,要治好他的創傷,看來是只有一個辦法了,替他解開心上的結!」

  繆長風停止運功,說道:「好,炎兒,那你說吧,把你想要說的都說出來!」楊炎說

道:「乾爹,我是剛才從你們那裡逃出來的。」

  繆長風道:「我知道。」

  楊炎沉聲說道:「我是來行刺孟元超的!」

  繆長風道:「我和孟元超也早已知道了!」

  揚炎呆了一呆,說道:「那為什麼他還是那樣說?」

  繆長風道:「你聽見他說了些什麼?」

  楊炎說道:「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他說,他決不相信我會行刺他!可是,我,我—

—」

  繆長風微笑道:「你不是終於沒有行刺他嗎?他對你的信任,並沒錯啊!」

  楊炎嚷道:「他明明知道我不是他的兒子,為什麼他對我那樣好?是不是因為他做錯了

事,內疚於心?」

  繆長風道:「不,做錯了事的不是他,應該感覺慚愧卻仍然厚著臉皮要認你做兒子也不

是他!」

  楊炎道:「那是誰?」

  繆長風道:「是一個名叫楊牧的人。」

  楊炎身軀顫抖,咬著嘴唇說道:「乾爹,你對我說實話,我的父親究竟是誰?」

  繆長風道:「你的生身之父就是這個名叫楊牧的人!但真正把你當作親身兒子一樣疼愛

的是孟元超!」

  楊炎顫聲說道:「我、我已經、見、見過這個人了。」

  繆長風道:「這件事情我雖然還未知道,亦已猜想得到,否則你不會跑來行刺孟元超!」

  楊炎說道:「但這、這個人對我說的,和你、和你……」他的面色紅裡泛青,似乎沒有

勇氣說下去了。繆長風卻是鬆了口氣,他知道『險難』已經度過,這個險是冒得對了。楊炎

聽了他的說話,果然恥於把楊牧喚作爹爹。

  繆長風道:「和我說的完全兩樣,是嗎?炎兒,你相信我還是相信他?」

  楊炎一咬牙根,說道:「乾爹,你把真相告訴我吧,我相信你!」繆長風道:「好,你

相信我,我也相信你有勇氣面對真相!」

  「我不知道他怎樣和你說,但也可以猜想得到,他是把自己說成受害者,把孟元超說成

恃強凌弱的人!是不是這樣?」

  楊炎沒有作聲,但心跳的聲音,繆長風已是可以聽得見!

  繆長風大聲說道:「我告訴你,受害的不是他。是孟元超和你的母親,還有你!」。

  從楊炎的眼睛繆長風看得出他是在半信半疑。於是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

麼,你是想,他既然這樣壞,你的母親為什麼會嫁給他?」

  楊炎叫道:「乾爹,我不要聽下去了!」

  繆長風大聲說道:「你要聽!我告訴你,你的娘親是受了他的騙的!」

  「盂元超和你的母親本來是一對愛侶,而且是即將成親的愛侶!」

  「一件意外的事情突然發生,孟元超必須和你的母親分手,往小金川去幫助義軍。此去

生死難卜,臨別前夕,或許他們是因此一時糊塗,於是你的母親懷了孕,後來生下來的就是

你同母異父的哥哥孟華了。」

  「盂元超沒有如期回來,卻來了一個楊牧。」

  「那個時候的揚牧還是個混在俠義道中的偽君子,你的外婆要面子,他又假意答應你的

母親,願意和她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婦,等待孟元超回來,就這樣,你的母親上了他的當。」

  「幾年過去了,盂元超一直沒有回來。傳來的消息,卻越來越是對義軍不利。小金川的

基地已經給清軍攻佔,最後是傳來了孟元超不幸戰死的消息。」

  「在那幾年當中,楊牧倒是能守諾言,騙得你的母親相信。孟元超戰死,她斷了指望,

而另一方面,楊牧又對她這樣『好』,最後的結果當然是不能怪她的,掛名的夫妻成了真正

的夫妻。」

  「其實孟元超並沒有死,那個消息是楊牧串通別人,捏造出來騙你的母親的。」

  「待你母親明白真相之時,一切都已經遲了。」

  「楊牧的真面目越發顯露了,他從俠義道變成了清廷的鷹爪。」

  「你的母親逼得與他分開,他則利用此事誣蔑孟元超,把一切罪名加在孟元超身上,害

得孟元超幾乎身敗名裂!也害得你們母子幾乎喪生。那時你還沒有出世,你的母親馱著你流

浪江湖……」

  故事沒有說完,楊炎已是放聲大哭!

  繆長風道:「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雖然楊牧沒有殺你母親,你的母親實是因他而

死!」

  「好,炎兒,你哭吧,哭個痛快吧!但在你哭過之後,你必須挺起胸膛做人,人總不能

傷心一輩子的!」

  淚流乾了,楊炎的心裡充滿恨!可是不管楊牧如何可恨,他總是自己生身之父。「我怎

麼辦?我該怎麼辦呢?」

  繆長風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緩緩說道:「你該怎麼辦呢?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想

勉強你照我的意思去辦,你應該有你自己的主意了!」

  「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謬長鳳重複說道:「真假是非,你也應該懂得分辨了!」

  「是的,你是做錯了事,幸好還未鑄成大錯。孟元超相信你會變好,當然他也會原諒你

的過錯。」

  「他不僅願意原諒你的過錯,甚至他願意原諒楊牧。只要楊牧肯改過自新。」

  「他是為了你的緣故許下這個諾言的,他說因為你受的創傷已經太多,不忍見你的心靈

再受創了!」

  「他抱著這麼一個希望,但願這個希望不是無根的幻想。他說虎毒不食兒,何況是人?

楊牧只有你這個兒子,或許會因為你的勸告,重新回到正路上來。」

  「他說無需楊牧與他走同樣的路,只要楊牧不再充當清廷的鷹爪,他就決不計較舊仇,

他也願意見到你們父子相認!」

  「楊炎已經收了眼淚,但聲音早已哭得啞了,他叫道:「不,我不要見他,不要再見到

他!不要,不要,不——要——乾爹,我感激你,我、我、我也感激、感激孟伯伯。」他不

自覺的衝口而出,從直呼孟元超之名,改稱「孟伯伯」了。

  繆長風輕輕給他抹去臉上的淚痕,柔聲說道:「炎兒,世事多變,人也會變,你也不必

馬上作出決定!」

  「你的孟伯伯等著你回去見他,還有許多事情等你去做。因此,你必須趕快把身心所受

的傷全部洽好,你明白嗎?」

  楊炎心裡在想:「我不願意見到害死我娘親的人,但我也不願意回去見孟元超。唉,除

了乾爹,如今我唯一願意見到的人只是冷姐姐。我沒有聽她的話,不知她肯不肯像乾爹一樣

原諒我?」

  「對,還有一個人我是希望再見的,『小妖女』龍靈珠!不過乾爹卻不准她再見我了。」

  「唉,人與人之間總是難免有誤解的,乾爹肯原諒我,總有一天,他也肯收回成命吧?

要是他也像別人一樣把龍靈珠當作小妖女,那對龍靈珠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繆長風道:「炎兒,你在想些什麼?你聽見我剛才說的話?」

  楊炎說道:「我聽見了,你是盼望我好起來。」

  繆長風道:「不錯,你要好起來,就不能有太多的雜念了!你明白嗎?」

  楊炎低聲說道:「我明白!」

  繆長風道:「明白就好!」說罷,手掌貼在楊炎胸膛,從頭開始,給他治傷。

  楊炎大哭一楊過後,身體是更加虛弱了,但心頭塵垢,卻也給淚水沖洗乾淨了。

  雖然尚未天明氣清,眼前的迷霧已經消失!

  迷霧消失,陽光就可以射入幽谷。

  繆長風的真氣輸入他的體內,也沒有阻力了。

  過了一技香時刻,楊炎大汗淋漓,頭上都冒出了熱騰騰的白氣。

  繆長風的太清氣功有了用武之地,大顯威力,雖然楊炎還未能夠運功和他配合,體內的

毒質已是逐漸排出體外,化為汗水蒸發了。

  楊炎不知不覺閉上眼睛,好像虛脫似的,身體軟綿綿的靠著義父。

  繆長風脫下外衣,鋪在地上,讓楊炎睡覺。心裡想道:「元超一定等得十分焦急了,可

惜我不能馬上回去把這個喜訊告訴他。」

  原來他用太清氣功替楊炎拔毒,等於高明的大夫為求病人速愈而用重藥。大夫對病人的

體質充分明了,用重藥亦無妨害,但卻必須有一段時間讓病人靜養才能復原。在這段時間,

是絕對不能搬動病人的。故此繆長風只能等待楊炎這一覺睡醒之後,才能夠將他平安的送回

去。

  他摸一摸楊炎脈息,心裡甚為歡喜,想道:「炎兒的內功造詣在我估計之上,待他這一

覺醒來,可能用不著找人幫忙抬他下山了。」不過他仍然準備做一副擔架,以備必要時用。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騎馬上山。謬長風聽見蹄聲急驟,共有兩騎,顯然都是駿馬,心

裡想道:「莫非是那小妖女找來了幫手,我可不能讓她驚醒炎兒!」

  齊世傑與冷冰兒並轡驅馳,正在這座山上經過。他們是昨天在路上相遇的。

  冷冰兒道:「過了這座山,只須再走十多里路,就到柴達木了。」

  齊世傑看看天色,說道:「那麼咱們在日落之前,也可以見到孟大俠了。但願他平安無

事才好。」

  冷冰兒忐忑不安,暗自想道:「要是炎弟當真做出糊塗的事來,我怎麼辦?」

  齊世傑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我看他在保定的所作所為,向善嫉惡之心還是有

的,要是有人勸他,他定會懸崖勒馬。」

  冷冰兒道:「他的心地本來不壞,就只怕他性情偏激,受人蒙蔽。孟大俠身邊又沒有能

夠勸得動他的人。」

  齊世傑驀地想了起來,說道:「對啦,冷姑娘,有一件事我忘記告訴你。」

  冷冰兒道:「什麼事?」

  齊世傑道:「尉遲大俠曾告訴我,說是楊炎有一位義父,是十多年來名震江湖的繆長

風、繆大俠。楊炎受他這位義父之恩,恩深如海!」

  冷冰兒道:「不錯,繆大俠就是當年把炎弟從襁褓之中攜上天山的人。他怎麼樣?」

  齊世傑道:「尉遲大俠說,他離開柴達木的時候,已經得到消息:繆長風為了找尋義

子,即將來與孟元超會面,消息若然不假,繆長風應該來到了柴達木了。」

  冷冰兒喜出望外,說道:「要是繆大俠在柴達木,那就再好也沒有了。」

  「炎弟的身世之隱,盂元超是不便和盤托出的,我的顧忌少些,但也還比不上他的義父

可以直言無忌。他的義父才是最適宜於勸告他的人。」

  齊世傑道:「依你看,他的義父能夠勸得他懸崖勒馬嗎?」

  冷冰兒道:「恩情加上親情,我想炎弟一定會聽他的話的!」

  說罷,如有所思,過了好一會兒,方再說道:「但願他們爹兒倆此際已經在柴達木見上

了面,那我就可以避免去見炎弟。」

  齊世傑道:「你還要維持你定下的那條禁約:七年之內,不許楊炎見你?」

  冷冰兒道:「不錯。要不是因為害怕他做出大錯之事,我早就避開他了。」

  齊世傑忽道:「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冷冰兒道:「但說無妨。」齊世傑道:「要是他能夠迷途知返,和你一樣,回到了俠義

道來,你又何必要維持這七年的禁約?」

  冷冰兒道:「我不願意害他一生!」

  齊世傑道:「依我看,你即使,即使(冷冰兒瞪他一眼,他本來想說的『嫁給他』這三

個字不敢說出來。)和他一起,頂多也不過招來些閒言閒語,又何至於害他一生這麼嚴重?」

  冷冰兒道:「我有我的隱衷,你不明白的。」

  齊世傑歎道:「你不願意害他一生,可就苦了你的一生了!」

  冷冰兒冷冷說道:「我本來是個苦命人,早已經苦慣了!」

  齊世傑道:「你真的相信有命中注定這一回事?」

  冷冰兒道:「我本來不相信的,但我覺得有些事情也只能順其自然,人力不能勉強。」

  齊世傑道:「你是根本躲避,並非明知力所不能的勉強。嗯,我說得太過率直,你不是

惱我吧?」冷冰兒的面色很不自然,他已經注意到了。

  冷冰兒道:「我歡迎你說出心裡的話,怎會惱你?」她不知道,她在不知不覺之中,也

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了。

  齊世傑道:「你不惱我,我想多說一句?」

  冷冰兒道:「好,你說吧。」

  齊世傑道:「我只想勸你不必好像春蠶一樣,作繭自縛!」

  冷冰兒默然不語,齊世傑惴惴不安的跟在她的後面。冷冰兒忽地回過頭來說道:「你只

知道勸我,那麼你自己呢?」

  齊世傑怔了一怔,說道:「我怎麼樣?」

  冷冰兒道:「你跟母親回家之後的情況,我也略知一二。聽說在這一段日子裡,你非常

意氣消沉!」

  齊世傑面上發燒,問道:「是尉遲大俠告訴你的嗎?」

  冷冰兒道:「你不必管是誰告訴我,我只要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這樣?」

  齊世傑低下了頭,說道:「是的。」

  冷冰兒歎道:「那你何嘗不也是作繭自縛?」

  齊世傑道:「我知道我不該這樣。但請你相信我,我會慢慢好起來的。」

  冷冰兒忽道:「你是獨子吧?」

  齊世傑道:「不錯,父母只生我一人。」

  冷冰兒道:「我也是並無兄弟姊妹。」

  齊世傑道:「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也不知是歡喜還是

悲傷?

  冷冰兒緩緩說道:「你明白就好。我把楊炎當作弟弟,也願意把你當作哥哥。」

  兩人並轡同行,不知不覺四目交投。冷冰兒伸出手來與他一握,說道,「我相信你,大

哥,你振作起來吧!」

  齊世傑心裡明白這不是愛情,但心裡已是感到絲絲甜意,他握著冷冰兒的手說道:「賢

妹,多謝你鼓勵我,希望你也是一樣。」

  忽聽得有人格格嬌笑,說道:「好親熱的哥哥和妹妹啊!」

  只見一匹四蹄雪白毛色火紅的駿馬其來如風,騎在馬背上的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女。

  齊世傑喝道:「好呀,我正要找你這小妖女算帳!」

  龍靈珠從山坡上疾馳而下,笑聲未絕,已是從齊世傑身旁馳過,啊的一鞭,劈面打來。

  這一鞭包含了四種精妙的鞭法,圈、打、抽、掃,凌厲無比。齊世傑焉能讓她打中,馬

背上霍的一個鳳點頭,伸手就抓鞭捎。

  龍靈珠正要改掃為圈,圈住齊世傑的手腕,把他拖下馬來,只聽得「咋嚓」一聲,銀絲

密纏的鞭梢已是給他雙指挾斷!龍靈珠叫道:「好俊的龍象功」,從他身邊過去了,齊世傑

奪不下她的軟鞭,不由得也是心頭一凜:「這小妖女的鞭法固然了得,功力亦頗不凡。」

  齊世傑喝道:「給我滾下馬來!」撥轉馬頭,反手一掌。剛才那一抓他不過使用第三重

的龍象功,這一掌則已用盡全力,使出了第八重的龍象功了。他只道這一記劈空掌之力,當

能令她受震落馬,心裡還有點忐忑不安,只怕將她傷得太重。

  龍靈珠的馬跑得快,霎那間雙方的距離已在三十步開外。但見龍靈珠身形不過微微一

晃,便即坐穩雕鞍,嬌聲笑道:「可惜你的龍象功未練到第九重,對不住,我可要失陪

啦!」她受齊世傑的掌力所震,其實亦已頗為吃驚:「幸虧我的馬路得快,要是距離在十步

之內,只怕當真會跌下馬來。」她忌憚齊世傑的武功了得,不敢反唇相譏,慌忙快馬加鞭。

  冷冰兒望著龍靈珠的背影,卻向齊世傑問道:「聽說江湖上最近發生的大事,乃是楊炎

和一位年輕的姑娘在祁連山被各路人物搜索。那位姑娘也是被稱為小妖女的……」

  齊世傑道:「這又怎樣?」

  冷冰兒道:「你以為咱們現在碰上的這位姑娘就是那小妖女?」

  齊世傑道:「我想十之九是了。否則她不會識得我的龍象功!」

  冷冰兒道:「但在她未曾喝破你的龍象功之前,你已經罵她小妖女了。」

  芥世傑道:「小妖女曾經和我的母親交過手,家母也曾對我描述過她的武功、形貌。你

以為是她嗎?」

  冷冰兒道:「我相信她就是和楊炎在祁連山被人圍攻的那位姑娘,但這位龍姑娘我相信

她不是妖女,最少不像旁人說得那樣壞。」

  齊世傑道:「何以你這樣相信她?對啦,你還知道她的姓名,這又是誰告訴你的?」

  冷冰兒道;「都是楊炎告訴我的。」說至此處,忽然停了下來,齊世傑道:「你剛剛開

了個頭,為何不說下去?」

  冷冰兒道:「好吧,我說。但要是我的話令得你不高興,希望你原諒。」

  齊世傑不覺衝口而出:「不管你說些什麼,我都是喜歡聽的,怎會生你的氣?」話出了

口,方始發覺說得太過「親熱」,臉都紅了。

  冷冰兒裝作並未察覺,繼續說道:「我以前也未見過這位龍姑娘,不過揚炎已經把她的

身世告訴了我!」

  齊世傑聽罷她的複述,說道:「如此說來,這位龍姑娘的身世倒是可憐,也怪不得她和

楊炎的性情都是一樣偏激。」

  冷冰兒道:「我並非對令堂懷有成見,不過我也相信楊炎的話,她和楊炎一樣,性情雖

然偏激,卻都不是壞人。」

  齊世傑點了點頭,默然不語。要知「小妖女」曾得罪過他的母親,但他的母親也曾做過

令冷冰兒十分難堪的事,故此冷冰兒為「小妖女」辯護固然有所顧忌,而他想起那件事情則

是更加尷尬、更加不安了。

  冷冰兒歎道:「人與人之間總是難以避免有誤會的,不說也罷。當務之急,是趕快找到

楊炎!」

  齊世傑怔了一怔,說道:「你以為楊炎就在附近?」

  冷冰兒道:「不錯,我看恐怕就在這座山上!」

  齊世傑霍然一省,說道:「不錯,那小、小——龍姑娘是從山上跑下來的,但卻不見楊

炎下來,自必是還在山上了。但何以只她一人——」說至此處,只見冷冰兒眉頭深鎖,臉帶

愁容,齊世傑心頭一跳,登時醒悟她是在憂慮什麼了。

  要知楊龍二人在祁連山上經過這一場災難,任誰都會如此猜想:假如楊炎當真要行刺孟

元超的話,不用說龍靈珠自必是他的幫手了。孟元超武功比楊炎高得多,楊炎行刺不成反而

受傷,那也是意料中事。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只見龍靈珠一個人從山上跑下來。

  冷冰兒心裡想道:「要是孟叔叔知道他是楊炎,自然不會傷他,最怕他根本不知,黑夜

中他的快刀如電,楊炎的武功再好,恐怕也躲避不開。」

  她在腦海裡描繪出一幅假想的圖畫:楊炎乘黑行刺,給孟元超一刀斬傷。龍靈珠與受了

重傷的楊炎合乘一騎,跑到這座山上。楊炎支持不住了,龍靈珠只好把他放下來,自己下山

去找食物,準備帶回去讓楊炎可以躲在山上養傷。她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與齊世傑一同上山

尋找。

  繆長風一聲長嘯,嚇得他們的坐騎都跳了起來。

  齊世傑不知來者何人,給繆長鳳的獅子吼功震得耳鼓嗡嗡作響,生怕是一種可用強音奪

魄的功夫,連忙也運內功作了一聲大吼。

  冷冰兒笑道:「你要和我的繆叔叔比賽誰的聲音大嗎?勸你別獻醜了。」

  齊世傑怔了一怔,說道:「你說的是……」

  話猶未了,繆長風已是聲到人到。

  冷冰兒喜出望外,連忙問道:「繆叔叔,楊炎怎麼樣了,你知道嗎?」

  繆長風也在同時問道:「他是何人?」

  冷冰兒這才省起未曾介紹齊世傑,說道:「他是楊炎的表哥……」

  名字尚未說出,繆長風已在冷冷說道:「哦,原來你就是齊世傑嗎。」

  齊世傑道:「是,晚輩齊世傑拜見繆大俠。」

  繆長風哼了一聲道:「不敢當,尉遲炯都敗在你的手裡,我如何敢受你的拜見!」

  齊世傑大吃一驚,來不及解釋,繆長風已是一抓向他抓來。這一抓的力道非同小可,齊

世傑無可奈何,只好使出第八重的龍象功。

  繆長風那一抓抓下無聲無息,齊世傑這一掌拍出卻是隱隱挾著風雷之聲,但雙掌一交,

齊世傑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繆長風只是身形一晃。

  冷冰兒連忙叫道:「繆叔叔,他早已是咱們的朋友了,這次就是尉遲大俠叫我與他先回

來的。」

  齊世傑也在同時說道:「那次冒犯尉遲大俠虎威之事……」

  話猶未了,繆長風已在哈哈笑道:「你們不用和我解釋,尉遲大俠早已告訴我了。你的

龍象功果然不凡,怪不得他那麼稱讚你。」

  冷冰兒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下地,說道:「原來你是試他的武功的。」

  繆長風道:「不僅為了試他武功,也是為了楊炎。」

  冷冰兒又驚又喜,忙問道:「楊炎呢?」

  繆長風道:「就在這裡,你跟我來。」

  回到原處,只見楊炎仍然熟睡,繆長風聽得見在他背後的冷冰兒的心跳的聲音。

  繆長風低聲說道:「炎兒是受了點傷,並無大礙。」冷冰兒見他身上沒有傷痕,已知不

是孟元超快刀所傷,問道:「炎弟受的敢情乃是毒傷,誰傷他的?」

  繆長風道:「現在尚未知道,聽炎兒所說,似乎是當年將他擄去的那個人。他中的毒針

那小妖女已經替他吸出來了。她剛剛從這裡逃走,你們可曾碰見?」

  冷冰兒道:「我們就是因為碰上了她,才想起要到這山上找尋楊炎。」

  繆長風繼續說道:「我用太清氣功為他療毒,大概還有一點點餘毒未清而已,性命是絕

對無憂的了。不過要想令他盡快恢復,還得請齊老弟幫個忙。」

  齊世傑道:「請繆大俠吩咐。」

  繆長風道:「他的真氣尚未能凝聚,用你的龍象功替他約束體內流竄的真氣收效最

快。」當下立即傳授了齊世傑一套指壓穴道的療法,叫他用龍象功依法施為。

  繆長風看了片刻,見齊世傑對這套指壓療法已是能夠運用自如,便與冷冰兒說道:「冰

兒,我有些話要和你說。咱們到那邊的樹林裡去,免得驚醒炎兒。」原來這套指壓療法對病

者毫無痛苦,在他睡夢之中一樣可以收效。因此非但不會把楊炎驚醒,反而會令他睡得更沉。

  冷冰兒冰雪聰明,心裡想道:「用太清氣功約束真氣,雖然不及龍象功之快,也慢不了

多少的。繆叔叔恐怕是為了要避開齊世傑和我說話。」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繆長風說道,「冰兒,我與你情如叔侄,我想我們之間,似乎不

必避諱什麼。有件事情,我想問你?」

  冷冰兒道:「繆叔叔,你要問什麼請儘管問。」

  繆長風道:「這次我一回到天山,就聽到炎兒『背叛師門』之事,心裡十分難過。聽說

這件事清因你而起,石天行父子他們把炎兒的行為說得如同禽獸,我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

回事?」

  冷冰兒淡淡說道:「其實也沒什麼,炎弟他是光明正大的向我求婚。」

  繆長風道:「你答應了沒有?」

  冷冰兒道:「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繆長風道:「此話怎說?」

  冷冰兒道:「七年之內,不許他見我。」繆長風是過來人,一聽便知冷冰兒的用心,說

道:「炎兒是個性格容易衝動的人,你是想用七年的時間,冷卻他對你的這份情感?」

  冷冰兒默認。

  繆長風遙:「要是七年之後,他對你仍然始終如一呢?」

  冷冰兒道:「七年的時間不算太長,也不算太短,我相信一定會有變化的。」

  繆長風:「冰兒,你是故意避開我的話題。」

  冷冰兒道:「事情已經鬧得天翻地覆,石師叔他們堅持要按照武林規矩清理門戶,把炎

弟當作了本派的叛徒了。你想我與他還能談及婚嫁之事麼?那樣,我豈不是也要變成罪人。」

  繆長風道:「這樣說,你是為了人言可畏,才不敢答應炎兒?」

  冷冰兒道:「並不是我怕變成罪人,最緊要的是我不願意害了炎弟一生。」

  繆長風道:「我的看法和你不一樣。不過,是否害他這一點姑且不談,我想知道的是,

你別怪我問得坦率,你是否對他也有點情意?」

  冷冰兒道:「繆叔叔,你知道的,自從他上天山那天起,我就把他當作自己的弟弟一

般,我們之間,當然會有姐弟之情。」

  繆長風道:「除了姐弟之情呢?」

  冷冰兒低下了頭,說道:「我沒有想過,真的,從來沒有想過。我、我不知道。」其實

她並非沒有想過,不過她的確是自己也不知道。

  繆長風道:「其實你和他也不是真正的姐弟,就是結為夫婦,那也不是什麼離經叛道的

事情。只要你們二人真心想愛,旁人的言語,大可不必理會。」

  冷冰兒低垂粉頸,說道:「我只願與他永為姐弟,他應該找一個比我更適合他的佳偶。」

繆長風眉頭一皺,說道:「你是說那姓龍的小妖女?」』

  冷冰兒道:「哦,你已經知道她和炎弟的事情了?」

  繆長風道:「江湖上正邪各派人物在祁連山搜捕他們,卻給他們打得一敗塗地,這樣大

的一件事情,我怎能不知?」

  冷冰兒道:「這位龍姑娘不是妖女,她的身世其實也是很可憐的,雖然我不知道她因何

結下那許多仇家,但從炎弟的例子,我敢相信未必一定就是她的過錯。」

  繆長風道:「炎兒也是這樣和我說,不過他也和我說,他與那位龍姑娘只有兄妹之情。」

  冷冰兒道:「要是讓他們有機會常在一起,異姓兄妹何嘗不也可變為夫婦?」

  繆長風半晌不語,忽地問道:「冰兒,齊世傑似乎對你甚為愛慕,我看得出來,不知你

對他怎樣?」

  冷冰兒道:「他是一個可以信賴的朋友,別的就談不上了。」

  繆長風道:「我聽得尉遲炯說,他很孝順母親,那次他和尉遲炯比武的事情,就是因為

他的母親而起。」

  冷冰兒道:「不錯,他是個很聽話的好兒子。」

  繆長風雖然不知道她和齊世傑母親之間的過節,但從她的語氣之中亦已知道,她對楊大

姑頗為不滿。於是微笑說道:「按說齊世傑的武功和人品都很不錯,可惜他的母親號稱辣手

觀音,恐怕很難相處。」

  冷冰兒面上一紅,說道:「我又不想嫁給齊世傑,他的母親很難相處,與我何關?」

  繆長風道:「好,那就不談他們母子了,咱們回去看看炎兒吧。」

  原來在繆長風的心裡,縱然他相信龍靈珠不是妖女,他也是寧願楊炎娶冷冰兒的。

  他對楊炎有一份父愛,對冷冰兒也有一份如同家人的感情,因此他雖然知道愛情不能勉

強,但對他們的婚姻大事,卻免不了多少存有一點「私心」。

  楊炎性格容易衝動,亂子已經鬧出不少,他希望楊炎娶一個能夠管束他的好妻子,而不

是娶一個縱然不是小妖女,也是野性難馴的「野女郎」。從這方面著想,冷冰兒當然比龍靈

珠好得多了。

  冷冰兒在愛情上受過嚴重的創傷,繆長風更希望她得到一個好歸宿。

  「齊世傑與她年紀相若,依常理來說,是比炎兒更適合她的。不過他有那麼一個惡名遠

播的母親,冰兒嫁了過去,只怕要受婆婆的氣。」

  「嗯,姻緣、姻緣,講究的是個緣字,她嫁給誰將來更有幸福,那也難說得很。只是她

若肯嫁給炎兒,對我來說,倒是可以放心一些。」

  繆長風翻來覆去的想,主意未曾打定,不知不覺,已是回到原來的地方了。

  齊世傑迎上前來,說道:「繆大俠,我依你的所授,運龍象功替叢一

  一他約束體內亂竄的真氣,果然見效甚快,如今他已是氣沉丹田了。他睡得很沉,說話

大聲一些,料想也不會吵醒他了。」

  繆長風替楊炎把了脈,說道:「不錯,這一覺醒來,功力最少可以恢復三、四分。不過

這一覺可能睡得很長,冰兒,你留在這裡替我照料他吧。我和齊老弟先回去向孟大俠報個

訊,他等炎兒的消息,一定等得非常心焦了。」

  冷冰兒七竅玲瓏,一聽就知繆長風的用意。她定下了七年之內不許楊炎見她的「禁約」,

如今繆長風要她單獨陪伴楊炎,那是要她自行打破這個禁約了。

  但一來楊炎確是需人看護,二來她也願意楊炎在她身邊多一會兒,對繆長鳳的要求,她

自是不能拒絕了。

  為了趕路,繆長風借了她的坐騎,與齊世傑一起回去。

  冷冰兒留在楊炎身邊,思潮起伏不定。

  楊炎呼吸均勻、本來蒼白的臉龐已經恢復幾分紅潤。冷冰兒凝視他這張稚氣的臉,不覺

心中充滿憐惜之情,就像大姐姐憐惜小弟弟一樣,輕輕撫摸他的臉孔。

  楊炎動了一下,忽地喃喃說道:「冷姐姐,我、我對不住你!」

  冷冰兒道:「炎弟,你——」定睛再看,楊炎眼睛仍然閉著,翻了個身,又睡著了。原

來是說夢話。

  冷冰兒想起那日她與楊炎定情的情景,藥力過後,楊炎一開口說的就是這句話,不覺粉

臉通紅。

  楊炎翻了個身,又在說夢話了:「珠妹,你說得對,咱們還是回去陪伴爺爺的好。」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腳步聲走進這片樹林,繆長風不應該回來得這樣快的,冷冰兒喝

道:「是誰?」

  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格格笑道:「小妖女又回來了,你想不到吧?」

小妖女回來了

  冷冰兒道:「不,你猜錯了,我早已知道你會回來的。」

  龍靈珠秀眉一揚,說道:「好,那你願意怎樣?」

  冷冰兒道:「我不懂你的意思,什麼叫做願意怎樣?」

  龍靈珠道:「你既然知道我會回來,難道不知我的來意?老實告訴你吧,我是為了楊炎

回來的。」冷冰兒道:「我知道:「

  龍靈珠道:「我這個人說話喜歡爽快,你也老實告訴我吧,你到底是想要哥哥還是想要

弟弟?」

  冷冰兒滿面通紅,斥道:「你胡說什麼?」她心裡當然明白,龍靈珠說的「哥哥」是指

齊世傑,弟弟是楊炎。

  龍靈珠冷笑道:「我不相信你真的不懂,我看你假裝不懂。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問

你,齊世傑和楊炎這兩個人,你到底——」

  冷冰兒道:「你只是為了楊炎而來,不必扯上不相干的人。」

  龍靈珠道:「好,你說齊世傑不相干就不相干,我也樂得少說些話。我告訴你,我不只

是要回來看一看你的炎弟的,我是要把他帶走!」

  冷冰兒心亂如麻,半晌說道:「我知道,不過——」

  龍靈珠冷笑道:「你有了哥哥,何必還要弟弟?好吧,你不願意放他,那就拔劍吧!我

倒想見識見識你的冰魄寒光劍有如何厲害!」

  冷冰兒道:「你錯了,我不想和你比劍,也並非要留下楊炎。不過……」

  龍靈珠道:「那還有什麼不過?」

  冷冰兒道:「你知道的,孟元超雖然不是他的生身之父,但愛他有如親生。最少你得讓

他們見上一面。」

  龍靈珠道:「他們已經見過了,孟元超是否愛他有如親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楊炎最

少在目前是不願再見他了。」

  冷冰兒道:「他對你這樣說的?」

  龍靈珠道:「當然是了。你要不要等他醒來了親口問他?不過,這樣的話,你可要違背

自己定下的七年之內不許見你的禁約了。」

  冷冰兒心亂如麻,終於一咬銀牙,說道:「好,那你將他帶走吧!不過——」

  龍靈珠道:「又有什麼不過?」

  冷冰兒道:「他毒傷未癒,如何能夠馬上就走?」

  龍靈珠走過去給楊炎把了把脈,冷冷說道:「你騙不了我的。」

  「我騙你什麼?」冷冰兒道。

  龍靈珠道:「他的毒早已解了,而且我還知道他的真氣業已納入丹田,只待醒來,就可

最少恢復一半功力。如今我帶他走,對他的身體已是毫無妨礙。」

  她說的前半段,繆長風也是這樣說的。不過冷冰兒仍是有點放心不下,因為繆長風並沒

告訴她,在楊炎未醒之前就可將他移動。

  龍靈珠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繼續說道:「你無謂擔心,你別忘了他的內功是跟我爺爺學

的,我一把他的脈就知他已是完全脫離危險,我說無妨,就是無妨!」

  冷冰兒躊躇難決,說道:「可是孟大俠就要和他的義父來接他的,你不能讓他們見一

面?」

  龍靈珠冷笑道:「你的年紀雖然比他大些,也還不能算老,怎的這樣婆婆媽媽?我早已

告訴你,他親口和我說的,他現在不想見孟元超!除非你有心自毀禁約,否則我看不出有什

麼理由,你不能讓我將他帶走!」

  冷冰兒心裡一酸,終於咬了咬牙說道:「好,你將他帶走吧!」

  楊炎一覺醒來,已經是在山下。

  耳邊風聲呼聲,好像騰雲駕霧一般。他發覺是騎在馬上,有一隻軟綿綿的手抱著他的

腰。

  剛剛張開眼睛,還有點朦朦朧朧,楊炎開口說道:「冷姐姐,我不要回去!」

  冷冰兒剛在他的夢中消失,他也並不知道冷冰兒在他作夢的時候確實是在他的身邊。但

從觸覺中他知道是女子的手,龍靈珠已經給他的義父趕跑了,那麼不是冷冰兒還能是誰?

  龍靈珠噗嗤一笑,說道,「你就只知道有冷姐姐,有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

  楊炎回頭一看,失聲叫道:「啊呀,珠妹,原來是你,你怎的又回來了?」

  龍靈珠勒住坐騎,緩緩說道:「你以為我給繆長風一嚇就不敢回來麼?我知道你不想見

孟元超,當然要回來將你帶走!」

  楊炎說道:「可是你怎能勸服我的乾爹?」

  龍靈珠道:「他回去找孟元超,我乘機就來找你。」

  楊炎半信非疑,說道:「真的?」龍靈珠噘著嘴唇說道:「我只問你是願意跟我走還是

願意回到孟元超那兒?」

  楊炎歎口氣道:「我不是和你說了嗎,如今我已不想報仇了,我只想早點離開這兒。一

切恩思怨怨,都只能等待將來再說了。」

  龍靈珠道:「好,既然你不願意回到孟元超那兒,那也就無須多問了。總之現在已經是

沒有人能夠阻攔你走,你管我是用什麼法子把你從你的義父身邊帶出來?」

  楊炎說道:「多謝你又一次幫了我的忙,不過——」

  龍靈珠道:「還有什麼不過?炎哥,我聽你的話,咱們就回去陪伴爺爺好不好?」

  楊炎說道:「不,我只希望你能夠回去陪伴他。」

  龍靈珠嗔道:「我是聽你的勸才肯回去的,你反而又不肯和我一起回去了。」

  楊炎說道:「不是不肯,是我還有別的事情。」

  龍靈珠道:「什麼事情?」

  楊炎說道:「我想到北京一趟。」

  龍靈珠道:「好呀,京師是皇帝所在之地,我也想去開開眼界。」

  楊炎說道:「不,不,我不是去玩的。」

  龍靈珠道:「那你去做什麼?」

  楊炎說道:「請原諒我還是那句老話,目前還不能告訴你。」

  龍靈珠噗嗤一笑,說道,「不用你告訴我,我也知道。」

  楊炎一怔道:「你知道什麼?」

  龍靈珠道:「我知道你要去尋找一個楊牧的人,他和你有很不尋常的關係。這個人是清

廷的大內侍衛,你不願意他充當下去。」

  楊炎呆了片刻,說道:「我的身世,原來你早已知道?」

  龍靈珠道:「也不是太早,那天你和蕭伯伯在樹林裡說話,對不住,我偷聽了。剛才你

和義父的說話,我也聽見了。炎哥,你怪不怪我?」

  楊炎說道:「我不怪你,但你既然知道我是去幹什麼,這事你是幫不了忙的,你還——」

  話猶未了,龍靈珠已經又噗嗤一笑,說道:「錯了,錯了。你是門縫裡瞧人,把人瞧扁

了。」

  楊炎說道:「你是說你可以幫我的忙?」

  龍靈珠道:「不錯。你要做的事情,正是非得我幫忙不可。」

  楊炎道:「你——」龍靈珠笑道:「你不相信嗎,請看這件東西。」拿出一個紙筒,慢

慢打開給楊炎看。

  打開來看,只見紙上只是寫著一行大字,朕百年後傳位於四皇子。左下方蓋著一個大

印,印文不知什麼字體,楊炎可不認識了。

  楊炎又驚又喜,說道:「這是康熙的遺詔?」

  龍靈珠笑道:「我想大概應該是吧,你看這個『於』字,上面的一橫,下面的一勾,墨

跡濃淡是不是和中間那一橫一豎稍有不同?」

  楊炎說道:「不錯了。我雖然不懂書法,也看得出來了。這個『於』字是從『十』字增

添筆劃改成的。那個十字的墨跡濃淡則和別的字一樣。想不到七十多年之前,雍正他父親遺

詔的證據卻是落在你的手中。」

  龍靈珠笑道:「這個玩意對你有用處吧?」

  楊炎說道:「要是蕭逸客的看法對的話,不但對我有用,對你也有好處。他說當今皇上

乃是雍正孫兒,雖然事情已經隔了七十多年,他的祖父篡改的遺詔要是落在別人手上,他也

還是不放心的。讓我設法叫人把這遺詔送回去給他,清廷的鷹爪想必就不會再找你的麻煩。

你也就可以專心對付大仇人白駝山主了。」

  龍靈珠道:「那個人立了這個大功,他願意做什麼,不願意做什麼;大概也可以隨心所

欲了。嗯,你這個主意倒是打得很高明呀!」

  楊炎笑道:「你已經偷聽了我和你的蕭伯伯那晚所說的話,我也無須瞞你了。這個辦法

是你的蕭伯伯替我想出來的。我的生父現在是大內侍衛,他想辭官不干也是不行的。但有這

個玩意兒給他『贖身」或許就可以行了。」

  龍靈珠道:「好,那麼你肯幫我去京師了吧?」

  楊炎笑道:「我要倚仗你的幫忙,不肯也不行了。不過據蕭伯伯說,他曾經問過你,你

的父母曾有什麼遺物給你的,那麼你還沒有發現雍正篡改的這道遺詔的,怎的現在找出來

了?是你當時沒說實話吧?」

  龍靈珠道:「這倒不是,我可以對任何人說謊,嘿嘿,你別生氣,『任何人』是包括你

在內的,卻不能對蕭伯伯說謊。我是給他的話觸發的。我想起娘親臨終之時交給我的一件皮

祆,她說這是我的爹爹去世之前留給她的。當時我爹已受重傷,不能多說,只告訴她千萬別

把這件皮祆丟了。她也不知道皮襖裡存什麼東西,見爹爹說得這樣鄭重,故此在她臨終之

時,也就特別囑咐於我,要我珍惜這件皮祆。我藏著它本來只是作為對父母的紀念的,想不

到這遺詔就是藏在皮襖之中。」

  楊炎說道:「多謝你靈機一動,幫了我這個大忙。好,咱們走吧。」

  龍靈珠笑道:「你不怕我這小妖女騙你嗎?」

  楊炎說道:「我知道你縱然騙我也是為了我的好。只盼你今後對我說真話就行。」

  龍靈珠格格一笑:「那可保不定啊!」笑聲中快馬加鞭,絕塵而去。

  跑了一程,碰上並轡驅馳的一男一女,男的是個中年書生,腰懸長劍,女的年紀和他差

不多,是個半老徐娘,但英姿颯爽,不掩其剛健婀娜的當年風韻。看他們親熱的神情,似乎

是一對夫婦。

  那中年書生忽地咦了一聲,說道:「娘子,你看這少年好像、好像——」

  那美婦人道:「你是說他像咱們一位老朋友。」

  那中年書生道:「不錯,尤其他的一雙眼睛,更為神似!」

  美婦人道:「回去問他好不好?」

  書生道:「只怕認錯了人不好意思。而且倘若他真的是咱們那位老朋友的兒子,他的身

世也是有難言之隱的,咱們也不便冒昧問他。不如去問冷冰兒,反正冷冰兒昨天已經來到柴

達木了,今晚咱們就可以見得著她。」

  原來這對夫婦乃是宋騰霄和思美,他們是楊炎母親雲紫蘿生前的好朋友。

  他們和楊炎的距離已有半里之遙,以為楊炎聽不見他們談話,那知楊炎內功造詣甚高,

聽覺異於常人,都已聽見了。

  最令楊炎心弦震動的是聽到冷冰兒的消息。

  「原來冷姐姐已經到了這裡,那麼我剛才究竟是不是在做夢呢?」

  楊炎疑幻疑真,不知不覺把眼睛瞪龍靈珠。

  龍靈珠笑道:「你別惱我,我是怕你傷心,不敢說給你聽。我已經碰上你的冷姐姐了,

不過她是和齊世傑在一起的。」

  楊炎呆了一呆,說道:「你不是騙我吧?」

  龍靈珠歎口氣道:「我本來想騙你的,但想了又想,還是把實話告訴你的好。你並不是

做夢,在我將你帶走的時候,你的冷姐姐的確在你的身邊的。」楊炎聽罷她的所說,心中也

不知是什麼滋味,唯有苦笑。龍靈珠柔聲說過:「炎哥,剛才我對你說謊,你不怪我吧?」

  楊炎呆呆出神,好像對周圍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龍靈珠嚇得慌了,說遭:「炎哥,你怎麼啦?嗯,都是我的不好,早知你對冷姐姐如此

深情,我、我不該……」

  楊炎腦海中出現一幅圖畫,他的冷姐姐和齊世傑並轡驅馳,離開他起來越遠,漸漸影子

也模糊了。

  楊炎忽地歎了口氣,像是從夢中醒來似的,喃喃自語:「那也好。」

  龍靈珠怔了一怔,說道:「什麼也好?」

  楊炎說道:「我只盼冷姐姐得到幸福,要是她和別的人在一起比我更幸福,那不是也很

好嗎?」

  龍靈珠正是要他這句話,大喜說道:「那麼,你不怪我?」

  楊炎說道:「你和冷姐姐一樣,我不會怪她,當然也不會怪你。」

  龍靈珠不覺又是一怔,說道:「你不是說過我和冷姐姐一個好像是火,一個好像是冰,

性格截然不同的嗎?怎的現在可一樣了?」

  楊炎說道:「我說的是你們對我都一樣的好。你騙過我,冷姐姐也曾騙過我的。但你們

騙我,儘管各自的想法不同,卻也都是為我的好的。」

  龍靈珠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望著楊炎,好像要看透他的內心處深,又好像小妹妹向大哥

撒嬌一般,說道:「你當真不怪我,那你為何臉色這樣沉重?你笑一笑吧,笑一笑我就相信

你!」

  楊炎不覺給她逗得笑了起來,說道:「你這個頑皮的小妖女,我真是拿你沒有辦法,別

瞎纏了,走吧!」

  但在他笑過之後,龍靈珠仍然發現在他眉宇之間隱藏的憂鬱並未消失。她心裡暗暗歎了

口氣,開始感覺到愛情的苦味了。

  感覺到愛情苦味的不僅是她,還有齊世傑。

  楊炎以為他和冷冰兒,卻不知此際正是他們分手的時候。

  他和孟元超、繆長風一起回到原來的地方,楊炎已經不見。

  孟元超大吃一驚,問道:「炎兒呢?」

  冷冰兒道:「孟叔叔,我要請你原諒,我,我讓他走了!」

  繆長風已經猜到幾分,問道:「他和誰一起走的?」

  冷冰兒道:「那位龍姑娘和他一起走的。她說炎弟本來和她約好了一同回去的。她知道

炎弟目前還不願意留在此地。」

  齊世傑眉頭一皺,說道:「你怎麼可以相信這——「小妖女」三字未曾出口,只聽得冷

冰兒已在緩緩說道:「那位龍姑娘對他的關心,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我把炎弟交

給她,很是放心。」言之下意,我都可以放心,你還擔心什麼。

  齊世傑碰了個釘子,心裡想道:「其實只要那位龍姑娘並非真的像旁人所說的『小妖

女」這樣的結果又有什麼壞處?但非沒有壞處,反而對炎弟更好也說不定。最少比起他與冷

冰兒的姐弟相戀,可以減少別人閒話。嗯,冰兒成全他們,倒是可以替自己解開一個結

了。」其實真正感到欣悅的是自己解開了一個心上的結,只不過他不敢觸及自己內心深處的

思想罷了。

  孟元超歎了口氣,說道:「冰兒,我不怪你。雖然我與炎兒未相處過,他的性格我也已

知道一些。他目前還不願意見我,勉強他反而不妙。」

  繆長風道:「不過我仍是擔心一件事情。」

  孟元超道:「什麼事情?」

  繆長風道:「他的性格易於衝動,我擔心他受人一騙再騙。」

  冷冰兒道:「那位龍姑娘不會騙他的!」

  繆長風道:「不,我說的不是龍姑娘。」

  冷冰兒一聽,立即便知道他擔心的那個騙子是誰了,沒有再問下去。

  繆長風忽道:「孟兄,你小是要派人到京師走一趟麼,人選定了沒有?」

  孟元超道:「快活張明天回來,我想請他去走一趟。」原來解洪與方亮因為在保定出了

事,後來雖然得楊炎暗中相助,得以擺脫囹圄之困,但已耽誤日期。他們是到京師替義軍采

購藥材的,冷鐵樵和孟元超恐怕他們由於在保定已經引起注意,難保在京師不再發生意外,

故此要找個人去接應他們。

  繆長風道:「快活張輕功超卓,又精於改容易貌之術,他去自是十分適當。不過假如多

一個人陪他,或許會安全些。」

  冷冰兒懂得繆長風的意思,繆長風是希望她和快活張到北京去走一趟,以防楊炎被他生

父所騙。楊炎很可能去北京勸說他的父親,這是早在繆長風意料之中的。

  冷冰兒心亂如麻,她只能假裝不懂。

  她已經答應了龍靈珠,她不能自毀禁約。

  「快活張是孟叔叔的好朋友,他到了北京,決不會讓炎弟上楊牧的當的。我去也幫不了

什麼忙,唉,相見不如不見,我又何必再去自尋煩惱?」

  主意打定,她忽地說道:「繆叔叔,我想明天就回天山。」

  繆長風對她的決定似乎頗感意外,半晌說道:「現在似乎還未是你回轉天山的時候。」

  冷冰兒道:「我知道,他們正在說我和炎弟的閒話,但我也正是為了要替炎弟辯誣,必

須回去!」

  繆長風道:「據我所知,石天行他們是把一切罪名都加在炎兒身上,對你倒還沒有什麼

怪話,不過假如你替他辯護,恐怕就會受了牽連了。」

  冷冰兒道:「我不怕。我一定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掌門。炎弟他打傷石師叔的罪我不能

偏袒他,但我要令掌門知道,第一、炎弟並沒欺負我;第二、更緊要的是,炎弟並不是十惡

不赦的壞人。他也曾經做過有利於俠義道的事情,例如在保定救瞭解洪和方亮的的事情就

是。他叛出本門,有一大半原因也是被逼的。我想唐掌門總不至於像石師叔父子他們一樣,

眼中所見,只是見到炎弟壞的一面吧?」

  繆長風道:「但石天行乃是四大長老之首,而炎兒確實也有過錯,掌門人恐怕也難收回

成命。」

  冷冰兒道:「但無論如何,我也得讓他明瞭真相,但求能夠減輕炎弟一分罪過,我也可

以稍為安心。」

  繆長風道:「好,你既然有這勇氣,我更不能任由別人隨便定炎兒的罪,我和你一起回

去吧。」

  齊世傑暗暗覺得慚愧,他剛才還在胡思亂想,現在他才明白,冷冰兒和楊炎縱然只是姐

弟之請,但還是不會把感情移到他的身上的。

  楊炎決意和龍靈珠同回北京,這個時候,正是冷冰兒和齊世傑分手的時候。

  身世之謎雖已解,但卻給他帶來更多的煩惱。至於感情的結,那是更難解開了。

  忽聽得雷聲隆隆,暴風雨眼看就要來了。

  楊炎苦笑道:「真是天有不則之風雲,唉,世情的變幻恐怕也是如此!」

  他和龍靈珠都還未滿二十歲,倘若按照佛門說法,百歲光陰也不過一彈指的話,他們這

點小小的年紀,實在是經歷太多的憂患與風波了。一彈指間曾有多少閃電驚雷!正是:

  惘惘情懷難自解,於無聲處聽沉雷。

  (全書完,請續看《絕塞傳烽錄》)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