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浪子乖行 隱憂潛伏 妖狐現影 鑄錯難回
金狐銀狐的來歷
丁勃的口氣說得這樣肯定,就好像是說太陽一定從東方升起,西方落下一樣,是必然的
結果,而不是單純的「預測」了。——假如他不聽丁勃的勸告回家的話,他們父子就必將遭
受禍殃。
聽到這樣的口氣,楚天舒固然是暗暗吃驚,但另一方面心裡也是著實不服。
他冷冷說道:「丁大叔,我只想多問一句,是不是待我回家之後,將你這番話告訴爹
爹,爹爹方始會出遠門?」
丁勃說道:「不錯。」
楚天舒再問:「那麼,是不是我不聽你的話,就會有人與我父子為難?甚至我聽了你的
話回家,我爹爹為了害怕這個人,也要出門避禍。」
丁勃說道:「你不必知道這麼多,反正你回到家裡就會明白;要是令尊認為可以告訴你
的話,他自然會告訴你。」
丁勃沒有正面答覆,但沒有正面答覆,已是等於默認。
楚天舒冷笑道:「家父向來對人和氣,恆他也是從來不受別人威脅的!哼,要殺我容
易,要把我的爹爹嚇倒,恐怕就沒那麼容易!」
要知他的父親楚勁松,早已名列當世一流高手之內。武功勝得過他的實是寥寥無幾。楚
天舒心裡想道:「即使是少林寺的方丈和武當派的掌門,恐怕也沒有把握能夠降禍我的爹
爹!就是能夠,我的爹爹也不會給他們嚇倒!」
丁勃對他的冷笑卻似聽而不聞,半晌說道:「楚少爺,你是不是想和我賭這口氣,偏偏
要留下來呢?我勸你還是不要賭氣的好!」
楚天舒驀地說道:「好,我明白了。這口氣我不會和你賭的。」
丁勃倒是不覺一怔,說道:「你明白什麼?」
楚天舒道:「我已經知道那個人是誰了,不錯,我的爹爹什麼人都不害怕,就只怕他!」
丁勃道:「哦,你說的是誰?」
這次輪到楚天舒沒有回答了。
他想到的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他的父親確實是害怕齊燕然的。小時候,他偷聽父
親和繼母的談話,那時他已經聽得出父親對這個齊老頭子是懷有戒懼之心了。他自以為猜得
不錯,其他的疑團也就迎刃而解了。
「怪不得丁大叔吞吞吐吐,不敢明說出來,原來他是替主人警告我的,他當然不能說出
主人的名字了。」楚天舒心想。
另外的疑團,他也找到了自以為「合理」的解釋。
「只要是他孫女的男友,只怕都要被他當作不受歡迎的客人,因為他要把孫女許配給他
一手調教出來的心愛徒孫。他不能容許有一個他認為可能被他孫女愛上的男人留在他的家
裡,這是理所當然之事。」
他接著再想:「雖然我知道爹爹和齊燕然結下什麼冤仇,但爹爹要我避開齊家的人,顯
而易見,縱然不是深仇大恨,也是很難化解的了。他是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要是沒有什麼
事情發生,他不會和我這樣一個晚輩為難,但要是我做出他不歡喜的事情,那就不同了,他
最擔憂的,當然是我『勾引』他的孫女。
「丁大叔的口氣其實明顯不過,假如我不識相,繼續留在齊家,齊老頭兒走將對我不
利,齊老頭兒行事但憑好惡,早已聞名武林,丁大叔警告我可能禍及我的爹爹,這話恐怕也
不能只當作是虛聲恫嚇。」
「反正我不想高攀他家,嘿,嘿,就當作我是給他嚇倒吧!」
想到此處,楚天舒滿腔氣憤,不答丁勃的話,轉身就走。
丁勃追上來道:「楚少爺,你別胡思亂想!」
楚天舒道:「我全都明白了,我明天就走,你回去告訴你的主人吧!」
丁勃道:「唉,楚少爺,你不明白的,你……」
話聲突然停了下來。
就在此時,楚天舒突然似覺微風颯然,好像有暗器向他射來,胸口一麻,隱約聽得丁勃
一聲驚呼,便即不省人事。
***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天舒恢復了一點知覺,但眼皮沉重得很,仍是睜不開來。
他有著一種異異的感覺,似有一股熱氣從他背心直透進去,流轉全身。
雖然這是前所未有的體驗,但他畢竟是個武學行家,稍稍恢復一兩分知覺之後,便即想
到,是有人用本身真氣,以上乘內功輸入他的體內,他漸漸想起了昏迷之前的遭遇,記得自
己是曾中了暗器了。
「那枚暗器想必是餵了劇毒的,唉,想不到齊燕然以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竟然用這種
卑鄙的手段殺我。只不知這個能夠從他的手中將我救出去的人是誰。」
心念未已,忽聽得有人說道:「老爺,你也該歇歇了,這半枝香時刻下來,你只怕已經
耗損了三年的功力了。」
是丁勃的聲音。
楚天舒吃了一驚,心裡想道:「丁勃喚他老爺,難道我的救命恩人竟是齊燕然?」
果然便聽得齊燕然的聲音說道:「耗損一點功力算得了什麼,只要能夠保全他的性命,
就是拿我的性命去換,我也願意!」
事實與猜測剛剛相反:「卑鄙的兇手」變成了願意捨命救他的恩人,楚天舒驚奇不已:
「他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齊燕然或許並不知道他已經醒來,但他和丁勃繼續所說的話,就好像是知道他此刻的心
思,答覆他的疑問似的。
「我是抱著贖罪的心情非把他救活不可的,雖然打傷他的人不是我!」
這話是什麼意思?楚天舒聽得越發驚疑了。
從語氣聽來,這個暗算他的人,齊燕然不僅知道是誰,而且一定有親密關係。
「這只有一個可能,用暗器打我那個人是他的孫女兒。因為只有齊漱玉是他唯一的親
人!但齊漱玉又怎會暗算於我?」楚天舒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他剛剛想到齊漱玉,齊漱玉就進來了。
齊漱玉喜道:「楚大哥已經好了麼?」
齊燕然道:「雖然不能立即痊癒,但爺爺可以對你保證,他己無性命之憂了。」他是喘
著氣說話的。
齊漱玉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偎著爺爺,眉開眼笑的說道:「爺爺,你真好。好爺
爺,但我還要求你一件事情。」
齊燕然笑道:「你一誇讚爺爺,爺爺就知道你沒安著好心眼了,好,說吧,你又有什麼
事情要麻煩我?」
齊漱玉道:「爺爺,這件事情可並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自己的聲名的!」
齊燕然道:「哦,有這麼嚴重?」
齊漱玉道:「爺爺,你想想看,武林中人都說你的武功天下第一,但在你的家裡,竟然
有人敢跑來行兇,要是你不把兇手抓回來,你說你的英名是不是一朝盡喪!」
齊燕然道:「我正是行將就木的老人,不在乎自己的聲名。」
齊漱玉頓足道:「爺爺,我不許你這樣說,你一點也不老。今年你不過七十歲,最少還
可以活三十年!」
齊燕然笑道:「那不成了老人精嗎?」
齊漱玉道:「爺爺,我不是和你說笑的。你不在乎聲名,我可在乎。要是連兇手都不知
道,叫我怎能在楚大哥和姜姐姐的面前抬起頭來?這件事情傳了出去,我在人前也會矮了半
截。」
齊燕然這才說道:「爺爺是哄你的,你是唯們家的公主,你要爺爺做的事情,爺爺敢不
盡力的。不過我只能答應你盡力查窮此事,不能擔保一定捉得到兇手。」
齊漱玉道:「爺爺,只要你肯出頭,用不著你親手擒凶,多少武稱中頂兒尖兒的人物也
會幫你忙的。這我倒可以放心,不愁捉不到兇手。」
齊燕然知道:「好啦,你既然放心,那你趕快回去把楚天舒已經脫險的喜訊,告訴你的
姜姐姐吧,也好讓她放心。」
齊漱玉道:「是呀,姜姐姐這兩天飯都吃不下了呢,剛才我還看她偷偷在哭。」
齊燕然道:「真的?」
齊漱玉道:「當然是真的。爺爺,你還不知道嗎,他們倆師兄妹是彼此相愛的呀!」
齊燕然道:「那爺爺就放心了!」
齊漱玉聽出弦外之音,嗔道:「你放心什麼?」
齊燕然道:「放心我的孫女兒不會給人搶去呀。好啦,別在這裡纏爺爺了。你的姜姐姐
等你已經等得心焦了。」
楚天舒聽了他們對話,心中不覺也是起了同樣疑問:「那兇手是誰?」
齊燕然目送孫女的背影走入後院,喟然歎道:「她爹年輕的時候,給我管教得十分嚴
厲,但想不到竟然教出一個逆子來,或許就是因此,我對玉丫頭又太過寵她了。但好在她看
來似乎尚未給我寵壞。」
丁勃站在一旁,聽他提起自己的兒子,不敢搭話。
齊燕然忽然說道:「老丁,那個行兇的人是誰,現在你總該告訴我知了。」
丁勃吃了一驚,訕訕說道:「我,我不知道。」
齊燕然道:「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敢說!」
丁勃說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兇手跑得太快,我沒看見。」
齊燕然道:「或許你是追不上他,但你根本就沒有動過去追的念頭,你不敢去追,因為
你心裡害怕!」
丁勃喃喃道:「我,我心裡害怕?」
楚天舒也覺得齊燕然說得未免有點過份,心裡想道:「丁勃曾是殺人不眨眼的大盜,平
生不知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他怎會害怕一個小賊。」
齊燕然道:「不錯,我說你是心裡害怕。因為那個人不是你的仇敵,是你疼愛的人!」
丁勃顫聲道:「老爺,你,你懷疑我是有心放走他嗎?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誰?」
齊燕然道:「我沒有這樣說,我只是說你心裡害怕,你承不承認?」
丁勃沒有回答,似是默認了。
齊燕然繼續說道:「我也相信你沒看見那個人的臉,因為由於你害怕的緣故,你不敢去
追。不過你雖然沒有見著他,你的心裡是知道他是誰的。」
丁勃仍然不作聲。齊燕然接下去說道:「你害怕認出了他,那時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因
此你寧可裝作看不見,或者說你是故意要令得自己不知道。」
說至此處,齊燕然長長歎了口氣,澀聲說道:「老丁,你不必替那畜牲遮瞞了,你不
說,我也知道是他!」
楚天舒大吃一驚:「畜牲」,齊燕然說的「畜牲」是誰?
疑心剛起,答案已是從丁勃的口中說了出來。
丁勃說道:「老爺,你是說中了我的心事。當時我的確害怕那人就是少爺。但現在我卻
不相信是少爺所為了!」
那時楚天舒本來已經可以張開眼睛的了,但他不敢張開。因為他已經知道齊燕然所懷疑
的兇手就正是他的兒子了!
但獲得了答案,他更加是有如墜入五里霧中,大惑不解。
「漱玉的父親不是早已死了嗎?她又沒有叔叔伯伯,齊燕然這個兒子是從哪裡來的?」
他這也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齊老頭兒說是抱著贖罪的心情救我!」
只聽得齊燕然哼了一聲,問丁勃道:「你憑什麼相信不是這畜牲所為?」
丁勃說道:「第一,少爺不會有那種歹毒的暗器;第二,少爺也不會是幹出這種卑鄙事
情的人!」
齊燕然怒聲斥道:「你還要替這畜牲辯護,他做的壞事還不夠多麼?當年武當的四大弟
子他都敢殺,何況是他的仇人之子?」
丁勃並沒有給主人的斥罵嚇倒,繼續說道:「少爺的心地本來並不太壞,當年誤入歧
途,純是誤交匪人所至,前幾天老奴才見過他,雖然他不敢回家,但我卻是隱隱感覺得到,
他是有點悔過的念頭了。」
齊燕然道:「這只是你的猜測而已,並無事實作證。」
丁勃說道:「但那暗器卻分明不是少爺的!」
齊燕然道:「好,你把那枚毒針拿給我看。」
那枚毒針是用磁石從楚天舒的傷口吸出來的,還染有血污。丁勃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的
擦洗乾淨,拈到齊燕然跟前。那枚毒針製作極為精巧,針腹中空,小小一枚針分成三節,由
於是用不同的毒藥淬煉,呈現三種不同的顏色。
齊燕然道:「老丁,你見多識廣,你說這是誰家的暗器?」
丁勃說道:「好像是四川唐家的定形針。」
齊燕然道:「這種暗器雖然源流出自唐家,但卻並非唐家之物。」
丁勃問道:「那是誰家的?」
齊燕然道:「是陝西穆家的。」
丁勃詫道:「恕我孤陋寡聞,我只知道唐家的暗器天下第一,卻沒聽說暗器名家之中有
姓穆的人。」
齊燕然道:「此事乃是武林中的一個秘密,唐家不願張揚,當時你又遠在遼東,也難怪
你不知道:「
丁勃道:「老爺可以告訴我嗎?」
齊燕然道:「對別人我不能說,對你當然可以例外。事情是這樣的——」
「你不必問這樁事情是發生在哪個年代,也無須知道那些人的名字。總之男主角是唐家
的人,我們就稱他為唐公子吧。唐家的獨門暗器據說有三十三種之多,發暗器的手法更是千
變萬化,複雜之極,唐家子弟,從小苦練,往往練了幾十年,也是僅得十之一二。這位唐公
子資質特佳,不到二十歲便已精通十八種暗器,在唐家可說是前無古人。他二十歲成親,妻
子也是武林名門之女,門當戶對,女貌郎才,誰不羨慕他們是一對好夫妻?但卻又有誰知,
他們其實乃是怨偶?」
丁勃好奇心起,問道:「這卻又是為了什麼?」
齊燕然道:「這位唐公子耽於練武,未免冷落妻房。內裡還有一個不足為外人所知的原
因,據說他在某方面是有缺陷的。」
丁勃」啊」的一聲說道:「那麼這位唐夫人想必是不安於室了?」
齊燕然道:「唐夫人系出名門,知書識禮,侍奉翁姑,相夫教子,在她生前,親友都誇
讚她的賢慧。」
丁勃聽出一點苗頭,說道:「死後的聲名呢?」
齊燕然道:「你別心急,故事應該順序說下去。」
「成婚三年,唐夫人生下一個兒子。兒子比父親還更聰明,十六歲就練成了二十種暗器
功夫。唐公子嗜武如命,因此對這兒子極之疼愛。」
「但疼愛是一回事,這個兒子的誕生,卻也給他帶來了一根刺,插在心頭的刺。這個兒
子長得並不像他,越大越不像他。」
丁勃說道:「兒女只像母親,不像父親,那也是常有的事。」
齊燕然道:「不錯,所以親友們倒是無人閒話,但唐公子的心裡卻是不能沒有懷疑。而
且親友是因為知道唐夫人的平素為人才沒閒話的,外面的人則已有點風言風語了。這風言風
語,也免不了傳到唐公子耳中。
「唐公子懷疑甚事,上京找一位和他交情極厚的、曾經當過御醫的大國手。大國手給他
檢驗的結果,證實了他在某方面的缺陷,他是根本就不能夠生兒子的。」
丁勃「啊呀」一聲,說道:「唐家名重武林,鬧出了這種事情,這、這可怎生收拾?」
齊燕然道:「唐公子回家質問妻子,他的妻子亦早已料到會有此事發生。當下和盤托
出,直認是和他的一個姓穆的好友私通。」
丁勃說道:「唐夫人敢於這樣直言不諱,她是算準了丈夫會原諒她嗎?」
齊燕然道:「不,她並不求她丈夫原諒,她事先已經喝下了毒酒。」
「那是唐家淬煉暗器的毒藥,到了發作之時,已經無藥可解。唐公子怒氣尚未發作出
來,只見妻子己是七孔流血了。他想起往日的夫妻情份,妻子對他也並非全無好處,倒是不
覺怒氣全消了,說道:『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你何苦如此?』
唐夫人道:「我對你不起,只求你放我的兒子一條生路。」
丁勃說道:「她的丈夫可肯答允?」
齊燕然道:「你猜呢?」
丁勃說道:「如果是為了安慰妻子,讓妻子去得安心,他是應該在她臨死之前答允她
的。不過,假如她的丈夫一定要說真話,那就恐怕難以答允了。第一唐家的規矩極嚴,暗器
是不傳外姓的,紙包不住火,唐夫人自殺之後,這件醜事終須會揭發出來。即使唐公子不殺
這私生子,唐家父子也是決計放不過他。第二,好友和妻子通姦,這是誰也難以忍受的。唐
公子自必要殺那姦夫洩憤,但殺了孩子的父親,又怎能不害怕這孩子將來報復?
「像唐公子這樣的身份,他是應該一諾千金的,所,以我實在難猜唐公子會不會只是為
了安慰妻子而肯用假話騙她?」
齊燕然道:「不錯,唐公子當時的想法一定如你所說這樣,因此,他沒有立即回答妻子。
「唐夫人也似乎知道丈夫的心思,那時她已是奄奄一息,但還是極力支撐,說出了最後
兩句話。
「她說:我知道你痛恨你這朋友,但不用你去殺他……下面的話她的丈夫已經聽不清
楚,把耳朵湊到她的唇邊,只覺她的嘴唇已經冰冷,或許她已經說完所要說的,或許她沒有
說完,但總之是死了。」
丁勃說道:「唐夫人說出這樣的話,莫非她自己業已殺了情夫?」
齊燕然道:「這次你猜錯了。還是讓我把故事說下去吧。」
「唐公子正在琢磨妻子這兩句話,忽聽得有人敲門叫喚爹爹。他匆匆忙忙把棉被遮蓋妻
子的屍體,叫他的兒子,不,他名義上的兒子進來,說道:『你媽媽剛睡著了。你小聲點
說,別吵醒她。你找我有什麼事?』
那孩子道:『我剛剛從穆伯伯家裡回來。』唐穆兩家乃是世交,他的孩子到穆家去玩本
來是不會令他驚異的,但今天可不同了,他想起妻子臨終說的那句話一疑雲大起,立即問
道:『為什麼一回來就找他?』
「那孩子道:穆伯伯有一件禮物,叫我送給爹爹。說罷,把手上拿著的一個革囊交給父
親。
「唐公子道:是什麼禮物?那孩子道:我不知道。是穆伯伯叫家人交給我的。穆伯伯沒
有告訴我,我當然也不能告訴你了。「唐公子心中一動,隱隱感到不祥之兆,說道:哦,不
是穆伯伯親手交給你的嗎?
「那孩子道:穆伯伯進內去拿禮物就沒有出來,爹爹因何有此一問?要知他是小輩身
份,世伯要他攜帶禮物回家,本來也用不著親自向他交代的。
「唐公子道:沒什麼,你先退下去吧。那孩子本來很想知道革囊中的禮物是什麼,但父
親不許他在旁,他只好快快退下。
「唐公子把革囊打開,你猜裡面裝的是什麼?是一顆人頭!」
丁勃大吃一驚,說道:「人頭?誰的人頭?」
齊燕然歎了口氣,說道:「就是那個姓穆的頭顱!他割下了自己的首級送給唐公子,裡
面附了一封信。信裡說的和他妻子臨終所說的差不多,一是向他謝罪,二是求他放孩子一條
生路。」
丁勃聽得驚心動魄,問道:「後來怎樣?」
齊燕然道:「唐公子寫了一封信,把兒子喚來,對他說道:「你已經十六歲了,也應該
到江湖上去磨練磨練了,順便替我辦一件事情。不過這件事情是用不著你馬上去辦的,你先
離開四川到陝西去吧,一個月之後,你再打開這封信就知道了。記著,切不可未到期限就偷
看這封信!
「這孩子一向是很聽父親的話的,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想父親這樣吩咐,一定有他的
道理,果然奉命准謹。但未滿一個月之後,奇事已經在他身上發生。
「他漸漸發覺自己的功力一天天消失,一個月之後,他所練的內功已是化為烏有,不
過,也只是內功施展不出來而已,氣力則還是和普通人一樣。」
這孩子謹遵父命,做夢也想不到是著了父親的暗算,雖然心裡驚慌,也沒懷疑父親。只
是擔心,自己不知患什麼怪病!功力消失,怎能替父親辦事?
「一個月期滿,他打開那封信,這才把他嚇得魂不附體。」
丁勃說道:「那封信必是揭開他的身世之謎的了?」
齊燕然道:「不錯。那封信一開頭就說,孩子,你別怪我,你還記得臨行的時候我給你
喝了一杯酒嗎?酒中是熔了一顆化功丹的,我必須廢掉你的武功,因為你不是唐家的人。我
這樣做,完全是為了你的好處,你在唐家十六年,唐家祖傳的禁戒你都知道,我的用心,我
想你是應該明白的。」
丁勃說道:「要廢掉一個人的武功,通常用的辦法是捏碎這個人的琵琶骨,只有唐家才
能用藥力化掉別人的內功。唐公子不用前一個法子,確實已對這孩子大發慈悲了。」
齊燕然繼續說道:「信中還附有三個禁令,一、不許他使用唐家的暗器,二、不許他將
唐家的武功轉授於人,三、在他有生之年,不汗他踏迸四川一步。」
丁勃說道:「其實那孩子的武功已經廢掉,按常理而論,他也不敢用唐家的暗器害人
了。對方只要懂得少許武功,在毒發之前就可以一掌把他打死。只是不許他傳授於人,這個
禁令,他卻是可以陽奉陰違的。」
齊燕然道:「唐公子當然也想到這一點,但他想,有那孩子一樣練武的資質特佳的人百
年難遇,而且唐家的暗器功夫,那孩子也未學得齊全,比如化功丹他就不懂配方,他縱有傳
人,也不會強過唐家子弟,何況,唐家的功夫一在外人手中抖露,那人就必將遭受殺身之禍
呢!」
丁勃忽道:「老爺,你怎麼知得這樣清楚?你看過那封信嗎?」
齊燕然笑道:「我是講故事給你聽,講故事的人為了故事講得生動,當然是難免誇張
的,故事中所有人物的說話與想法,我都只是想當然罷了。」
但丁勃卻注意到,他說話的時候眼神有異,似是帶著深沉的感慨。憑著他與齊燕然的多
年相處,他知道齊燕然一定有些事實尚未肯說出來。齊燕然與故事中人也未必全無關係。
齊燕然繼續說道:「不過,你也猜得不錯。那孩子畢竟還是把他從唐家學得的功夫傳授
給他的後人,而且在某些本是唐家的獨門暗器上,經過穆家的改良,比唐家原有的更為毒辣
了,像這毒針就是一例。」
說至此處,他忽地提高聲音:「老丁,陝西穆家的來歷你雖然不知道,但有一對姓穆的
姐妹,姐姐穆好好,綽號金狐,妹妹穆娟娟,綽號銀狐,你想必曾經聽過吧?她們是二十年
前,在江湖上已經小有名氣的。」
丁勃說道:「好像聽人說過。」表面神色不露,心頭己是暗暗吃驚。
齊燕然盯著他問道:「是誰說給你聽的?」
丁勃說道:「二十年前,我還在遼東幹那沒本錢的買賣,大概是在和黑道上的朋友的閒
談時說起的,卻記不起是那位朋友了。只記得當時我正想到關內走走,因此就談起中原的
「同行」,那人說金狐銀狐是新近在關內相當活躍的女飛賊。輕功甚佳,但卻沒有提及她們
是暗器高手。」這番話丁勃倒也不是臨時編出來的。
齊燕然說道:「這綽號金狐、銀狐的穆家二女,就正是故事中那個私生子的後人。她們
當然是不敢輕易露出暗器功夫的。」
丁勃思疑不定,不知齊燕然究竟知道多少,於是試探他的口風:「打傷楚少爺的這枚毒
針,老爺既然認出了是陝西穆家之物,那麼老爺是否懷疑乃穆家二女所為,與少爺應該無關
了。」
齊燕然忽地冷冷問道:「對穆家二女,你知道的就這麼多嗎?」
丁勃訥訥說道:「就這麼多了。」
齊燕然道:「銀狐穆娟娟曾經在鄰縣的縣城賣解,後來又曾在咱們的邵源縣住過將近半
年的日子,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嗎?」
丁勃面色大變,說道:「我、我不知道。」
齊燕然冷笑道:「你是黑道上的老行尊,有個女飛賊在你眼皮底下,你怎能不知道?好
呀,你不知道,我卻知道:「
丁勃顫聲道:「老爺,你知道什麼?」
齊燕然道:「我知道那畜牲和銀狐姘居,而且我知道你包庇那個畜牲,在我的面前,一
直為他遮瞞。」
丁勃歎了口氣,這才說了出來:「老爺,是我做錯了事,當時我想不到事情後來會弄到
那樣糟的,只道是少年人心性不定,為美色所迷,一時逢場作戲,待成親之後,就會變好
的。哪知,哪知……呀,千不該,萬不該,總之是我不該放開少爺胡為,老爺,你責罰我
吧!」
齊燕然道:「你是不該溺愛他,不過這也不能只是怪你,我有更大的過錯。我只知道嚴
厲管教兒子,卻沒有真正去關心他。我只滿足於他表面對我的千依百順,而沒有聽其言而察
其行。待我知道他在外面是那麼樣的胡作非為之時,已經遲了!」
丁勃不敢插嘴,齊燕然繼續說道:「這畜牲和銀狐姘居,穆家的暗器功夫自必給他學到
手了。哼,這畜牲雖然不肖,學武的資質倒是勝過我的。」
丁勃仍半信半疑說道:「行兇的人,我確實看不清楚,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這枚毒針
既是穆家之物,暗算楚少爺的那個人,或許就是銀狐穆娟娟本人也說不定。」
齊燕然搖了搖頭,說道:「銀狐不敢這樣大膽的。但這畜牲,依你所說,他能夠聲跡不
露就打跑了冀北雙魔,他的武功只怕亦已勝過我了。」言外之意,他的兒子乃是有備而來,
縱然給他發現,也有把握逃跑方敢這樣大膽的。「銀狐」沒有這個把握,自是不敢了。
齊燕然這番話乃是握理推測,話是說得不錯的。但世間往往有些事情違背常理,他這次
的推測卻是猜錯了。暗算楚天舒的雖然不是「銀狐」穆娟娟,但也不是他的兒子齊勒銘。
楚天舒業已完全清醒,此時他其實已經是可以開口說話了的,不過他還在假裝昏迷。
他正自胡亂猜測,為什麼齊燕然的兒子要暗算他,只聽得齊燕然又在說話了,說出的
話,更是令他吃驚!
齊燕然一聲長歎,說道:「楚天舒的性命是不用擔憂了,但我目前最擔憂的是他老子的
性命!」
丁勃顫聲道:「你是說少爺,他,他會……」
齊燕然道:「你還稱他少爺?不錯,我是擔憂那畜牲還要到揚州去殺楚勁松!」
丁勃道:「不,不會吧,事情都已經過去二十年了!」
齊燕然道:「知子莫若父,這畜牲自小性情偏激,他做了對不起別人的事,他從不知自
責,但要是他認為別人對不起他,他是決計不能忍受的。當年他幾乎扼斃妻子,這事你是曾
經目擊的,難道就忘記了。你沒忘記,是吧?(丁勃點了點頭)那畜牲就更不能忘記。如今
他的武功已經大成,他一定會找楚勁松報復的!」
丁勃說道:「或許他尚未知道……」
齊燕然道:「你都已經知道了莊英男改嫁楚勁松,他生存就是為了報仇,怎能不知?再
說,他暗算楚天舒,就表明他已經知道了。否則他為什麼要向一個晚輩下這毒手,不就是為
了楚天舒是楚勁松的兒子嗎?哼,在他的想法,恐怕他還以為自己是理直氣壯,應該去報這
奪妻之恨呢!」
丁勃不敢斷定兇手是不是「少爺」,也就不敢和主人辯駁。楚天舒這一驚則是非同小可
了!
他的繼母名叫莊英男,他是知道的。「啊,原來繼母本是齊家的媳婦,怎的丈夫未死,
卻改嫁了我的爹爹?難道、難道,就像剛才齊老頭子所說的那個故事一樣,她是背著丈夫與
爹爹好的?但爹爹又怎會幹出這種事情?」
心念未已,只聽得丁勃歎口氣道:「這事其實不能怪大少奶,也不能怪楚勁松,只可惜
沒人能夠勸解少爺。」
齊燕然哼了一聲,說道:「是呀,這畜牲也不想想,莊英男幾乎給他扼死,後來又接到
這畜牲已經死在武當四老劍下的消息,誰都相信他是死定的了,又豈能怪莊英男改嫁?當時
如果她不出走,我也會勸她改嫁呢!但這番道理,我做父親的倒是不便和他說。老丁,要是
你有機會再見到池,還是由你開解他吧。我知道正如你剛才所說,這畜牲是不會聽別人勸告
的,但只要世上有一個人能夠勸得動他,這個人恐怕就是你了。」
丁勃苦笑道:「老爺太看得起我了。是不是要我出去找他。」
齊燕然道:「不錯,我要你立即趕到那邊去通知楚勁松,叫他們一家人暫且到少林寺躲
避一時。我是恐防你未必能找著他,找著他,他也未必肯聽你的勸告。」
丁勃說道:「少爺也未必就會去殺楚勁松的,不過,為了預防萬一,老奴自當遵命趕往
揚州。」
楚天舒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晚丁勃勸我馬上回家,叫我爹爹離鄉避禍。原來他早
已作了『萬一』的打算了。哼,這個『萬一』恐怕還是他為舊日的小主人說好話呢。知子莫
若父,齊老頭子的判斷才是真的!」他本來以為武林中能夠殺他父親的寥寥無幾,而這有限
幾人都是一派宗師,料想不會殺他的爹爹。此時知道是齊燕然的兒子,可是不能不心急如焚
了。但好在聽了齊燕然和丁勃的對話,似乎過錯並不在於他的父親,他這才心安一點。
齊燕然歎道:「這畜牲倒似剛才我所說的那個故事中的孩子,他比父親聰明,比父親的
武功練得更好。不同的是,這畜牲是我的親生兒子,不是私生子!他如今羽毛豐滿,我也沒
有本事廢他武功了。但你可以告訴他,他若然不聽你的勸告,繼續胡作非為,他殺了楚勁
松,我必定要殺他!我殺不了他,寧願為他所殺!」
丁勃說道:「老爺言重了,少爺怎樣膽大妄為,也不敢這樣忤逆。請老爺保重,我走
了。」
楚天舒聽到了勃的腳步聲走了之後,這才裝作開始醒來。
齊燕然道:「好了,好了,楚公子醒過來了。玉兒,你請姜姑娘過來吧。」他用的是傳
音入密的內功,不過片刻,齊漱玉和姜雪君,還有王媽也都來了。
王媽捧著一碗參湯,有點不好意思,把參湯遞給齊漱玉,說道:「你餵他吧。」她是因
昨晚私自盤問楚天舒之事,恐怕楚天舒醒了之後,會說出來。
齊漱玉笑道:「你應該給姜姑娘才對。」說罷將參湯轉交姜雪君。「姜姐姐,還是請你
代勞吧。」
姜雪君正是要她誤會,大大方方的把參湯餵給楚天舒喝。楚天舒裝出剛剛慚復說話的氣
力:「齊老前輩,多謝你的救命之恩。只木知那個,那個……」聲音斷斷續續,裝作有氣沒
力。
齊燕然道:「你別費神說話,只聽我說。我知道你一定非常驚奇,怎的會有人跑到我的
家裡來暗算你,我真是慚愧,這個人是誰,目前找也還未知道。」他雖然迫於說謊,但「慚
愧」二字卻是不假。他怎能當著自己的孫女,說出兇手就是他的兒子?
齊漱玉道:「丁大叔呢,怎的不見他?」
齊燕然道:「你不是要我追查兇手嗎,我就是叫他去替我辦這件事的。」
齊漱玉很是高興,對楚天舒說道:「武林中有頭面的人物都知道丁大叔和我爺爺的關
系,他出去求人相助,就等於是代表我的爺爺一樣。他認識的江湖人物,比爺爺還更多呢。
楚大哥,你可以安心靜養了,有丁大叔出去查案,一定會緝獲兇手的。」
她哪知道楚天舒不但早已知道兇手是誰,還知道丁勃是去幹什麼的。只是他不能說出來
而已。
他也不能安心靜養,接連兩晚,他都在做著惡夢,夢見父親和齊燕然的兒子打得遍體鱗
傷,第三天,他自忖功力已經恢復兩三分,便即告辭了。
齊漱玉道:「那怎麼行,你尚未痊癒,何必這樣著急就走。」
齊燕然笑道:「他找到了師妹,想早日回家報喜,咱們不必強留他了。」
楚天舒道:「是呀,家父與姜師叔二十多年不通音訊,這次我到洛陽就是奉家父之命,
打探師叔和師妹的音汛的。師叔不幸去世,我更應該早日和師妹回家,以免家父掛心。」
齊漱玉口直心快,說道:「哦,原來你是急於和師妹定下名份,要你爹爹點頭,但待你
完全好了才走,也不過遲幾天吧,你們就這樣心急。」
姜雪君低下了頭,佯作嬌羞,但卻說道:「玉妹子,你獨自一個人敢到洛陽尋找師兄,
我的武功雖然不能與你相提並論,但我跟著師兄回家,比你所冒的風險卻是少得多了。」
齊燕然笑道:「傻丫頭,你聽懂沒有,還用得著你替楚大哥操心麼?」
齊漱玉厥著小嘴兒道:「好,算是我不識趣,多管閒事了。姜姐姐,有你保護你的師
哥,自是用不著我替他擔心了,你們既是歸心似箭,我也不便強留你們了。好,你們走
吧!」她貌作賭氣,其實心裡卻是甜絲絲的,因為姜雪君把兩件事情相提並論,亦即是把自
己和楚天舒當作一對,把她和衛天元當作一對了。
姜雪君道:「玉妹子,別這樣說。你的好意,我和楚師兄都是同樣感激你的。」又一次
故意把楚天舒拉在一起。
齊燕然忽道:「且慢。」
楚天舒:「老前輩有何吩咐?」
齊燕然道:「你在我家裡遭受的無妄之災,我過意不去。送你一件禮物,一來是聊表歉
意,二來也當作我給你的見面禮吧。」說罷,把用紅布所包的一方東西遞給他,薄薄的一
包,好像一本小書。
楚天舒道:「老前輩救命之恩,我都無以為報,老前輩再說這樣的客氣話,我怎敢當?
厚賜……」
齊燕然不待他說出推辭的話語,便道:「這件小小的禮物,雖然是毫不值錢的東西,但
你帶在身邊,說不定對你會有用處的。你收下吧。」
楚天舒聽他這樣說,心中一動:「他說了抱歉的話才送給我這件禮物,內中定有道
理。」說道:「多謝老前輩關心,既是如此,那麼長者之賜,晚輩亦不敢辭了。」
奇怪的禮物
楚、姜二人離開齊家,走到山下,姜雪君道:「齊老先生送你那件禮物,他說得那樣鄭
重,不知是什麼東西,你可以給我看一看嗎?」
楚天舒笑道:「我也想知道是什麼東西呢,他當你的面送給我,當然是準備給咱們一同
看。」邊說,邊打開包裹。「我猜可能是一本武功秘笈。」姜雪君道。話猶未了,謎底已然
揭曉。
「咦,怎的竟是一本描紅貼子?」姜雪君翻開來看,大為詫異。描紅貼子是給幼齡學童
習字用的,與武功毫不相干。
「描紅」是舊日學童學寫字的必經門徑,老帥用紅筆寫了一本本「字貼」,讓學童跟著
每個字一筆一筆來描畫,稱為「描紅」。那本字貼,就叫做「描紅貼子」。
姜雪君翻了一翻,大為詫異,說道:「寫的是最普通的千字文,一般私塾的老師給學生
開蒙,都是喜歡用千字文作貼子的。為何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卻把它當作珍貴的禮物送
給丁你?」楚天舒笑道:「或許他認為我胸無點墨,要我從頭讀書習字吧。」
姜雪君笑道:「別胡扯了,不過從這本描紅貼子,我倒看出一件事情。」
楚天舒道:「什麼事情?」
姜雪君道:「那個孩子很聰明,但可惜有點疏懶。」
楚天舒道:「哦,你怎麼看得出來?」
姜雪君道:「你看他描紅的筆劃中規中矩,而且頗為秀氣。但這本貼子他只描了一半,
有好幾個字還是缺了筆劃的,可知他學得並不專心。」
楚天舒心中一動,說道:「你猜這個孩子是誰?」
姜雪掃道:「我怎麼知道。嗯,會不會是他的孫女兒呢?」
楚天舒道:「你怎麼會猜是齊漱玉?」
姜雪君道:「說不定他有意思把孫女許配給你,這本貼子就是別開生面的禮物了。」
楚天舒笑道:「你說我胡扯,你更胡扯了。你在他家住了幾天,難道還不知道他們一家
上下,連丁大叔和王媽在內,都已認定了衛天元是他們齊家的未來姑爺了。」
姜雪君笑道:「我和你開玩笑,何必如此認真。說老實話,倘若齊老頭子送你這件禮物
當真有著這種用意,我倒是白費心血了。」
楚天舒正容說道:「齊老前輩的所為令人莫測高深,咱們也不必胡猜了。我倒是有一件
事要和你說,不,要向你道歉。」
姜雪君怔了怔,說道:「你因何事要向我道歉?」
楚天舒道:「我剛才向齊老前輩說的那些話,你沒生氣吧?我為了早日回家,拿你來作
借口……」
姜雪君面上一紅,說道:「我正是要齊家妹子誤會咱們,這,這也是我早就和你說好
的,怎會怪你。對啦,我也有一件正經事稱你說,你別見怪。」
楚天舒道:「你怎麼忽然和我客氣起來了,請說吧。」姜雪君道:「我只能讓齊家的人
誤會你、你是和我……但可不能當真連累了你。所以、所以……」
她頓了一頓,說道:「所以我不想和你回家了,但請你老實告訴我,你的功力目前已經
恢復幾分?」
楚天舒道:「這個你倒無須為我擔憂,我的經脈得齊老前輩之助,業已打通,目前雖然
只是恢復三分功力,但用不著三天,就可以完全恢復如初。即以目前的三分功力而論,大概
也可以照顧自己了。當然,若是碰上了剪千崖之類的強敵,我還是打不過他的。但倘若是碰
上這樣的一流高手,就算我的功力完全恢復,再加上你,也未必能夠躲過災難。我只想知
道,你準備上哪兒?」
姜雪君知道他說的乃是實情,便道:「如果你用不著我陪你同行,那麼我想到京城去一
趟。」
楚天舒吃了一驚,說道:「你單獨上京?為的什麼?」
姜雪君道:「我已經知道一個確實的消息,徐中岳和剪千崖都往京城去了。」
楚天舒道:「哦,你要單獨報仇?」
姜雪君道:「到了京城,說不定也有人幫助你的。你放心吧,我不會不自量力,膽大妄
為的。」
楚天舒想了起來,說道:「對啦,我好像聽見丁大叔說過飛天神龍衛天元似乎也是去了
京師了。」
姜雪君不作聲。不作聲的是等於默認她要去找衛天元了。
楚天舒道:「你有衛天元相助,本來我可以放心,但我怕你在途中會有人認得你。」
姜雪君道:「我還多少懂得一點改容易貌之術。」
楚天舒本來還是不放心讓她單獨去的,但一想,要是和她一起回家,倘若碰上那個要殺
他父親的強敵,豈不要連累了她亦遭毒手?二來想到她要避嫌疑的真正原因,可能還是為了
衛天元的緣故。儘管她一口聲聲說要成全齊漱玉和衛天元,但她不能忘情於衛天元,卻是用
不著她從口中說出來的。
楚天舒歎了口氣,說道:「咱們是師兄妹,我本來應該助你報仇的,但我知道你怕受嫌
疑,我也有事急著回家,咱們只能暫且分手了。」
姜雪君臉上一紅,說道:「我不是怕受嫌疑,我是為你著想,但不知你有什麼急事趕著
回家。」
楚天舒不願自揚「家醜」——儘管過錯不在他的父親,甚至她的繼母亦可原諒。但在別
人聽來,那總是「醜聞」,便道:「沒什麼。只是我和家父約好了在一個月之內回家的,如
今早已過了期限了。」
姜雪君雖說是不想與師兄同行,但聽得他這樣說,卻也不免有點被冷落的感覺。心裡想
道:「原來我在他心中的位置並不是如他口中所言,但這樣也好,我可以無須顧慮他會向我
糾纏了。」於是說道:「百行孝為先,你既是過了和令尊所約的期限,那是應該趕快回家
了。」兩人各懷心事,互道珍重而別。
楚天舒目送她的背影遠去,忽然若有所失:「呀,她芳心另有所屬,我又怎可有非份之
想。」但想是這樣想,被擾亂了的情懷,卻總是難以平靜了。
他惘惘獨行,這日到了黃河岸邊的風陵渡,這是一個大渡口,隔岸就是河南的名城潼關
了。
天色已晚,黃河又正在水漲,沒有船夫敢在夜間渡河。楚天舒便在風陵渡的市鎮上找一
間比較像樣的客店投宿。
進了房間不久,剛剛抹過一把臉,便聽得有敲門聲。楚天舒想不到在這個地方會有朋友
找他,先不開門,問道:「是誰?」
那人笑道:「申叔叔的聲音你都聽不出嗎?」
原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上次約他同往洛陽的那個申公達。申公達是江湖上出名的「包
打聽」,外號「順風耳」的。他交遊極廣,武功不高,但卻最喜歡對年輕人以長輩自居。
楚天舒雖然討厭此人,但也只能請他進房間裡坐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楚天舒
問道。
申公達掩上房門,說道:「我也是在客店住的,比你早來一個時辰。為了在外面說話不
方便,所以你進客店的時候,我沒有和你打招呼。」
楚天舒道:「哦。你有什麼秘密的事情要和我說麼?」他知道申公達的脾氣,申公達素
來是喜歡張大其辭,散播「內幕消息」的,而每次他告訴別人「內幕消息」的時候,也總要
加上一句:「這個秘密,我只能告訴你,你可不要說給另外的人知道。」楚天舒這句話其實
是帶有嘲諷意味的。
申公達一本正經的說道:「一點不錯,而且這個秘密正是和你有關,嘿,嘿,踏破鐵鞋
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正愁找不著你呢,如今見了你可好了!」
楚天舒打斷他的話道:「聽你這樣說,你倒好像是特地來尋找我的了。好,那你就趕快
說吧,究竟是為什麼?」
申公達笑道:「你這樣急,我當然會告訴你的。不過我先要問你,你準備上哪兒?」
楚天舒道:「我準備回家。」申公達道:「回家做什麼?」楚天舒道:「你倒是問得稀
奇,回家當然是為了和家人團聚。」
申公達笑道:「幸虧你遇見了我,否則你就要多走一趟冤枉路了。」
楚天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申公達道:「令尊叫你不必回家。」楚天舒道:「為什麼?」申公達道:「你們一家人
都到北京去了。因此令尊特地托我傳話,叫你到京師和家人相會。」
楚天舒道:「家父早已息影田園,他去京師幹嘛?」
申公達壓低聲音說道:「這是一個絕大的秘密,你可不要隨便告訴外人。飛天神龍大鬧
徐家這件事情你是在場目擊的,令尊之去京師,就是由於這件事情而起。」
楚天舒道:「家父與徐中岳可並沒交情,與飛天神龍更扯不上關係。怎會牽涉到這件事
情?」
申公達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錯,令尊和中州大俠無甚交情,但和剪大先
生的交情卻是深得很啊!」
楚天舒道:「那又怎樣?」
申公達道:「剪大先生和徐大俠為了躲避飛天神龍,已經悄悄避住京師去了。哪知飛天
神龍仍是不肯放過他們,他們已經得到確實的消息,飛天神龍亦已入京想要暗殺他們。」
楚天舒心裡想道:「他綽號順風耳,消息果然甚為靈通。雖然個別字眼用得不妥,消息
本身倒是不假。」
申公達繼續說道:「剪大先生一想躲避不是辦法,因此他就和徐大俠以及鎮遠鏢局的總
鏢頭湯懷遠三人聯名發出英雄貼,邀請與他們有深厚交情的朋友入京,捉拿飛天神龍為武林
除害。不過夠資格接受他們一份英雄貼的人也不多,據我所知,他們總共也不過邀請十多個
人,令尊就是其中之一。這是令尊的光榮,他衝著剪大先生的面子,當然不能不去了。」
楚天舒半信半疑,說道;「家父一個人去也就是了,何以家人也都去呢?」
申公達道:「你這位晚娘也是女中豪傑,她和令尊又是一向夫妻恩愛的,她聽說飛天神
龍是剪大先生都害怕的人,自是要追隨丈夫作個幫手了。你未回家,家中無人照顧你的妹
妹,當然一起去了。」他說得合情合理,又有事實根據,楚天舒不能不多相信幾分,面色也
不覺變了。
要知楚天舒是和剪大先生交過手的,何況他又已經從姜雪君口中知道,剪大先生正是師
妹的殺父仇人。
他心裡暗暗叫苦:「剪千崖有請爹爹上京,定然不懷好意。爹爹不知我在洛陽做下了的
事情,反而去幫他們,那不是自投羅網嗎?退一步說,縱然他們不敢報復在我爹爹身上,我
的處境也是尷尬之極了!」思念及此,面色焉能不變?
申公達只道他心裡怕,安慰他道:「飛天神龍雖然厲害,令尊的驚神筆法乃是武林一
絕,料想也不會輸給他的。何況還有那許多高手都已應邀入京呢。」
楚天舒自是不能向他明說,問道:「不知家父是怎樣對你說的,你可以多說一些嗎?」
申公達木然毫無表情,說道:「我回到揚州拜候令尊,令尊一見我就問:申大哥,你帶
小兒到洛陽去,為何只是一個人回來?講實話,這次我全是衝著你的面子,是你代徐中岳派
送喜貼,我才放心讓小兒隨你去的。如今徐家鬧出了天大的新聞,喜事變成禍事,消息都已
傳到我的耳中了,你叫我怎不擔心?」
「嘿,嘿,令尊問我你去了哪裡,我怎答得出來,只能問你了。」
楚天舒道:「我沒有到過黃河以北,趁這機會,到幾個名勝之地走走。」
申公達搖頭道:「你真是沒心肝,你爹對我說,你是說好了在一個月之內回家的。你竟
然去遊覽風景,把對父親的承諾都拋之腦後。」
楚天舒聽他說得出這個限期,心裡想道:「如此看來,他倒是確實見過我的爹爹了。」
他正在仔細推敲申公達說的話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申公達已是又向他發問了。
「你知錯就好。少年人貪玩,那也不足深責。不過我倒想問你,你在黃河以北遊玩,可
到過王屋山麼?」
楚天舒心頭微凜:「他是出名的包打聽,莫非他已打聽到了一些什麼。」說道:「曾在
山下經過,沒有上去遊玩。」
「王屋山也算得是一座名山,為什麼你不上去尋幽探秘?」
楚天舒笑道:「申叔叔,這是為了你的緣故呀!」
申公達道:「你知道我會責備你嗎?怎的這樣說呢?」
楚天舒道:「實不相瞞,我倒不是忘記了和家父所約的期限,而是不放心拋下你,不
錯,當時我是因為膽小,匆匆忙忙離開洛陽。但還是惦記著你的。有人說你遭了飛天神龍的
毒手,我也只是半信半疑。我不立即回家就是為了這個原故。我打算在離開洛陽五六天的路
程範圍之內,消磨一段時光,待知道了徐家的事清確已平靜之後,便即再回洛陽打探你的下
落的。我到王屋山之時,已經是離開洛陽十多天了,假如上山遊玩,恐怕耽擱的時間太多。」
這番話倒是聽得申公達甚為舒服,拈鬚笑道:「如此說來,你還算有我的心,我倒是錯
怪你了。」
楚天舒道:「但小侄卻不明白,你因何要特別提及王屋山呢?」
申公達壓低聲音說:「這又是一個秘密,我對你說無妨,你可千萬不可洩漏。」
楚天舒道:「你若是信不過我,你就莫說。」
他知道申公達的脾氣,你叫他莫說,他就非說不可。
「老弟,你這樣說,我就知道你是不會洩漏秘密的了。我問你,你知不知當今之世,誰
的武功最好?」
楚天舒道:「我只聽得家父說過,二三十年前,武功天下第一的人是齊燕然。現在是
誰,我就不知道了。」
申公達小聲說道:「不錯,有許多人以為齊燕然已經死了,但我知道他沒有死,所以武
功天下第一的仍然是他。而且我還打探到他的住址,他就是隱居在王屋山中的。」
楚天舒裝作詫異,說道:「申叔叔,你的消息真靈通。那麼你是想……」
申公達道:「實不相瞞,我此來正是想找齊燕然出山的!」
楚天舒道:「哦,原來你和齊老頭兒也是素有交情的麼,怎的從不見你提起?」
申公達得意洋洋的說道:「你知道我這個人素來是不喜歡炫耀自己的,雖然我和齊燕然
交情報深,但因他是武功天下第一,我倒是不方便對人說了。他早已閉門封刀,要是別人請
他出山,他一定不肯,為了幫朋友的忙,我只好親自跑一趟了。」
楚天舒道:「哦,原來你是想找他去幫忙剪大先生對付飛天神龍的嗎?」
申公達道:「正是。剪大先生雖然請了許多朋友幫忙,但究竟不如請到齊燕然的好。他
一出馬,飛天神龍即算當真會飛,也飛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楚天舒心裡暗暗好笑,但卻不便對他洩漏齊燕然和飛天神龍的關係,只好勸他道:「這
樣一位老前輩高人,既然早已閉門封刀,恐怕不容易請得動的。我也曾聽得家父說過,這位
前輩的性情甚為怪僻,他不喜歡見的人去拜訪他,恐怕反受其辱。申叔叔,你還是三思其行
的好。」
申公達怫然不悅,說道:「小娃娃,你知道什麼?就因為別人請不動他,剪大先生才不
能不仰仗我的面子,所以我和他的交情,他歡迎還來不及呢,怎會閉門不納。」
楚天舒聽他吹牛越吹越大,心裡想道。「齊老頭子大概還不至於把他殺掉,吃點苦頭則
恐怕免不了。他執意要去,那就讓他受一次教訓也好,」
就在此時,忽聽得蹄聲得得,到了客店門前,戛然而止,申公達道:「咦,這麼晚了,
怎的還有人來?這匹坐騎是慣走長途的關外良駒,趕路又趕得這樣急。來客恐怕不是普通人
物!」他武功不高,江湖經驗卻是十分豐富。
話猶未了,那人已經進了客店,只聽得「啪噠」一聲,那人大聲說道:「小二哥,把你
吵醒,你別著惱。我只宿一宵,這錠銀子給你,不必找贖了。」原來那是一錠十兩重的元寶
擲在桌子上的聲音。店小二本來是不大高興的,見了白花花的銀子,也就眉開眼笑,連忙道
謝了。
申公達凝神靜聽,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說道:「這人好像是我一個老朋友!」
那人一說話,楚天舒已經知道他是誰了。故意問道:「申叔叔,你這位老朋友,想必又
是一個著攔(了不起)人物?」申公達道:「當然是了。你不知道武林中有個叫做丁勃的人
物?」
原來這個午夜來客不是別人,正是丁勃。
楚天舒笑道:「這樣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怎能不知,聽說他是二十年前橫行遼東一
帶的大盜。但後來不知怎的,忽然在江湖上消失蹤跡。申叔叔,你和他是老朋友,想必知道
其中緣故?」他想試探申公達對丁勃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
申公達煞有介事的在他耳邊小聲說道:「這是丁勃引以為恥的事,知道的人寥寥無幾,
我說給你聽,你可不要對別人說。有一次他偷了一個親王的稀世奇珍,那件奇珍據說是皇帝
賞賜給他的,有海碗口般大的碧玉瓜,那親王請了八名大內高手去對付他,八名大內高手都
死在他的手下,但他也受了重傷。他仇敵甚多,故而只能避到東海一個小島養傷。如今回
來,想必是武功已經恢復如初了。」
楚天舒聽他信口開河,幾乎忍不住笑。申公達道:「咦,你的神色為何這樣古怪?一副
哭笑難分的模樣!」
楚天舒好不容易方始忍住了笑,說道:「申叔叔,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申公達道:「我和他也差不多二十年沒見面了,老朋友難得相逢,當然要和他會面。我
和你一起拜訪他吧,趁這機會讓你和他相識。」
楚天舒心裡想道:「我和齊家的秘密,可不能讓這個『順風耳」知道:「當下連忙搖
頭,學他一樣煞有介事的在他耳邊悄悄說道:「你千萬別對他提及我在這裡!」
申公達詫道:「為什麼?」
楚天舒道:「這是一個大秘密,我告訴你,你別說出去。我的爹爹和他有點過節,雖非
大仇,但卻是傷了他的顏面的。他們曾經有一次印證武功。對啦,你是家父最好的朋友,難
道家父從沒對你……」
申公達急忙點頭,搶著說道:「對,對,我記起來了。那次比武,是丁勃輸了一招,令
尊二十年前對我說過的。只因時間太久,我幾乎忘了。如此說來,你是不便去見他了。」
楚天舒道:「丁勃最重面子,你見了他可千萬別提起這件事。」
申公達恍然大悟,心裡想道:「怪不得他面色這麼難看,原來是為了這樁事情,當下輕
聲笑道:「你當我是老糊塗麼,這種避忌我豈有不懂之理。好,我這就去找他,明天你也不
必等我了,咱們各走各的。」
楚天舒心裡好笑,待他一走,便即凝神靜聽。
丁勃住的房間是這間客店最好的「上房」,前面是天井,後面是菜園,並無相鄰的房間。
隔著一個天井,本來是很難聽得見房間裡的小聲談話的,但對楚天舒來說,卻不是難
事。他自小練功,聽覺比一般人敏銳得多,伏地聽聲,一字也不遺漏。
***
丁勃看貝一個不相識的人來訪,不禁有點奇怪,冷冷笑道:「你是誰?」
申公達滿面堆歡,說道:「丁老大,你怎麼忘記小弟了。咱們是在營口宏達鏢局見過面
的。」
丁勃怔了一怔,說道:「哦,宏達鏢局?是哪一年的事?」
申公達道:「二十二年前的事了。宏達鏢局的晁總鏢頭請你老哥,我是陪客。」
丁勃這才記了起來,原來那年他劫了宏達鏢局所保的一支鏢,後來有和兩方相熟的朋友
出來說情,丁勃破例把劫去的貨物全部歸還,故而總鏢頭設下盛筵對他表示謝意。陪客少說
也有三五十個,申公達適逢其會,也是陪客之一,但在整個宴會當中,他根本就沒有機會和
丁勃說過一句話。
但雖沒說過話,丁勃和別人的交談他卻是細心聆聽的。他綽號「順風耳」,武功雖然不
高,卻有一門特別的本事,只要聽過一個名人的說話,以後不論隔了多少年,只須聽見這個
人說話的聲音,用不著見面,他就可以認得出來。不過他這「認聲」的本領必須限於名人,
因為他只對名人的口音方才特別注意,牢牢記住。
申公達說出了那次的事情,接著自報姓名。
丁勃對他的名字倒不陌生,一聽就笑了起來,說道:「原來你就是江湖上名聞四方的順
風耳先生,不過,廿二年前,好像你還沒有這個綽號?」
申公達連忙說道:「請小聲點兒,提防隔牆有耳。」其實他是怕給楚天舒聽見了,戳穿
他的謊話。
丁勃笑道:「左右並無鄰房,隔牆有耳是不必害怕的。不過,你這樣說,敢情你已知道
客店裡有鷹爪孫這流人物嗎?」
申公達道:「鷹爪孫沒有,但說不定會有江湖人物。你老兄的身份……」
丁勃說道:「哦,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身份?」
申公達小聲道:「老兄不見廿年,大概還未金盆洗手吧?」
丁勃道:「你問這個幹嘛?」不覺已是流露出一點討厭的神色。
申公達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我怎的忘了綠林的禁忌了?」連忙說道:「沒什麼,我
只是好奇,隨便問問。我最喜歡結交朋友,丁兄若有阻得著小弟的地方,小弟一定——」
丁勃截斷他的話,淡淡說道:「好吧,將來如果我有什麼要請你老兄幫忙的話,我再告
訴你。」這已等於下了逐客令了。
申公達討了個沒趣,但好在丁勃說得還算客氣,他自我安慰:「丁老大總算知道我這號
人物了,甚至他也明白將來有可能要借重我呢!」自己覺得有了面子,便站起來道:「丁大
哥,你要休息,小弟告辭了。」
丁勃如有所思,忽地抬起頭道:「且慢!」
申公達嚇了一跳,只道這個殺人不貶眼的大盜是不願意給別人知道行蹤,說不定要將他
殺了滅口。「丁、丁大哥有什麼吩咐?」申公達顫聲問道。
丁勃的面色卻好了許多,甚至顯得頗有禮貌的作了個手勢,請他坐下來,緩緩說道:
「申兄,我忽然想了起來,現在我就有一件事情,要向你請教。」
申公達受寵若驚,說道:「不敢當。丁兄若是有事相詢,小弟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
盡。」
了勃說道:「申兄,你是揚州人氏,是嗎?」要知申公達在廿二年前與丁勃初會之時,
尚未「成名」,但如今他已是江湖上最多人知道的「包打聽」了。丁勃剛從揚州回來,自然
知道揚州有他這麼一個「名人」。
申公達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說道:「敝鄉正是揚州,想不到丁大哥你也知道。」
丁勃說道:「老兄是揚州名人,我一到揚州,就聽得人家說了。」
申公達不禁又吃了一驚,說道:「丁大哥,你最近到過揚州。」
丁勃說道:「不錯,我正是剛從揚州回來的。揚州還有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老兄,你
自必知道。」
申公達道:「你說的是有揚州大俠之稱的楚勁松嗎?」他想起楚天舒告訴他的那個「秘
密」,不敢直稱楚勁松為「揚州大俠」。
丁勃道:「什麼有『揚州大俠』之稱?楚勁松是名實相符的揚州大俠!申兄難道不以為
然麼?」
申公達一時揣摩不到他的「真意」方始說道:「是,是。多謝丁大哥稱讚我們揚州的人
物,申某與有榮焉。」他說了這兩句話,頗為得意自己說話「得體」。心想:我裝作不知你
和楚勁松的過節,稱讚楚勁松的話是你自己說的,料你也不能怪我。
丁勃說道:「申兄和楚大俠的交情想必極為深厚?實不相瞞,我要向老兄請教的就正是
有關貴同鄉楚大俠的事情。」
若依申公達平素的脾氣,只要有一分交情,就可以吹成多年老友;有三分交情,那就更
是非得吹成生死之交不可。但此際,他卻是非但不敢吹牛,反而盡量縮減,生怕丁勃誤會他
和楚勁松是有深交。
「丁大哥,你恐怕有點誤會了。實不相瞞,小弟和楚大俠只是泛泛之交。」申公達道。
丁勃一皺眉頭,說道:「申兄交遊廣闊,天下聞名。何況楚大俠與你份屬同鄉,交情豈
能不厚?」
申公達道:「丁大哥有所不知,正是因為小弟在外面的時候多,在家鄉的時候少,所以
和楚大俠往往一年都沒見一上次。」
丁勃說道:「據我所知,上個月前,你是和楚勁松的兒子一起從揚州到洛陽去喝徐中岳
的喜酒。」
申公達心頭一凜:「他的消息也忒靈通。」當下說道:「不錯。不過那是因為同鄉之
誼,我是長輩身份,理當照顧小輩,故此結伴同行。並非是有特別交情。」
丁勃說道:「後來,你也曾回過鄉下吧?」
申公達道:「是的,不過卻不是和楚勁松的兒子一起回家了。」
丁勃說道:「我知道,但我要向你打聽的無需你和楚勁松有特別交情,你既然回過家
鄉,我想或許你會知道他的近況。」他已開始感覺到申公達的態度有點古怪,一雙眼如寒
冰、如利剪的盯著他。
申公達心裡想道:「看來他對我已是有點懷疑,我若不半真半假的敷衍他,只怕反而弄
得不妙。」心中患得患失,打定了見機行事的主意,說道:「不知丁大哥想要知道的是什
麼?」
丁勃說道:「我想要知道的是楚大俠去了哪裡?我這次曾經到過他的家裡,卻撲了個
空,什麼也沒見著,只知道他已經離開揚州。」
丁勃說道:「江湖上誰都知道你的消息最為靈通,你是不是不願意告訴我?」
申公達道:「說老實話,他的行蹤我也不知。不過……」
丁勃道:「不過怎樣?」
申公達道:「風聲倒是略有所聞,就不知是真是假?」
了勃道:「不管真假,你說好了。」
申公達壓低聲音說道:「這是一個極大的秘密,消息的來源,請恕小弟不便奉告。」
丁勃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喜歡說就說,不喜歡說就不說,我不會勉強你的。」
申公達如釋重負,說道:「多謝丁大哥諒解,據我聽來的消息,楚勁松如今是在齊燕然
的家裡。」
丁勃怔了一怔,說道:「你說的齊燕然就是武林公認為天下武功第一的齊燕然麼?」
申公達說道:「正是。聽說齊老頭兒隱居在王屋山中,知道的人寥寥無幾,不過楚勁松
是知道的。」
丁勃說道:「楚勁松把家人也都帶去了麼?」
申公達道:「不錯,他是攜同妻子,一起到齊燕然的家中作客的。不過他的兒子有沒有
同往,告訴我這個消息的人卻沒提及。」
丁勃哈哈笑道:「這可真是稀奇事了,楚勁松竟然和他的夫人一起跑到齊家!」
申公達道:「丁大哥請小聲些,齊老頭兒和楚大俠恐怕都不想給別人知道的。」
丁勃忍住笑,說道:「是,是,我幾乎忘記這是一個大秘密了。但你知道我為什麼感覺
稀奇嗎?」
申公達道:「不知道:「
丁勃說道:「齊燕然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失蹤的,對嗎?」申公達道:「不錯。」丁勃
說道:「據此推算,齊燕然隱居之時,楚勁松似乎剛剛出道。怎的他和齊老頭子能有那麼深
厚的交情?」心裡則在暗笑:「你這可是在真人面前說假話,不過,我所知道的秘密可不能
說給你聽。」
申公達哪裡知道丁勃正是齊燕然的管家,二十年來都在齊家的,他的謊話早已編好,於
是裝模作樣的繼續說道:「丁大哥,你的消息是很靈通,但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待小
弟說出來,你就不會覺得稀奇了。」
丁勃道:「好,那你趕快說吧!」
申公達道:「楚勁松的後妻是齊燕然的乾女兒,楚勁松和齊燕然的一位老朋友又是交情
非常深的,這個人在江湖上的名頭極大,上個月曾經應中州大俠徐中岳之請,到洛陽去替他
作主婚人的。」
丁勃道:「哦,你說的可是剪大先生。」
申公達道:「正是。這次楚勁松悄悄去拜會齊燕然,和剪大先生也是有關係的。本身的
戚誼加上剪大先生的交情,他帶了妻女前往齊家,那就沒有什麼稀奇了,你說是嗎?」
丁勃說道:「申兄,你真不愧是當今之世見聞最博的人,連人家有什麼親朋戚友關係都
打聽得清清楚楚。」申公達不知他說的乃是反話,甚為得意,故作謙虛,連連說道:「過
獎,過獎。」
丁勃繼續說道:「如你所言,楚勁松其實只須憑著他本人是齊燕然干女婿的身份,前往
齊家,那己是名正言順的了,還何須攀上剪大先生的關係?」
申公達道:「丁大哥有所不知,那又是別一樁事情了。」
丁勃道:「哦,那又是什麼事情?」心想,我倒要看你能夠編造多少謊言?
申公達道:「上個月飛天神龍大鬧中州大俠徐家一事,丁兄想必已有所聞。」
丁勃說道:「這是最近發生的轟動江湖的大事,我雖然孤陋寡聞,也曾聽得道路傳言,
只是不知其詳而已。」
申公達說道:「飛天神龍在徐中岳大喜之日,不但打傷了徐大俠本人,還槍去了他的新
娘子。」
丁勃說道:「哦,還搶去了他的新娘子嗎,這飛天神龍也未免太過胡作非為了。但這和
楚勁松前去拜會齊老頭兒卻有何相干?」心中暗道:「你說的這位新娘子正是為了要找尋我
的衛少爺,才應我們小姐之邀,來作齊家的客人呢。你卻在我的面前撒這種彌天大謊!」
申公達哪知自己正是「在真人面前說假話」,得意洋洋,繼續說道:「丁兄忘記我剛剛
說過,剪大先生是徐家的主婚人麼?」
丁勃說道:「那又怎樣?」
申公達道:「徐中岳被飛天神龍如此欺負,剪大先生當然要替他主持公道。不過,他為
了保護受傷的徐中岳,不能離開,故此托楚勁鬆去代邀齊老頭子出山。楚勁松為了不知兒子
的下落,有人說他的兒子可能亦已遭了飛天神龍的毒手,他也必須去請齊老頭子幫忙,幫他
找回兒子。所以他這次前往齊家,既是為了朋友,也是為了自己的!」
丁勃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氣,說道:「原來如此,幸虧碰上你這位消息靈通的人;否則我
只怕還要費許多冤枉功夫,去找楚大俠呢!」
申公達道:「王屋山離此不過數日路程,丁兄若是要找楚大俠,小弟可以陪你同去。」
丁勃說道:「我可不敢高攀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申兄的好意,我心領了。找楚大俠
之事以後再說吧。」
申公達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暗暗得意:「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原來他編造的這番謊言,雖屬信口開河,卻也是有著他的用意的。
他以為楚勁松真的與丁勃有著「過節」,他這個人雖然喜歡吹牛,對真正的朋友還是關
心的。他想兩虎相鬥必有一傷,傷的是丁勃還好,傷的若是楚勁松,他知道此事,事先不設
法挽救,那就對不住朋友了。因此他捏造謊言,把楚勁松說成是齊燕然的干女婿,而且正在
齊家,丁勃當解不敢到齊家去找楚勁松報當年的一掌之仇的。
楚天舒偷聽他們的談話,卻是不禁又好笑,又擔心。好笑的是申公達編造的謊言正好碰
著「識者」,擔心的是不知丁勃會怎樣的懲戒他。
不過從他們的談話中,楚天舒亦已得到證實,他的父親的確是已經離開揚州了。他本來
尚未敢術過相信申公達的,待聽見丁勃找不到他的父親,他這才確信無疑。
他心裡想道:「申公達雖然說慌,對我父子倒是一片好心,倘若丁勃太過難為他,我是
恐怕不能置之不理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了勃又在笑道:「申公,你這樣說,想必是和齊老頭子也有很深的交
情?」
申公達道:「深交談不上,不過承蒙齊老頭子看得起我,把我當成朋友罷啦。實不相
瞞,我正是想到王屋山去和他們會合的。」
丁勃道:「你是怕楚勁松也請他不動嗎?」
申公達道:「其實是無須有這顧慮的,不過,飛天神龍太過厲害,剪大先生怕齊老頭兒
不知這一點,他以武功天下第一的身份,就未必肯降低身份去對付一個小輩了。我是當日在
場人,故此剪大先生托我稍來口信,叫我去幫忙說項。」
丁勃笑道:「你既知詳情,又能說會道,你去一定請得動齊老頭兒。」
申公達道:「但願如此。可惜丁大哥你不便前往齊家,否則這場熱鬧倒是有得瞧的。」
丁勃忽地說道:「如果你去齊家,這場熱鬧我是有得瞧的,不過我卻不忍心看這場熱
鬧!」
申公達一怔道:「丁大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丁勃說道:「我是要去齊家的,但你卻不能去了!」申公達道:「為,為什麼……」話
猶未了,只聽得「咕咚」一聲,申公達已是跌倒地上。
楚天舒吃了一驚,正想過去看個究竟,只聽得丁勃已在說道:「我點你的穴道是救你性
命,你懂不懂?嘿一嘿,丁某平生所見的英雄好漢也不算少,吹牛的本領卻要數你老兄第
一,不過,你只吹吹牛皮那還無關緊要,倘若當真要去請齊燕然出山的話,只怕你不死也得
給廢掉武功,我雖然討厭你,但江湖上少了你這樣的人,也難免寂寞一些,所以我不想廢你
的武功;讓你以後還可以在江湖走動走動。我點你的穴這,十二個時辰之後可以自解,對你
的身體並無傷害,不過還得過三五天你才能行動如常,你用不著驚慌。」
楚天舒這才放下心上一塊石頭,想道:「倘若換了我是丁勃,恐怕我也只能這樣處置
他。」要知申公達若到齊家,齊燕然多半是會命令丁勃出手的,那時丁勃縱然不想殺他,最
少也得廢掉他的武功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丁勃繼續說道:「你把我當作朋友,那我也不妨勸你一句。吹牛無所
謂,切莫做賭徒。我知道你和齊燕然根本沒有半點交清,你是為了想要巴結剪大先生和徐中
岳,不知你從何處打聽到齊燕然的住處,這才想到要借此邀功的。或者你以為求情成與不
成,都無多大的關係,你卻不知,這其實是一個極為冒險的賭博,賭輸了可能陪上你的性命
的。好,言盡於此,你現在不懂,日後自會明白!」
跟著聽得丁勃輕輕打開房門,隨即聽得瓦面衣襟帶風之聲。楚天舒是個行家,一聽便知
是丁勃抱起申公達,把申公達送回他自己的房間。申公達出來的時候,是在外面把房門關上
的,並非在裡面落下門閂,故而只要試推一下,試出房門是虛掩的,那就是申公達的房間,
丁勃是老江湖,申公達向他房間走來的時候,他已經大概知道他的房間是在哪一個位置了。
他在瓦面施展輕功,那是恐防萬一有其他的客人未曾入睡,他抱著一個人經過天井和吊道,
會給客人在門縫裡瞧見。
果然過了不久,又聽得丁勃一個人回到自己的房間。此時已是將近四更的時分了。
楚天舒暗自想道:「爹爹應剪大先生之請去了京師,此事料想不會是假的了。我必須馬
上趕往京師,以免爹爹墜入陷阱。我要知道的都已知道,也用不著去見丁勃了。」他的房錢
早已清付,主意打定,便即悄悄離開這間客店。
無心鑄錯上華山
「一線孤繩通霄漢,黃河遠上白雲間,欲御天風上西嶽,搜奇探秘覽華山。」
一騎駿馬,正在華山腳下經過,騎在馬背上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少年,他仰望華山的雄奇
峻險形勢,不由得豪興遙飛,朗聲吟誦。
雖然是滿腹豪情,但眉宇之間卻也不自覺的流露出幾分憂色。
這少年正是要上京尋父的楚天舒。
蒼龍嶺是華山有名的天險,一條突出的山脊,狹而且長,遠看像天上垂下的一條長繩,
似乎可以上通霄漢。楚天舒此際就正是在蒼龍嶺的下面。
華山坐落在瞳關西面,在山上可以眺望黃河。不過楚天舒是在山腳,他是只能遠望奇峰
錯列,眾壑縱橫的景致,在山上眺望黃河的奇景,只能在前人的詩句中想像得之了。
「可惜我有事在身,搜奇探秘覽華山只能俟之來日了。但盼此去京師,能夠和父親一起
回來,那時再與家人一覽名山勝景。」想起父親的處境,不由得心急如焚,本來他已是放慢
了坐騎的,又再快馬加鞭了。
他最掛念的固然是父親,不過另外一個人他也是極之惦記的。甚至想起這個人的時候,
比想起他父親的時候還多。
此刻,他又想起了姜雪君來了。
「師妹不知已經到了京師沒有,不過她是去找飛天神龍幫她報仇的,爹爹卻是應剪大先
生之邀去對付飛天神龍的,他們未必有機會見面,見了面彼此也不相識,說不定還會把對方
當作敵人了。」
想到極有可能發生的這個「誤會」,楚天舒更是無心觀看名山景色,只顧催馬趕路了。
但就在他飛騎疾馳之時忽聽得有人尖聲銳叫:「救命,救命呀!」
是一個女子的呼救聲!
楚天舒雖然心急趕路,聽到了救命的呼叫,也不能不勒著坐騎了。
抬眼一看,只見一個女子正在山坡上骨碌碌的滾下來!
她所遭遇的危險還不只此,在她後面還有追兵。是一個相貌十分可怖的漢子,步履如飛
從山上趕下來,看見那個女人跌倒,非但不跑去救,反而一聲冷笑,喝道:「看你還能逃出
我的掌心?」
大喝聲中,那人把手一揚,飛出了三枚透骨釘。
本來那女子已經從山坡上滾下,縱然不至喪命,恐怕也難免遍體鱗傷的,這人實在無須
再發暗器打她,但他一發就是三枚,看來竟是急不及待的要取她性命!
楚天舒騎著馬從山腳跑上去,那漢子飛步從山上追下來,那女子滾到山腰,和兩邊的距
離差不多相等,但那漢子發出了透骨釘,寒光電射,可就比楚天舒的馬快得多了。
透骨釘夾著刺耳的破空之聲,來勢迅猛之極,眼看就要打到女子身上。楚天舒無暇思
索,連忙也飛出三枚銅錢。
只聽得錚、錚、錚三聲響過,三枚銅錢和三枚透骨釘碰個正著,一齊墜地。
那漢子喝道:「哪裡來的小子,膽敢多管閒事?」
楚天舒怒道:「落井下石,豈是好漢所為。這閒事我是管定的了。」
他飛身上馬,正要扶起那個女子,不料剛剛走近,奇變陡生。
那女子突然躍起:「波」的一聲響,似乎是什麼東西爆裂的聲音,頓時身前湧起一團煙
霧。
煙霧迅速迷漫,把楚天舒的身形也籠罩在煙霧之內,眼前一片漆黑,五步之內,不能視
物。這霎那間,楚天舒不由得心頭一涼,只道那女子和那漢子是串通了來暗算他的。
幸而楚天舒內功不弱,應變也是極為迅速,連忙閉了呼吸,一招「掃蕩六合」雙掌齊
發,盪開煙霧,飛身竄出。
與此同時,那漢子的劈空掌也正在打來,他的劈空掌力,更在楚天舒之上,掌風呼呼,
不過片刻,那團煙霧已是隨風飄散,重現晴明。
可是就在這片刻之間,那女子已是失了蹤跡。
楚天舒聽見蹄聲得得,把眼望去,只見那個女子已是騎在他的那匹馬上,跑下山了。他
的馬跑得極快,轉眼間人和馬變成了一個黑點,黑點也消失了。
這樣的變化當然是楚天舒始料之所不及,但也說明了一個事實,這個女子和那個漢子並
非是同一路的,楚天舒對他們的懷疑是給推翻了。
楚天舒暗自想道:「這漢子兇惡之極,那女子想必是害怕我救不了她。逃命要緊,趁這
時機,偷了我的坐騎,以便逃跑。她這樣做雖然不講義氣,卻也不能苛責她的。」
心念未已,那漢子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那漢子冷冷說道:「小賊,你和那妖婦是什麼關係,快快從實招來!」他的聲音稱他的
面貌一樣,冷酷得難以形容,此時,楚天舒同他面對著面,越發覺得陰森可怖。
這人的「可怖」不同於一般的「面目猙獰」,恰恰相反,他的面上沒有半點表情,而且
蒼白得毫無血色。叢外貌看,像是一個終年不見陽光的白面書生。但對楚天舒而言,此時此
際此人站在他的面前,給予他的感覺,與其說像一個白面書生,毋寧說更像一個剛從墳墓裡
鑽出來的野鬼。「鬼氣森森」,這就比一般的「面目猙獰」更為可怖了。
楚天舒心道:「我可不能給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嚇倒!」當下強振精神,亢聲
說道:「你怎麼一開口就罵人?」
那人冷笑道:「罵你小賊,已經是對你客氣了。你和那妖婦是同黨,應該罵你妖孽才
對!」
楚天舒怒道:「請你莫出口傷人,我和那位大姐素不相識,正如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一
樣!」
那人哼一聲道:「素不相識,那你為何與我作對,幫她逃走?」
楚天舒道:「我與她素不相識,與你也素不相識,怎知你們誰是誰非?我出手救她,只
是不忍心看見一個弱女子橫遭慘死而已。」
那人的面上仍是絲毫沒有表情,但說話的聲音則是越來越冷酷了:「一個無惡不作的妖
婦竟然有人說她是弱女子,可真是奇聞!哼,哼,聽你的口氣,似乎我反而是惡人了?」
楚天舒道:「你和她誰善誰惡,我不知道。也許是我做錯了事,救錯了人。好吧,只要
你說得出殺她的理由,我向你賠個不是。」
那人冷笑道:「你是什麼東西,我要請你評理?哼,你倒說得好輕鬆,只是賠個不是便
罷?」
楚天舒道:「那你想要怎樣?」
那人說道:「我要你自行了斷!」
楚天舒氣往上衝,峭聲說道:「我可沒有見過這樣蠻不講理的人,對不住,你說不出道
理,我可不想和你作無謂的糾纏了。」
那人喝道:「站住!」飛身截住他的去路。
楚天舒道:「你說不出道理,要動手麼?好,要動手我也奉陪!」
那人似是給他激惱,說道:「好吧.你要強辭奪理,我就還你一個道理。我問你:縱然
你不知道那妖婦是何等人物,你應該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吧?」
楚天舒道:「誰不知道此山是西嶽華山,這算是什麼道理?」
那人說道:「華山派是名門正派吧?看你身手不凡,料你也當有點見識,那妖婦用的是
邪派功夫,豈能是華山派的弟子?你若不是她的同黨,善惡本來極易分明。你卻要偏袒她,
這又是什麼道理?」
楚天舒冷笑道:「閣下似乎也並不是華山派的弟子呀!倘若是華山派的弟子捉拿她,我
自然不會出手。」
那人呆了一呆,說道:「你的眼力倒很不錯,居然看得出找不是華山派的。」陡地喝
道:「敢情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是麼?」
楚天舒道:「只憑你顯露的那手暗器功夫,我可看不出來。不過,手法看不出來,行徑
可是……」
那人道:「怎麼樣?」
楚天舒道:「落井下石,似乎不大像是名門正派所為!」
那人怒道:「好小子,膽敢對我如此無理!我本來想問清楚才處置你的,如今是不用再
問你了,只能有兩條路任你自己挑了。」言下之意,他已認為楚天舒是那妖婦的同黨無疑。
楚天舒冷笑道:「我早知道你要拿我洩憤,我更不願與你多說廢話了。好,你劃出道兒
來吧!」
那人說道:「第一條路,你自廢武功。這是自行了斷的辦法中較輕的一種。」
楚天舒哈哈笑道:「你為什麼不要我最重的一種。」最重的一種乃是自盡身亡。
那人說道:「你這樣說,自是不願意挑這條路走了。」
楚天舒道:「不錯,你想毫不費力便將我置之死地,辦不到!」那人道:「好,第二條
路只能由我動手了,只須你接得了我十招——」
楚天舒道:「用不著十招,有本領的你殺了我,我死而無怨。」
那人道:「很好,就這樣辦。你不是只憑我的暗器手法,看不出我的武功門派嗎?那就
試試你的眼力吧。我只希望你不要在十招之內就喪命才好。」這句話含有兩個意思。
第一個意思是諒楚天舒抵擋不了他的十招;第二個意思是縱然能夠抵擋十招,諒他也不
能在十招之內看出自己的武功門派。
楚天舒道:「好,閣下既然存心伸量我,請恕我放肆了!」說話之間,手中正是亮出了
一對判官筆,左點「期門穴」,右點「白海穴」。
那人竟不閃避,伸手就抓,使的是極為凌厲的擒拿手法。他手法固然巧妙,功力更是不
凡,只道這一抓就能把判官筆奪出手去。
不料楚天舒的筆法更加精妙,左筆揚空一閃,右筆肘底穿出,雙筆都是從他意想不到的
方位點來。
那人吃了一驚:「這好像是雙筆點四脈的功夫!」讚道:「好筆法!」運掌成風,身形
同時變換方位,楚天舒雙筆點至。那人喝道:「我可要攻你了,小心接招!」左掌輕輕一
帶,把雙筆引出外門,右掌駢中食指點出。
只見他指尖顫動,卻不是一般的點穴手法,而是以指代劍的劍法。
他以指代劍,霎忽之間,連刺楚天舒七處穴道。楚天舒施展渾身本領,以家傳的絕技驚
神筆法對付。那人以指代劍的刺穴手法快捷無倫,但論到變化的奇詭,卻是不及楚天舒的驚
神筆法。不過楚天舒限於功力,只能堪堪化解,楚天舒暗暗吃驚:「假如這是用劍的話,只
怕我早已敗了。」
那人一出手就是一招七式,攻到急處,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雖然只是兩根手指,風
力毫不遜於兵刃。鬥到急處,只聽得「噗」的一聲,楚天舒的判官筆給他彈開,幾乎脫手。
「好個驚神筆法,已經是十三招了,算我輸啦。請問揚州楚勁松楚大俠是你的什麼
人?」那人插劍入鞘,雙眼盯著楚天舒發問。
楚天舒道:「正是家父。請問前輩是武當派的哪一位師伯?」
那人又是一驚,說道:「好眼力,這個賭賽你也贏了。」
楚天舒道:「不,我是在第十二招才看得出前輩用的是連環奪命劍法的。是我輸了。」
連環奪命劍乃是武當派的鎮山劍法,不過由於變化太過複雜,一般弟子,大都是僅得皮毛,
只有武當五老才能運用自如。
那人哈哈笑道:「好,好,我相信你適才所說的話了。我惜怪了你,你別生氣。」
楚天舒道:「老前輩言重了,晚輩無知,冒犯了老前輩,應該陪罪的是我。」
那人說道:「不知不罪,客套的話大家都不必說了。不過,恐怕你心裡還有懷疑,懷疑
我剛才為什麼要用那樣狠辣的手段對付那個女子吧!」
楚天舒道:「晚輩剛才實是太過莽撞,老前輩這樣做自必內有因由,晚輩不敢動問。」
他說「不敢動問」,其實已是「動問」。
那人說道:「你不知道那個妖婦是誰,見我那樣心狠手辣,你心裡有所非議,那也怪不
得你。好,我現在就告訴你那個妖婦乃是何人吧?」
「二十年前,江湖上有個大魔頭,年紀甚輕,武功已是極為超卓,這人姓齊名勒銘,乃
是當時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的兒子。有關他們父子的事情,想必你會知道一些吧?」
說話之時,那人雙眸炯炯的注視楚天舒,好像要探索楚天舒內心的秘密似的。
楚天舒覺得有點奇怪,心裡想道:「為什麼他用這樣的眼睛看我?難道他已經知道我見
過了齊燕然?」當下淡淡說道:「略有所聞。」
那人說道:「好,那麼你想必亦已知道齊勒銘後來是死在武當五老的劍下。」
楚天舒道:「聽人說過。請問老前輩是武當五老中的哪一位?」這次是他第二次問那人
的身份了。
那人不覺又是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我是武當五老之一?」
楚天舒道:「老前輩劍法通神,假如不是武當五老,那就只能是掌門人了。」
那人似乎很喜歡別人奉承,哈哈一笑,說道:「你猜對了,貧道正是武當五老中的玉虛
子。不過為了偵查一事,故此改作俗家打扮。」
楚天舒道:「啊,原來是玉虛道長,失敬,失敬!」心裡則在想道:「此人與傳說中的
玉虛子,面貌似乎不大相符。」
原來玉虛子未出家之前,俗名潘俊,這個「俊」字名實相符,他的外號是叫做「玉面郎
君」的。他是武當五老中年紀最輕的一個,開始當長老時,不到四十歲,現在雖然已過五
旬,但少年的容貌,總該還有輪廓可尋,不會變得如此形容可怖。
玉虛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你是想見見我的本來面目吧。」
玉虛子說話時,目光透露出一股濃重的鬱悶意味。
楚天舒感覺得到他目光中的寒意,不敢回答。
玉虛子歎了口氣,說道:「十多年來,我從未以本來面目示人,不過,今次對你可以例
外。」
他突然一伸手揭下了「面」皮,原來他是蒙著一層薄如蟬翼,製作得極為輕巧的人皮面
具的。
面具揭開,楚天舒不覺「呀」的一聲叫了出來。叫出了聲,方始醒悟失禮。
原來玉虛子的「本來面目」,完全出乎楚天舒想像之外,非但不「俊」,而百奇醜。不
過他略一定神,就已看得出來,這揭開來的亦非「本來面目」,只能說是給人毀了容的「本
來面目」。
只見他臉上傷痕遍佈、縱橫交錯,有如蛛網。而且憑著楚天舒的武學造詣,還可以看得
出來,這些傷痕,是順著劍勢,在一招之內,劃傷成這個樣子的!就像草書名家所寫的字,
筆劃最繁複的字也可以一筆寫成一樣。
楚天舒大吃一驚,心裡想道:「傷他的這個人,劍法之高真是不可思議!」要知人的臉
皮本來就薄,一刻劃過,造成了這許多傷痕,卻不削壞骨頭,也不傷及眼睛鼻子,拿捏之
准,力度控制之妙,豈是言語所能形容。
玉虛子戴回面具,愴然一笑,說道:「嚇壞了你吧?我臉上的傷痕,就是齊勒銘之所賜
的。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恨他,即使他已經死了?」
楚天舒餘悸猶存,而且這句話也實在不好回答。因為他心中的感覺乃是「怨毒之於人
也,大矣哉!」齊勒銘與武當五老之間的仇怨他根本就不清楚,他不願意只為了要奉承玉虛
子而幫他罵齊勒銘。當下問道:「道長告訴我這件事情,不知和那女子有何關連?」
玉虛子道:「對了,說了半天,我也應該說到正題來了。這個女於是江湖上著名的一雙
姊妹妖狐中的妹妹,外號『銀狐』的穆娟娟。這穆娟娟正是齊勒銘的情婦!齊勒銘之所以從
武學名家之子變成一個魔頭,據說就是因為姘上了這個妖婦的緣故。」
楚天舒不覺又是啊呀一聲,心裡想道:「原來她就是銀狐穆娟娟,我可真是救錯人了!」
玉虛子盯著他道:「你也知道銀狐穆娟娟嗎?」
楚天舒道:「最近曾聽得有人談論過她。」玉虛子跟著再問:「是什麼人談論她?」
楚大舒心裡甚不高興,暗自想道:「這位道長未免也太喜歡盤根究底了。」他不願意將
秘密和盤托出,逼於無奈,只好說謊:「就是上個月我在徐家喝喜酒的時候,聽得有客人談
論這對姐妹妖狐的。當時花轎尚未臨門,徐家招待賓客在花園裡賞牡丹,客人來來往往,甚
為擁擠,我不認識那些人,偶然聽到幾句,自是不便過去搭訕。聽過便算,也不怎樣放在心
上。」在那樣的場合,來自各方的江湖人物,自是免不了要趁這機會交換消息。楚天舒編造
的謊言,可說是合情合理。
玉虛子仍不放鬆的追問:「你聽得他們怎樣說?」
楚天舒道:「他們好像是談論這對姐妹的暗器功夫,有人說她們的暗器功夫可以比美四
川唐家。我就是因為聽到這兩句話才比較留意的,不過,當然我不會相信。」
玉虛子對他的話似乎並無懷疑,笑道:「說這幾句話的人非但消息靈通,而且還是大行
家呢。銀狐穆娟娼就是剛才那個妖婦,她的暗器功夫你已經見過了,還不算太過厲害,她的
姐姐金狐穆好好的暗器功夫更為了得。有見過的人說,她的暗器手法和四川唐家似乎也有幾
分似呢。據說唐家亦已有所風聞,開始注意這對姐妹妖狐了。」楚天舒心想:「她們的暗器
功夫本來就是源出唐家。但看來這個秘密除了齊燕然之外,尚未有人知道。最少武當派的人
就還未知道。」
玉虛子頓了一頓,說道:「原來你是無意中偶然聽到有關這對姐妹妖婦的一鱗半爪,
嘿。嘿,我倒是猜錯了。」
楚天舒怔了一怔,說道:「道長以為是誰告訴我的?」
玉虛子沒有立即回答,卻道:「楚賢侄,我和令尊雖然有十多年未見過面,往日的交情
還不算薄。我和令尊的交情,想必你也知道?」
楚天舒道:「家父是常常提起道長的。」其實地的父親只是曾經和他談過「武當五
老」,那是為了要令他對各大門派有點認識,故此將各派的首腦人物對他作個簡單介紹:
「五老」合談,根本就沒有特別提及位居「五老」之未的玉虛子。
玉虛子自視甚高,沒想到這是晚輩敷衍長輩的禮貌上的對答,大感滿意,說道:「你知
道我和令尊的交情就好。我想向你打聽一件事情,希望你老老實實告訴我。」
楚天舒道:「小侄孤陋寡聞,一向也少理閒事。不知道長想要打聽什麼?」心中則已打
定主意:「能說的就說,不能說的就不說!」
玉虛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我要打聽的事情,與令尊也是很有關係的。因此我
和令尊可以說是利害相同。你說出來讓我參詳,對令尊也有好處的。」
楚天舒道:「道長過慮了,既然是對家父有好處的,小侄又怎會隱瞞。」他這句話其實
乃是留下「後步」的,要知是否對他的父親有好處,只能由他來作判斷,要是他認為說出來
對父親沒有好處,他捏造謊言亦是心安理得。不過他的這個心思,玉虛子卻是猜不透。
玉虛子道:「你最近是否曾在齊燕然的家裡住過幾天?」
楚天舒道:「道長聽誰說的?」玉虛子喜歡盤根問底,他也依樣劃葫蘆的將談話有意拖
延,好在心中盤算可以說幾分真話。
玉虛子道:「也是徐家的賓客告訴我的,在飛天神龍大鬧徐家之後數日,有人見你和齊
勒銘的女兒同坐一條小船。」
齊漱玉是和飛天神龍聯手大鬧徐家的人,她受徐家客人的注意乃是意料之中事。楚天舒
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幸虧他們只是發現齊姑娘,沒有發現姜師妹也是和我同在一條船
上。」
「不錯。不過我是為了慕她祖父之名接受她的邀請的。我知道她是飛天神龍的師妹,但
當時她的師兄早已不知去向了,飛天神龍和徐大俠的過節我毫不知情,我也不想理會。我答
應做她的客人,更不是為了要幫飛天神龍!」楚天舒說道。
玉虛子哈哈笑道:「賢侄你莫多心,也無須對我解釋,我當然知道你不會幫飛天神龍,
飛天神龍也用不著你去幫他。嗯,知好色則慕少艾,那位齊姑娘聽說長得極為標緻。何況她
又有個武功天下第一的祖父。倘若換了是我,我在你這樣年紀的時候,也不會拒絕她的邀請
的。」他年輕時號稱「玉面郎君」,楚天舒雖然不知道他年輕時候的故事,但料想「風流韻
事」是少不了的,他這樣說倒是頗合他「玉面郎君」的身份。
楚天舒面上一紅,說道:「道長取笑了!」其實他倒是寧願玉虛子有這個「美麗的誤
會」。
玉虛子恢復了莊重的語調,說道:「我不是說笑。說老實話,我是真正希望齊燕然的孫
女嫁給你的。齊燕然的兒子不好,徒弟徒孫也不好,但他本人卻是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有
值得非議的地方,也有值得欽敬的地人,除非萬不得已,我們也不想與他為敵。因此要是你
做了他的孫女婿,對我們或許也有好處。」
楚天舒道:「我和齊姑娘不過是偶然相遇,哪裡就談得到婚嫁之事。再說我也不敢高攀
齊家。」
玉虛子突道:「她和你剛剛相識,就邀你到她的家裡作客,如此說來,縱然還不能說是
一見鍾清,也可說得是一見如故了。賢侄,不單是我希望你能夠做成齊家的女婿,恐怕還有
許多俠義道中的人都這樣盼望呢,你知道是什麼緣故嗎?」
楚天舒道:「道長,你不是有正經事要說的麼,怎麼扯到我的頭上來了?」
玉虛子哈哈一笑說道:「你這件事也是正經事呀。」接著自問自答:「你知道這是什麼
緣故,這是因為他們擔心一樁事情。飛天神龍大鬧徐家,我雖然不在場,但早已有人告訴我
了。聽說那天飛天神龍傷在徐夫人的劍下,後來這位齊姑娘趕來,將她的師兄救了出去,對
麼?」楚天舒道:「不錯。」玉虛子繼續說道:「因此,在他們知道飛天神龍和齊姑娘的身
份和關係之後,他們就不能不擔心一樁事情了。他們擔心的是:齊姑娘和飛天神龍的關係,
不僅只是同門,而且還是情侶。假如齊姑娘嫁給她師兄,飛天神龍不就變成了齊燕然的孫女
婿了。那時俠義道要對付飛天神龍可就更加有顧忌了,哈哈,可惜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他們尚
未知道齊燕然的孫女和你的事情,要是說給他們知道,他們不知道該多高興呢?最少可以少
擔一重心事!」
楚大舒忙道:「道長,我和齊姑娘當真、當真是並無私情,你可千萬不要把猜想當作事
情說出去。」
玉虛子道:「我知道你有所顧忌的,你放心,時機尚未成熟,我當然不會亂說。再說,
我和剪大先生他們雖然有利害相同的地方,由有不同的地方。他們要對付的是齊燕然的徒孫
飛天神龍,我要對付的卻是齊燕然的親生兒子,比他們更加艱難。我是只能管自己的事情,
不能管他們的事情了。」
楚天舒聽到了說的「我要對付的卻是齊燕然的親生兒子」這一句話,不覺心頭一震,隱
隱猜得到他要打聽的是什麼了。
果然便聽得玉虛子接著說道:「話題扯得遠了,好,讓咱們回到原來的話題吧。」
「賢侄,實不相瞞,我要間你打聽的就是齊燕然的兒子,聽說他還沒有死!這消息是真
是假,請你老實告訴我!」正是:
劍底餘生容已毀,廿年舊恨未能忘。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奇變驚心 掌門遇害 幽巖被困 奼女含情
華山驚密
楚天舒佯作大吃一驚,說道:「什麼,齊勒銘沒有死嗎?你不是說他已經傷在你們武當
五老劍下的?他受了那麼重的傷,從懸崖上跌下江中,怎能還活著呢?」玉虛子道:「十多
年來,我也一直以為他是必死無疑了的。但最近得到的消息,卻是不能不令我有了思疑。」
楚天舒道:「有人見過他麼?」
王虛子道:「不錯,是有人見過一個可能是他的人。」
楚天舒道:「可能是他,這是什麼意思?」
玉虛子道:「這位見過那個可疑人物的朋友,對他的武功甚為熟悉,但因相貌不同,故
此還不敢斷定是他。」
「事情是這樣:京師第一大鏢局叫做震遠鏢局,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是湯懷遠,湯懷遠有
個弟弟叫湯懷義,湯懷義最近交了一個朋友,沒人知道他的來歷,但這人的武功卻是極為高
強,我那位朋友見他偶然露過一鱗半爪,好像是齊家的武功。」
楚天舒道:「你這位朋友和齊勒銘本來是相識的吧?」
玉虛子道:「豈只相識,還吃過他的虧的。但據這位朋友說,那人的相貌和齊勒銘不
同,臉上也沒傷痕。不過非但武功相似,神態和一些習慣性的小動作也和齊勒銘生前一樣。」
楚天舒道:「那人的武功只不過稍露一鱗半爪,既然相貌不同,那就不是他了。」
玉虛子道:「不,相貌是可以用改容易貌之術完全改變了本來面目的。但武功的神髓,
無論怎樣掩飾,落在大行家的眼中,卻還是可以看得出它的根源!
「我們武當五老殺不了齊勒銘,齊勒銘若果『重生』,必然要來殺我們武當五老。縱然
有干分之一可能,我們也不能不提心吊膽了。
「因此,我們必須查明齊勒銘是死是活,在未查明之前,我是寧可信其有的!
「老弟,如今你該懂得我是為何要捉拿那個妖婦了吧,為的就是要從她的口中得到確實
消息。她是齊勒銘的情婦,齊勒銘若還活著,她一定知道。唉,但可惜——」
楚天舒大感尷尬,只好道歉:「都是我的不好!壞了道長大事。」
玉慮子道:「事情已經過去,你也不必自咎了,如今我們只能從第二條線索著手追查,
這第二條線索就是齊勒銘的父親。」
說至此處,玉虛子苦笑道:「但齊老頭兒和那妖婦可是不能同日而語,我可以抓住那妖
婦逼問她的口供,齊老頭兒的武功卻是號稱天下第一。縱然未必真是天下第一,我也惹他不
起。」
「實不相瞞,我這次前來華山,就是想清華山派的朋友相肋的。據我所知,華山派的掌
門天權道人和長老之一的天游道人與齊燕然都曾有過來往。我也並不是要他們出手去對付齊
燕然,只是想請他們仗義執言,請齊燕然不要袒護逆子。假如他的兒子已經回家,希望他交
出來。」
楚天舒道:「你以為齊燕然肯答應麼?他似乎只有這一個兒子。」
玉虛子道:「不錯,他只有一個兒子,他的兒子傷在我們武當五老的劍下,他沒有向我
們報復,已經算是難得了。要他把兒子交出來,他多半是不肯的。
「不過,他縱然不肯,我們已是盡了禮數了。這叫做先禮後兵,只要他不阻攔,我們武
當派對付齊勒銘相信還可以對付得了。我們甚至作了最壞的打算,必要時我們準備邀請少
林、峨嵋、青城、華山、嵩山和我們武當派的掌門人,六大門派聯合行動,與齊家父子周
旋,假如齊老頭兒蠻不講理,硬要庇護他的兒子的話。」
楚天舒心裡想道:「你這算盤也未免打得太過如意了,茲事體大,六大門派這一關你就
先通不過。」故意問道:「華山派的掌門答應了替道長去做說客沒有?」
玉虛子歎口氣道:「你不見我一個人下山嗎?假如他們已經答應,我也用不著追捕那妖
婦了。
「天蟒道人本來是我的至交,可惜他正在坐關,不能見客。掌門天權道長膽小,他連到
齊家去打聽消息都不願意。
「不過我也沒想到有這麼湊巧的事,一下山就碰見那個妖婦;走了那個妖婦又碰上你。
第一條線索雖抓不著,第二條線也落了空,但三條線索又給我發現了!」
楚天舒苦笑道:「道長把我當第三條線索麼?可惜我這條線索絲毫也派不上用場。」
玉慮子道:「你剛從齊家出來,聽你的口氣,雖然似乎未見過齊勒銘,但多少也知道一
些消息吧?比如說齊老頭兒有沒有和他的孫女提及她父親尚在人間?」
楚天舒道:「我不知道他們祖孫之間是否談過此事,但齊姑娘卻是從來沒有和我談及她
的父親。」
原來楚天舒不願意把齊勒銘尚在人間的確實消息說給玉虛子知道,他是另有打算的。
不錯,齊勒銘是他父親的仇人,甚至齊燕然也擔心兒子會去暗殺他的父親,但他還是希
望這段冤仇能夠化解。
那日他假裝昏迷未醒,偷聽了齊燕然和丁勃的談話,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一切,不錯,他
的父親和他的繼母相愛在前,他的繼母又是在受了齊勒銘的殘暴虐待,而且是在後來以為齊
勒銘死了之後才改嫁他的父親的,他的父親和繼母都沒有錯,但齊勒銘因為得不到妻子的愛
而生恨,似乎也是值得原諒之處。
他也不知道暗算他的那個人是否齊勒銘,不過即使是齊勒銘吧,他也不想記恨了。因為
齊勒銘雖然要把他置於死地(不知什麼緣故,或許是一種神秘的感覺吧,他總是覺得兇手似
乎不會是齊勒銘。),但救了他的性命的卻是齊勒銘的父親。
何況他和齊漱玉也算得是交情非同泛泛的朋友呢!
從齊燕然和丁勃的談話之中,他也深深感覺得到,齊燕然口口聲聲痛罵他這不肖的兒
子,但內心其實是深愛兒子的,齊燕然要丁勃趕往揚州去阻止兒子闖出更大的禍,固然一方
面是為了保護他的父親,但另一方面也何嘗不是為了自己的兒子。
他感齊燕然之恩,倘若他幫別人殺了齊燕然的兒子,豈非以怨報德?
他想:「即使玉虛子的計劃能夠令得齊勒銘再死一次,但也不知有多少武林中的成名人
物喪生了!那些無辜送命的人,可未必有齊勒銘那樣好的運氣復活!」
因此他決定守口如瓶,絕不透露有關齊勒銘生死之謎的秘密。
玉虛子好生失望,說道:「你再仔細想想,齊家的人可曾透露過任何有關他們這位大少
爺的口風,不一定要直接說出他的名字
楚大舒搖了搖頭,玉虛子默然半晌,說道:「不錯,齊燕然和丁勃都是老狐狸,不會隨
便對外人露出口風的。楚賢侄,齊老頭兒對你好不好?」
楚天舒道:「我比他晚兩輩,他對我就像一般的長輩對小輩一樣,說不上特別好,也沒
特別壞。」
玉虛子自言自語:「這倒有點奇怪了,晤,說不定他尚未知道。」
楚天舒道:「知道什麼?」
玉虛子道:「齊勒銘不但是我們武當派的仇人,也是令尊的仇人,你知道麼?」
楚天舒佯作吃驚道:「真的嗎?家父卻從來沒有和我說過有這麼一個對頭,他是因何與
家父結仇的?」
玉慮子道:「我也不知道。消息是我那位和湯懷義有交情的朋友透露的,據說湯懷義那
位新相識對令尊似乎含恨甚深,有一次有人談起令尊是江南第一大俠,他在一旁連連冷笑,
如果這個人是齊勒銘的話,對令尊必將大大不利。」
楚天舒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原來他知道只是這麼多。」
「道長既然懷疑那個人,為什麼不親自上京同湯總鏢頭打探。就算要冒點風險,也勝於
去齊家找尋線索了。」
玉虛子道:「賢侄,你有所不知,我們武當派有條門規,一不許做官,二不許做鏢師。
我身為長老,更應該做弟子的模範,甚至要避免和這兩種人來往的。」其實,真正的原因他
還未說出來,他是害怕在京師碰上齊勒銘。若然五老一齊上京,又有打草驚蛇之慮。
楚天舒給他纏得已是有點不耐煩了,心裡想道:「我姑且敷衍他吧,做不做在我。」於
是說道:「多謝教導,晚輩這就趕往京師,告辭了。」
正要下山,忽聽得鐘聲當當,從山頂傳來,震得耳鼓嗡嗡地作響,楚天舒仰望山峰,雪
封霧鎖,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那麼遠的地方敲鐘,這裡都聽得見,而且鐘聲敲得甚急,
不像是一般廟宇做法事的鐘聲。
玉虛子「咦」了一聲,說道:「楚賢侄,你且慢下山!」
楚大舒道:「道長還有什麼吩咐?」
玉虛子道:「你聽見鐘聲沒有?」
楚天舒道:「這麼響亮的鐘聲,聾子也聽得見了。」
玉虛子道:「你聽鐘聲,敲得甚急,你知道這是什麼鐘聲嗎?」
楚天舒道:「正要向道長請教。」
玉虛子道:「這是華山派召集門人的鐘聲,此鍾安放在山頂的凌虛閣上,重五千四百
斤,一敲起來,聲聞十里。不是有大事發生,不會敲的!」
楚天舒道:「那又怎樣?」
玉虛子道:「就因為華山派正有大事發生,但卻不知究竟發生何事。此事倘若只是他們
內部的事情,那還罷了;倘若是因外人潛入做出不利於華山派的事情,你這個時候下山,豈
不要惹起華山派弟子懷疑?」
楚天舒雖然有點討厭玉虛子,但想:「他說的這番話倒是深通人情世故之言。」便停下
腳步,說道:「華山派名列六大門派之一,門下弟子沒有一千,少說也有數百吧。有什麼外
人敢到華山撤野?」
玉虛子道:「那也說不定啊。比如說咱們剛才碰上的那個妖婦銀狐不就是與華山派全無
關係的外人嗎?」他沉吟片刻,繼續說道:「那妖婦怎的會在華山出現,真是令人莫名其
妙。但她總不會是無緣無故的吧?嗯,莫非她還有同黨,給華山派的弟子發現了?」
楚天舒笑道:「道長不會懷疑我是那妖婦的同黨了吧?」
玉慮子笑道:「咱們早已說得清清楚楚,我當然不會再懷疑老弟了。但華山派的弟子卻
未必會相信你的說話,所以目前最好還是跟著我為妙,讓我做你的保鏢吧。」
他一面說一面向山上走,楚天舒無可奈何,只好跟著他走。
鐘聲已經停止了,卻見有幾道藍色的火焰從正中的太華峰上升起,射向四方。玉虛子
道:「看情形,似乎當真來了外敵,華山派的弟子正在分頭搜索。華山派的中樞景陽宮就是
在太華峰上的。」
楚天舒道:「道長是要回景陽宮嗎?」
玉虛子道:「我剛剛拜訪過華山派的掌門天權道長,華山派出了事情,我不能不回去看
看,即使用不若我替他們效勞,我以武當派長老的身份,也應該對他們表示關心的。」
楚天舒道:「我和華山派的道、俗兩家弟子卻是一個都不認識,我只是一個無名小輩,
也夠不上和他們攀交情。」
五虛子一皺眉頭,說道:「你又來了,你和他們縱然沒有交情,令尊的大名他們是不會
不知道的。這樣吧,你和我上山去,要是碰見華山派的弟子,弄清楚是發生什麼事情之後,
那時你要下山就任由你了。」楚天舒苦笑道:「我要避免嫌疑,也只好倚仗道長你做保鏢
了。」
兩人加快腳步,走了一會,只見前面一片峭壁危崖,刻著「回心石」三個大字。
懸崖陡壁掛著一條細長的鐵鏈,少說也有十數丈長,銹色斑斕,隨風搖晃,令人心神不
定。再看壁上前人題字,左邊刻著「當思父母」,右邊刻著「勇猛精進」。楚天舒道:「這
兩句話互相矛盾,到了隆峻的地方,若然想起父母,有道是孝子不立危牆之下,哪裡還能勇
猛精進,冒險攀登。」
五虛子道:「兩壁題字,是兩個完全不同身份的人寫的。」
楚天舒道:「右邊那『勇猛精進』四字,鐵劃銀鉤,鋒芒由露,劍法中似乎隱隱含有武
功。」
玉虛子道:「賢侄眼力不差,這四個字是華山派創派祖師千仞道長寫的。他利用這懸崖
峭壁訓練弟子的輕功,故此鼓勵弟子必須勇猛精進。」
楚天舒道:「不過,華山派的弟子大概很少從這裡上下吧?」
玉虛子道:「不錯,輕功能夠練到飛渡懸崖的弟子畢竟不多。學武的人大都有點好勝心
理,輕功較差的弟子,若是抓著鐵鏈笨手笨腳的攀登,恐給同門所笑,不過這裡卻是登山的
捷徑。」
楚天舒道:「左邊那『當思父母』四字和回心石的題名書法一樣。圓潤厚重,四平八
正,一筆不苟,恐怕是個食古不化的讀書人寫的吧?」
玉虛子哈哈笑道:「你說對了一半,讀書人是不錯的,但你說他食古不化,恐怕我不知
有多少讀書人要罵你對前賢不敬。」
楚天舒道:「哦,是哪位前賢寫的?」
玉虛子道:「是唐代大儒,大名鼎鼎的文起八代之首的韓文公韓愈寫的。說起來有段故
事,據說韓文公上了蒼龍嶺不敢下來,急得痛哭一場,連書本子都扔掉了。蒼龍嶺上還有個
『韓愈投書處』的古跡呢!此事或許是後人附會的,不過他回去之後,寫了『回心石』和
『當思父母』兩幅字,用重金請高手匠人刻上,這事卻是真的。他是要遊人到了此處就回心
轉意,到此為止。」
楚天舒心裡想道:「韓文公崇儒闢佛,稱為大儒是可以當之無愧的。不過孔孟之道亦非
天經地義,說他食古不化,也不見得就是對他不敬。」但無心與玉虛子辯論,說道:「咱們
已經到了回心石下,那麼咱們是應該回心轉意呢,還是繼續登山?」
玉虛子笑道:「咱們又不是孔夫子的門徒,我正是因為這裡是登山捷徑,才和你走這條
路的。」
楚天舒道:「晚輩可不知有沒有這個本領。」
玉虛子道:「賢侄家學淵源,輕功想必也是好的。不必客氣?請先上吧。」
楚天舒知道他的心意,說道:「好!那就讓我先試一試吧,要是跌下來也有道長接住。」
說罷手握鐵鏈,打鞦韆似的蕩了幾蕩,越蕩越高,陡然放開鐵鏈,即趁蕩漾之勢,飛身
直上,半空中說道:「班門弄斧,道長莫要見笑!」
玉虛子吃了一驚讚道:「好俊的輕功!」
「好俊的輕功!」回心石上也有人失聲叫!但這個人卻不是稱讚他的,楚天舒腳尖剛剛
著地,那個人唰的一劍就刺過來了。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到華山撒野?給我躺下!」
是個道士。
這一劍來得凌厲之極,楚天舒心中有氣:「你還未知道我是什麼人,就要我躺下,也未
免太霸道了!」明知是華山派的道家弟子,但一來是心中有氣,二來立足未穩,要抵擋這樣
凌厲的攻勢,也非得狠狠的反擊不行。楚天舒駢指如戟,腳步一個踉蹌,似乎是站立不穩,
向前傾倒,其實卻是以絕妙的身法欺身進逼,以指代筆,點向對方胸口的要穴。
那道人吃了一驚,百忙中一個回身拗步,劍鋒斜指,避開楚天舒的強攻,仍然指向楚天
舒的咽喉。他第一招是刺穴的劍法,第二招己是殺手絕招,更加厲害了。
說時遲,那時快,楚天舒已是拿起了判官筆,與此同時,另一個道士也撲上來了。叫
道:「師弟,留活口!」他後發先至,出劍更快,一招之間,遍襲楚天舒的帶脈六穴。
楚天舒叫道:「你們怎可不分青紅皂白的,請聽我說……」話猶未了,那兩個道士已是
左右夾攻,把楚天舒逼得透不過氣來,哪裡能分神說話。
原來這兩個道長正是華山派掌門人天權道人的得意弟子,一個道號涵虛,一個道號涵
谷。最先和楚天舒動手的涵谷性情較為暴躁,他正在為著本門發生的慘變滿腔悲憤,是以一
見有個陌生人出現,而且這個陌生人的身手又是如此不凡,不禁就把楚天舒當作了敵人了,
不過他第一招也還不是要取楚天舒性命的,但一交手就幾乎吃虧,這才發了狠。
此時他已遵從師兄勸告,恢復使用刺穴劍法,刺穴劍法雖然不是致命的劍法,楚天舒卻
也不能任由他們刺著穴道,只好用力抵擋,涵虛、涵谷雙劍合壁,配合極佳,迅即把楚天舒
籠罩在他們的劍勢之下。
楚天舒雙筆口立,擋開涵虛的一招六式,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
他緩過口氣,正想說話,涵谷的劍招又到。他的劍法不及師兄精妙,但更為狠辣。這種
重手法刺穴,雖然不至斃命,給刺著穴道元氣亦將大傷。楚天舒無法分辨,心頭火起,只好
與他對攻。
涵谷一面連發狠招,一面喝道:「我才沒功夫聽你的假話呢,待拿下了你,不怕你不說
實話!」
楚天舒哼一聲,心裡想道:「華山派的刺穴劍法雖然精妙,卻也未必勝得過我的家傳筆
法,憑你們兩個牛鼻子臭道士就想把我拿下?」心頭火起,幾乎忍不住就要施展驚神筆法的
絕招還擊,但終於還是忍住了。「玉虛子一上來,事情就會明白。我暫且讓你們幾分。」
楚天舒沉著應付,拆了幾招,此時方始看清楚周圍環境,只見這塊「回心石」上,光溜
溜的草木不生,橫空伸出,形狀狹長,好像空中橫架的石樑,還有兩個劍已出鞘的漢子,在
一旁虎視眈眈,似乎正在準備向他進擊。
涵虛說道:「白師弟、薛師弟,你們趕快到崖邊埋伏,提防這小子還有黨羽,這小子跑
不掉的,用不著你們出手。」
話猶未了,那兩個漢子正在向著懸崖走去,也還未到彼端,玉虛子已經上來了。
王虛子一上來便即叫道:「住手,都是自己人。」
可是那兩個漢子並沒有住手,他們見玉虛子來勢急勁,根本不理會他說什麼,無暇打話,
立即雙劍齊出。
玉虛子眉頭一皺,喝道:「你們難道不知道我是誰嗎?」
這兩個漢子仍然進攻,齊聲喝道:「誰知道……」話未說完,陡然只覺虎口一麻,玉虛
子的拂塵輕輕一拂,同一時間,拂著了這兩個人的寸關尺脈。
同一時間,楚天舒這邊的戰況也有變化。
那兩個漢子未停手,和楚天舒拚鬥的這兩個道士先罷手了。
原來楚天舒見那兩個漢子伏擊玉虛子,他的期望落了空。無暇思索,登時便即施展驚神
筆法的絕招反攻。雙筆交叉穿插,左點涵虛脅下的「期門穴」有點涵谷時端的「曲池穴」。
但招數一發,楚天舒也發覺了涵虛是正準備躍出圈子的。
幸虧他發覺得早,懸崖勒馬,涵谷這才不至於吃了大虧。不過由於他出招極急,臨急煞
勢,也還是不能煞住的。
涵虛正在躍起,百忙中一劍橫披,楚天舒點向他的那支判官筆去勢略緩,給他擋開了。
涵谷卻是正撲上來,只聽得「嗤」的一聲,胸口的衣裳給戳破了一個小孔。幸虧楚天舒
在這剎那之間,硬生生的收回幾分真力,而且立即倒縱,這才沒有把涵谷的胸口洞穿。
涵谷呆了一呆,他的師兄涵虛已是在喝道:「師弟不可無禮,這位道長是武當派的玉虛
道長。」
要知涵虛的武學造謂不在楚天舒之下,楚天舒能夠察覺他已消了敵意,他當然也能夠察
覺楚天舒是手下留情。他一見涵谷沒有受傷,就放心去喝止另兩個師弟了。
那兩個漢子話猶未了,只覺虎口一麻,不約而同的長劍脫手。
眼看兩柄長劍即將落地,玉虛子拂塵一卷,把劍捲了起來,劍柄向外,送到這兩個人手
中,微笑說道:「得罪了。兩位可是天梧道長的門下?」
學武的人大都是講究「寧死不辱」的,對保持體面極為重視。兵刃給人打落,那是大失
面子的事。縱然輸給長輩不敢發作,胸中的芥蒂亦是難消。玉虛子就是因為知道這個禁忌,
故此替他們挽回顏面的。他出手快如閃電,旁觀的人但見劍光飄閃,三條人影一合即分,若
不是站在他們的身邊,根本就不知道這兩個漢子的長劍曾經脫手了。
這兩個漢子又是吃驚,又是感激,心裡想道:「武當五老果然名不虛傳,只一眼就看出
了我們的師承。」原來華山派和掌門同一輩份的,道俗兩家在內共有五人,五個人的武功各
有特點,但其中差別極為微妙,不是華山派的弟子很難看得出來。
兩個漢子躬身笑道:「弟子白仁甫,弟子薛仁豪,家師正是法諱天梧,請恕晚輩無知冒
犯。」
玉虛子笑道:「上次我到華山,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如今我已非復當年,亦非本來面
目了。也難怪你們認不得。」說話之間,涵虛涵谷已是上來施禮。
原來涵慮、涵谷二人,因為是掌門人天權道人的得意弟子,玉虛子這次來拜訪他們師父
的時候,他們是曾經隨侍在側的。
華山派有八百多名弟子,各有職司。玉虛子這次來訪華山,當然不可能每個弟子都見到
他,這兩個天梧道人的俗家弟子當時正在後山採藥,就是未曾見到他的。
玉虛子正要向他們發問,涵谷道人卻先向楚天舒發問了。
他雙眼緊緊盯著楚天舒,手中的長劍也還未曾入鞘,冷冷說道:「這位大英雄是……」
他吃了楚天舒的一點小虧,胸中怒氣未消。
玉虛子哈哈一笑,便即代答:「說出來你們一定知道,他是江南武林第一家,揚州大俠
楚勁松的公子。」
楚天舒道:「小弟楚天舒,道才多有失禮,請兩位道兄恕罪。」
涵虛說道:「這是我們誤會,與楚兄無關。應該是我們向楚兄陪罪。」
涵谷卻說:「請問楚少俠怎的會在此地?是代表令尊有事而來的,還是你自己遊山水的
呢?」
楚天舒道:「小弟是偶然過華山,碰見玉虛子道長。」
涵谷說道:「哦,這可真是巧事了。不過請恕我冒昧多問,請問楚少俠是在山下碰見玉
虛道長的,還是在山上碰見的?當時楚少俠是否已經聽見鐘聲?」要知玉虛子是剛在兩個時
辰之前向天權道人告辭,且又由涵虛、涵谷二人將他送出道觀的。如今玉虛子又已返回「回
心石」,計算路程,玉虛子不會是在山下碰見楚天舒。(他們不知道玉虛子在山腰就施展輕
功追趕狠狐穆娟娟。不過事實上玉虛子也還未曾追到山下,楚天舒就上來了。)
他這一問意思甚為明顯,倘若楚天舒早已上山,那就有嫌疑了。
涵虛忙道:「師弟,難得楚大俠的公子光臨,咱們不可失禮。」
玉虛子也有點不高興了,說道:「我和楚少俠是巧遇,但此事說來話長,待我見了令師
再向他稟告吧。我聽你們的鐘聲敲得甚急,請你們先告訴我,是否發生什麼事情?」弦外之
音,此事不僅是「說來話長」,而且是他們還沒資格與聞的,涵谷也覺得自己向楚天舒咄咄
逼問過份了些,就不言語了。
涵虛泣然說道:「多謝道長關心,只是道長再也不能見到家師了。」
玉虛子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你,你說什麼?我剛與令師分手,難,難道……」
涵虛聲調低沉,一個字一個字的從舌尖吐出來:「家師不幸,已登仙界。」
這真是一個晴天霹靂的噩耗,玉虛子做夢也想不到的噩耗。
鐘聲敲得這麼急,他早已料到是有意外的大事發生,也早已料到是凶多吉少的了。但沒
料到,消息之壞,還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呆了片刻,猛地叫起來道:「這怎麼會,怎樣麼會!令師與我談話的時候,還是好端
端的!」
涵虛拭淚說道:「家師是有點死得不明不白!」
這句話的意思等於證實了他的師父是死於非命!
他的師父可不是一般人,是一大門派的掌門人!
楚天舒心裡想道:「怪不得他們要鳴鐘召集所有門人,掌門死於非命,第一件緊要的事
當然是追查兇手了。好在我沒有下山,否則這嫌疑只怕是更重了。」
玉虛子啞著聲音說道:「是給人害死的麼?」
涵虛說道:「死因尚未明瞭,但多半是給人暗算的了,故此由二師伯暫且主持大局,分
派弟子四面追查,看看有什麼可疑的人物。」
涵谷忽地插嘴說道:「很少人從這條路上山的,倘若在這條路上發現陌生外面人,此人
武功定非泛泛,也就更加可疑了,楚少俠,你別多心,我不是說你。我只想知道你上來的時
候,有沒有發現可疑的人物。」
楚天舒心頭有氣,想道:「銀狐穆娟娟被我放走一事,他們始終會知道的,不如由我先
說出來,要是他們不相信我,那也只好任由他們。」
玉虛子卻已搶在他的前頭說了:「有。不過,是我先發現的。」
涵谷問道:「是怎樣的人?」
玉虛子道:「是個女子,我已經知道她是穆家姐妹妖狐中的妹妹——銀狐穆娟娟。」
涵虛吃了一驚,說道:「銀狐穆娟娟,聽說她是善於使用喂毒暗器的高手。」
玉虛子道:「她另外還有一個身份,是齊勒銘的姘頭。而且據我所知、齊勒銘似乎還沒
有死!」
涵虛、涵谷同聲問道:「齊勒銘?他不是你們武當派的仇人嗎?」
玉虛子道:「不僅是武當派的仇人,也是楚少俠令尊的仇人!」
他把楚天舒的父親和武當派拉在一起,楚天舒當然是懂得他的用心的。那是為他開脫嫌
疑。
涵谷問道:「那妖婦呢?」弦外之音,似乎頗為奇怪玉虛子為何不把妖婦拿下。
玉虛子道:「我本來不能放過她的,但可惜追不上她。」
涵谷詫道:「那妖婦的輕功竟然勝得過道長嗎?」
玉虛子道:「她放出毒霧,連累剛剛和我碰上的楚少俠幾乎中毒。我雖然不至於中毒,
但毒霧一散,也就失去了她的蹤影了。」
楚天舒頗覺過意不去,心裡想道:「他為了令我免受嫌疑,竟然不惜說謊。我討厭他實
是不該。」
玉虛子接著說道:「對啦,涵虛,令師精於歧黃之道(學醫),你是得到令師這方面真
傳的。你替楚少俠把一把脈,看看是否還有餘毒殘留。」
當時楚天舒是閉了呼吸,但多少也有一點毒氣侵入體內的,不過由於楚天舒內功頗有基
礎,不足為患而已,楚天舒受到一點小小的影響,脈搏與正常人差別甚微,普通的大夫是把
不出的,但精於醫道的涵虛道人就不同了。
他把了脈,說道:「是曾受到一點毒氣侵襲,但說不上是中毒。少俠內功純厚,佩服佩
服!以楚少俠的內功造詣,用不著再過一個時辰,就可以化乾淨了。」
涵谷在知道楚天舒的身份之後,對他的疑心其實亦已消了十之八九了,不過因為吃了他
的虧,有意和他鬥氣而已。聽得師兄這麼一說,對楚天舒自是更無懷疑。
涵虛沉吟片刻,說道:「這妖婦雖然擅於使毒,但諒她也毒不倒家師。而且她的武功也
不是很高,似乎沒有可能深入我們的道觀。」
涵谷說道:「疑凶縱然不是她,但她無端在華山出現,總有可疑之處,依我之見,還是
去追捕她為宜。」
涵虛說道:「你一向為人魯莽,不過這次倒是說得有理。玉虛子道長,楚少俠,這件事
就由我們去辦吧,這妖婦已經是咱們共同的仇人,敝師伯、師叔恐怕正在等候玉虛子道長,
請你們進觀共商善策,恕我們失陪了。」要知玉慮子是武當長老身份,華山掌門慘遭非命,
以玉虛子的身份當然是弔唁第一,緝兇則是華山弟子的本份,追查疑凶,對客人而言更是次
要了。而且依案件的輕重而論,銀狐穆娟娟只是玉虛子間接的對頭,卻是和華山派有直接關
系的疑凶,主家也是不能讓客人代勞的。
華山派四個人走後,玉虛子道:「真想不到華山派出了這樣稀奇主怪的事,掌門人無端
暴斃,連他最親近的弟子,對他的死因也還是莫名其妙。楚賢侄,你雖然急於上京,但碰上
這樣的事情,我看……」
楚天舒說道:「家父與華山派雖然交情不深,華山派的長輩亦是全不相識。但他們的掌
門死了,我總是應該以晚輩的身份,一併代表家父弔唁的。」楚天舒剛剛遭受涵虛、涵谷的
圍攻,這兩個人又正是華山掌門天權道長的嫡系弟子,涵谷對楚天舒的態度尤其不遜。玉虛
子本來恐怕楚天舒心存芥蒂,執拗不肯去的,聽他這麼一說,方始放下心上的石頭,說道:
「對,反正現在天色已晚,你不妨陪我在群仙觀住宿一宵。」
玉虛子前頭帶路,一面走,一面繼續說道:「妖婦銀狐曾經在華山碰上我們的事情,即
使我們不說出來,華山派的弟子始終也會知道的。你也知華山派弟子的人數近千,當時雖然
沒有第四個人在旁,卻說不定有華山派的弟子在附近的山頭看見的。所以我索性先說出來。」
楚天舒道:「道長是想我免受嫌疑,道長的好意我是知道的。不過,晚輩實是犯了過
錯,道長為我遮瞞,我可過意不去。」
玉虛子笑道:「我並非存心對他們說謊,只因涵谷對你已生誤會,若然照實說,只怕他
更起疑。待會兒我會把事實告訴他們師長,你不反對吧?」
楚天舒道:「理該如此,否則晚輩做錯了事,心中亦是不安。」
玉虛子道:「你放心,華山派長一輩的人不會像涵谷那樣魯莽,不分皂白就誤會你的。」
說話之間,忽見兩隻鴿子從頭頂飛過,玉虛子道:「這是華山派養的信鴿,信鴿從外面
飛回來,不知是否偵查已有線索?」
他們邊走邊說,不知不覺已是上千尺幢,顧名思義,百尺硤是比千尺幢路程較短,但兩
面峽壁,中間鑿出僅能留足的梯階,又陡又淺,可是比走過千尺幢之時,更加感覺危險。楚
天舒履險如夷,玉虛子不禁也在心裡讚他:「後一輩的人物,只怕很少比得上他。飛天神龍
或許武功比他更高,但一正一邪,終是不能和他相比。」
過了百尺硤,只見樓台聶立,星羅棋布。玉虛子道:「這就是華山派弟子所住的群山觀
了。你看這些星羅棋布的建築,位置和章法都是恰到好處,像不像方畫中的仙山樓閣圖?」
楚天舒的父親文武兼修,家中所藏書畫甚多:「仙山樓閣圖」即其中之一。玉虛子未出
家之前,俗名潘俊,外號「玉面郎君」,詩酒風流,和楚天舒的父親楚勁松氣味相投,兩人
見面的時候,談論字畫比談論武功更多。後來他不知怎的忽然做了道士,兩人的交情始冷淡
下來。再後來發生了齊勒銘與武當五老比劍之事,他的容貌毀在齊勒銘劍下,從那個時候開
始,一直十多年他都未曾下過武當山,與楚勁松也沒見過面了。
玉虛子緬懷往事,喟歎道:「我在令尊家中見過這幅畫,說起來已經是二十年能的事
了,那時我還未做道士,你還是拖著兩筒鼻涕的孩子,想必記不得了。」言下不勝感慨。
楚天舒道:「家父近年很少邀朋友回家鑒賞字畫,他珍藏的字畫平時是不會拿出來的。
這幅畫我也只見過一次,當時不懂欣賞,記憶都已模糊了。只是記得其中一首題畫的詩。」
玉虛子道:「哦,是哪一首?」
楚天舒倒是有點奇怪,在趕去弔喪的時候,他竟然還有這等閒情逸致。說道:「題畫的
人是誰我記不起名字了。只知道他寫的那首詩,決不會是他本人所作。」玉虛子道:「你怎
知道?」楚大舒道:「他寫的李商隱是唐代詩人,當然不會是李商隱親筆題畫吧。」
玉虛子笑道:「這幅畫是宋代畫家應河清的作品,唐代詩人當然不會在來人畫上題詩。
你既然記得李商隱那首詩,念給我聽聽。」
楚天舒緩緩說道:「白石巖扉碧蘚滋,上清淪落得歸遲,一春夢雨常飄瓦,盡只靈風不
滿旗。萼綠華來無定所,杜蘭香去未移時。玉郎曾此通仙籍,憶向天階問紫芝。」
玉虛子道:「不錯,那人正是借用李商隱這首『重過聖女詞』的詩題畫。你念得一字不
差。」
楚天舒道:「道長可記得用李商隱詩題畫的這個人是誰麼?」
玉虛子微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言下頗有得意之感。
楚天舒道:「啊,原來就是道長。」
玉虛子道:「不錯,正是貧道,那次令尊邀我同賞名畫,他忽發雅興,說道:『這幅畫
卷,有許多方代名人的題詩,今人卻還沒有。潘兄,你喜歡這幅畫,不如給我題一首吧。』
「我不懂做詩,只能從前人作品中抄一首了。我在附記中寫得明白的,大概你沒留意。」
楚天舒想了起來,說道:「對,那一行字寫的是草書,寫的是遜岳錄玉綴生重過聖女詞
一詩。十多個字我認識的還不到一半,要爹爹念給我聽。連玉貉生是李商隱的別名我也不知
道:「
玉虛子笑道:「我的草書往往是醉後寫的,醒來自己也認不全。讀畫之時,你年紀還
小,認得一半,已經是很難得了。」
楚天舒道:「我的毛病是不懂的就記不牢,不過讀畫之時,我也有十多歲了,道長的大
名我是已經知道了的。要是我稍為用點心思想一想的話,我應該知道遜岳一定是道長的表
字。」要知從前一般讀書的習慣,在「正名」之外,多有「表字」《禮記》:「男子十二冠
而字」,「表字」的意思就是「表其取名之義」。所以「名」和「字」往往是連帶關係的,
玉虛子俗家名「俊」,恰好又是姓潘,潘岳是古代的美男子,所以他字「遜岳」,那是自謙
遠比不上潘岳的意思。(其實亦是自負,這個表字是他自己起的。)
玉虛子苦笑道:「現在我已經變成醜八怪了,還說什麼遜岳?」
楚天舒不願惹他傷心,說道:「我有一事未明,想向道長請教。」玉虛子道:「請說。」
楚天舒道:「聖女詞中說的是不是女道士?」
玉虛子怔了一怔,笑道:「這可要問李商隱才知道了。不過,有後人註解此詩,據說是
李商隱送給女道士的。那麼大概是吧。」
楚天舒道:「那麼仙山樓閣中住的也都是女道士嗎?」
玉虛子笑道:「你越問越奇怪了。白居易詩: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鏢緲間,樓閣
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只知道『中有一人號太真』,楊玉環是做過女道士的,其他
的『仙子』,又有誰知道她們是否道士?」
楚天舒道:「我讀畫之時,心中曾生疑問,仙山樓閣重重,聖女祠則只是一祠。聖女祠
住的是女道士,仙山樓閣中住的是『仙子』。用此詩題畫,不知另外含有什麼深意?」玉虛
子道:「其實並沒深意,只因我喜歡李商隱這首詩,也顧不得貼不貼題了。」
他口說並沒有深意,險上卻是一副惘然若失之情,似乎頗有感觸。
楚天舒暗自想道:「玉虛子未出家前外號玉面郎君,想必甚多風韻事,說不定曾經有過
一女道士是他的知心人。」
玉虛子道:「我們武當派是道家,從來不收女弟子的。」
楚大舒也不知怎的,忽然衝口而出,問道:「華山派也是道家,不知華山派有沒有女道
士?」
玉虛子淡淡說道:「華山派男女兼收,女弟子中有道也有俗家。」說了這句話,似乎意
興蕭索,假裝觀看風景,不與楚天舒交談了。
楚天舒和他初見面時,曾因他諸多盤問,討厭過他的囉唆,此時倒有對他的沉默感到歉
意了。心裡想道:「我不該刺探他的私隱的。嗯,人與人之間要做到相互瞭解也的確不是易
事。倘若我早就下山的話,他在我的心目中只是個傲慢、囉嗦,一見就今人生厭的道士。卻
怎知他竟是個文武兼備,談吐風雅的高人。嗯,我和飛天神龍彼此討厭對方,恐怕也是因為
未有機會相處的緣故。」
不知不覺已是走過了百尺硤,來到了群仙觀了。
只見兩個老道士已在觀前等候,玉虛子吃了一驚,說道:「怎敢有勞兩位道兄出迎?」
原來這兩個老道,一個是華山派的六名長老之中,排名僅次於天梧道人的天璣道人;另一個
則是和玉虛子交情最深的天璇道人,在六長老中排名第四。
不過玉虛子的吃驚倒不是因為他們的身份,他本身也是武當派的長老,『長老迎接長
老』那是剛好一旗鼓相當的。他吃驚的是他的好朋友雙眼無神,顏容憔悴。
掌門慘死,悲傷是免不了的。不過玉虛子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卻看得出來他是由於幾乎
陷入走火入魔的危難,雖得倖免,但亦已元氣大傷的緣故。
原來天璇道人是正在閉關練功的,還要過兩天才能功行圓滿。
閉關練功,著是未到期限突然停頓,對身體大有妨害,輕則耗損功力,重則走火入魔,
從此成為廢人。其中害處,華山派的人當然不會不知,按常情而論,掌門人逝世的消息,是
應該暫時瞞住他的,但他們竟急不及待的把他請了出來,由此亦可見到,掌門人天權道人必
定是給人害死的了。由於事出非常,才不能不請長老會齊,共商應敵之策。
玉虛子關心好友,顧不得禮貌,就把天璇道人拉過一邊,說道:「久不見面,小小的禮
物請你曬納。」說話之中,已是把一顆藥丸塞到他的手中。
這是武當派秘製的純陽丹,少林武當齊名,不僅只是武功,武當派的純陽丹醫治內傷的
效力與少杯派的少還丹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天璇道人目蘊淚光,說道:「敝掌門不幸去世,多謝你來助。」他不多謝賜藥之恩,正
是由於知己不必道謝的緣故。
玉虛子看他吞下藥丸,這才回過頭來,與天璣道人重新見禮。
天璣道人說道:「我本來要到百尺硤迎接兩位的,想不到兩位來得這樣快。」
玉虛子怔了一怔,說道:「你早已知道我與他一起回來嗎?」
天璣道人道:「剛剛才知道的,說老實話,你是我們的好朋友,你回來乃是在我們意料
之中,楚少俠一起來則是有點出乎我們意料之外。」
楚天舒大為奇怪,心道:「我與華山派弟子無一相識,即使我們過百尺硤的時候,有人
報訊,他也不會知道我是誰呀。」
玉虛子道:「是呀,今天我碰見的幾樁事情都是意想不到的,和楚少俠相遇就是其中一
樁。」
天璣道人道:「你們碰見的意外事情,我亦已略有所知了,請進觀中,慢慢再說。」
玉虛子恍然大悟,說道:「敢情你們已經接到涵虛、涵谷的報訊?」
天璣說道:「不錯,剛剛接到了他們的飛鴿傳書。他們已經下了山了。」原來華山派在
山腳有一個傳訊處,傳訊處養有信鴿,涵虛做事謹慎,到了傳訊處就放信鴿上山。玉虛子本
來以為信鴿傳書,報的是有關搜查疑凶的消息,至此方始知道自己猜錯。
玉虛子道:「聽說天權道兄不幸身亡,請恕貧道冒昧無禮,本來是不該問的!」
天璣說道:「道兄但說無妨。」
玉慮子道:「不久之前我才與他道別,不料竟成永訣。怎的會發生這樣事情,是否被人
暗算?」
天璣說道:「天梧師兄如今正與一眾同門推究掌門師兄的死因,恕我不敢胡亂猜測。」
這「胡亂猜測」四字好像是說自己,又好橡說玉虛子,玉虛子不覺有點氣,心裡想道:
「天璣在華山派中,一向被認為是脾氣最好的長老,從來不會得罪人。怎的今天對我如此陰
陽怪氣?難道他竟敢疑心我和他的掌門師兄之死有關的。」
天璇道人說道:「玉虛子道兄不是外人,咱們也無須忌諱,據天梧兄判斷,敝派掌門確
是遭人毒手,但說來慚愧,受的究竟是什麼傷,兇手究竟是哪家哪派,眾議紛結,可還未能
斷定。將來緝兇之事,恐怕還得仰仗貴派幫忙。」他說得極為誠懇,雖然並非有意和玉虛子
站在一邊,但在天璣道人聽來,卻似存心和他唱不同的調子。
天璣又是妒忌(妒忌師弟和武當派長老的交情),又是後悔(後悔不該一時失言,洩露
了自己心中的不滿情緒),連忙設法挽回,說道:「不錯,我說的死因未明,也正就是天璇
師弟所講的這兩點。我的武學修詣尚淺,所以不敢胡亂猜測。玉虛道兄見多識廣,目前我們
就需要你的幫忙。」
玉虛子消了氣,說道:「道兄客氣了,我十多年未下過武當山,這次重出江湖,江湖中
的人物,有許多是我連名字都沒聽過的了。恐怕幫不上你們的忙。不過,華山、武當,同氣
連枝,貴派出了大事,貧道當然不能袖手旁觀。待見了天梧師兄再說吧。」天梧道人是華山
六位長老之首,新掌門未立之前,自當以他為尊。
玉虛子與楚天舒亦已在華山派兩位長老陪同下踏進三清殿,只見滿屋都是人,或坐或
站,一大半是道士,一小半是「俗人」。當中一排坐著的是三個老道上和一個中年道姑。道
姑背後有一個年輕的女道士。
玉虛子替楚天舒引見,原來這個中年道姑也是華山派六名長老之一,道號搖光,那個老
道士依序是長老中排名第一的天梧道人,排名第五的天樞道人(瑤光排名第六),其他的人
都是晚一輩的弟子,玉虛子就沒有一一介紹了。不過那個年輕的道姑他卻是介紹了的,道號
青鸞,是瑤光道人唯一的門徒。
天梧道人說了幾句客氣話,歡迎楚天舒,雖然是一般的客套說話,卻也說得十分誠懇。
玉虛子見人多不便說話。說道:「可否讓貧道先向故人道別。」意思是要瞻仰遺容。天
梧道人道:「請稍待片刻。」
奉派出去搜查疑凶的弟子陸續進來稟報,都說是並無發現可疑的人物。
天梧道人歎了口氣,對隨侍在側的大弟子說道:「我派遣眾弟子搜查疑凶,不過是聊盡
人事罷了。那賊人的武功勝我十倍,如何是你們捉得到的。你出去叫他們不必進來稟報了。」
接著拍拍手掌,對眾弟子道:「掌門慘遭暗算,這個仇是一定要報的。但這件事你們可
不能洩漏風聲,一來這是丟盡本派面子的事,家醜不能外揚。二來也不能讓仇人有所準備。
最好讓他以為咱們還未知道掌門是遭人暗算的。好,你們退下去吧。」
玉虛子見他這麼說,急不可待,低聲問道:「道長已經知道仇人是誰了麼?」
天梧說道:「只是從武功方面找到一點蛛絲馬跡,有待道長參詳。」
楚天舒暗自想道:「我和玉虛子可不能相比,天虛子是他們的老朋友,我只是一個和他
們初次見面的晚輩。他們正在研究兇手是誰,這是一個關係重大的秘密,連他們的弟子都不
能旁聽的。別人的秘密越少知道越好,縱然他們不懷疑我會洩漏出去,我自己也當避嫌。」
此時眾弟子已散了,天梧尚未叫人帶引楚天舒去客房歇息,楚天舒只好自己站起來。
他正要開口,天梧知道他的心思已是說道:「楚少俠請莫見外,成語有云:集思廣益,
少俠家學淵源,武功上的見識定必不凡,貧道還要向少俠討教呢。請少俠留下。」
焚天舒道:「我是末學晚輩,討教二字如何敢當?」
天梧說道:「我不說客氣話,我與令尊縱然說不上是知交,最少也說得上是君子之交,
彼此都信得過對方人品的。少俠代表令尊弔喪,要是令尊在這裡的話,他一定不會置身事外
的!」
話說到這個地步,楚天舒只好留下了。
「多謝道長信得過晚輩,但有一事晚輩可得先說出來。」
「少俠請說。」
「貴派的弟子雖然沒有把我當作可疑的人物,但有一個可疑的人物,卻是由於我的過
錯,被她逃跑了的。」
玉虛子道:「讓我來說吧,事情是這樣的,——」
他正要說出怎樣碰上銀狐的事,天梧道人已是說道:「我已經知道了,你碰上了齊勒銘
的姘頭。但楚少俠是不知道她身份的,我們當然不會怪他。」
「閒話已經表過,咱們還是言歸正傳吧。我聽到鐘聲時還在山腰,算一算時間,天權道
兄遭逢不幸之時,距離我和他分手的時候,恐怕未到兩個時辰。怎的他會突然遭人暗算,你
們又是怎樣發現的?」玉虛子問道。
天梧說道:「在你和他分手之時,我們還和他見過面呢。」
當下天梧細說這段期間的事。
「掌門師兄召集我們商談的事情,正是最近發生的那件轟動武林的大事。」
玉虛子道:「你說的可是飛天神龍大鬧洛陽,與徐大俠、剪大先生等人結下冤仇一事?」
天梧說道:「當然是指這件事了。由剪大先生、徐大俠、湯總鏢頭聯名發出的英雄貼,
你們早已收到了吧?」
玉虛子道:「收到了。不過我們不想捲入這個漩渦。你們呢?」
天梧說道:「我們本來也不想多管閒事的,不過,掌門師兄卻有個為難之處。」
玉虛子道:「何事為難?」
天梧說道:「江湖上已經有人知道飛天神龍是齊燕然最心愛的徒孫,掌門師兄和齊燕然
有往來之事那就更多人知道了。」
玉虛子道:「天權道長怕給別人閒話?」
天梧說道:「不錯。倘若我們不理會這張英雄帖,人家會怎樣說你?師兄言道,這是可
以想像得到的,要嘛就是說我以私廢公,為了顧全與開燕然的私交,置大義於腦後;要嘛就
是說我怕了齊燕然,連他的徒孫都不敢惹。」
玉虛子道:「那麼你們是決定插手了?」
天梧說道:「直到你和我們的掌門師兄會面,這時,我們對這件事情仍然議論未定。」
玉虛子想道:「怪不得我和他一說起齊家的事情,他就顧左右而言他了。他和剪大先生
的交情比起稱我的交情深厚得多,剪大先生求拔刀相助,他都拿不定主意。」
「你們最後一次商談,可有結果?」玉虛子問道。
天梧說道:「這次不是商談,而是師兄告訴我們一件事情,令我們意想不到的事。不過
這件事情卻幫助我們作出決定。」
玉虛子道:「此事想必是和那張英雄帖子有關的了?」
天梧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就在你剛走之後,他接到了剪大先生的一封信。這封信是
托丐幫送來的。」
玉虛子道:「信上說些什麼?」
天梧把那封信交給玉虛子,說道:「請你看看這是不是剪大先生的筆跡?」
那封信的內容很簡單,大意是說,他和飛天神龍所結的梁子由他們自行了結。清華山派
不要參與此事,也不必前往京師。
玉虛子道:「這可真是是有點奇怪了。這封信的確是剪大先生的筆跡,但信上說的話,
卻又剛好是和英雄帖矛盾的。他為什麼臨時改變主意呢?他這主意是否也是徐中岳和湯懷遠
的主意呢?」
楚天舒道:「那個送信的丐幫弟子呢?」
天梧道:「丐幫是用飛鴿傳書,並非派人送信。丐幫訓練的信鴿能飛長途,而且他們在
各地分舵也都設有鴿哨,就如驛站一般,比起我們華山派飛鴿傳書,那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玉虛子道:「你懷疑這封信是假的麼?」
楚天舒道:「經過道長法眼鑒定,晚輩不敢懷疑。不過剪大先生的言語前後矛盾,這封
信中並無解釋,晚輩可就百思莫解。」
玉虛子道:「因此你想知道剪大先生托丐幫送信之時,曾有什麼交代?」
楚天舒道:「不錯。但可惜丐幫是用飛鴿傳書,即使他當時曾有話交代,我們也不知
道。」沉吟半晌,接下去說道:「按常理而論,這祥重大的事情,他是應該派道他的心腹弟
子傳他的口信的。」
玉虛子道:「如此說來,莫非你懷疑由剪大先生領銜所發的英雄帖是冒名的。」
楚天舒道:「晚輩正是有此懷疑:信是真的,英雄帖就恐怕是假的了。」
天風道人道:「你不許他臨時改變主意麼?」
楚天舒道:「此等大事,豈同兒戲?縱然萬不得已,改變主意,以剪大先生的身份,亦
當有所解釋的!」
玉虛子道:「但若有人膽敢冒他之名,剪大先生又豈能不予揭發?而且他信中也說得很
明白,他和飛天神龍是結有樑子,只不過他意欲自行了結而已。他可並沒有否認那張英雄帖
是他發的!」
楚天舒道:「道長說得對極。但也正是因此,晚輩更覺得整個事件,迷霧重重。」
玉虛子道:「既然大家都猜不出其中緣故,不如聽天梧道兄先說事實。天梧道兄,剛才
你說到貴派掌門出示了剪大先生這封信後,你們業已作出決定,決定不理飛天神龍這件事
了。對嗎?」天梧道:「不錯。」玉虛子道:「那麼後來怎樣?」
天梧神色槍然,緩緩說道:「散會之後,我們剛走出前面那個院子,忽所得天權師兄叫
道:你,你好!聲音充滿憤激驚駭。我們急忙趕回去看,師兄,他,他已是遭了毒手了。凶
手的影子我們都沒見著!」
說至此處,眼睛盯著楚天舒問道:「聽說你曾在齊燕然家中作客,昨天齊燕然是否尚在
家中?」
玉虛子吃了一驚,說道:「道兄懷疑兇手是齊燕然麼?」
天梧說道:「齊燕然是天下第一高手,以他這樣的身份,能用卑鄙的手段暗算別人?按
說我是不該懷疑他的。但除了他,又有誰能夠在瞬息之間殺了我的師兄?難道我還能夠懷疑
兇手是少林寺的方丈和武當派的掌門嗎?」
玉虛子道:「大家都不是外人,我說句老實話,少林寺的方丈有沒有這樣功力我不知
道,敝派掌門,只怕是未必有這樣本領。」
楚天舒道:「決不會是齊老前輩!」
天璣道:「楚少俠何所見云然?」
楚天舒道:「齊老前輩並不出門,最少在我離開齊家的時候,他是尚在家中的。我是騎
馬來的,我的坐騎雖然不是日行千里的駿馬,輕功好的人,或許可以在短途的賽路中跑得比
這匹坐騎快,但從王屋山來到華山,少說也有七八百里路途吧,我不相信在這樣的長途竟跑
中,世上有能夠跑得比這匹馬更快的人。」
玉虛子道:「與其胡亂猜測,不如讓我先去向貴派掌門的遺體告別。」
天梧說道:「好。楚少俠,請你不要見外,和我們一起參詳。」當下帶領二人進入一間
密室,天權道人的遺體仍然按照他被害時候的情形,平放榻上。只見他臉上有一種極為奇怪
的表情,驚駭、悲憤、怪異,合而為一,肌肉雖然已經僵硬,內心的震動則還是可以從遺容
上感覺出來。
掌門暴死
玉虛子道:「看來這個兇手和令師兄可能相當熟捻。」天梧點了點頭,說道:「甚至是
知交也未可知,否則他不會現出如此驚詫的神情。」瑤光道人歎道:「我也是這樣想,正因
為兇手是他意想不到的熟人,他才沒有防備;否則以掌門師兄的武功,即使是號稱武功天下
第一的齊燕然,也不能一舉將他殺害!」
天梧道人沉吟半晌,說道:「但我卻有一樣疑心,掌門師兄熟識的人十九也是我是相識
的,但這兇手的武功,我卻想不出是哪位朋友,玉虛道兄,你看得出是哪一路武功嗎?」
楚天舒跟著玉虛子仔細觀視,無權道人的胸衣雖被撕破,但屍體卻沒發現半點傷痕。唯
一比較特別的地方,是頂門微凹。按常理來說,倘若是受重物所擊,應該微腫才對。又倘若
是被掌力所震,既然能令像天權道人這樣的高手斃命,天靈蓋縱不破裂,也應留下傷痕。楚
天舒仔細注意,驀地想起一件事來,心中疑團大起。玉虛子臉上也是一片迷茫。
天梧說道:「看來兇手撕破掌門師兄的衣裳,是想搜剪大先生那封信的,幸好那封信不
在師兄身上。」
玉虛子道:「請許我多嘴問一句,令師兄何以不自己保管這封信,卻交給你,難道他已
料到有此一事?」
天梧說道:「不是給我的,是給天璣師弟的。」
天璣連忙接下去說道:「也不是給我的,當時我要去喚天璇師弟提前開關,掌門師兄就
叫我順便拿去給天璇師弟參詳,因為天璇師弟是本派唯一的既認識剪大先生的筆跡,又和齊
燕然有過書信往來的人,掌門師兄恐防萬一是齊燕然冒剪大先生的筆跡。」天璇說道:「我
剛才已經看過了,確是剪大先生筆跡,決非齊燕然假冒。」
瑤光道人道:「說來說去,最緊要的還是從武功上推斷兇手。玉虛道兄,你看出端倪沒
有?」
玉虛子道:「似乎是一種剛柔兼濟的掌力,可能是金剛手和綿掌合練的一種功夫。」
楚天舒忽道:「不是金剛手,是大摔碑手與綿掌合而為一的內功傷人!」
天梧道人道:「楚少俠,好眼為!貧道也是如此懷疑的。但大摔碑手極剛,綿掌極柔,
要練到兩種功夫合而為一,殺人不見傷痕,我卻不知當今之世,有誰能有這種功夫?少俠可
否指點迷津?」
楚天舒道:「晚輩孤陋寡聞,本來是不知道的,不過有人和我說道,好像剪大先生就會
這種功夫。」
原來有人和他說過的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他的師姐姜雪君。
姜雪君的母親和三叔就是被人用大摔碑手與綿掌合而為一的功夫擊斃的。她曾經對楚天
舒詳細描述過死者的形狀,故此楚天舒一見夭權道人的遺體,就知道兇手用的是同一武功。
剪大先生的名字,是姜雪君的母親在臨死之前說出來的。當時,飛天神龍衛天元與姜雪
君一起,衛天元立即去追兇手,雖然追不上,但從背影看來,也確實是和剪大先生十分相
像,後來衛天元三闖徐家,第二次和剪大先生交手,剪大先生也曾用過這種功夫對付衛天元。
因此,雖然還有許多難解之謎,但在姜雪君的心目中已經認定了剪大先生是她的殺母仇
人了,她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師兄,不過楚天舒仍是半信半疑,不是他不相信師妹,
而是他不能完全相信飛天神龍的判斷。
楚天舒一說出剪大先生的名字,天璣道人立即皺起眉頭說道:「絕對不可能是剪大先
生,他是托丐幫用飛鴿傳書送來這封信的,即便他在托人之後立即趕來來,也決不能快過會
飛的信鴿,而且據我所知,剪大先生雖然名滿天下,但若論起武功,他還未必比得上我呢。
我不相信他會這種絕世武功幾十年深藏不露!」
天梧說道:「楚少俠,你剛才說的好像是什麼意思?」
楚天舒道:「實不相瞞,我和剪大先生也曾交過一次手,他的武功是比我勝過一籌,但
也勝不了太多。因此我也不大相信我那位朋友說他懂得這種絕世武功的。」另外還有一個原
因,齊燕然也曾和他說過,剪大先生決不會是用卑鄙手段暗算別人的兇手。
但有一件事情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姜雪君母親臨終說出兇手的名字,這又如何解釋
呢?也正由於他自己未找到正確的解釋,他只能用「好像」二字了。當然這其中的曲折,他
是不能仔細說出來的。
天璣道人問道:「你那位朋友是誰?」
楚天舒道:「請恕我不便奉告。」
天梧道人忽道:「剪大先生或許不會這種武功,但據我所知,剪家的上代確是曾經有人
練過這種功夫,不過沒有練成罷了。」
天璣道人問道:「師兄,你說的上代,是指剪大先生的父親嗎?我記得師父曾經說過,
四十年前,剪大先生的父親剪乾坤的掌力是號稱天下無敵的。」
天梧道人道:「我知道。我出道的時候,他還在世,我是曾經見過他的武功的。不錯,
他的大碑手功夫已經練到可以開碑裂石,綿掌功夫也練到可以擊石如粉了,但他用大摔碑手
的時候就是大摔碑手,用綿掌的時候就是綿掌,亦即是說他尚未能夠把這兩種上乘武功合而
為一。我說的剪家上代,也不是指他。是他的曾祖剪巽,據武林前輩傳言,剪巽已經研究出
把兩種武功合而為一的法子,不過也還沒有練成。」
「據說這門功夫若是練到爐火純青境界,把豆腐放在石板上,一掌擊下,豆腐絲毫無
損,石板卻已裂開。剪巽的功夫,只練到可以在堆起的一疊石板之中,任意令其中一塊石板
碎裂而已,但雖然他未練成,卻已可以算得是剪家這個武學世家中空前絕後的高手了。剪乾
坤的造詣還未及得上曾祖的十之二三呢!」
天璇道人咋舌道:「這麼厲害!但如此說來,暗算咱們掌門師兄的這個人,似乎也還未
練到爐火純青境界?」天梧道:「不錯。但這個人亦已比剪巽高明得多了。咱們掌門師兄的
內功造詣之深,是大家都知道的。如今遭這賊子所害,身上不見傷痕,這種功夫,正是豆腐
不碎而石板碎的功夫。師兄身體沒傷,五臟六腑則已給他的掌力震裂!」
玉虛子思索不定,說道:「剪家既然從來沒人練成這種武功,會下會是另外的與剪家無
關的人練成了相似的武功呢?」
天梧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浩浩江湖,藏龍伏虎,不知尚有多少我們還未知道
的能人。這可就難說得很了。」
瑤光道人道:「聽說剪大先生還有一弟弟,但從來不在江湖行走的?」
天璣說道:「師妹,你是懷疑剪二先生嗎,但你有所不知,剪二先生剪一山是由於多年
前練功不慎,走火入魔,變成了半身不遂,方始退出江湖的。這種由走火入魔而造成半身不
遂根本就沒有治癒可能!」
兇手究竟是什麼人,仍然找不到線索,談下去也無結果,天梧道人只好請客人歇息了。
這晚楚天舒心亂如麻,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他的父親是接了剪大先生的英雄帖上京,剪
大先生是否壞人尚未敢斷定。不過,另一個要那他父親為難的人則是已經認丁勃口中得到證
實是齊燕然的兒子齊勒銘了。齊勒銘的武功只有比暗算天權道人的那個兇手更強,決不在那
兇手之下的!
他救父要緊,天色一亮,便即辭行。
天梧道人本要派弟子送他下山,玉虛子道:「你的弟子要做早課,不必麻煩他們了,待
我送他一程吧。」
楚天舒道:「我已經知道下山的路,不用送了。」
玉虛子道:「我和你同來,如今雖然不能和你同走,也該送一程的。我不有有話要和你
說呢。」原來經過昨日的一場誤會,不僅楚天舒改變了對他的觀感,他對楚天舒更是視斥忘
年之交了。而今匆匆分手,倒是不覺有點依依不捨之意了。
一路上玉虛子的談話仍是不離兩個一話題,一是打探齊銘的生死之鹼,一是請他在父親
面前代為致意。這些話差不多都是。昨天說過的,不過加多了一點替楚天舒父親出個主意,
他說:「齊勒銘若還活在人間,他第一個不能放過的當然是我們武當五老,第二個不能放過
的就是令尊了。根據現在已知的事實看來,齊勒銘這個糜頭多半是還活著,而且武功更是大
勝從前。不是我小覷令尊,令尊只怕未必能夠抵禦。令尊倘若不願到武當山來與我們聯手,
最好到少林寺暫且避難。」
楚天舒是確實知道齊勒銘還沒死的,不過他另有主意,聽了只是唯唯諾諾,不置可否。
不知不覺走過了百尺峻,離群仙觀已經很遠了。忽然碰見了在華山派六名長老之中,排
名第二的天璣道人。
天璣道人喚了一聲多「玉虛道兄」,說道:「到處找不見你,原來你是送客人下山。」
玉虛子道:「道兄找我有什麼事嗎?」
天璣似笑非笑的說道=不是我找你是瑤光師妹找你。」
玉虛子躊躇片刻,說道:「待我送客人過了千尺幢再說吧。」
天璣笑道:「你又不是不知瑤光師妹的脾氣,你要她等那許多時候,她會惱你的。不如
這樣吧、我替你送客人下也便是。」
玉虛子道:「你沒事麼?」天璣說道:「我是準備去見天梧師兄的,不過天梧師兄的脾
氣好,我要他等一些時候,料他不也不會怪我。」
楚天舒連忙說道:「不敢勞煩道長了,我又不是不認得路!自己走就是。兩位請便。」
王虛子也似乎急於去見瑤光道人,說道:「我要說的話也已經說完了,好,那你就自己
下吧。」天璣道人也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送了。」
於是楚天舒獨自下山。
他獨自下山,沒多久,就走到了千尺幢。
千尺幢是兩面峭壁當中的一條狹隘的石縫,中間鑿出「踏步」,「踏步」又陡又淺,全
靠位著兩邊拴著的鐵鏈上下。這地方除了一線天光之外,周圍看不見外景,和地道差不多。
不過一般地道是平坦的,它卻是陡峭的斜坡,兩邊都是石壁,只容得一個人通過,比地道險
多了。在這陡峭狹隘的石縫中,人一步一步地攀上去,到了頂端,有一三尺大小的方洞眼,
旁邊斜放著鐵板,只要把鐵板一蓋,就等於堵住了從蒼龍嶺這面上華山的咽喉了。而從這條
路上華山是最短的捷徑。
楚天舒急著下山,當然只有走這條捷徑。而且他昨天就是走這條路上山的,另外的路他
根本就不知道。
不料他走到一半,奇變倒生!
黑暗中突然射出幾枝短箭,幸虧楚天舒身手敏捷,一覺微風颯然,在幾乎不能轉身的狹
縫中立即移形易位,背心貼著石璧,第一枝劍「唆」的從地面前飛過,幾乎擦著他的面門,
他迅即取出判官筆,把第二枝、第三枝……相繼射來的短箭打落。
「什麼人膽敢偷施暗算?」楚大舒大聲喝罵,揮舞雙筆,向前便追。
雖然他不用拉著兩邊拴著的鐵鏈,也可施展輕功,但在這樣狹窄陡峭的石縫中,畢竟是
難以隨心所欲。而那人又比他熟悉地形,他只見一條黑影閃了兩閃,就不見了。更糟糕的
是,他還沒有跑到出口的地方,陡然間眼睛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
原來那個人已經把洞口的鐵板蓋上。楚天舒走到出口之處,用力一推,哪推得動。
鼻尖忽地聞到一股甜香,一聞到這股香氣,楚天舒就不覺打了個呵欠,慵慵思睡。
楚天舒是個江湖上的行家,江湖經驗雖然尚未算得十分豐富,對方的這點伎倆他還是立
即便能察覺的。
他知道對方用的定是一種有毒的迷香,透過石罅噴進來。他一昏迷就成了甕中之鱉了。
甚至不必人動手,他也會給毒煙薰斃。
他閉了呼吸,一步一步退下來。本來他是想從另一端的洞口出去的,但一來千尺幢有千
尺之遙,又不是平坦的路,他已經中了一點毒,若然施展輕功,毒會發作得更快。二來他走
了一會,凝神望去,另一端的出口亦已不見天光了。
他已經是完全處在黑暗之中了,估計位置,大約是恰好在千尺幢的中間。
千尺幢裡絲毫不見天光,顯然是另一端的出口亦已給人蓋上鐵板了,楚天舒不想浪費氣
力,只好盤膝坐在地上,捱得多一時就是一時,希望能夠有人發現。
迷香不斷從石縫中透進來,楚天舒漸漸不省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了知覺,似乎是給一個人抱著,那人的身體綿綿的,好像是個
女子。
「莫非我在夢中?」楚天舒正自驚疑不定,忽地感覺那人吹氣如蘭,把嘴唇湊了上來,
壓著他的嘴唇,給他「度氣」(人工呼吸),此時他已詼復幾分知覺,從感覺中確實知道對
方是個女子了。
楚大舒吃了一驚,連忙使力一推。他的氣力尚未恢復,這一推其實是不能夠把那女子推
開的,但那女子吃驚比他更甚,急忙雙手鬆開。
「你,你是誰?你,你在這裡幹什麼?」楚天舒喝道。
「楚少俠你,你莫見疑。我不是壞人,我是來救你的。你中了妖人的迷香,我的解藥不
是對症的解藥,只能,只能……」那個女子聲音顫抖,黑暗中雖然看不見她臉孔,從聲音中
卻可以聽得出她是充滿嬌羞!
楚天舒業已清醒過來,用不著她解釋已經知道她確是一番好意了。黑暗中他也覺得難為
情,他訥訥說道:「多謝姑娘相救!剛才我神智未清,糊里糊塗,不知好歹,要是得罪姑
娘……」
那女子低聲說道:「楚少俠,你醒來了那就好。我扶你出去吧。」
楚天舒要是再解釋的話,那就變成畫蛇添足了,只好滿懷歉意,說道:「用不著姑娘費
神,我拉著兩邊掛著的鐵鏈,相信可以走得出去的。」此時已有一線天光穿過黑暗,料想是
出口的鐵板已經給這女子揭開,不過這女子的容顏還是看不清楚。
楚天舒暗運一口氣,只覺真氣已經能夠運轉全身,不過氣力還未完全恢復而已。他拉著
鐵鏈,一步步跨上去,那女子在他身後,亦步亦趨。楚天舒沒有回頭,亦可感覺得到她是在
細心照料他。
「姑娘,你是華山派的弟子吧?你怎麼知道我被困此間的,那個妖人又是誰?」楚天舒
問道。
「我也不知道那妖人是誰,你問我怎麼知道你被困此間,這個……嗯小心點兒,已經走
到出口處了,出去再說吧。你能夠跳……」楚天舒提一口氣,那女子話猶未了,他已經躍出
洞口了。
迎著燦爛的陽光,楚天舒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頓覺精神一爽。回頭看時,只見跟在他
的背後是個容顏俏麗的女道土,臉暈經紅尚帶嬌羞。
這個女道士不是別人,正是楚天舒昨天見過的那個道號青鸞的女道土,她的師父就是華
山派唯一的女長老瑤光道人。
楚天舒重新合什施禮,說道:「多謝小師父救命之恩,大恩不敢言報,請恕在下適才失
禮之罪。」
青鸞的粉臉更紅了,輕輕說道:「你在華山上遇禍,我是有責任救你的,此事請莫再
提。」
楚天舒應了一個「是」字,說道:「小師父吩咐,在下自當銘記於心。只是不知小師父
怎的來得這麼巧。」
青鸞說道:「今天一早,家師叫我去請玉虛道長,我到了二師伯那裡,知道玉虛道長正
在送客下山。家師素來性急,我怕玉虛道長送客一直送到山下,家師可就等得不耐煩了。於
是我只好趕出來找他回去。哪知走到千尺幢都沒碰土地,對啦,我還未曾問你呢,玉虛道長
不是送你下山的嗎,怎的卻會讓你獨自一個人險遭不測之禍。」
楚天舒道:「他已經被天璣道長找回去了,你沒碰上他們嗎?」
青鸞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說道:「這就好了,剛才我還在擔憂師父等得心焦呢。不
過,我也幸虧沒有碰上他們,否則我也不會繼續走到千尺幢了。」
她停了片刻,繼續說道:「我走到千尺幢,看見入口處的鐵板蓋上,甚為奇怪,走近一
聞,又聞到迷香的氣味,我更加知道不妙了,我想救人如救火,只好把師父事情暫且擱下,
打開鐵板入內搜查,果然就發現了你。」
楚大舒大為感激說道:「你這樣做真是冒險得很,你知道出口處的鐵板也早已蓋上了
嗎,要是那個妖人還在附近埋伏,他把入口處鐵板再蓋上,連你也要被困的。」
青鸞笑道:「我當時正在為著沒有對症的解藥犯愁,可沒想到危險。」
剛說到這裡,忽聽得玉虛子的聲音叫道:「咦,楚少俠,你怎麼還在這裡?」接著聽得
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青鸞,你找不見我就該回去,為何躲在這裡?可是碰上什麼意外的
事麼?」這個女子不用說當然是瑤光道人了。
原來瑤光道人正是因為青鸞遲遲未歸,是以特地和玉虛子一起來找她的。
青鸞喃喃說道:「請師父恕罪,弟子正是碰上了一件意外的事情,耽誤了師父的差遣。」
此時玉虛子已是看了出來,大吃一驚,問道:「楚少俠,你怎麼啦,臉色這樣蒼白!快
給我看,傷在哪裡?」
楚天舒道:「不是受傷,是在千尺幢中遭人暗算,吸進一點迷香。不過迷香之毒,亦已
得到這位小師父替我解了。」對玉虛子他不敢隱瞞了。但也不敢細說詳情。
玉虛子道:「你功力未曾恢復,先別說話,待我助你一臂之力。」把手掌按在楚天舒背
心,助他調整內息,兩人所學都是正宗內功,派別雖然不同,運功的法門卻是有如水乳可以
交融,不過片刻,楚天舒只覺丹田暖烘烘的,真氣逐漸凝聚。
瑤光道人對徒弟道:「原來你是為了救人,為師當然不能怪你。你是怎樣發現楚少俠被
人暗算的,仔細說吧。」
青鸞說道:「他在千尺幢中被人封了出口,噴入迷香……」不過她也不敢說得「仔
細」,只能說個概略。瑤光道人見她臉還嬌羞,心中已是料到一二。
瑤光道人道:「好,待我過去察看一下。」走到千尺幢出口處一聞,那股迷香的氣味尚
未完全消失。
楚天舒得玉虛子之助,不過半枝香時刻,真氣已是通行無阻,功力恢復如初。恰好在這
個時候,瑤光道人也回來了。
瑤光道人一回來就連聲說道:「奇怪,奇怪!」
玉虛子道:「什麼奇怪?」
瑤光道人說道:「似乎是唐家的獨門迷香!」
玉虛子道:「唐家是素來抱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華山派與唐家料想亦無仇冤吧?」
瑤光道人道:「當然沒有。」
玉虛子道:「這就真是奇怪了。據我所知,幾十年來,從來沒聽人說過有哪個唐家子弟
涉足江湖。而且唐門子弟,也不會是用卑鄙手段暗算別人的人,你、你不會錯吧?」
瑤光道人道:「唐家子弟雖然數十年來從未涉足江湖,但他們唐家幾種獨門的暗器毒
藥,則是世代相傳,幾百年前已經馳名江湖的了。這種香叫做酥骨神香。是宋朝的時候,唐
家不知怎的偷到了大內秘製的酥骨散藥方,他們把酥骨散煉成迷香,比酥骨散更為厲害,也
更加防不勝防!」
玉虛子知道她對暗器、藥物這兩門學問有很深造詣,而且他剛剛以本身真氣助楚天舒調
勻內息,亦已發覺了楚天舒功力受損的症狀,確是和中了酥骨散之毒類似。不禁驚疑不定,
說道:「按說不該是唐家的人的,這可真是迷霧重重了。」
瑤光道人道:「我也覺得有一點可疑。」
玉虛子道:「是哪一點?」
瑤光道人道:「那人怎的如此熟悉千尺幢的秘密?因此我雖然可以斷定是唐家的獨門迷
香,便卻不敢斷定那人就是唐門子弟。」
玉虛子道:「唐家的暗器功夫是從不外傳的!」
瑤光道人不再言語,她和玉虛子一樣,臉上都是現出迷茫的神色。
他們猜想不透,楚天舒卻是想通了其中的緣故了。因為楚天舒比他們多知道一個事實。
他雖然不知道事情是發生在什麼年代,但卻知道唐家有一個私生子,已經差不多盡得唐
家所傳。這個私生子就是穆家雙狐的祖先,他名義上的父親雖然發覺妻子不貞,但由於念在
夫妻情份,在妻子自殺之後,用了一個巧妙的手段放他走的。
唐家的這個秘密,是楚天舒從齊燕然和丁勃的談話之中得知的。當時他正因為中了穆家
的晴器已有兩天不省人事,齊燕然以為他尚在昏迷狀態之中,不知道他已經醒來了。
由於楚天舒知道這個事實,因此玉虛子和瑤光道人想不通的事情,他卻是可以猜想得到
的。
用酥骨神香令他昏迷的這個人決不會是唐門子弟,而是穆家的人。
但他的心裡也有一個疑團未能揭開,據齊燕然和丁勃所說,穆家的傳人,目前所知的只
有穆氏雙狐。
本來銀狐穆娟娟昨日曾在華山出現,應該以她的嫌疑最大。但穆娟娟昨日給玉虛子逐
走,驚弓之烏,難道她還敢再來?
楚天舒再仔細追憶在千尺幢遇險之際所見的那個人影,雖然他當時看不清楚,但卻不像
是個女子。
由於這是唐家的秘密,齊燕然曾叮囑過丁勃千萬不可洩漏的,因此楚天舒也不敢說出來。
只聽得王虛子己在說道:「你懷疑是你本門中人嗎?」
瑤光道人歎了口氣道:「我不敢說,但掌門師兄遇害,要是沒有內奸的話,恐怕外人也
沒那麼容易得手。不過我不想引起內部猜疑,只能暗中偵察。青鸞你可別把我的話說出去。」
青鸞應了一個「是」字。瑤光道人忽地問道:「你用什麼替楚公子解毒,剛才你好像還
沒對我說呢?」青鸞說道:「我用的師父所賜的瓊花玉露丸。」
瑤光道人道:「瓊花玉露丸雖然有祛毒療傷的功效,任何一種蒙汗藥它也可以化解。但
唐家的酥骨神香不同於任何一種蒙汗藥,它那酥筋軟骨的毒性也和一般的毒藥不同,瓊花玉
露丸頂多可以壓它的毒性,若要化解,談何容易?如今你居然可以在半個時辰之內令楚公子
醒未,而且他還可以自己走出千尺幢,這可真是出於我的意料之外了。」
青鸞臉上一紅,說道:「或許這是因為楚公子本身的內功深厚之故。」
瑤光道人似笑非笑的說道:「我不知道楚公子內功深淺,玉虛子道兄,你是知道的,你
以為這樣嗎?」
玉虛子聽出一點「苗頭」,猜疑不定,暗自想道:「救人要緊,何必這樣盤問弟子?」
只好虛應一招,也是似笑非笑的說道:「或許你的瓊花玉露幾本來就有解酥骨神香的功效,
你未曾試過,自己也不知道:「
瑤光說道:「是嗎?唔,那或許我真老糊塗了。」說至此處,忽地回過頭來,向楚天舒
問道:「你家裡有什麼人?」
楚天舒怔了一怔,說道:「有父親,繼母和一個妹妹。」
瑤光道人道:「如此說來,你還沒有妻子?」
楚天舒臉上亦已泛紅,但在禮貌上他可不能不答:「晚輩尚未娶親。」
瑤光道人道:「那你訂親沒有?」
「沒有。」楚無舒臉色更紅。
瑤光道人好像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神氣,繼續問道:「那你有了意中人沒有?」
楚天舒張口結舌,臉上火辣辣的給她這樣直率的發問弄得尷尬之極。
這話他也真的是不知怎樣回答,不錯,他的心坎裡有著師妹姜雪君的情影,但他知道姜
雪君是鍾情於飛天神龍的,他又怎能將這個師妹當作意中人?
瑤光道人雙眼盯著他道:「有就說有,沒有就說沒有,害什麼羞,快回答我!
「沒——沒有。」楚天舒被她盯得心慌意亂,無可奈何,只好輕輕吐出這兩個字,瑤光
道人哈哈笑道:「好,你既然沒有意中人,那你就娶了我這徒兒吧!」
楚大舒雖然早已聽出她有這個用意,但還是做夢也料想不到,她竟然如此單刀直入,鑼
對鑼、鼓對鼓的當面提親!楚天舒不禁面紅直透耳根,頓時僵住了。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不喜歡我這個徒弟嗎?」瑤光道人瞪著眼睛問他。
青鸞聽得迸出淚珠,叫道:「師父,請你別、別這樣好不好?」
瑤光道人道:「我這樣做有什麼不好?難道你不喜歡楚公子?嘿,男大當婚,女大當
嫁,你也不必害羞呀!」
青鸞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下去,說道:「師父,你忘記了我和你一樣,都是出家人嗎?」
瑤光道人道:「不,不一樣!你還有父親在生。去年我已經找到了他,他希望你還俗回
去侍奉他的,我不是也已經告訴了你嗎?」
原來瑤光道人和青鸞的父母是好朋友,青鸞的父親在妻子死後把女兒交託與瑤光道人,
他獨自北上參加反清活動;多年沒有音訊,朋友們都以為他已經死了。此時青鸞已懂人事,
遂決意出家。成為瑤光道人唯一的道家弟子。
青鸞幾乎要哭出來,說道:「弟子願意隨侍師父,青燈黃譽,終生不涉紅塵。」
瑤光道人道:「出家是為求心之所安,你怎能為了要跟隨我而不回去侍奉生身之父。你
別多言,我是決意讓你還俗的了,還俗就要嫁人……」
玉虛子心裡暗暗好笑:「提親也不是這樣提法!」不忍見青鸞受困。說道:「我也主張
青鸞還俗的,不過還俗是一回事,嫁人又是一回事……」
話猶未了,瑤光道人已是搶白他道:「你知道什麼,我說這兩件事就是一件事。青鸞是
我的徒弟,是跟我長大的,難道你比我更懂得她心事。我不用她對我說,已經知道她是喜歡
楚公子的了!」
青鸞羞得無地自容,掩著面就跑了。
瑤光道人笑道:「你瞧是不是,我說中她的心事,她就害起羞來,跑了。女孩子總是比
較害羞的,她跑了我可以替她作主。玉虛道兄,你替男家做個現成媒人吧!」說話的口氣,
似乎楚天舒業已應承,不用徵求他的同意似的。
楚天舒呆了一會,方始定下神來,說道:「多謝前輩好意,但請恕晚輩不能從命!」
瑤光道人怒道:「我這徒弟配不上你嗎?你賺她貌醜還是嫌她武功比不上你?」
楚天舒道:「都不是。」
瑤光道人道:「那是為什麼?」
楚天舒心裡想道:「天下哪有這樣不通清理的人!」又是著惱,又是羞窘,不知如何措
辭,只好默不作聲,用眼色向玉虛子「求援」。
玉虛子笑道:「道友,你為令徒挑選女婿也不能這樣心急呀。你要知道他們楚家是江南
第一武林世家……」
話猶未了,瑤光道人已是面上變色說道:「哦,原來楚少爺是嫌門不當、戶不對!不
錯,我是個窮道士,我這徒弟也不是出身名門。好,我們高攀不起,楚少爺,你請吧!」
楚天舒是巴不得早走,但可不能被人冤枉,說道:「晚輩豈是這等勢利小人?這些話可
都是前輩你替我說的!」言語中已是對瑤光道人有點不敬了。
瑤光道人不以為然,反而歡喜起來,說道:「原來你沒有這個意思,玉虛道兄,這就是
你的不是了,你怎能以己之心,度楚少俠之腹!」
玉虛子笑道:「多謝你沒有罵我是小人,不過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瑤光道人道:「楚少俠,你要不要他替你說下去?依我看不如乾脆由你自己說吧,肯與
不肯,一言可決!」
楚天舒忙道:「還是請玉虛道長代晚輩陳辭的好。晚輩的苦衷,相信玉虛道長是一定明
白的。」
瑤光道人搖了搖頭,說道:「男女相悅,締結良緣本是樂事。你居然還有『苦衷』?自
己又不肯說!真是麻煩!好,他到底真意何在,玉虛道兄,你既然知道,那你替他說吧。」
玉虛子笑道:「給你這麼一打岔,我都忘了剛才說到哪兒了。」
瑤光道人道:「你說到他們楚家是江南第一武林世家。」
玉虛子道:「對,像他這樣的人家,那是一定要講究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
瑤光道人道:「你是現成媒人,你和他的爹爹又是好朋友,不能替他的爹爹拿主意嗎?
他現在的母親是繼母,可以不必理會。」
玉虛子見她如此不通俗務,只好忍住笑說道:「朋友是朋友,小事可以替朋友作主,終
身大事那就必須父母作主,朋友是不能越俎代疱的!」
瑤光道人道:「我不是不知道有這些禮法,我只道這是讀書人家的禮法,想不到什麼武
林世家,也要講究這些禮法。好吧,那你就回去稟明你的父母再說吧。我叫青鸞等你。」
楚天舒道:「晚輩此次上京尋父,是否可以相遇,尚未可知,世事變化難料,前輩若是
有心命令徒還俗、擇配,晚輩可不敢耽誤了令徒青春。」
瑤光道人道:「即使令尊已經離開京師,你們父子也總有相會一天的。難道你怕他遭受
飛天神龍的毒手嗎?但縱使萬一如此,對你的婚姻大事亦無妨礙。我的青兒最多為你守孝三
年便是。」
她說到一半,玉虛子已是皺起眉頭,叫道:「瑤光道友,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但瑤光道人還是把要說的話說完,這才笑道:「楚少俠,我這人一向直爽,請別怪我不
知避忌。我決不是詛咒令尊,只是就事論事而已。令尊一代大俠,我是巴不得令尊長命百歲
的!」
楚天舒給弄得啼笑皆非,說道:「飛天神龍武功雖然高強,家父料想也不至於被他所害
的。我顧慮的不是這點,我已經說過世事難料……」
瑤光道人道:「只要令尊健在,那還有什麼世事難料?難道他以一代大俠的身份,也會
有世俗之見,看不起我們師徒嗎?」
玉虛於忍住笑道:「世事難料是有許多方面的,比如說,要是他父親剛好在最近已經給
他訂了親呢?」
瑤光道人道:「那就由你去說,叫他退親!」
玉虛子笑道:「好,好,你要我怎樣幫忙我都可以答應的。不過,人家可是急著要動身
了,你就先讓人家走吧!」
瑤光道人知道再談下去也談不出結果,只好不再糾纏,楚天舒告了個罪,如釋重負,快
步下山。
「天下競有如此不通世務,不可理喻的人。」楚天舒下了華山,想起來仍是不禁又好
氣,又好笑。
不過他雖然給瑤光道人弄得啼笑皆非、但對青鸞則是有著一份深深的歉意的。想起青鸞
剛才掩面而走的那副又羞又窘的神態,楚天舒也不禁為她難過,動了憐惜之情。
「她救我本來是出於俠義,想不到卻給她的師傅誤會了。」楚天舒心想。
驀地另一個念頭在心中升起:「萬一她真是給她師父說中,那怎麼辦?嗯,不,不,她
不會是這樣的。她自小出家,早已看破紅塵,我又不是什麼美男子、大英雄,她怎能對我一
見鍾情,我這樣想,簡直是侮辱她了。切不可這樣想,這樣想!」
楚天舒自己替自己解開這個結,放下心事,繼續登程。
風騷的女客人
第三大到了靈寶,靈寶是河南一個比較富庶的縣份。
楚天舒的坐騎那日被銀狐穆娟娟搶走,此去京華可不能只憑兩條腿走路,因此他早就想
買一四健馬代步。只因這三天來經過的地方都是窮村僻壤,一些小市集也沒有買騾馬的市
場,路上雖然偶而也可看見逐家用來拉大車趕集的瘦馬,但一來未必肯賣,二來那些馬又老
又瘦,楚大舒也看不上眼。
這天來到靈寶,楚天舒心想:「靈寶雖然不是出產名駒之地,但好歹也可挑得一匹合意
的吧。」於是就進縣城碰碰運氣。
縣城裡是有買賣騾馬的市場,但楚天舒看來看去,也還是找不到一匹較合心意的馬。他
知道騾馬市場是要中午過後方始熱鬧,於是到附近一家酒家吃午飯,打算吃過午飯,再去挑
選。
剛剛坐下,忽見有個女客進門。
這女客人約三十多歲年紀,頭上戴的是金絲八寶幡龍帽,身上穿的是大紅綢緞繡花祆,
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當真是有說不出的妖艷,描不出的風騷。
單身的女客人來酒家買醉還不稀奇,但打扮得這樣風騷的女人在這個小縣城卻是極為罕
見的。
她一進來登時就吸引了所有客人的注意,正在喝酒的放下了酒杯,正在扒著飯的放下了
筷子。
楚天舒也禁不住看了她一眼,這一看登時令得楚天舒呆了。
這女客不是別人,正是他那天在華山碰見的銀狐穆娟娟。
穆娟娟那天搶了他的坐騎,但她卻沒有騎著馬來。和楚天舒一樣,她也是用兩條腿走來
的。
穆娟娟嗔聲喚道:「酒保,給我打一斤白干,切半斤滷牛肉,另外隨便來兩樣小菜。」
這正是楚天舒剛才所點的菜式,穆娟娟依樣畫葫蘆也要一份,連說話都一字不改。有個年青
的客人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和他同座的老者連忙使了個眼色,阻止他發笑。
楚天舒一見她可就心裡發火,此際見她分明是有心戲弄,當然更加著惱了。
不過楚天舒仍是忍住不發作。
不錯,他是要和穆娟娟算帳,但在酒家裡卻不是適宜的地方。穆娟娟擅於用毒,要是當
真和她打起來的話,楚天舒即使不怕鬧到官府裡去,也得害怕誤傷了別人。他低下頭喝酒,
穆娟娟卻不時眼角向著他瞟。
楚天舒當作不知,那年青客人忍不住取笑他道:「小白臉,你不是生來癡呆的吧?」楚
天舒索性裝傻,愕了一愕,說道:「老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那年青客人笑道:「一個
人喝悶酒有什麼滋味,為什麼有合歡酒不喝卻喝悶酒!」同座老者連忙阻止他說下去,同時
替他「解釋」,對楚天舒道:「他喝多了幾杯,瘋言瘋語,老兄,你別介意。」
穆娟娟把酒杯一頓,霍地站了起來,叫道:「算帳!」店小二過來陪笑道:「女客官,
你要的小菜都未來齊呢,酒也還有大半壺,你就多坐一會兒吧。」穆娟娟道:「你這兒臭氣
難聞,我喝不下啦,該多少錢,照算就是。」付了錢就走。
少年客人待她走出了門,盯著她的背影冷笑說道:「一身騷臭味道,卻假裝正經,發好
大的脾氣。」那老者道:「你少說兩句不成,當心禍從口出!」
楚天舒早已打走了跟蹤她的主意,不理旁人閒話,站起來也叫店小二結帳。
那老者倒是一片好心,趕忙又拉著他低聲說道:「小哥,這種女人是惹不得的,你聽我
的話,還是別去惹她的好。」
那少年客人笑道:「原來你是故作癡呆,嘿,嘿,人不風流在少年。王老夫子,你又何
必攔阻他呢,……」話猶未了,忽地皺起眉頭,雙手捧腹。
那老者吃一驚道:「小猴兒,你怎麼啦?」少年客人忽地張開嘴巴,哇的一聲,嘔吐起
來。鄰座客人嘩然大呼,紛紛走避。原來他嘔出的食物之中,有許多小蟲蠕蠕而動,臭氣熏
天。
那老者大驚道:「我說你禍從口出,你還不信!快、快,快請大夫!」
這一來酒店裡頓時大亂,店小二叫道:「喂,喂,你們未結帳呀,先付錢,付錢再
走!」客人紛紛俺鼻而走,哪理會他的叫喊。楚天舒急忙拋下一錠銀子,說道:「不必找贖
了。」擠出門來,抬眼一看,已是不見穆娟娟的影子。
忽地有個小乞丐走過來道:「你是不是要找尋那個漂亮的女人?」楚天舒道:「你怎麼
知道?」小乞丐似笑非笑的說道:「她一出來,你就跟著出來,你不說我也知道。給我十文
銅錢,我就告訴你她走的是那個方向。」
楚天舒無暇對這小叫化解釋,只好讓他誤會,給了他十文銅錢。按照小叫化指點的方
向,楚天舒出了縣城,走了一程,果然發現了穆娟娟在前面走。
楚天舒打算跟蹤她到無人之處,方始動手。於是先不聲張,只保持在目力可及的距離之
內,尾隨不捨。
不知不覺已是離開縣城十里有多,進入山路。楚天舒一看路上沒有行人,心想:「是時
候了!」此時穆娟娟正在踏人一個曲尺形的山坳,他看不見穆娟娟的背影,穆娟娟當然也不
會看見他。
楚天舒立即施展八步趕蟬的輕功,將距離拉近,只盼能夠攻她一個措手不及,在未曾給
她發覺的情形底下,便即將她擒下。
哪知過了山坳那邊,一抬頭,卻已不見了銀狐穆娟娟的影子。
楚天舒正在遊目四顧,忽聽得一聲嬌笑:「我在這兒呢!」可不正是那銀狐的笑聲。
楚天舒大吃一驚,防她偷襲,連忙倒躍數步,定睛看時:穆娟娟已是笑嘻嘻的站在他的
面前。
原來穆娟娟利用地形,埋伏在曲尺形山坳的角彎,躲在大石後面,楚天舒初時只向前看
自是看見她了。
楚天舒本來以為可以攻她一個措手不及的,哪知反而中了她的埋伏。
穆家雙狐,善用暗器,假如她不出聲,冷不防就用餵了劇毒的暗器偷襲的話,楚天舒縱
然已有準備,也非得著她暗算不可。
奇怪的是,銀狐穆娟娟並沒用暗器偷襲他,現出身形,開口說話之後,也仍然未發暗器。
更奇怪的是穆娟娟對他的態度,竟然似是未曾相識。她噗嗤一笑,接著說道:「我早就
知道你要來追我的了!嘿,嘿,小伙子,你既然色膽包天,幹嘛又害怕起來了?」
楚天舒怒道:「你胡說什麼,我,我……」
穆娟娟笑道:「你怎麼樣?你在那家酒家偷偷的用眼睛瞟我,我就知道你看中我了,你
害羞不敢認嗎?」」
楚天舒喝道:「無恥妖婦,我是找你算帳的!」
穆娟娟面色一沉,但立即又笑起來道:「找我算帳?我欠你的情還是欠了你的義?」
楚天舒喝道:「別胡扯!你難道不知道我是誰麼?你欠下我的命債、物債,我非得和你
一算清不可。」
穆娟娟聽他說得如此嚴重,倒是不禁不為之愕然了,盯著他道:「小伙子,你不是發神
經病吧?像你這樣英俊的小伙子,要是我見過的話,我一定記得的。你叫什麼名字?在何時
何地曾見過我?」
楚大舒不覺滿腹狐疑,心裡想道:「她是戲弄我呢,還是內中另有蹊蹺?瞧她說話的神
氣,又不像是開玩笑!」驀地想起剪大先生也有「化身」的疑案,而這個「化身」直到目前
為止,尚未知道是另外有人冒充,抑或是剪大先生自弄玄虛。以此例彼,楚天舒不禁起了疑
心:「莫非銀狐也有雙胞,就像剪大先生的化身疑案一樣?」
不過銀狐穆娟娟究竟是不能和剪大先生相比,他可以相信剪大先生是正人君子,卻不能
相信穆娟娟對他並無惡意,連帶也就更多幾分懷疑穆娟娟是有意戲弄他了。「好,要是她有
心戲弄我,我也不妨探聽她的口風。暫且不忙動手。」楚天舒心想。要知銀狐穆娟娟是和幾
樁武林疑案有關的,不但開勒銘的生死之謎,她是知道得最清楚的人(楚大舒雖然相信齊勒
銘尚在人間,究竟還未得到證實。)華山派掌門被人暗殺一案,多半邊和她有點關係。
穆娟娟笑道:「小伙子,你幹嘛不說話呀?是不是你發覺認錯人?」
楚天舒的信心其實已是稍為有點動搖,但還是用堅定的口吻說道:「你燒變了灰我也認
得!你搶了我的東西,又幾乎害了我的性命,你以為我會這樣快忘記嗎?」
穆娟娟笑道:「真的嗎?怎麼我一點也不知道。這件事情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楚天舒道:「不是一件事情,是兩件事情,都是在這十天之內發生的。」
穆娟娟道:「好,那你就分開來說吧,先說大的。我在何地何時要害你性命,我又是為
了什麼要害你的性命?」
楚天舒道:「為了什麼,那可要問你自己,時間是在七天之前,地點是在齊燕然家裡!」
穆娟娟吃了一驚,呆了片刻說道:「你說的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
楚天舒道:「不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當然不會有第二個!」
穆娟娟道:「你是齊燕然的什麼人?你大概不是他的徒孫飛天神龍衛天元吧?」
楚天舒道:「我當然不是他,我與齊燕然非親非故!」
穆娟娟道:「既然你和齊家並無關係,怎的你又會住在齊家?」
楚天舒道:「這你就不必管了!」
穆娟娟道:「我怎樣幾乎害了你的性命?」
楚天舒道:「你用唐家秘傳的毒針,偷施暗算,射入了我的三處穴道:「
穆娟娟道:「當時你看見我沒有?」
楚天舒道:「黑夜之中,看不清楚。而且在中毒針之後,不過片刻,我亦已不省人事
了。不過,那人是個女子,我相信我不會看錯。」
穆娟娟道:「天下的女子多著呢,你怎麼知道是我?」
楚天舒冷冷道:「會用唐家秘傳毒針的女子,天下可沒第三個。我知道一定是你!」
穆娟娟道:「為什麼不可能是另一個人?」
楚天舒道:「你和齊家的關係,你瞞得了別人,瞞不得我,我早已從齊家老僕丁勃的口
中知道了,另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跑去齊家!」
穆娟娟變了面色,說道:「哦,你已經知道了我的來歷!那我也不妨老實告訴你吧,你
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你說的那天晚上,我在離齊家三百里外的一個地方!」
楚天舒冷笑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若然相信你的鬼話,那天晚上,我是碰見
鬼了!」
穆娟娟道:「你不是碰見鬼——」從語氣聽來,似乎是想把事實的真相說出,但只說了
一半,就突然煞住了。
楚天舒冷笑道:「不錯,我碰見的當然不是鬼,是一頭狐狸!」
穆娟娟柳眉一豎,憤然說道:「你不用出言譏諷,不錯,我就是人稱穆家雙狐中的銀狐
穆娟娟,我也的確曾經做過齊燕然的獨生子齊勒銘的情婦!我親口對你承認,可以滿足你的
好奇心吧?」
楚天舒料不到她會這樣直言不諱,倒是不禁呆了一呆。
穆娟娟哼了一聲,接下去說道:「我對你說的實話,你就不該對我說謊!」
楚天舒道:「我說的那天晚上的事情都是事實!」
穆娟娟道:「或許你不是存心說謊,但在你說話之中,卻有一個老大破綻!」
楚天舒道:「什麼破綻?」
穆娟娟道:「唐家的毒針,尤其是在毒針射入了穴道之後,天下無人能解?你怎能活到
如今?」
楚天舒冷笑道:「我是沒有這份抗毒的本領,但要說天下無人能解,那你也未免太小視
天下人了!」
穆娟娟道:「哦,如此說來,武功本來就已經是天下第一的齊燕然,到了晚年,他的武
功非便沒衰退反而是更勝從前了?」
楚天舒把眼睛望著她,淡淡說道:「壯年的齊燕然武功究竟如何了得,我不知道。我知
道的只是,當今之世,武功第一的並不是他。」
穆娟娟道:「不是他,那是誰?」
楚天舒道:「是他的兒子齊勒銘。」
穆娟娟道;「你怎麼知道?」
楚天舒道:「是他自己說的!」說罷,留神看穆娟娟的反應。
穆娟娟臉上毫無表情,說道:「你雖然抬出了齊老頭兒,但你的話仍是不能令人相信。」
楚天舒道:「我本來就沒有要你相信。」
穆娟娟當作沒有聽見他這句話,繼續說道:「二十年的齊燕然已經閉門封刀,不理外間
的事。你與他非親非故,他為何要耗損功力替你解毒?」
楚天舒冷笑道:「你當別人都是像你一祥,只懂害人,不懂救人的麼!救人性命,何須
只論親友?」
穆娟娟放聲大笑,笑聲怪異之極,似是滿懷激憤又含有無限淒涼。
楚天舒抵受不住,喝道:「你笑什麼?」
穆娟娟笑聲陡止,說道:「你對我知道多少,敢信口對我譏評?我卻可以告訴你,齊燕
然的為人怎樣,我知道的比你多得多!你說的救人不論親友,那是只能對俠義道說的,齊燕
然根本就不是俠義道。我不相信他會無緣無故救你!」
楚天舒道:「見仁見智,我也不想與你辯論。」心裡則說道:「內裡原由,我當然是知
道的。但我不能告訴你。」
穆娟娟盯著他道:「我對你直言無忌,你說了這許多,你究竟是誰?難道連名字也不敢
告訴我麼?」
楚天舒道:「曾經要害我的性命,難道我是誰你都不知?好,你既然明知故問,我也不
怕告訴你,我是揚州楚天舒。」
穆娟娟愕了一愕,看神情倒像是當真不知道他是誰似的,說道:「哦,你姓楚又是揚州
人氏,那麼揚州大俠楚勁松是你何人?」
楚天舒道:「是我父親,怎麼樣?」
穆娟娟又大笑起來。
楚天舒喝道:「你再無禮,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穆娟娟道:「我有何失禮之處?」
楚天舒道:「我說出家父名諱,你因何大笑?」
穆娟娟道:「楚勁松真的是你的父親嗎?」
楚天舒道:「豈有此理,原來你以為我是冒認別人做父親嗎?」
穆娟娟道:「確是有點疑心。喂,你別生氣,聽我說了,你再動手不遲。我問你,你知
不知道揚州大俠楚勁松和齊家的過節?」
楚天舒不願回答,只是蹬著雙眼望她。
穆娟娟繼續說道:「楚勁松是齊家的仇人,你是他的兒子,齊燕然這老頭兒即使念在你
是小輩,不與你為難,己是好了,他又怎肯自耗功力為你解毒療傷?」說至此處,突然把手
一揚。
楚天舒早有準備,一個移形易位,判官筆已是拿到手中。
原來他受過穆娟娟毒針之害,想到了一個防禦的方法,在判官尖端嵌上一塊小小的磁
石,可以吸取她的毒針。
他雙筆交叉揮舞,同時飛撲過去。
並沒有聽見銀針碰著磁石的聲響;穆娟娟發出的也似乎不是金屬的暗器。
楚天舒的輕功本來甚為了得,但穆娟娟比他還更高明。她一飄一閃,楚天舒的筆尖連她
的衣角都沒有沾著,她已退到十步開外,倚著一棵樹笑道:「你看清楚再說吧。我若是要用
暗器害你,何必等到如今。剛才你在明處,我在暗處,你未見著我,我已經可以暗算你了。」
楚天舒低頭一看,判官筆的筆尖並沒粘有銀針。倒是在胸前發現有泥污的痕跡,原來穆
娟娟用來暗算他的只是顆小小的泥丸。
楚天舒心頭一鬆,但也不覺暗暗吃驚:「她得自唐門的暗器手法果然是奇妙無比,我雖
然早有準備,還是著了她的道兒。」
穆娟娟笑道:「對不住,我要為剛才的說話向你賠罪。一點不錯,你這對判官筆的功夫
確是揚州楚大俠的衣缽真傳,好,你繼續和我算帳吧!」
楚天舒思疑不定,說道:「那天晚上,在齊家用毒針暗算我的那個人,你說不是你,我
姑且相信。但四日前在華山上搶了我的坐騎的人,總是你吧?」
穆娟娟怔了一怔,隨即格格笑道:「你說我欠了你的命債、物債,命債我陪不起,好在
你也相信要你性命的人不是我了。物債我是賠得起的。不過也得有贓有證才行,我不能平白
受人冤枉。」
楚天舒道:「我怎知道你把我的坐騎藏在什麼地方,但你要人證是不難。」
穆娟娟道:「人證是誰?」
楚天舒道:「武當派的長老玉虛子!」
穆娟娟道:「你不是說我在華山上掄了你的坐騎嗎?玉虛子自從那年傷在齊勒銘的劍
下,早已絕跡江湖了。他又從何得知?」
楚天舒道:「不錯。他是已經有十多年足跡不下武當山,但恰好那一天他在華山,這是
他在隱居十多年之後,第一次離開武當山就到華山來的。」
穆娟娟道:「哦,如此說來,想必武當五老是已經聽到了齊勒銘重現江湖的消息了。」
她自言自語之後,接著問道:「我搶你的坐騎,他曾在場目擊?」
楚天舒思疑不定:「難道我看錯了人?那天所見的女子分明是她!即使是同胞姐妹,也
總會有分別,不會相貌長得完全一模一樣的!」於是冷笑說道:「你是裝糊塗呢,還想要狡
賴,玉虛子豈只在場目擊,你還和他交過手的!要不是我因為一時弄不清楚,助你一臂之
力,你已經給他殺了!」
穆娟娟笑道:「嘿,嘿,如此說來,你竟然還對我有過救命之恩呢,恩公在前,我卻有
眼不識恩公,真是失敬失敬!但你也可把我弄糊塗了,據我所知,玉虛子和令尊乃是好朋
友,他要殺死我,怎的你反而幫我?」
楚天舒氣道:「你現在還說風涼話兒,要是我早就知道他是玉虛子,你是銀狐,我當然
不會幫你。」
穆娟娟笑道:「原來你當時還未知道雙方來歷的,想必你一見那個女子長得美貌,就動
了憐香惜玉之心,勇救佳人,倒是值得令人欽佩。唉,但卻想不到佳人竟然恩將仇報,搶了
你的坐騎!」
楚天舒怒道:「我不想聽你不知羞恥的說話!你知道是恩將仇報就好,你敢說你不是那
天搶了我的坐騎的女子嗎?」
穆娟娟突然收了油腔滑調,正容說道:「當然不是!」接著說道:「你想想,武當五老
把齊勒銘恨之入骨,要是你說的那大的事情不假,玉虛子就是因為我和齊勒銘的關係而遷怒
於我的。我搶了你的坐騎,就應該遠走高飛,避免給他追上。你那匹坐騎是一匹良駒吧?」
楚天舒道:「雖然不是千里馬,一日之間跑個四五百里做到的。」
穆娟娟道:「著呀,我既得這樣好的坐騎,幹嗎我還要步行?」
楚天舒給她問住了,冷笑說道:「誰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
穆娟娟繼續說道:「此地離開華山不過三日的步行路程,要是有你那匹良駒,一天就可
以趕到了。倘若我是那個被玉虛子追捕的女子,我怎敢冒生命的危險,此刻還在此地?」
楚天舒設身處地替她著想,覺得也沒這個理由,呆呆的答不出話來,只是把眼睛瞧她。
穆娟娟又道:「你說的這件事情是四日之前發生的,對麼?」楚天舒道:「不錯。」穆
娟娟道:「聽說華山派的掌門天權道人被人暗殺,也是那天的事情。」
楚天舒道:「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不過,這消息恐怕不是你聽來的吧?」
穆娟娟笑道:「你的意思敢情疑心我就是那個暗殺華山派掌門的兇手?」
楚天舒道:「你當然沒有這個本領,不過誰能擔保你不是幫兇?」
穆娟娟笑道:「你都有這個想法,玉虛子和華山派的門人弟子自必也有這個想法了,多
謝你提醒我,我是應該趕快離開華山越遠越好了。否則豈非要受無妄之災?」
楚天舒定睛看她,臉上現出一絲惶惑的神情,說道:「你當真不是那個女子?」
穆娟娟格格笑道:「你還沒瞧清楚嗎?不必著急,我雖然是要趕快離開此地,但也不忙
在這一刻的。你可以再仔細的瞧!」
楚天舒似乎瞧出一點什麼差別,睜大眼睛,但卻沒開口說話。
穆娟娟道:「你瞧清楚了吧?我的臉上是不是比那個女子多了一點東西。」
楚天舒訥訥的說道:「不錯,你的臉上是多了顆紅痣,不過……」
穆娟娟笑道:「不過你懷疑我這顆痣是人工做的,對嗎?你可以用手摸一摸,一摸就知
真假!」
楚天舒臉上發熱,冷冷說道:「請你說話正經點兒,咱們是說正經事情。」
穆娟娟道:「我是和你說正經的呀,你相信我不是那個女子了吧?」
楚天舒道:「她、她是……」
穆娟娟道:「她是我的姐姐!」這一回答早已在楚天舒意料之中。不過卻又增加了許多
新的疑團了。
「我與你的姐姐,更是毫無關係,她有什麼理由害我?」楚天舒道。
穆娟娟「哦」了一聲,反問他道:「我就有理由害你嗎?」
楚天舒沒有回答,但他卻確實是這樣認為的。因為齊勒銘和他的父親有仇,而銀狐穆娟
娟則是齊勒銘的情婦。
穆娟娟的態度本來甚是輕優,此時忽地現出一絲悲哀的神色,一雙憂鬱的眼睛望向遠
方,淡淡說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楚天舒道:「其二又是什麼?」
穆娟娟似乎想說什麼,但終於只是一聲輕歎,說道:「這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你也
無須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你的想法完全錯了,我決不會害你們楚家的人的。」
楚天舒道:「多謝,不過我還是想要知道,你的姐姐因何害我?要是你肯告訴我,讓我
知道這個原因。我願意盡力設法化解,非不得已,不向令姐姐報復。」
穆娟娟道:「好,我相信你的承諾,我也多謝你這片好心。但可惜我沒法告訴你,因為
我不知道。」
楚天舒道:「你們是姐妹,她做的事情,事先總會對你透露一點口風吧,你怎能一點都
不知道?」
穆娟娟道:「看來你恐怕還認為她是事前和我商量過的吧?唉,也難怪你有這個想法。
不過,你又猜錯了!」這次她沒等楚天舒繼續發問,只是稍停片刻,看了看楚大舒,便即接
下去說道:「不錯,我和她是孿生姐妹,小時候是形影不離的,但各自長大之後,她嫁了
人,我又與齊勒銘到荒山隱居,就一直沒有見過面了。」說至此處,如有所思,陡地嬌軀一
震,不覺失聲說道:「難道、難道是白駝山……」
「白駝山」三個字說得很輕,楚天舒也不知道有這個山名,問道:「你說的是什麼山,
在哪裡的?」
穆娟娟的思想好像還陷在混亂之中,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楚天舒等待一會,待她呆過之後,輕聲問道:「你的姐夫是誰?」
穆娟娟的臉上好像刮下一層霜,冷冷說道:「你知道的已經太多了。」言下之意,當然
是不願意告訴他了。
楚天舒討了一個沒趣,一時間是不知道應該怎樣對付她了。
穆娟娟冷笑道:「你是不是還要找我算帳?」
楚天舒曾對玉虛子許過諾言,由於他的過錯,放走「銀狐」,他是願意為捉拿「銀狐」
而盡力的。不過此際站在他面前的雖是銀狐,那日在華山所遇的女子卻已經證實不是銀狐。
楚天舒躊躇不定,暗自思量:「她與那天的事情雖然無涉,但卻不知她說的究竟能夠相
信幾分?無論如何她總是妖邪之輩!不過,最少她今次是對我並無惡意,我又怎可無端與她
為難?」
穆娟娟看出他並沒有動手的意思,臉色也就緩和下來,笑道:「你知道許多人都想殺
我,但只有你不能殺我,你知道嗎?我不是為了怕你殺我才這樣說的,你自己也該知道,你
未必殺得了我!」
楚天舒說道:「不錯,你的輕功比我高明,暗器更加厲害。倘若你要殺我,恐怕比我要
殺你容易得多。但我卻不懂,因何只有我不能殺你?」
穆娟娟道:「因為我活在世上,對你有很大的好處。」
楚天舒怔了一怔,說道:「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穆娟娟道:「你知不知道令尊因何與齊勒銘結怨嗎?」
楚天舒道:「你是不是願意告訴我。」要知這件事情一直是他心裡的疑團,雖然那日他
從齊燕然與丁勃的對話之中,已經稍知道一點秘密,畢竟還是不如銀狐自己說出來的來得清
楚明白。
穆娟娟道:「好,你若是不知道,我就告訴你吧。你的繼母是齊勒銘的妻子!」
這個關係,對楚天舒來說,本來不算太過出乎意料之外,那天他「偷聽」了齊燕然和丁
勃的說話,已經是有此猜疑了。不過從穆娟娟的口中得到證實,他還是不禁渾身一震:
「呀」的一聲叫了出來。
穆娟娟似笑非笑的繼續說道:「齊勒銘是因為我的緣故,鬧得夫妻分手的,但我知道他
還是念念不忘他的妻子。要是世上沒有我這個人,齊勒銘的妻子固然不會嫁給你的父親,嫁
了你的父親,齊勒銘也非搶回來不可,所以,除非你不想做個孝子,否則你非盼我長命百歲
不可!」
她說出這個理由,倒是令得楚天舒啼笑皆非,但想想也不無道理,便道:「那麼有你活
在這世上,你就可以擔保齊勒銘不和我的爹爹為難麼?」
穆娟娟歎了口氣,說道:「我在齊勒銘心目中的地位怎麼比得上他原來的妻子,我當然
是不能擔保的,不過你也應該知道,天下是沒有一個女子甘願離開她愛過的男人的,尤其她
曾為這個男人犧牲一切!」
楚天舒不覺也有一點為她難過,心裡想道:「看來她倒是真心愛齊勒銘的。她也未必就
是天生淫賤,恐怕就正是因為她愛人而不被人所愛,她發覺了她的心上人的心裡根本就沒有
她,這才自暴自棄的。」
穆娟娟語調蒼涼之極,繼續說道:「我不能擔保他不與令尊為難,他一直懷疑他的妻子
與令尊早有私情,如今他的妻子變成了你的繼母,他與你們這家的冤仇是無法化解的了。不
過我雖然不能阻止他奪回妻子,我卻必將盡我的力纏住他,決不讓他輕易得償所願。」
楚天舒道:「好,你決心這樣做,那也等於是幫了我家的了。請恕我說句直話,我雖然
不能把你當朋友,但也不會把你當作敵人了。咱們這就各走各的吧!」
穆娟娟忽道:「且慢!」
楚天舒道:「還有何事?」
穆娟娟道:「我們雖然不是朋友,倒是利害相同,對嗎?」
楚天舒道:「不錯,那又怎樣?」
穆娟娟道:「我求你幫忙我一件事,你幫我的忙,也就是幫你爹爹的忙,你願意嗎?」
楚天舒道:「要是當真能夠幫得上我爹的忙,我當然願意。但不知你要我如何做法?」
穆娟娟拿出一個小小的瓶子,說道:「容易得很,你只須把這瓶子的藥粉,用指甲挑一
點點放到茶水之中,設法讓齊勒銘喝了,那他就不能與令尊為難啦!」
楚天舒道:「這是什麼毒藥?」
穆娟娟道:「你放心,我不會毒死齊勒銘的。只是令他武功消失!這是我們家傳秘方制
煉的酥骨散,比唐家的秘方還多了兩味罕有藥物。縱使他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也能令他使
不出半點氣力。」
楚天舒啞然失笑,說道:「你倒說得容易,但我如何能夠對他下毒?」
穆娟娟道:「你當然不能對他下毒,但你可以設法假手別人。」
楚天舒道:「依你的說法,齊勒銘的武功已經是勝過他的父親,是當今天下第一的了,
我又怎能請別人替我去幹這件事情?他不怕給齊勒銘所殺嗎?我也不能連累他呀!」
穆娟娟道:「這個人即使齊勒銘明知他要害他,也決不會殺他的!」
楚天舒道:「哦,這個人是誰?」
穆娟娟道:「是他的女兒!」
楚天舒哈哈大笑,說道:「你真是異想天開,他的女兒怎會對他下毒?」
穆娟娟道:「你求她幫忙,她就會了。你告訴她,這只是為了挽救她的父親,她會相信
你的!」
楚天舒搖了搖頭,苦笑說道:「你怎麼會有這種古怪的想法,哼,若不是你的腦筋有毛
病,那就一定是自作聰明,想得歪了!」
穆娟娟道:「恐怕不是我自聰明,是你故意裝蒜!」楚天舒道:「裝什麼蒜?」穆娟娟
道:「裝作不懂人家的心事呀!」
楚天舒給她弄得啼笑皆非,皺眉說道:「我不過偶然做了齊家的客人,與齊姑娘根本就
談不上有什麼交情的。我不是早已告訴了你嗎,你想到哪裡去了?」
穆娟娟道:「哦,根本就沒有什麼交情,只是普通的客人麼?那麼她的爺爺幹嗎要不惜
自耗功力救你一命?你那套不能自圓其說的老話不必重複,你敢不敢對我說出真正原因?」
楚大舒道:「我說的你不相信,那就不如由你自己編造吧,我可沒功夫和你瞎纏了。」
穆娟娟攔住他冷笑道:「我不是和你開玩笑的,你別以為你的爹爹武功高強,不怕齊勒
銘找他算帳!最好的辦法只有防患未然,否則你後悔就遲了!」
楚天舒道:「但你這個辦法卻是根本行不通的!」
穆娟娟道:「你沒有去做,怎麼知道行不通?」
楚天舒道:「你的辦法,只是自說自話,想當然罷了!」他給穆娟娟糾纏不清,雖然對
她同情,但不覺也有幾分氣惱了。
穆娼娟怔了一怔,說道:「咦,看你的模樣,我倒真有點弄不清楚,你是真的糊塗還是
假裝糊塗了。為了給你信心,我就為你指點迷津吧!剛才說到哪裡?嗯,對啦,說到她的爺
爺為什麼對你那樣好的真正原因。齊燕然的為人我知道得很清楚,決不會無緣無故捨己為人
的。他不惜耗損功力救你,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他的孫女愛上了你!
一個女人是肯為她所愛的人做任何事情的,何況你不是要她毒死她的父親,恰恰相反,是為
了挽救她的父親!聽我的話去試試吧,我擔保她也一定會聽你的說話!」
說罷,不由楚天舒再加分說,就把那個裝有她家秘方製煉的酥骨散拋了過來,跑了。
楚天舒怕她糾纏不休,只好接下這個瓶子。
穆娟娟遠遠揚聲:「你趕快回齊家去,找齊姑娘與你一同上京,聽我的話,包你沒錯。
到了京師,你們只須在熱鬧的地方露幾次面,那時你用不著去找齊勒銘,齊勒銘也會來找他
的女兒,你也就可依計行事了。但記著,你必須瞞著那些自命為俠義道的人物,萬一洩漏了
風聲,你也必須阻擋武當五老向他報復!他功力一失,你們就馬上護送他回家!」說到一
半,人影早已不見,但後面的話,隨風傳來,楚天舒仍然可以聽得相當清楚。銀狐的內功雖
然尚未能算得是第一流,但跟了齊勒銘這許多年,造詣亦頗不凡。楚天舒聽了她傳音入密的
功夫,不禁亦有自愧不如之感。
聲沉影寂之後,楚大舒看著手中的銀瓶,不覺心頭苦笑。「她只是一廂情願的想法,我
怎能聽她的話。這種荒唐的事情,只能當作笑話,說給姜師妹聽。嗯,姜師妹比我早三天動
身,我在華山又耽擱了兩天,她恐怕就快要到京師了。」
他不覺想念姜雪君來,雖然明知這個師妹早已屬意了人,但在心底還是希望能夠在不久
的將來,就可以和她見上一面。當然他更掛慮的是自己的父親,莫說他根本就把穆娟娟的設
計當作荒唐,即使認為有幾分實現的可能,他也不願再多耽擱幾天行程的危險,又再回到齊
家了。
他本來想拋掉那瓶酥骨散的,但轉念一想:出自唐家秘方的酥骨散極為難得,我只要不
是存心拿來害人,留著它又有何妨。
這幾天碰上的意外事情太多,情緒不免有點混亂,他冷靜下來之後,這才想起當務之急
是找一匹比較合意的坐騎。
他是從靈寶縣城跑出來追趕銀狐的,此時估計所跑的路程大約在二十里開外了,他不想
走回頭路,而且靈寶的騾馬市場他也曾去過,並沒發現有適合於跑長途的良駒。心裡想道:
「不如到五原再說吧。」五原是一個比靈寶更繁榮的地方,距離他目前所在之地,約莫七八
十里,以他的腳力,用不著施展會輕功,半天就可走到。
不料只走了一個多時辰,不過三四十里的地方,卻又碰上了一件他意料不到的事。
他走過一個山崗之時,突然發現樹林裡有一匹無主的駿馬;馬繫在一棵樹上,樹上用
「透骨針」(暗器的一種)釘著一封信,封面寫的正是他的大名。正是:
不避嫌疑聽哀曲,又見妖狐贈坐騎。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勇救佳人 巧施騙術 追隨父母 誤墜奸謀
途中救美巧安排
拆開一看,先聞得一股沁人的甜香,字跡鮮紅奪目,原來是用眉筆蘸著胭脂寫的。楚天
舒吃了一驚,恐防香氣有毒,連忙運功防禦,半響,見無異狀,這才放心閱讀。
信箋上歪歪斜斜的寫著兩行大字:「我替姐姐賠你一匹坐騎,你不愁耽擱行程了,趕快
回去找齊姑娘陪你上京吧。」沒有署名,但不問可知,這封信自是銀狐穆娼娟寫的無疑了。
楚天舒心裡想道:「這銀狐倒是神通廣大,居然在轉眼之間就給我弄來了一匹坐騎,又
好像猜透了我的心事似的。」
不過他主意已決,雖然感激銀狐的好意,卻也不肯改變原來的計劃,心想:「這匹馬來
得正好,她替姐姐賠我坐騎,我也可以受之無愧。反正我又沒有應允她什麼,碰上了她,她
也不能責我無信。」
這匹馬並不比他原來的坐騎遜色,他跨上坐騎立即兼程趕路。初時他還有點擔心銀狐穆
娟娟會在前頭等他,碰上了只怕又要糾纏不休。但走了幾天,一路上都沒見著穆娟娟:「她
給我準備了坐騎,當然她也會給自己找一匹良駒的。大概她是急於去找齊勒銘,先到京師去
了。」楚天舒心想。他自己的事情已經夠他心煩,也就不再去想銀狐的事情了。
他沒有去找齊漱玉,卻不知道齊漱玉已是先他上京了。
原來丁勃回家之後,她的奶媽從丁勃口中得知衛天元已經上京的消息,奶媽知道她掛念
衛天元,回家以來一直悶悶不樂,忍不住就把這消息告訴了她。
她是瞞著祖父偷偷離家的,把祖父心愛的一匹馬也偷走了。
一日她正在趕路,忽地發覺後面有一個人也是騎著馬的好像是跟蹤她。
她貪圖捷徑,走的是一條山路,路上並沒行人,只有那一人一騎若即若離的跟著她。
這人身材瘦長,額頭好橡長出兩片稜角,令人一見他的這副長相,就有「雖無過錯,面
目可憎」之感。
齊漱玉心中冷笑道:「不知是哪條路上的小賊,敢情他是見我單身一人,想打我的主
意。」故意放慢坐騎,看他怎樣。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那個人追了上來,從她身旁馳過,只是看一她一眼,卻並沒怎樣。
齊漱玉鬆了口氣,但也有點「失望」,心裡想道:「這廝賊眉賊眼,縱然不是小賊,料
也不是好人。但總算他還沒瞎了眼睛,不敢來撩撥我。哼,要是他敢來撩撥,我正好乘機打
他一頓,解解心頭悶氣。」
走了一程。忽見那個人又折回來,而且還多了一個人騎著馬跟他回來。他這夥伴恰好與
他相映成趣,是個矮冬瓜。
齊漱玉心道:「來了,來了!」只道這個「小賊」是恐怕獨自對付不了她,故而在前頭
約了同黨,這才回來動手。
不料這兩騎馬,一左一右,從她旁邊馳過,仍然沒有動手。
不過,也許是由於她橫眉怒目的神態,那兩個人從她身旁馳過之時,都是不約而同的哈
哈一笑,而且兩雙眼睛直上直下的朝她打量,隨後又都好似不懷好意的點了點頭。
這兩個人沒有出手,齊漱玉自是不能出手打他們。但齊漱玉已是忍不住氣喝道:「你們
來來去去,要幹什麼?」
那高子笑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喜歡來就來,喜歡去就去,你管得著?」那矮
冬瓜接著陰陽怪氣的笑道:「我笑我的,你又不是姑娘,害什麼臊!」原來齊漱玉為了在路
上行走方便,於是女扮男裝的,丁勃擅長改容易貌之術,她跟丁勃學過,在這方面的本領也
不算差。
齊漱玉撥轉馬頭,就想發作。但那兩個人的坐騎比她這匹馬跑得更快,她撥轉馬頭,兩
個人已經去得遠了。齊漱玉也覺得不宜小題大作,按下怒氣,又再趕路。
走了約莫三五里路,又聽得蹄聲得得,而且似乎不只一騎。
齊漱玉回頭一看,只見又多了一個人,在高個子和矮冬瓜之外,還有一個作書生打扮的
人。
齊漱玉的坐騎雖然是她爺爺心愛的良種名駒,但因為年紀大了,已是一匹超齡的老馬。
和一般的馬匹相比它是跑得快許多的,但和這三個人的坐騎比,卻又都給比下去了。
三騎馬將她擠在中間,齊漱玉怒道:「要打架嗎?」那書生騎術甚精,一提韁就在間不
容發之際躍了過去,沒碰著她,但卻笑道:「好香,好香!哈,我怎捨得打你這樣俊的小
子!」
齊漱玉氣往上衝,抖馬鞭就掃過去。
她這條馬鞭可不是尋常的馬鞭,乃是用藏印邊境大吉嶺靈騖峰上特產的山籐,浸入油
中,百浸百曬而成。鞭上纏著鋼絲,堅韌無比,抖開來開達一丈有多,名為籐蛇鞭,這條籐
蛇鞭本來是一個西藏喇嘛送給她的爺爺齊燕然的,齊燕然精通十八般武藝,在劍法和鞭法上
尤其有精湛的造詣,但他中年之後已經根本不用兵器了,只難卻那位方外之交的盛情,而這
條籐蛇鞭又是罕見之物,故此才收下他的這份厚禮,齊漱玉覺得好玩,問她爺爺要的。
她一鞭掃去,那書生騎術甚精,一提韁早已從她身旁躍過。書生的馬路得比她的馬快,
籐蛇鞭抖開來雖有一丈多長,鞭梢仍是落在馬後。
不過她的籐蛇鞭雖然未能打著書生,卻恰好夠得上打著那瘦長的漢子。
那瘦長漢子從她右邊馳過,口裡正在笑著說道:「大哥,你走了眼了,她、她不——」
話猶未了,籐蛇鞭已是剛好朝他迎面打來。
那漢子「哎喲」一聲,雙指一伸,把籐蛇鞭夾著,他這兩根指頭,竟然好像鐵箝一般。
原來他練的是鐵指功,尋常刀劍,給他雙指一夾,也可以夾斷。
「哎喲,好狠!好在沒打著!」那瘦長漢子嘴裡將她戲耍,指上已用上十分力道。若是
普通的馬鞭,早已斷為兩截,但碰上這條籐蛇鞭,他的鐵指功卻是不能損它分毫。
「哦,我走了眼了?這麼說敢情她不是男子麼?」那書生笑嘻嘻的回頭問道。
瘦長漢子夾不斷齊漱玉的籐蛇鞭,改用掌力,握著鞭梢,使勁一拉,胯下的坐騎,仍是
向前疾跑,想要把她拉下馬來。
齊漱玉應變也是快極,陡地鬆開手中的鞭,飛身便即從馬背上躍起,半空中一個鷂子倒
翻,朝著那漢子撲下去,踢出了連環雙蹬腳。
瘦長漢子想不到她腿上功夫也這麼了得,齊漱玉鬆開籐蛇鞭,他驟失重心,正要變招擒
拿,齊漱玉半空掠下,疾如閃電,一個左蹬腳已是踢著他的肩頭。瘦長漢子擇不住又是「哎
喲」一聲,不過這次的「哎喲」卻不是裝摸作樣的了,而是真正的由於給她踢著了肩胛骨,
痛得叫出聲來的。
說時遲,那時快,齊漱玉右腳又到,這次踢得更重,頓時把那瘦長漢子踢下馬背!不過
齊漱玉並未得如所願,奪了對方坐騎。
那匹馬已經跑開,齊漱玉撲了個空,一個鷂子翻身,落在地上。
不過她雖然未能奪取對方的坐騎,那條籐蛇鞭則已給她奪回來了。那瘦長漢子在剛才變
招擒拿之際,籐蛇鞭被迫拋開,齊漱玉雙腳一著地,腳尖一挑,用不著彎腰去拾,籐蛇鞭已
是回到手裡。
矮冬瓜的那騎馬在她左邊追來,此時正好在她面前跑過去。她不敢彎腰去拾,也正就是
為了要對付這個矮冬瓜。
矮冬瓜此時正在替那瘦長漢子回答書生所問:「對啦,大哥,你確是走了眼了,她不是
俊小子,她是俏丫頭!難得你讚她俊,這丫頭我們就讓給你吧。」
齊漱玉奪不了瘦長漢子的坐騎,本來就想奪他的,那還禁得他如此撩撥,心頭火起,喝
道:「放你的屁!」籐蛇鞭一到手中,立即揮出。
矮冬瓜的馬匹在發力奔跑,但給籐蛇鞭纏住後腿,雖然沒給齊漱玉拉回來,卻也只能在
原地騰躍了。
人與馬正在角力,齊漱玉剛要收緊軟鞭,那矮冬瓜突然趴下馬來,而且這一跳跳得很
遠,就像一團肉球彈起一般,竟然從齊漱玉頭頂飛過,落在她的背後。
齊漱玉背後雖然沒有長著眼睛,也感覺得到那矮冬瓜在她背後正要伸開雙臂抱她的腿。
這霎那間,她自是無暇再奪坐騎,只好回頭對付矮冬瓜。她的籐蛇鞭纏在馬腿,也來不
及收回,就給那匹馬拖著走了。
矮冬瓜笑道:「俏丫頭,你把我拉來做什麼。我知道你們這個地方有拉郎配的風俗,但
我不相信你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丫頭會看得上我這一副尊容,你若是要拉郎配,應該去拉我
的大哥。」齊漱玉無暇與他鬥嘴,按住心中怒火,拔劍就刺。矮冬瓜給她殺得好像手忙腳
亂,但還是把這一大段的說話說完了。
齊漱玉心頭一凜:「看來這三個人個個都是高手,我可能中了他們的激將之計。」要知
學武的人最忌情緒波動,一給激怒就難免心粗氣浮,十成的本領最多只能發揮六七成,這就
難免給對方所算,齊漱玉霍然一省之後,立即冷靜發招,只聽得「嗤」的一聲,矮冬瓜的衣
裳給她短劍刺穿。
矮冬瓜叫道:「好厲害的丫頭,算我怕了你啦,我躺下來啦!」他果然說躺就躺,閃過
齊漱玉一劍,趁勢肩頭著地,往下便倒。
矮冬瓜用的兵器是一柄長刀二柄短刀,一「倒」下去,雙刀便貼著地面砍來。
齊漱玉剛在罵著「你躺下去裝死也不成!」哪知他的躺下非但不是「裝死」,反而更加
靈活了。齊漱玉話猶未了,已是接連碰上幾次險招。
這矮冬瓜的地堂刀確是另有一功,只見他渾身就像圓球一般,盤旋騰折,腕、胯、肘、
膝、肩,不論身體哪一部分,一沾著地,立即騰起,而且身法配合刀法,只要一柄刀尖輕輕
點著地面,便可身不沾地,比普通的「地堂刀」刀法,更顯得輕靈飄忽,毫不費力。他的雙
刀,一長一短,長刀短刀的刀法,也是各有不同。
齊漱玉本來是用長鞭配合短劍的,此時失了長鞭!手中只有一把不到三尺長的短劍,應
付這種從所未見的「地堂刀」,急切之間,想不出破解之法,只能仗著閃、展、騰、挪的小
巧功夫躲閃,竟然被這個矮冬瓜逼得連連後退。
那個給她踢下馬的瘦長漢子已經站了起來,一面驗傷、一面觀戰。幸而他只是給踢傷肩
胛骨,不是琵琶骨,並無大礙。但已是氣得臉如紅柿了。
那書生道:「老三,你得了人家這條籐蛇鞭,這條籐蛇鞭可是寶貝呀,難道你不知道它
的來歷?」
瘦長漢子道:「我知道:「
書生笑道:「你知道就好啦,一點皮肉之傷換一件寶貝,這樣便宜的交易往哪裡去找,
你還生氣幹嗎?」
瘦長漢子笑道:「大哥說的是。不過大哥,你也好像對這娃兒偏心點兒。」
書生斥道:「胡說,咱們是兄弟,我怎會對外人偏心。不過,咱們總算是在黑道上闖出
了名堂的秦嶺三英,雖然這丫頭對咱們無禮在先,咱們也不能太過難為她一個單身小婦人是
不是?」
瘦長漢子笑道:「老二,你聽見大哥的話沒有,你可要留心點兒,千萬別砍斷這婦兒的
雙腳,把一個小美人兒變成了半截觀音,那就大煞風景了!」
矮冬瓜作出誠惶誠恐的模樣諾諾連聲,說道:「老大,你不用吩咐,我也懂得應該怎樣
做的。你放心,我把一個完完整整絲毫無缺的美人兒送給大哥就是。」
齊漱玉陡地喝道:「你的屁放完沒有,我可要你的命了!」喝聲中身形倏變,雙腿疾
發,從刀圈的縫隙之中進招。短劍則只用於防守。這一下疾如風雨的「鴛鴦進步連環腿」的
踢法,頓時把本來已經佔盡優勢的矮冬瓜踢得只能滿地亂滾,無力還擊了。
原來齊漱玉施展的乃是新近練成的穿花練樹身法。練這種身法,要蒙著雙眼在花樹叢中
與人過招,練到不能碰落一花一葉才算成功。矮冬瓜的「地堂刀」已經是配合上獨門身法
的,但齊漱玉的穿花繞樹身法卻恰好是他這種獨門身法的剋星。
齊漱玉精通十八般武藝:「鴛鴦連環腿」雖然不是她最得意的本領,而齊漱玉也只是得
了她爺爺腿上功夫的三成,但就這三成功夫,已是足以破這矮冬瓜的「地堂刀」了。
「地堂刀」的厲害之處是在攻擊對手的下盤,齊漱玉腿上的功夫使了出來,更加上她這
奇妙的身法,當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矮冬瓜的雙刀哪裡還能削
著她的雙足,自是只能有滿地亂滾的份兒了。
旁觀的書生看得暗暗吃驚,心裡想道:「齊家武功號稱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虛傳,看來
只有我親自下場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鐺的一聲,矮冬瓜左手的長刀給齊漱玉踢得飛上半空。齊漱玉連環飛
腳,正要又再踢飛他右手的短刀,忽見一炳張開了的扇子擋在面前,齊漱玉手中的短劍刺
出,竟然給這柄扇子輕輕一撥一引,引出門外,齊漱玉稍稍失了平衡,那連環飛腳就踢了個
空。矮冬瓜滾出數丈開外。
這個半中間插手的人正是那個書生。
他搖了搖描金扇子,嘻嘻的說道:「讓我來領教領教齊姑娘的家傳本領。老二、老三,
你們只許在旁邊看著,不許幫手。咱們秦嶺三英,可不能給人笑話!」
矮冬瓜喘過口氣,笑道:「大哥親自出馬,那還用得著我們幫忙?對啦,美人兒是要親
手拿下來才更有味道的!」
齊漱玉心中氣極,恆也不禁暗暗驚奇:「怪不得那兩個人尊他為老大,就是他剛才這一
招已經是比他的同伴高明多了。」這三個人中,以那瘦長漢子年紀最大,其次是矮冬爪,這
書生的年紀則似乎還未到三十歲,最為年輕。但排行卻剛好顛倒過來,年紀最大的是老三,
年紀最輕的卻是老大。
書生稽扇一合,賣弄風流,柔聲說道:「齊姑娘,請賜招。」顯得甚為瀟灑。
齊漱玉喝道:「你知道我的來歷,怎敢對我如此無禮!」
書生笑道:「我可沒有說過半句冒犯姑娘的話呀,我這兩個兄弟是粗人,他們說的話請
你不必放在心上。」
齊漱玉自忖沒有勝他的把握,喝道:「你既然自知理虧,為何還要糾纏不休!」
書生打了個哈哈,搖了一搖扇子,慢條斯條理的說道:「齊姑娘,我幾時說過自知理虧
這四個字?不錯,我這兩位兄弟在言語之中是對你有不敬之意,但一來不是我說的,二來要
講道理麼,未必全是他們不對。我不能偏袒他們,但也不能偏袒你!」
齊漱玉氣往上衝,怒道:「誰要你偏袒?你說,他們有什麼道理?」
書生說道:「齊姑娘,是你先出手打他們的吧?你打都打了,又怎怪得他們出言無禮!」
齊漱玉一聽就知道這一場打架是免不了的,索性和這書生也翻了臉,冷笑說道:「老實
告訴你,我本來是要打你的!你對我油嘴滑舌,先就無禮!」
韋生佯作一怔,隨即笑道:「我怎樣油嘴滑舌?哦,對啦,當時我是聞到一股香氣,贊
道好香,好香。敢情這香氣就是從你身上發出來的吧?但這也只是對你的讚美呀,你怎能出
手就打?」
齊漱玉喝道:「你耍無賴,我就要打!」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書生一閃閃開,繼續笑道:「我還沒見過你這樣蠻不講理的姑娘,不過,你不講理,我
可要和你說個清楚,免得你說我欺負你。齊姑娘,你打了我的兄弟,倘若你不是齊燕然孫女
兒那還罷了,我可以讓你幾分。但你是齊燕然的孫女兒,我倘若不為弟兄出頭,豈不給別人
恥笑我是怕了你的爺爺?」
說話之間,齊漱玉連進七招,但卻給這書生一一化解。他一面拆招,一面說話,只憑這
點,已是顯得他的武功比齊漱玉勝過不只一籌。
「我也不想難為你,只請你跟我們回去。我會派人送信給你爺爺的。只要你的爺爺親自
到秦嶺來向我們賠個禮,我就立即放你!」書生繼續說道。
齊漱玉氣極冷笑:「你是什麼東西,配和我的爺爺說話!」說話都不配,當然更談不上
什麼賠禮了。
書生也冷笑道:「你爺爺不賠禮也行,只要他有本領能夠從我的手中把你奪回去!」如
此說法,分明已是把齊漱五當作他的囊中之物似的。
齊漱玉強抑怒氣,喝道:「你要擒我,恐怕也沒那麼容易!」聲出招發,短劍欺身直
進,使出家傳劍法的兩敗俱傷狠招,逕刺書生脅下的「氣愈穴」。這一招她冒險進招,拼著
兩敗俱傷,快如閃電!
書生笑道:「留心你的手指!」摺扇倏張,閃閃發光。原來這是一把鋼骨扇子,扇骨兩
邊,很像磨利的刀片。齊漱玉唰的一劍刺過去,被他的扇子一覆一按卸去了力道,扇子貼著
劍脊,竟然就向上削。這樣一個變化,實是大出齊漱玉意料之外。劍上的力道施展不出,反
而變成了對方借力的工具,處此情形,似乎只有趕快棄劍縮手,方能免掉五指削斷之災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車聲轔轔,馬鳴蕭蕭。這茶山路本來甚少人行,相不到竟有一輛馬車
經過。
書生似乎恐防夜長夢多,急於了結,招數一變,攻勢有如暴風驟雨。
齊漱玉情知不敵,撮唇一嘯,陡地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三丈開外。
她那匹坐騎,是她爺爺一手訓練的名駒,善知主人心意,一聽見嘯聲,就跑上前去迎接
她。
齊漱玉仗著輕靈的身法擺脫強敵的纏鬥,本來就是想搶快跨上自己的坐騎逃跑的。高個
子和矮冬瓜正在一旁口沫橫飛的觀戰,並非是在馬上,要是她能夠跨上坐騎,突圍就大有希
望。
哪知她還是慢了一步。
那書生反手一揮,一枝短箭閃電似的射出去。原來他這把扇子乃是鋼骨扇子,扇柄裝有
機括,一按扇柄,扇骨可以當作短箭使用。不過和普通的箭略有不同,箭頭不是尖的。
雖然不是尖的,但這枚鈍頭的扇骨被他用甩手箭的手法射出,卻是勝過強弓利弩。
「卜」的一聲,扇骨直貫馬腦,齊漱玉那匹坐騎發出嘶啞的哀鳴,頓時就倒斃了。
正在十分吃緊之際,那輛馬車來到了。
是一輛上有寶蓋的華麗馬車,掛著珠簾。坐在車廂裡的是什麼人,看不見。只能聽見聲
音。
「浩兒,前面是些什麼人在打架?」聽這人說話的聲音,似乎是個中年婦人。
她口中的「浩兒」是個年紀不過二十歲的少年,頭戴束髮嵌寶紫金冠,身穿白色真絲的
衣裳,外罩石青起花的緞褂,腳登熊皮長統的馬靴。像是一個文武兼全的貴家公子。但這個
貴家公子現在卻是充當馬伕,為那婦人駕馭馬車。
拉車那兩匹馬,毛色純白,只有四蹄如墨。一看就知是異種名駒。
高個子和矮冬瓜似乎也給來人高貴的氣派嚇住了。沒有立即上去動手。
那少年道:「似乎是三個強盜在搶劫一個小伙子,兩個強盜把風,動手的那個強盜是用
一把擺扇的。那小伙子打不過他。」
車廂裡的婦人哼一聲,說道:「是用扇子的?這一夥又是三個人?晤,敢情是所謂秦嶺
三英吧?你上去傳我的口諭,叫他們不許恃強欺弱,以眾凌寡。還有傳那個老大過來,我要
問問他是怎麼回事?」
高個子與矮冬瓜愕了一愕,不約而同的大笑起來,說道:「哪裡來的老婆婆,既然知道
我們秦嶺三英的名頭,膽敢如此口出狂言。你當我們是你家的奴僕麼?」
那少年勃然色變,喝道:「什麼東西,膽敢辱侮我的娘親!」聲出招發,一手就向那個
高個子抓去。
高個子早已抖開了籐蛇鞭,笑道:「這件新到手的寶貝,我還未曾用過。就讓你這個不
知死活的小子,試一試我這件寶貝的滋味吧!」笑聲中一個倒縱,立即反手揮鞭。他在「秦
嶺三英」之中雖然排名第三,但亦曾身經百戰,哪裡把這少年放在心上,籐蛇鞭抖開,長達
一丈有多,少年手中沒有兵器,他自信已是立於不敗之地。
哪知這少年身手敏捷之極,籐蛇鞭卷地掃來,被他一抬腿就踏著鞭梢,高個子只覺虎口
一震,籐蛇鞭已是給這少年奪去。
少年冷笑道:「什麼秦嶺三英,憑你們這點本領,給我家做奴僕也不配!」
說時遲,那時快,矮冬瓜的地堂刀已是朝他雙足砍來。少年把奪到手中的籐蛇鞭揮出,
鞭風呼響,使出「回風掃柳」的鞭法,把矮冬瓜檔在一丈開外,不過矮冬瓜的獨門刀法卻是
要勝過他的夥伴許多,他在地上翻騰滾撲,捷若狸貓,雖然他近不了少年的身子,但少年的
籐蛇鞭也打不著人。
高個子失了籐蛇鞭,換了他日常使用的兵器,一柄厚背砍山幾已是退而復上,稱那矮冬
瓜聯手對敵。他氣不過被奪鞭,破口大罵。
少年把籐蛇鞭抖成無數圈圈,大圈圈、圈圈、斜圈、正圈、圈裡套圈,在高個子與矮冬
瓜夾攻之下,仍是攻多守少。
齊漱玉雖然是在激戰之中,但近在身旁的打鬥她還是能夠偷個空看幾眼的,不禁心裡大
奇:「這少年的鞭法倒像比我所學的還要高明!據爺爺說,籐蛇鞭本來很少人會使,甚至知
道它的來歷的也沒幾個,怎的這少年隨手奪來,就運用得如此純熟,竟然比我還要高明?」
心念未已,只聽得「噹」的一聲,原來是那高個子的厚背砍山刀被鞭圈套住,奪出了
手,飛上半空跌下來了。
少年笑道:「這條鞭的確是件寶貝,你這膿包不會使用,怎能怪這寶貝?」笑聲中揮鞭
疾掃,高個子被他刷了兩鞭,衣裳碎裂,胸膛都打出兩道鞭痕,此時哪裡還敢再罵,只有逃
跑的份兒。
少年喝道:「回來!」斷喝聲中,籐蛇鞭已是圈著他的右腿,將他拉了回來。矮冬瓜見
有機可乘,急於救助同伴,立即把雙刀貼地滾砍,斬這少年雙足。
哪知這少年動作極快,籐蛇鞭一卷一送,高個子給他摔倒地上,變成了一個人球,恰好
滾到矮冬瓜的面前,擋住了他的雙刀。
矮冬瓜忙不迭收刀,憤然大罵:「小子,你忒也欺人太甚!」雙刀並交左手,騰出右
手,扶高個子站起。不料高個子竟是站立不穩,他才一鬆勁,只聽得「咕咚」一聲,高個子
又跌倒了。原來這少年在鬆開籐蛇鞭之時,已是點了他膝蓋的環跳穴。
說時遲,那時快,少年的籐蛇鞭又已向矮冬瓜咧的掃來,眼睛卻是對著那高個子發話:
「你出言無狀,須得對我娘親叩頭謝罪,我才能放你走!」說話之間,已是連環三招,把矮
冬瓜逼得在地上翻滾。他頓了一頓,籐蛇鞭揮出,指著矮冬瓜道:「你也一樣!」
矮冬瓜氣怒交加,叫道:「小弟無能,大哥,你……」他是想請老大趕快擺脫與齊漱玉
的纏鬥,過來對付這個少年。話猶未了,場中已是突然起了變化。
那個書生打扮的「老大」並非不想過來,也並不是害怕這個少年,這個少年的武功雖然
高強,但也未必能夠勝得過他的,他是害怕坐在那輛車上,一直尚未露面的那個婦人。他雖
然不知道這個婦人是誰,但已是想起了一個極為可怕的人物了,由於怯意一生,心神不定。
本來已經是處在下風,岌岌可危的齊漱玉形勢頓時好轉,與他扳成平手。
待至高個子給這少年打倒,身為「老大」的書生非得立即設法挽回敗局不可,情急之
下,無暇思索,一個沖躍,手指便按扇柄的機括。
他本是不想用暗器射齊漱玉的,此際逼於無奈,一發就是三枝。齊漱玉是死是傷,他已
是顧不得了。
那少年正在把矮冬瓜打得只有在地上翻滾閃躲的份,但還未能點著他的穴道。他眼觀四
面,耳聽八方,一聽那三枝扇骨射出的破空之聲,不由得「啊呀」一聲,閃電似的一鞭打
下,放棄阻鞭梢點穴的打法,這一鞭打得極重,把矮冬瓜打得癱在地上。
但他出鞭雖快,卻來不及去救齊漱玉了。
距離如此之近,齊漱玉本來非中「暗箭」不可。但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又有一件驚人的
變化發生!
只聽叮叮連聲,那三枝當作短箭射出的精鋼扇骨在齊漱玉的面前落下,隨著落下來的竟
然是三顆珍珠。齊漱玉呆了一呆,剛好把這三顆珍珠接到手中。
車子上的那個婦人似乎沒看見齊漱玉的動作,道:「浩兒,替我把珍珠撿起來。」少年
道:「娘,用不著撿了。」那婦人笑道:「你倒是一副大少爺脾氣,我可不想陪老本呢。」
齊漱玉一呆之後,方始省起要物歸原主,忙把珍珠遞給那個少年。那少年略一躇躊,似
乎想接又不想接,但終於還是接了過來,說聲:「多謝。」齊漱玉面一紅,說道:「你救了
我的性命,應該是我多謝你才對。」
三顆小小的珍珠竟然能夠打落三枝精鋼扇骨,而且珍珠絲毫無損,這婦人的功力之高可
想而知。齊漱玉心裡想道:「聽丁大叔說,內功練到最高境界,可以摘葉飛花,傷人立死。
當今之世內功差不多練到這個境界的只有爺爺一人。可惜我一出世,爺爺業已閉門封刀,他
未遇強敵,這門功夫我從未見過。這婦人能夠用珍珠打落精鋼扇骨似乎是屬於同一類的功
夫。不過由力有深淺,她還未練到可以用花葉當暗器的境界,但爺爺練到七十多歲,尚未爐
火純青,她不知有多大年紀?她是這少年的母親,大約不會超過五十歲吧。那就真是難得之
極了。」
那個身為「老大」的書生,比起齊漱玉來當然更加見多識廣,此時不禁面如土色!
「請問來的是哪位前輩,可否容我拜見?」書生顫聲說道。
「我叫你住手,你反而暗箭傷人。是否不服氣,還想和我較量較量?」那婦人冷冷說道。
書生忙道:「不敢。不過我們總算是在江湖上混出了字號的。老夫人若是不容一見,我
們寧死不辱。」
那婦人冷笑道:「原來你想知道我是誰才肯甘休。好吧,我也不怕你們記仇,就讓你們
一見。」
那婦人揭開珠簾,齊漱玉只覺眼睛一亮,出來的竟然是個珠光寶氣的中年貴婦。頭上梳
的是金絲八寶攢珠鬢,鬃旁插朵珠花,珠花似乎缺了一瓣,身上穿的是縷金大紅雲緞襖,外
罩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繡花百折裙。但在雍容華貴之中卻也掩蓋不住有幾分妖冶之氣。齊
漱玉暗暗想道:「若不是我剛剛看見她的暗器手段,一定會把她當作宮宦人家的貴婦。不過
學武的人原也不拘身份,說不定官太之中也有武功好的。」
齊漱玉對這婦人的身份猜疑不定,那書生則是定了眼珠。
只見珠簾揭開,車廂裡掛著一幅刺繡,繡的是一匹駱駝。
那少年一面攙扶他的母親,一面笑道:「你知道我們是誰了麼…」
那書打扮的「老大」顫聲說道:「兄台敢情是白駝山的少山主?」
他不敢問那貴婦,只敢向這少年試探。
少年笑道:「算你眼力不錯。」
那「老大」突然抬起手掌,僻僻啪啪,自己打了自己兩記耳光,說道:「不知是宇文夫
人駕到,罪該萬死!」
這一下可把齊漱玉看得傻了。她心裡又是驚奇,又是沒趣。試想她的爺爺是武林公認天
下第一高手,這個什麼「秦嶺三英」的老大竟然毫不賣帳,如今對這貴婦卻怕成這個詳子!
試想她的心裡是什麼滋味?「這個什麼白駝山的宇文夫人不知是何來歷,怎的從沒聽見爺爺
說過?她的武功不及爺爺,難道她在武林中的地位還能勝得過我的爺爺不成?」
那個貴婦模樣的宇文夫人見這「老大」如此恭順,似乎甚為滿意,說道:「你不聽我的
吩咐,本來應予嚴懲的。但念在不知不罪,你又已經自己打過嘴巴了,這就饒了你們吧。」
此時那個矮冬瓜已經爬了起來,並且替那高個子解開了穴道。兩個人早已走到他們「老
大」的身邊。
他們聽得一個「饒」字,大喜過望,拔腳就走。
那書生喝道:「你們兩個怎能如此不懂規矩?」他口中說話,雙膝已是朝著宇文夫人跪
下。
那兩人瞿然一省,想起了白駝山少山主對他們的命令,慌忙跟著「老大」跪下,而且不
約而同的也學著老大剛才的模樣,僻僻啪的自打嘴巴,齊聲說道:「冒犯夫人,罪該萬死,
求夫人饒恕。」
宇文夫人喝道:「好了,好了,我不想看你們的醜態,都給我滾吧。」
「秦嶺三英」走後,那少年道:「我複姓宇文,單名一個浩字。請問兄台高姓大名,這
條籐蛇鞭是你的吧?」
齊漱玉道:「小弟姓齊,單名一個玉字,不錯,這條籐蛇鞭正是了我的家傳之物。」她
因為『漱玉』二字一聽就知道是女孩子的名字,故此省了一個「漱」字,單獨一個「玉」
字,雖然也有閨秀意味,但男子的名字中有「玉」字的也不少,就沒那麼礙耳了。
不過籐蛇鞭是極為罕見的兵器,齊漱玉已說出了它是家傳寶物,本人又是姓齊,對方倘
若熟悉武林人事,應該很容易就會聯想到「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的。
齊漱玉並不是沒有想到這一點,只因這兩母子乃是她的恩人,對恩人她不想捏造謊言,
隱瞞身世。另一方面,在她內心深處,本來就是不自覺的以身為齊燕然的孫女為榮的,改名
可以,換姓她可不願。
她已經準備好了,如果這個宇文夫人問她一句:「請問你和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齊
老先生是怎麼個稱呼?」她就會告訴她的。
但這個字文夫人卻並役有這樣問她,聽她說出「家傳之寶」這四個字的時候,臉上的神
情也沒有什麼改變。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有個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
宇文夫人只是望著她笑道:「齊相公,你年紀這樣輕,武功倒是很不錯呀!難得,難
得!」
看來這個宇文夫人也並未看出她是女兒身。
齊漱玉面上一紅,說道:「要不是得前輩出手相助,只怕我早已性命不保了。前輩謬
贊,晚輩實是無地自容。」
字文夫人笑道:「你不必太過自謙,你莫看我打發他們容易,其實他們三兄弟在江湖中
已經算得是一流高手了。尤其那個老大,他是得了鐵扇先生上官謹的真傳的。若不是我出
手,我這孩兒和你聯手只怕也未必對付得了他呢。」
說至此處,若有所思,接著問道:「秦嶺三英是他們自己封的,但他們在黑道上的行為
確是還不算太壞,不會隨便搶劫、殺人的。不知齊相公因何與他們結下仇怨?」
齊漱玉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也不知道秦嶺三英是什麼。」
字文夫人先為她解釋「秦嶺三英」的來歷:「他們是在秦嶺安窯立櫃的三個黑道人物,
老大名叫秦兆陽,他的師承我剛才已經說過了。那矮冬瓜排行第二,名叫駱宏,是保定地堂
刀石家的弟子。那瘦長漢子排行第三,名叫盧志高,也曾在武林名家外號金刀無敵王元通的
門下學過幾年刀法。」
說了這三人的來歷之後,宇文夫人再問:「既然你不認識他們,他們何以與你為難?」
齊漱玉道:「我也不知道。」由於宇文夫人並沒問她身世,她可以不說就不說了:「秦
嶺三英」何以與她為難,那個「老大」是說過的,就因為她是齊燕然的孫女。不過她也並不
完全相信那個「老大」的說話。
宇文浩道:「像秦嶺三英這種跟過名師練武的黑道人物,一般來說,最喜歡的是兩件東
西。一是寶劍,二是名駒。籐蛇鞭是極為難得的兵器,在識貨者的眼中,比寶劍還更名貴。
說不定他們看中了齊兄的這條籐蛇鞭,因此動了奪寶害命的歹毒念頭。」
他提到寶劍名駒之時,齊漱玉情不自禁的向她那匹已經倒斃路邊的坐騎望去。
宇文浩故意問道:「齊兄,你的坐騎呢?」
齊漱王黯然說道:「已經給那強盜用暗器射死了。喲,就是這匹烏龍駒。」說到烏龍駒
的名字時,聲音充滿感情。
宇文浩忙道:「我有尚好的金創藥,可以醫人,也可以醫馬,讓我過去看看還有沒有
救。」
他急步過去蔡看烏龍駒的傷勢,齊漱玉抱著一線希望跟在他的後邊。
一看之下,宇文浩歎氣道:「秦老大的扇骨箭功力非同小可,已經洞穿馬腦,決難起死
回生了。唉,真是可惜!小弟略懂相馬,齊兄的這匹烏龍駒是大宛的異種名駒,雖然老一
點,還是遠勝於凡馬的!」
齊漱玉苦笑道:「宇文兄眼力不差,這匹烏龍駒的年紀比我還大,我一出生他就和我作
伴了,誰知我捨不得和它分開,反而累它喪了性命。」
宇文浩道:「齊兄,你失了坐騎,再要找一匹這樣的好馬可就難了。看你的模樣,你好
像是急於趕路的,是嗎?」
齊漱玉點了點頭。
宇文浩沉吟片刻,說道:「可惜我這兩匹馬是一對的,否則可以分一匹給你。」說至此
處,忽地問道:「齊兄,你往哪兒?」
齊漱玉道:「小弟要趕往京師。」宇文夫人道:「哦,你想趕往京師,有急事麼?」
齊漱玉道:「也不是什麼急事,不過我和一位友人有約,在京師會面,他已經走了五六
天了,我恐怕他在京師等不見我,他又是不能久留的,等不見我,就會離開京師。」
宇文夫人笑道:「那你不用擔心了,正巧我們也是要往京師去的,若不嫌棄,你就和我
作個伴吧。坐我這輛馬車,相信不會比你那匹烏龍駒走得慢。」
齊漱玉心意躊躇,說道;「萍水相逢,不敢打擾。」
宇文夫人笑道:「不錯,咱們是第一次見面。但交情大概不能算是萍水之交了吧?」
齊漱玉雖有江湖經驗,但畢竟閱歷尚淺,暗自思量:「這宇文夫人不知是何來歷,但她
雖然顯得詭秘,料想不是壞人,否則她也不會替我打發那三個強盜了。」此時她正是需要雪
中送炭,便即笑道:「萍水相逢,多蒙救助。老前輩說得對,這當然不止是萍水的交情,而
是可算得過性命的交情了,只不過這是我欠你們的情。晚輩受惠已多,再要給你們添麻煩,
心裡過意不去。」
宇文浩哈哈一笑,說道:「齊兄,我看你是個少年豪傑,怎的卻似扭扭捏捏的姑娘?咱
們是一見如故,說這些客套話幹嘛?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說不定哪一天我也要求你幫
忙呢。」
宇文夫人笑道:「這樣吧,請恕我倚老賣老,齊相公若不嫌棄,與小兒結為異姓兄弟如
何?」
這一提議來得太過突然,齊漱玉連想也沒有想過,不過,一來對方於己有救命之恩;二
來齊漱玉對他們母子亦有好感;三來她又急於上京去找師兄。在這種情形底下,也不容許她
多作考慮,便只好答應了。論起年紀,宇文浩二十有二,比她年長四歲。她與宇文浩交互八
拜,叫了他一聲「義兄」之後,接著給宇文夫人磕頭,喚她乾娘。
宇文夫人眉開眼笑,說道:「好孩兒,我沒有好的見面禮給你,就把這朵珠花給你吧。」
齊漱玉道:「乾娘厚賜,小侄可不敢當。」
宇文夫人笑道:「我給你這朵珠花,是有因由的。剛才我打落秦老大的扇骨箭,用的就
是從這朵珠花上摘下來的三顆珍珠,你留看作個紀念,他日也可以留贈你的媳婦兒。」
宇文浩笑道:「媽,你想得真周到。弟媳的聘禮,你都給玉弟準備好了。」
齊漱玉面上一紅,但怕引起他們疑心,只好收下了。
宇文夫人笑道:「從現在起,咱們就是娘兒倆啦。讓你的大哥駕車,你到車廂裡陪我
吧。」齊漱玉這才知道她要自己和她的兒子結拜的另一個原因,心裡想道:「她是個貴婦,
恐怕是要比普通的江湖人物多講究一點禮法的。她做了我的乾娘,那就不用避嫌了。」心裡
也在暗暗得意,自己女扮男裝,和宇文夫人坐在一處,她居然一點也看不出來。
宇文夫人道:「你不用和你的大哥客氣,這兩匹馬是聽他使喚慣了的,所以只能由他駕
車。」說話之時,宇文浩已打起響鞭,馬車飛也似的跑了。
齊漱玉坐在車中,好像騰雲駕霧一般,心裡想道:「果然跑得比我那匹烏龍駒還快。」
一路同行,免不了閒話家常。但宇文夫人只是稍涉即止,並沒詳言。當齊漱玉問起她家
裡的情形和白駝山是在哪裡的時候,她笑著說道:「白駝山可遠著呢,它是在藏邊的一座高
山,說出來你也不會知道的。你的義父單名一個雷字,我們只生下你的大哥一個。他從來沒
有到過中原,這次我帶他入京,是想讓他增點見識的,我有一個親戚,多年未通音訊,最近
才知道她在京師。」
齊漱玉心裡想道:「怪不得爺爺也不知道武林中有宇文這一家,原來他們是遠在邊陲
的。」不免有點奇怪,問道:「義父是漢人嗎?」
宇文夫人笑道:「想必你看見我們的服飾,有點奇怪,是吧?」要知她們母子的服飾都
華貴異常,齊漱玉雖沒有到過西藏,但也知道住在西藏的十九都是「胡人」,西藏右稱吐
蕃,人種複雜,以藏人數量較多,衣裳簡樸。看她們母子的服飾,料想決不會是胡人服飾。
宇文夫人笑著繼續說道:「說起來可真是話長了,你義父的遠祖是唐朝時候在中原做官
的胡人,後來因為天下大亂,他帶了家人和一些親信部屬到白駝山開荒隱居,幾代相傳,倒
把白駝山變成了世外桃源一般了。這位遠祖是在中原長大的,他的妻子又是漢人,所以把中
原的服飾和生活習慣也都搬到了白駝山了。他們這家還有個習慣,男子大都是喜歡娶漢女為
妻的,所以傳到了你義父這代,你要問他是漢人還是胡人,這就很難說。他的母親、祖母、
曾祖毋……都是漢人,以血統來說,恐怕是漢人更多了。」
不過,她只是「略述家世」,對她夫家與武林人物有無來往,以及其他一些別的事情她
就一字不提了。
齊漱玉道:「我自幼父毋雙亡,武功是爺爺和一位老僕人教的。」心裡在想:「爺爺早
已閉門封刀,除了寥寥幾個至交友好之外,他是不願意給外人知道他的蹤跡的,要是義母問
起他的事情,我說不說呢?」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宇文夫人並沒有像她這樣多間,只是笑道:「江湖異人,在所多
有。你的爺爺想必也是和我家那位遠祖一樣,是厭倦了塵世的紛爭,故而想做個世外高人
的。」竟然連她的祖父的名字都沒有問。
齊漱玉也知道江湖上有許多避忌,尤其一些「遁世」的「高人」更不喜歡別人問及來歷
的。宇文夫人沒有打探她的家世,她自也不便多問乾娘了。
馬車跑得很快,第二天就到了河南西部的靈室縣。齊漱玉聽得遠處水聲轟鳴,似是波濤
拍岸,知道已經到了黃河之邊。崎山、岷山迫近黃河,互為犄角,古稱「崤函天險」,但兩
山夾峙之中卻是一大片盆地,數百里平川,土地富饒。
宇文夫人笑道:「在崤山或岷山高處遠眺黃河乃是一景,可惜咱們沒這閒功夫了,但也
不妨走得慢些,看看這裡既有高山,又有平原的山川美景。」
她捲起簾與齊漱玉指點山川形勢,齊漱玉悶坐車廂多時,縱目弛懷,頓覺胸中一爽。
忽聽得雜亂蹄聲,原來她們這輛馬車正在走過一個交叉的路口,在另一條路上有五個騎
者也正在趕路。她們走的方向是西南,是準備取道山西前往京師的。這五匹馬則是向著正南
面走,正南面是函谷關,過了函谷關就進入陝西境內了。
駕車的宇文浩說道:「此處是三個省份的交界處,這些人跑得這樣急,恐怕是黑道人
物。」
齊漱玉道:「何以見得?」
宇文浩道:「大凡在省份交界之處的邊境,那是最適宜綠林人物出沒的地方。因為各省
的統兵長官大部是喜歡推卸責任的。只要強盜從他的轄區逃過邊境,他就不管了。」
齊漱玉笑道:「原來如此。不過這次恐怕是你看錯了。我瞧這些人的服飾好像是道士。」
兩條路交叉穿過,那五騎馬雖然是在另一條路,而且已經離開交叉的路口約有半里之
遙,但還是可以約莫看得見的。此時他們正轉過一個有山坳阻攔視線的地方,看得更加清楚
了。
宇文夫人笑道:「管他是強盜或是道士,各走各的,不必多理閒事。」
哪知他們不理「閒事」,那些人卻是要理「閒事」。
走在前面的那個道土忽地「咦」了一聲,說道:「咦,你們快看,是不是那個妖婦?」
後面的一個道上說道:「不會吧,那妖婦怎會在此處出現。咱們不是,……」他似乎是
害怕給他們這邊聽見,聲音越說越小,後面的話聽不見了。
本來這些人在半里之外交談,又不是特別提高聲音,她們是很難聽得到的。不過齊漱玉
是練過武功的女子,耳目異於常人,除了最後那一句聽不完全之外,其他的話都聽見了。
宇文浩面色一沉,說道:「娘,這些牛鼻子無禮之極,好像是在議論咱們呢。要不要給
他們一點教訓?」
宇文夫人沉吟片刻,說道:「這些道士好像有點來歷,別理會他們。」
宇文浩氣憤道:「娘,你沒聽見他們胡說八道嗎?管他們什麼來歷,難道咱們還怕了他
們不成?」
宇文夫人搖了搖頭,說道:「不是害怕他們。但一來我怕你這火爆的性子,一言不合,
只怕就要鬧出事來。二來你的弟弟也要趕著前往京師,何必為一點小事,耽擱行程。」
字文浩見母親堅決不許,只好忍住氣繼續趕車。
哪知他沒有過去興師問罪,那五個道士反而來了。他們離開大路,穿過田畝,跑到宇文
夫人的馬車正在行進的這條路上,兜頭截住,一字擺開。
宇文浩按轡道:「你們意欲何為,想搶劫麼?」
那五個道士見他一副貴公子模樣,倒是不覺一怔。為首的那個年紀最長的道士答道:
「我們是華山道士,不是強盜。」
宇文浩道:「你們是想化緣?」
那道士合什說道:「貧道亦非化緣!」
宇文浩道:「那你們到底想要什麼?」
那道士道:「請公子恕貧道冒味,我們有個不情之請……」
宇文浩喝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那道士面色一端,說道:「好,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公子,你腰懸寶劍,想必是
武林中人。」
宇文浩道:「是又怎樣?」
那道土道:「你這輛車子上坐的是什麼人?」
宇文浩怒道:「你這牛鼻子臭道士好生無禮,這樣問,什麼意思?」
宇文夫人隔著珠簾小聲說道:「浩兒,說給他們聽也無妨。」
宇文浩冷冷說道:「是我的母親和弟弟,你問她們幹嗎?」雙目圓睜,只待他們答得無
禮,就要動手。
那道士說道:「可否容我們見一見令堂和令弟?」
宇文浩大怒,喇的拔劍出鞘,喝道:「臭道土,放你的屁,敢對我娘親無禮——」
宇文夫人卻道:「問問他們,為什麼要見我?」
那道土道:「請公子息怒,貧道決無輕薄之意。我們是出家人,善男信女在我們眼中都
是一樣。」言外之意,出家人心無雜念,本來無須避男女之嫌。
宇文浩冷笑道:「看你們也不像有道之士。哼,既非化緣,因何求見家母?快說!」
那道士說道:「實不相瞞,我們是華山派的道家弟子。這次下山,是奉了掌門之命,尋
訪一位與敝派大有關係的女施主的。」
宇文夫人隔簾問道:「什麼關係?」
那道士遲疑片刻,說道:「掌門沒有說明,請恕貧道無從奉告。」
齊漱玉從簾縫裡偷看他說話的神情,暗自想道:「看來他是知道的,只是不願意說出來
罷了。不過白駝山宇文這家人遠在藏邊,和華山派怎麼拉得上關係?華山派的掌門天權道長
和六大長老之一的天璇道長與爺爺都有交情,假如他們和白駝山的女主人不論有恩還是有
怨,應該不會瞞住爺爺的。爺爺曾把江湖上較為重要的人物都對我說過,可從沒提過白駝山
的宇文夫人。這幾個華山派道土所要我的那位女施主,按常理推斷,應該不會是我新拜的干
娘吧?」
心念未已,只聽得宇文浩已在問道:「你懷疑家母就是那位女施主嗎?」
為首的道土道:「只求一見,便可釋疑。」話中之意,不啻承認了他確實是有此懷疑。
宇文浩冷笑道:「我也老實告訴你吧。家母和我是剛從西域來到中原的,連華山在哪裡
都不知道。焉能與你們華山有甚關係?」
那道上道:「彼此同屬武林一脈,貧道又是出家人。就算我們誤會,容我們拜見老夫人
料亦無妨?」
宇文夫人忽道:「你見過那位女施主嗎?」
那道士道:「不久之前我們才見過她的,只因當時追不上那位女施主,故此無法完成任
務。」
宇文夫人道:「好,那我讓你們見一見吧。玉兒你也出來,讓他們見見,免得他們還有
疑心。」
為首的那個道士打了一個手勢,示意先禮後兵,五個人同時下馬,這是遵守江湖的禮
節,人家既然以禮相待,他們就不能高高坐在馬上。
這霎那間雙方眼睛都是目不轉瞬,隱隱藏著殺機,宇文浩這雙眼睛是盯著那五個道士。
珠簾高卷,宇文夫人與齊漱玉攜手下車。
盯著宇文夫人那五雙眼睛定住了,似是感到十分驚異,目光一片迷茫。
有一個道土失聲叫道:「大膽妖……」為首的那道土喝道:「別胡說!」那個道上本來
是想罵「大膽妖婦」的,硬生生把一個「婦」字嚥了回去。
宇文夫人面色一變,問那為首的道士:「你說的那個女施主亦即是他說的妖婦吧?」
為首的道士不敢作聲,在他背後說了半句話的那個道士抬頭道:「不錯。」
宇文夫人冷笑道:「那麼你們看清楚沒有,我是不是那個妖婦?」
為首的道土神色顯得有點遲疑,沒有立即回答。他心裡暗自想道:「相貌倒是一模一
樣,但服飾卻是完全兩樣,神氣也大不相同。那妖婦輕功再好,諒也不能這樣快就來到這
兒,而且從頭到腳都換過打扮吧?這個婦人的雍容華貴風度似乎也不是那個妖婦所能假扮得
來。」
他正想道歉,不料他那魯莽的師弟卻已說道:「天下決沒有這樣相像的人,那妖婦詭計
多端,師兄,你別給他騙過了。」
為首的道士喃喃說道:「不對,不對!」
宇文浩喝道:「什麼不對?」
那道士瞿然一省,連忙合什說道:「對不住,我們認錯人了。」
宇文夫人冷笑道:「原來我竟然像個妖婦,今天我才知道。」
宇文浩猛地喝:「你們就想走麼?」
為首的那道士怔了一怔,說道:「貧道已經賠過禮了。」
宇文浩喝道:「我要你們各自打五十下嘴巴,外加十個響頭!」
脾氣最暴躁的那個道士大怒說道:「華山派弟子只能接受本派掌門刑罰,決不向妖婦低
頭!」
話猶未了,只覺勁風颯然,宇文浩已是撲到他的面前。這道士名叫凌霄,是天璣道人的
徒弟,精於大擒拿手法,見宇文浩撲到,立即一個怪蟒翻身,身形半轉,掌托敵時,正待用
個高探馬的招式,抓著宇文浩就摔。哪知宇文浩的擒拿手法比他更精更狠,只聽得「卡嚓」
一聲,不知怎的宇文浩早已脫出手來,手腕一翻一繞,把凌霄右臂的關節拗折了。
為首的那個道士迅即來媛,卻想不到仍是慢了一步。宇文浩兔起鶻落,一個照面就把凌
霄摔倒,回過頭來,剛好迎上敵招。
這個為首的道土道號凌慮,是天權道人的首徒,武功比凌霄高出甚多。他見宇文浩如此
狠辣,不禁也動了怒氣。
凌虛喝道:「小子膽敢傷人,我與你拼了。」五指如鉤,欺身直進,抓宇文浩的琵琶骨。
宇文夫人在旁觀戰,點了點頭,對齊漱玉道:「不錯,這是華山派的龍爪手功夫。」齊
漱玉不禁有點奇怪,心想他們這家遠在藏邊,怎的對華山派功夫瞭如指掌?要知龍爪手功夫
乃是華山派鎮山三寶之一(其他兩寶是無極劍法和五行拳),門下弟子倘非遇著強敵,輕易
是不肯使用的。齊漱玉也只是聽得爺爺說過,未曾見過。
宇文夫人好似知道她的心思,說道:「華山派是中原六大門派之一,我們僻處邊陲,對
中原各派武功當然是孤陋寡聞,但六大門派的看家本領,倒也略知一二。」她談笑自如,似
乎絲毫也沒為兒子碰上強手擔憂。
宇文浩笑道:「華山派的龍爪手是不錯的,可惜這臭道士練得還沒到家!」說話之間,
早已避開了凌虛連環三招的龍爪手,掌勢斜飛,反劈凌虛肩腳。凌虛識得厲害,一個移形易
位,肘錘撞宇文浩左脅的愈氣穴。這是五行拳的殺手絕招,攻敵之所必救。
宇文浩霍的一個風低頭,駢指如戟,戳凌虛咽喉,招數後發先至。凌虛招數使出,橫了
心腸,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雙掌齊發,不護自身,反而向前猛擊,如此打法,
已是豁出性命,拼著同歸於盡的打法。
宇文浩冷笑道:「想拚命麼?憑你這點本領,那是做夢。」只聽得「蓬」的一聲,宇文
浩早已變指為掌,變招之快,難到形容。雙掌相交,凌虛頓時便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宇
文浩掌勢未衰,喝道:「給我跪下!」掌鋒收回之際,一捺他的肩頭。
凌虛踉踉蹌蹌退出了六七步,嘩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但並沒跪下。
宇文浩喝道:「哪一個不跪下磕頭,我就殺哪一個!」
那個首先被他摔例的凌霄右臂脫臼,痛得在地上打滾,忍著疼痛喝道:「華山派寧死不
辱!」左肘支地,跳起來反撲,可是究竟氣力不濟,躍不到三尺遠,「卜通」又跌倒了。
凌虛在五人中武功最好,也不過五六招便受了傷,餘下三人明知不敵,但在激憤之下,
卻是不約而同的一湧而上,這三個人是天梧道長的徒弟,練有一套互相配合的三才劍法,三
柄長劍暴風驟雨一般殺來,完全放棄防禦,威勢之猛,看得齊漱玉也有點膽顫心驚。
她正想上去調停還未來得及開口,只聽得斷金裂玉之聲不絕於耳,原來宇文浩亦已拔出
寶劍迎敵,把對方的三柄青鋼劍都削斷了。
三柄青鋼劍同時削斷,火星蓬飛。宇文浩冷笑道:「你們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
不流淚!」冷笑聲中,寶劍抖起三朵劍花,已是使出了一招「雲麾三舞」。「雲麾三舞」乃
是一式三招,劍點也幾乎是在同一時候落到那三個道士的身上。
齊漱玉想不到他出手如此之快,只道他當真是要殺這三個道士,大吃一驚,連忙跑上去
叫道:「大哥,不可!」但已經遲了,三個道都中劍倒地了!
齊漱玉暗暗叫苦,但仔細一看,三個道士的身上都沒有見到血跡。宇文浩收劍人鞘,說
道:「不可什麼?」齊漱玉驚魂稍定,笑道:「我只道你殺了他們呢,原來只是刺了他們的
穴道。」
宇文浩道:「不可以殺他們嗎?」受了傷的那個年紀最長的道士凌虛,此時正是向他沖
來,宇文浩口中說話,一伸手又抓著了凌虛的琵琶骨,說道:「我已經說過,他們若不磕頭
賠禮,我決不輕饒!」
凌虛怒道:「我是他們的大師兄,你先殺了我吧!」
齊漱玉道:「大哥,請看在我的份上,放過他們吧。」
宇文浩道:「哦,你認識這班臭道士?」齊漱玉道:「不認識。」宇文浩道:「那你為
何替他們友情?」開漱玉道:「他們是華山派的道士。」宇文浩道:「華山派的道士就殺不
得麼?」
齊漱玉不想說出她的爺爺與華山派的交情,只好說道:「華山派在中原算得是名門正
派,依我之見,還是從寬發落好些,殺了他們似乎太過。」
宇文浩道:「怎樣從寬發落?」
齊漱玉道:「這就要請乾娘示下了。」
宇文夫人說道:「浩兒,你玉弟的話是對的,咱們不可為了這樣一件小事殺人!」
宇文浩道:「娘,他們口出污言,得罪了你,可不是小事啊!」
宇文夫人笑道:「我也不知他們怎的會把我當作妖婦,其中恐怕定有誤會,我倒是不能
不有好奇之心了。這樣吧,只要他們把個中原委對我明言,我也不用他們磕頭賠禮了。玉
兒,你替我問問他們。」
但三個道士都被宇文浩點了穴道。她看也不看,隨手一揮,便拂在了相應的穴道上。這
手解穴功夫,看得凌虛心服口服,心想:「這妖婦的本領可比她的兒子又高得多了,但聽說
那個妖婦是並無兒女的,她雖有幾分妖氣,卻一定不會是那妖婦。」
凌霄托著斷臂,一破一拐走近能來。宇文夫人說道:「浩兒,用靈玉膏給他敷傷。」這
是白駝山秘方製煉的治外傷藥膏,化瘀止血之外,兼有續骨生肌之功。凌霄哼了一聲,正眼
兒也不瞧宇文夫人母子,逕自走到凌虛跟前,說道:「師兄,請你替我接臼。」宇文浩討了
個沒趣,要不是母親有言在先,他幾乎忍不住又要發作。殊不知凌霄對他已算好了。凌霄脾
氣最為暴躁,只因他見師兄已有與對方和解之意,方始不作聲的,他如何還肯接受對方恩惠。
倒是凌虛有點過意不去,心想縱然對方「路道不正」,但這件事總是自己做錯在先。當
下淡淡說道:「多謝夫人費心,我們自有金創藥,無需你們的了。」他的手法甚為純熟,一
面說話,一面握著凌霄斷臼的手臂,對準部位,立即就接了臼,跟著敷上金創藥。
齊漱玉待他做完手術後說道:「乾娘叫我問你,你願意說出實情嗎?」
凌虛說道:「你儘管問,當說的我就說,不當說的我就不說。」
齊漱玉道:「請問你是華山派哪一位前輩的弟子?」
宇文夫人已經不用他們磕頭賠禮,凌虛是個比較老成持重的人,對方既已讓步,他也不
敢太過傲慢無禮。於是以不卑不亢的態度說道:「先師道號天權。」
齊漱玉吃了一驚,說道:「天權道長不是華山派的現任掌門嗎?」
凌虛說道:「正是,但家師不幸,已仙逝了!如今是由天梧師叔暫代掌門。」
齊漱玉詫道:「什麼時候的事?」因為她的爺爺和武當派的六長老之一的天璇道人乃是
知交,如果事情發生了較久,武當派應有訃聞寄來的。除非這是最近發生的事。
凌虛說道:「這個月初三那天羽化的。」齊漱玉道:「令師是否有甚難言之隱?」
凌霄按捺不住,憤然說道:「什麼難言之隱,他是給人害死的。我們追蹤的那個妖婦,
就是疑凶之一!」他心裡仍然有點懷疑那個「妖婦」就是宇文夫人,心想反正宇文夫人不敢
承認,樂得乘機罵罵妖婦!
宇文夫人道:「如此說來,我很像那個妖婦嗎?」
凌霄不理師兄的眼色,逕直說道:「要是不像,也就不至於有這場誤會了!」他口中說
是誤會,心中卻實是懸疑。
宇文夫人道:「那妖婦姓甚名誰?」
凌虛、凌霄兩人都不說話。
宇文夫人說道:「好,你們不願意洩露仇人是誰,我也不勉強你們。就用妖婦稱呼她
吧,令師被害那天,你們是否在畢山見過那個妖婦?」
凌虛答道:「有人見過,但不是我們華山派的。」
宇文夫人道:「你們這五個人,可有誰以前曾經見過那個妖婦?」
凌虛答道:「沒有。我們是根據見過她的人所說的形貌追蹤的。」
宇文夫人道:「那麼你們是幾時碰上她的?」
凌霄目不轉睛的盯著宇文夫人說道:「就在我們碰見你的一個時辰之前!」
宇文夫人道:「你們已經看清楚了是她?」
凌虛說道:「她的輕功極好,我們剛發現她的蹤跡,她就發出一枚能放毒煙的暗器,她
在煙霧之中便逃得無影無蹤了。說老實話,我們只是見著一個輪廓。」他怕師弟不知輕重,
一口咬定是「像極」了宇文夫人,那時難以轉留,反而不妙。要知他雖然敢斷定那個妖婦和
宇文夫人並不是同一個人,但亦己推想得到這兩個人之間,一定有極其親密的關係。
齊漱玉對那「妖婦」的身世來歷毫無所知,聽了他們說的這許多事實之後,心裡反而坦
然,笑道:「如此說來,你們只是憑別人所說的形貌『認識』那個妖婦,剛才也沒有看清楚
她的相貌,那麼你們說那個妖婦像我的義母,恐怕也只能說是捕風捉影的吧!」
凌虛說道:「公子責備得對。只因我們要為掌門報仇之心急切,眼花看不清楚,胡亂認
錯了人,也是有的。」他是不願多生枝節,但求能免受辱,便即早早回山,把這件事情稟告
本門長老,再作打算。
脾氣最暴躁的那個道士凌霄,懂得師兄的用意。但他不願幫腔,歪著眼睛望過一邊。他
是怕和宇文夫人的目光接觸,激起他的怒氣。
齊漱玉道:「你們說是一個時辰之前碰上那個妖婦的,沒錯吧?」
這次凌虛、凌霄齊聲答道:「沒錯!」
齊漱玉哈哈笑了起來。
凌虛、凌霄見她突然大笑,不覺都是愕然。
齊漱玉笑道:「一個時辰之前,我們正在和一夥自稱『秦嶺三英』的強盜打架。你們碰
上的那個妖婦,決不會是我的乾娘!」
凌霄似乎頗為詫異,說道:「哦,秦嶺三英?他們怎的也會來到這裡?」
齊漱玉有點不大高興,說道:「你們想必認識秦嶺三英吧?他們的長相很特別,一個又
高又瘦,像枝竹竿,一個是矮冬瓜;還有一個則是書生打扮,對吧?」
凌虛說道:「不錯。」
齊漱玉說道:「那就證明我們碰到的,的確是自稱『秦嶺三英』的那伙強盜,並非假冒
的了。你倘若不相信我的話,可以去問他們。」
凌虛忙道:「我們早已知道是認錯人了,請恕適才無禮!」他生怕師弟多事,暗暗使個
眼色,凌霄等人都跟著他一齊合什施禮。
宇文夫人斂衽還禮,微笑說道:「不知不罪,道長請便。」
凌虛施禮之後,說道:「多謝夫人海量汪涵,不予怪責。但我們實是過意不去,不知是
否可以示知兩位公子的大名。」他不便直接請向宇文夫人的夫家姓氏,於是轉個彎兒,按照
一般的禮節,間接問她的兒子名字。
宇文浩望一望他的母親,宇文夫人點了點頭。
宇文浩冷冷說道:「我也不怕你們找我報仇,就說給你們聽吧。我複姓宇文,單名一個
浩字,我們母子二人是從白駝山來的。他是我新結拜的義弟,姓齊,單名一個玉字。」
凌虛陪笑道:「宇文公子言重了,錯在我們,多承寬恕,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說到
這裡忽地轉向齊漱玉問道:「請問這位齊相公,令尊的大名可否見告?」
齊漱玉不願意洩露身份,皺眉道:「我的爹爹早已死了,你問我的爹爹幹嗎?」
宇文浩已是極不耐煩,斥道:「我的娘親已經饒了你們,你們還不快滾,囉哩囉嗦作
甚。」
凌虛陪笑說道:「是,是。貧道並非多事,只是忍不住一點好奇之心。」說罷便走。
他這麼一說,倒是引起宇文浩的好奇之心了,說道:「且慢!」凌虛回過頭來,說道:
「公子有何吩咐?」
宇文浩道:「你好奇什麼,說了再走!」
凌虛遲疑片刻,轉過身來,面向著齊漱玉說道:「請問齊公子和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齊
家可是一家?」他沒有說出齊燕然的名字,那是因為他對宇文夫人的來歷已經猜到幾分,但
卻又摸不透齊家和白駝山的關係,有所顧忌之故。
齊漱玉不願表露身份,佯作不知,淡淡說道:「哦,我們姓齊的竟有這麼一家奢攔的人
家麼,我還是一次聽見你說。」
凌虛說道:「如此說來,齊公子是和這家齊家全無關係的了,可惜可惜!」
齊漱玉怔了一證,問道:「可惜什麼?」
凌願說道:「貧道再問一個人,這個人是揚州大大俠楚勁松的兒子楚天舒,不知齊公子
與他可曾相識?」說到楚天舒的名字之時,特別留意齊漱玉的表情。
齊漱玉的心上人雖然不是楚天舒,但對楚大舒還是甚為關心的,聽他口氣,吃了一驚,
心裡想道:「難道楚天舒遭遇什麼意外?」立即說道:「認識又怎麼樣?不認識又怎麼樣?」
凌虛說道:「若不認識,那就不必說了。」
齊漱玉只好說道:「我與楚天舒曾經有過一面之緣,勉強也算是朋友吧。又怎麼樣?」
凌虛說道:「先師不幸去世,楚公子也曾前來弔唁。他是準備上京尋父的。因為有一個
對他楚家極為不利的消息,他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是和武林第一家的齊家有關的!」
齊漱玉暗暗好笑:「江湖上以訛傳訛的事情在所多有,楚天舒在我的家中遭人暗算,這
個消息可能已傳到華山派耳中,這個道士是華山派晚一輩的弟子,沒資格聽楚天舒親口講
述,大概是從他的師長口中聽到。而楚天舒因受爺爺告誡在前,對這件事恐怕也只能含糊其
辭,不便細說。傳到這班小道土口中,那就無怪要亂加枝葉了。楚天舒的性命也是我爺爺救
的,我家怎會對他不利?」
心念未已,只聽得凌虛已在說道:「不知齊公子知不知道,二十年前江湖上有個大魔頭
名叫齊勒銘的就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的。他失蹤多年,如今已重現江胡,聽說這個齊勒銘
和揚州楚家有仇,他要殺姓楚的全家!」
齊漱玉雖未見過生身之父,但父親的名字她是知道的,不覺大吃一驚,心道:「他說的
不是我的爹爹嗎?但是爹爹早已死了,焉能復活?」
凌虛繼續說道:「楚勁松雖然足以列名當世十大高手之內,但要殺他全家的人是齊勒
銘,只怕他也難逃此劫!齊公子,假如你和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同出一支,有親屬關係的
話,我倒想請你替楚勁松說情,勸齊勒銘得罷手時須罷手!可惜你並不是。」
齊漱玉苦笑道:「原來你說的可惜是這個意思。」
宇文夫人道:「你還有什麼故事要講給我們聽麼?」
凌虛陪笑道:「貧道囉哩囉嗦,惹夫人討厭了。不敢阻誤夫人行程,貧道這就告辭。」
宇文夫人笑道:「你說的事情雖然與我們毫不相干,倒也可以令我增長見聞。不過,我
也不想耽誤你們回山,你們要走就走吧。」
那五個道士上馬走了之後,齊漱玉那是不由得心亂如麻了。
她想:「莫非另有一個與我爹爹同名同姓的人,也是叫做齊勒銘的?但這個齊勒銘能夠
使到華山派的人都相信他有本事可以殺掉楚勁松,天下還有哪一家齊家的人有這種本事?」
再想:「倘若我的爹爹當真還沒死,他又真的要殺楚家的人,那我怎麼辦呢?」不覺打了一
個寒噤,但接著又再想道:「不會的,不會的。我爹早已死了,在我未出娘胎的時候早已死
了。爺爺和丁大叔都是這樣說的,他們倘若不是確實知道我爹已死,怎會這樣說呢?何況,
爹爹若是真的還活在人間,他豈有不回家中的道理?」她的心情矛盾非常,一方面是希望爹
爹真的還活著,一方面又怕凌虛說的果是事實,她的祖父救活了楚天舒,她的父親卻要殺楚
天舒。
正當她心亂如麻之際,忽聽得宇文浩笑道:「那幾個道土武功平常之極,說話卻是喜歡
誇張,真正可笑!」
宇文夫人道:「你總是喜歡亂髮議論,我倒不覺得他們說的話有什麼可笑?」
宇文浩道:「娘,你不是常說武學之道,相生相剋,各家各派都是各有所長嗎?哪有武
功天下第一的道理?」說至此處,回過頭來,對齊漱玉笑道:「賢弟,你別怪我貶低你們姓
齊的人,我只是不相信有誰武功天下第一而已。你相信嗎?」
齊漱玉本來還有點躊躇難決,假如義母義兄重複凌虛那個問題,問她和武林第一家的齊
家究竟有無關係的話,她要不要說真話。此時一聽宇文浩用這種口氣議論齊家,她自是決定
隱瞞到底了。
齊漱玉笑道:「我當然不信。這幾個臭道士懂得什麼,大概他們說的齊家,武功要比他
們華山派的師長高明一些,他們就以為是天下第一了。莫說本來就沒有武功天下第一之理,
即使有的話,武功天下第一的稱號,恐怕也只有義父才當得起。」
宇文浩笑道:「你又沒有見過我的爹爹,你怎麼知道?」
齊漱玉道:「我雖然沒有見過義父的武功,但大哥和乾娘的武功我是見過的。大哥,你
的武功比華山派那幾個道士高明得多,乾娘的武功又比你高明許多,但依我猜想,於娘的武
功恐怕還比不上乾爹吧?」
宇文夫人笑道:「我的武功有一大半是出嫁之後跟他爹學的。浩兒的功夫最多能及他爹
三成,我恐怕最多也只能得到他爹的五成本領。」
華山五道士中毒身亡
華山派五個道士跑了一程,心神定了下來。凌霄忽道:「那個姓齊的少年似乎是個女扮
男裝的,你們看得出來嗎?」
他們走的乃是一條山路,凌虛四顧無人,策馬緩行,笑道:「師弟,你一向粗心大意,
想不到這次你倒是粗中有細,看出來了。」凌霄得意說道:「我雖然粗心,尚未至於是個大
渾人。但說老實話,你們都不說破,我還有點懷疑自己不知是否看得準呢。師兄,你既然早
已看出她是女子,為何不說?」
凌霄苦笑道:「我若當時說破,只怕早已連累你們都送了性命。師弟,我考考你,你看
得出她是女子,但你可知道她是誰家的女兒麼?」
凌霄心中一動,連忙說道:「我怎能知道。但你這麼說,莫非你已知道她是誰了?」
凌虛說道:「不錯,她就是齊勒銘的女兒,齊燕然的孫女,芳名叫做漱玉!」
凌霄失聲道:「你怎麼知道?」
凌虛正在回答,他身旁的一個道士已說道:「那妞兒跳下馬車所用的身法,似乎正是齊
家的獨門輕功。師兄,你是從她的身法看出來的,對嗎?」這個道士名喚凌雲,是天敬道人
的徒弟。他的師父和齊燕然乃是至交,曾與他談過齊家獨門輕功的特點的。
凌虛說道:「不錯。但還不僅是這一點。當時宇文浩這小賊正在拔劍作狀要殺我們,齊
漱玉就是在這時候跳下馬車跑上來想要阻止他的。假如她不是齊燕然的孫女兒,她就不會替
我們華山派的弟子說情了。她當然是知道她的爺爺和我們華山派的交情的。」
凌霄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師兄你不厭其煩的和她談及齊楚兩家之
事。敢情你是特地試探她的?」
凌慮繼續說道:「說老實話,我試探她的口風,已經是頗為危險的了;倘若我自己露出
口風,讓那個宇文夫人知道我知道齊漱玉的身份,我敢斷定,她一定不會放過我們!」
凌霄吃了一驚,說道:「她就是那個綽號銀狐的妖婦吧?師兄,當時你卻認是看錯了
人,是否因為不願吃眼前虧才這樣說的?」
凌虛說道:「你猜對了一半。不錯,我是為了避免吃眼前虧才認錯的。但那位宇文夫人
依我看的確不是銀狐;而是銀狐的姐姐金狐。」
凌霄說道:「金狐何以會跟齊勒銘的女兒一起,我倒是弄不懂了。」
凌虛說道:「銀狐是齊勒銘的情婦,你知不知道?」凌霄說道:「我好像聽人說過。但
金狐卻似乎與齊家無關呀。再說,銀狐是她爹爹的情婦,她對父親的情婦縱使不當作仇人,
按說也不會拜父親情婦的姐姐為義母的。」
凌虛說道:「據我所知,她的母親早已失蹤,有人說是跟人私奔的,是假是真,無人知
道。齊家對這件事情諱莫如深,騙她說她的母親早已死掉,或許銀狐是想討齊勒銘的歡心,
她自己不敢到齊家,卻由她的姐姐出面,去求齊勒銘父親的諒解,接他的女兒出來。齊燕然
年紀已老,想與兒子和解,經過金狐說項,也只好接受她的安排了。他讓孫女認金狐為義
母,或許正是達成和解的第一個步驟。」
凌虛老於世故,想得很深,也不能說他的猜想不合情理,不過,事實卻是猜錯了。
他只對了一樣,那個宇文夫人的確是「銀狐」穆娟娟的姐姐——閨名「好好」的「金
狐」。
金狐是經過精心設計,布下巧局,誘導齊漱玉墜入她的彀中,終於心甘情願的拜她做義
母的。她布的這局並非出於她的妹妹授意,實是她自己另有企圖。
凌虛錯得更厲害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金狐才是那個真正的「妖婦」。
華山派的六個長老,連同武當派的玉虛子在內,全都錯了!
他們都以為那天在華山出現的那個「妖婦」,是銀狐穆娟娟,其實卻是金狐穆好好!
他們以為穆娟娟是謀害他們掌門人的疑凶之一,其實這個疑凶也該說是穆好好。雖然她
並不是親自行兇的兇手,卻是最主要的幫兇。
凌虛說出他的推理之後,凌霄苦笑道:「原來其中有這許多複雜的關係,也難為師兄你
有這樣曲折的心思,當真好像抽絲剝繭一樣識破了她的詭計!」
這五個道士之中,凌雲也是個心思比較慎密的人,他想起一事,忽地說道:「不好!」
凌霄道:「什麼不好?」
凌雲說道:「齊家父子若然和好如初,齊燕然這老頭子又肯授納銀狐做他媳婦,這,這
就證明了本派幾位長老所擔心的一件事情了!」、
凌霄問道:「你指的是哪件事情?」
凌雲說道:「殺害掌門的兇手,可能是齊家的人!」
凌虛說道:「不錯,天璣師叔最初是曾懷疑到齊燕然的身上。但楚天舒力證決不會是齊
燕然所為,因為他剛離開齊家沒有幾天,他走的時候齊燕然是還在家的,不可能在他之前就
來到華山殺害咱們的掌門。而且齊燕然和掌門的交情也很不淺。」
凌雲說道:「你還記得天璇師叔懷疑是齊燕然的理由麼?」
凌虛說道:「他們是因為能不動聲息就殺得了咱們的掌門的人,天下之大,數來數去,
也只有寥寥幾個。其中可能性最大的就是齊燕然。」
凌雲說道:「是呀,這個兇手必須武功卓絕。但他們數來數去,卻忘掉一個人。這個人
就是齊燕然的兒子齊勒銘!」
凌虛說道:「當時本門六位長老尚未知道齊勒銘尚還活在人間的消息。」
凌雲說道:「後來武當派的玉虛子來了,不就知道了麼?」
凌虛說道:「但據玉虛子所云,他打聽到的消息是齊勒銘已經到了京師。」
凌雲說道:「這個消息未必是真。齊勒銘的大姨金狐和他的兒子一同上京卻是咱們眼見
的事實。」
凌虛沉吟片刻,說道:「好,你把你的推斷說與我聽聽。」
凌雲說道:「齊家父子和好如初,那麼金狐、銀狐和他們父子都是一家人了。齊勒銘無
須顧忌父親的責備,他也就敢放心殺害咱們的掌門。齊勒銘的武功縱然未必勝得過咱們的掌
門啦,但加上善於使毒的銀狐之助,那就可以辦得到了。」
凌虛說道:「此事非同小可,齊勒銘也沒把握他的父親一定寬恕他吧?」
凌雲說道:「父子之情無論如何深過朋友之清,齊燕然肯讓他最疼愛的孫女給金狐帶回
去認父親,齊勒銘當然會估量得到後果,這後果大不了也只是給父親痛罵一頓,難道還會取
他性命麼?何況你別忘記齊燕然這老頭子根本也不是什麼俠義道,他只是一個介乎邪正之間
的人物,他又怎會大義滅親?」
脾氣最為急躁的凌霄哼了一聲,說道:「倘若那妖婦不是得齊燕然這老不死的點頭,焉
能把他的孫女兒帶走?哼,哼,齊家的人已經與穆氏雙狐做了一路,這是咱們親眼看見的事
實,還能有甚懷疑?齊燕然本來就是行事乖僻的老怪物,依我看來,他不僅是父子同心,恐
怕主凶還是他呢!咱們不必多議論了,還是趕快回去向師長稟報吧!」
他說話之際,已經是催馬疾馳,話剛說完,忽然一個倒栽蔥從馬背上跌下來。
凌虛大吃一驚,叫道:「師弟,你怎麼啦?」
話猶未了,年紀最輕的那個道士悶哼一聲,跟著也倒了下去。跟著又是一個。
凌雲叫道:「不對吧!呀,師兄,我、我……」晃了兩晃,究竟有什麼「不對」還未說
得出來,他也滾落馬背了。
就在此時,凌虛突然覺得頭暈目眩,不知怎的,氣力似乎突然消失!
凌虛在五個人之中功力最高,眼前雖然金星亂冒,神智尚未迷糊,他強自撐扎,慢慢的
爬上前去,靠近凌雲,凌雲本來是面白無鬚的,此時只見他的臉色一片灰暗,有如抹上淡墨
一般,一縷氣息已絕。
凌虛大吃一驚,心想:這似乎是中毒的跡象。再爬上幾步路,用手接觸年紀最輕那個道
上,更糟,只覺他的身體都已僵硬了!
本來他還要去試探凌霄死了沒有的,但他自己的身體亦已麻木了,此時就是想動一根指
頭也難,他尚有幾分清醒,從親身的體驗,毫無疑問,這是中了劇毒無疑了!他弄不明白的
只是:他們五個人誰也沒有接近金狐,怎的金狐卻能在他們的身上下毒?若說下毒的另有其
人,那又是誰。是齊漱玉麼?是宇文浩麼?似乎都不可能!像這樣的下毒功夫,是需要非常
巧妙的手法,本身也要具備上乘的武功的,宇文浩的武功雖然比他們高明,但若要同時對他
們五個人下毒,五個人都毫不知覺,宇文浩是還沒有這樣本領的。齊漱玉那就更不必說了。
不過凌虛此刻已是在垂死的邊沿,神智也在逐漸模糊了。他沒有時間去想誰是謀害他們
的兇手,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怎樣才能讓師長們知道齊勒銘乃是殺害掌門的疑凶,甚至不
僅僅是嫌疑,而是可以接近證實的了。(臨死的人,心裡想著一件事情,自是無暇反覆推
敲,越想越以為己是事實的。)凌虛想以指代筆,在地上寫血書,勉強伸出了中指,但已是
全無氣力書寫。
天從人願,正在他絕望之際,忽見兩騎快馬跑來,那兩個人似乎亦已發現他們了,同時
駭叫:「凌虛、凌雲,你,你們怎麼啦?」
這兩個人都是華山派的弟子,前面那個就是那天接引楚天舒上華山的涵谷道人。涵谷是
華山派第二代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地位比凌虛高得多。後面那個是天璣道人的徒弟,道
號凌寶。
凌虛叫道:「你們快、快來!」但他只能在心裡叫,自己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原來
他的舌頭都已麻木了。
涵谷、凌寶二人急忙下馬,逐一察看。凌寶心驚膽戰,顫聲說了:「呀,他們都已死
了!」此時他剛剛模到凌虛的胸口。
凌虛心道:「我不能馬上就死,我不能馬上就死!」把殘餘的一點點氣力集中,突然咬
破自己的舌頭。一陣痛楚,刺激他的手指能夠暫時活動,立即就在地上寫字。
指頭醮血,凌虛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寫出一個簡體「齊」字。
簡體的「齊」字雖然只是寥寥幾筆,已經耗盡他的氣力!
不過他雖然寫不出「下文」,涵谷和凌寶都已「會意」了。涵谷問道:「你想告訴我們
兇手的名字,對吧?」凌寶接著問道:「是齊燕然還是齊勒銘?」
凌虛喉嚨咕咕作響,說不出話。本來他還可以勉強搖一搖頭或點頭的,但由於涵谷這佯
問他,他既不能搖頭表示否認,也不能點頭表示承認。
因為「兇手」這兩個字太籠統了,他要說的是殺害掌門的兇手,不是殺害他自己的兇手。
涵谷人急智生,手掌按著他的背心,在他耳邊大聲說道:「凌慮,你聽清楚,你是否想
說暗殺咱們掌門的兇手是齊勒銘?是的話就點頭,不是就搖頭!」涵谷的內功未到一流境
界,但亦已有了相當功力,他手掌貼著凌虛的背心大穴,一股真氣輸送進去。但此際凌虛的
頭部已經麻痺,動也不能一動。只是小指頭微微抖了一下。
涵谷續運玄功,衝擊他的手少陽經脈三處大穴,這一衝擊和用針灸刺激穴道的功效相
同。指頭的動作要比頭部的動作省力,凌虛的小指頭勉強可以活動了。
涵谷說道:「暗殺掌門的兇手是齊勒銘的話,你劃一橫,不是,你劃一豎。」
凌虛的小指頭劃了一橫。涵谷再問:「殺害你們的兇手也是齊勒銘嗎?」這次凌虛的指
頭點在地上,但既不橫拖,也不直豎。
凌寶心念一動,說道:「但殺害你們的人,總之是與齊家的人有關的,對吧?」
凌虛一想,金狐、銀狐可都是與齊家有關的人,他沒有更好的辦法,同時也沒有氣力去
用動作表示怎樣區分,只能用了最後一點氣力,劃了一橫,短短的一橫,就好像第一次學寫
字的兒童寫一個最簡單的「一」字。
劃了這一橫,凌虛就斷氣了。
但這個最簡單的「一」字,已足夠了。最少是在涵谷和凌寶的眼中,認為已足夠了。
涵谷說道:「齊家只有三個人,祖孫三代,齊燕然、齊勒銘和齊漱玉,但瞧他臨死的神
氣,大概不會是齊勒銘,否則他不用我再問就當劃這一橫了。齊漱玉未必有這本領,但以齊
燕然的輩份,似乎又不該是他親自出手!」
凌寶說道:「師兄,你忘了一個人。」
涵谷道:「是誰?」
凌寶說道:「飛天神龍衛天元。他是齊家長大的,名義上他是齊燕然的徒孫,實際是齊
燕然一手調教出來的徒弟,兼有師徒和祖孫的情感。」
涵谷霍然一省,說道:「不錯,飛天神龍衛天元的確可以算是齊家的人。那麼你認為剛
剛行兇的是衛天元了?」
凌空說道:「我並不認為衛天元一定是兇手,只能說他有最大嫌疑。世事往往有出人意
料之外的,你認為最不可能的人或許就正是他。不過我們也不必猜測是齊燕然或者是齊漱玉
了,反正範圍已經縮小到只有四個疑凶。還是趕快回華山去稟報長門吧。」
被騙上京
齊漱玉乘坐的那輛馬車已經走過了崎嶇的山道,正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疾馳。
拉車的是千中挑一的駿馬,可是齊漱玉還嫌這輛馬車跑得不夠快。
她的心早已飛到京城了。
她要找到衛天元,她要問她的「元哥」為什麼不肯回家?
她要揭開父親的死生之謎,她要知道這個她從未見過面的父親是否當真如華山道土所說
那樣,如今是正在京師?
還有,她也要在京師找到楚天舒,她願意盡一切力量幫楚天舒和楚天舒的家人解除災
難。如果凌虛說的那個消息是真的話。
「為什麼父親要殺盡楚家的人」,她弄不明白。但她也不敢完全不信凌虛的話。她想起
爺爺從來不肯和她談及她的父親,甚至有一次還曾因為丁大叔在除夕之夜提及她的父親而把
丁大叔罵了一頓:「爹爹做過什麼忤逆的事,為什麼爹爹死了,爺爺都不能原諒他呢?太不
近情理了。」但由於爺爺的態度,這個她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父親在她的心中就更有神秘之感
了。這也正是她對凌虛所說的那個消息:「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的原因。
忽聽得宇文夫人柔聲問道:「玉兒,你在想什麼?」
齊漱玉如夢初醒,說道:「沒,沒想什麼。」
宇文夫人笑道:「我瞧你好像有點心事,告訴乾娘也無妨吧?」
齊漱玉心滿意亂,說道:「真的沒有什麼心事,我不過是想早日趕到京師罷了。」
宇文夫人微微一笑,忽地說道:「和你在京師約會的那位朋友,就是楚天舒吧?」
齊漱玉道:「不,不是。」
宇文夫人沒有再問,齊漱玉卻有點不好意思,她遲疑片刻,說道:「我本來應該告訴干
娘的,不過我那位朋友——」
宇文夫人搖搖手淡淡說道:「我知道江湖中人有許多避忌,你那位朋友大概不願意不相
干的人知道他的名字,若然如此,你就不必告訴我了。」
齊漱玉鬆了口氣,心想:「乾娘倒是通清達理。」但也正是因此,她覺得應有解釋的義
務,便道:「實不相瞞,我那位朋友是和反對朝廷的幫會有來往的,我不知他是否那些幫會
中人,但未經他的同意,只能為他保守秘密。不過乾娘當然不是外人,我想只要我到了京
師,找著了他,和他一說,他必定樂意跟我來拜見乾娘的。」
宇文夫人笑道:「原來你那位朋友是反清義士,像他這樣身份的人,的確是不宜多在人
前露面的,你也不必多事了!
她歇了一歇,繼續說道:「其實我也不想知道你的那位朋友是誰,我只是對楚天舒有點
興趣而已。楚天舒是名門公子,大概不會是反清的幫會中人吧?」
齊漱玉道:「我不知道。但大概不會是的。」她是根據楚天舒敢於公開來到洛陽,參加
中州大俠徐中岳的盛大婚禮這點來推測的。
她有點好奇,接著問道:「乾娘,你遠在西域的白駝山上,也知道有個江南楚家麼?」
宇文夫人道:「聽說他搶了中州大俠徐中岳的新娘,這件轟動武林的艷聞,已經傳到玉
門關外了。」
齊漱王道:「我很少在江湖走動,的確是還未知道。」心中則在好笑:「這可真是以訛
傳訛了。那天是元哥和我大鬧徐家的婚宴,弄得徐中岳不能拜堂成親的。這件事情我知道得
最清楚,後來姜姐姐雖然是逃出徐家,而且是和楚天舒一同來到我的家裡,但可不是楚天舒
在『搶新娘』呀!唉,若然流傳江湖的謠言說是元哥要搶新娘,那還比較近乎事實。」想到
她的元哥為了姜雪君鬧出這件轟動武林的大事,不覺又是心裡一酸。
宇文夫人繼續說道:「我這次來到中原,到處聽見有人在說楚天舒的風流艷事,倒是想
見見他這個人。」接著笑道:「我是個老太婆,不怕別人說我是喜歡風流小子。」
宇文浩也跟著笑道:「是呀,我和玉弟都是男子,也不怕和楚天舒結交。若是年輕美貌
的女子,那就必然提防他了,玉弟,要是到了京師,你有機會見得著楚天舒的話,可以介紹
給我們認識嗎?」
齊漱玉說道:「當然可以。不過只怕你見著他時,反而會令你失望。」
宇文浩道:「為什麼?」
齊漱玉道:「恐怕他並不是像別人所說的那樣風流惆儻的!」
宇文浩大笑道:「玉弟,你真是豈有此理,我又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楚天舒風流也
好,不風流也好,我又怎會對他失望。」
嘻哈大笑之中,卻是各自掩藏自己的心事。
齊漱玉正在為她的父親要殺楚家的人心煩,她說願意介紹楚天舒給她的義母義兄認識,
倒並不是隨口敷衍的。因為她想到在必要的時候,可以請她的義母出頭救楚家父子,她知道
以義母的武功是不能傷她的父親的,但在必要關頭總可以擋他一擋,她就有機會與父親相
認,為楚天舒說情了。
宇文夫人道:「我不是說過嗎,我們雖然遠處邊陲,有時也會有中原的武林朋友來訪
的。揚州大俠楚家,是江南的武林第一家,就像中原六大門派那樣有名,我們怎能不知。」
齊漱玉道:「不錯,江南楚家確是有名。不過,那是因為揚州大俠楚勁松的聲名很大之
故,楚天舒是楚勁松的兒子,他出道不過幾年,在江湖上的名氣可還不能算是十分響亮。」
言外之意,知道江南楚家和揚州大俠楚勁松的名字都不足為奇,但遠在白駝山的武林隱士,
能夠知道楚天舒的名字,那就有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宇文夫人微笑道:「玉兒,你大概和楚天舒也不是很熟的朋友吧?」
齊漱玉道:「我只和他見過一兩次面。」
宇文夫人笑道:「那就難怪你不清楚他的為人了。」
齊漱玉詫道:「哦,楚天舒的為人怎樣?」
宇文夫人笑道:「我也是聽得別人說的,聽說他是個瀟酒風流的美少年,他喜愛拈花惹
草的名氣比他在武功上的名氣可大得多。」
齊漱玉道:「哦,他真的是這樣的一個人嗎,我還是第一次聽見呢。」心中暗暗好笑:
「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倒不見他使出什麼拈花惹草的手段來沾惹我,想不到在別人眼中,
他卻變成了是個風流成性的人了。不過,他說話風趣,舉止瀟酒,和他一起,倒是似和元哥
一起開心得多。」想至此處,不覺心頭一震:「怎的我會有這個想法,要是元哥知道我曾經
在心裡將他和楚天舒比較的話,恐怕元哥一定會生氣的。楚天舒能夠令我開心是一回事,我
真正喜歡的人當然還是元哥!」
她正在胡思亂想,只聽得宇文夫人已是又在說道:「楚天舒最近做的一件事情,大概你
還未知道吧?」
齊漱玉道:「什麼事情?」
宇文浩則心裡想道:「我也不必操之過意,反正此去京師,還得走個十天八天,我仍然
裝作不知道她是女子,只要她相信楚天舒並不是可靠的如意郎君,我就可以漸漸討得她的好
感了。楚大舒縱然文武雙全,我自信也不會輸給他的,哼,假如這小妞兒還是放不下楚天舒
的話,我也用不著殺她,只須請娘親出手下毒,就可以將她變成白癡。」
原來宇文夫人母子,由於齊燕然曾為楚大舒治病一事,他們也像玉虛子和銀狐穆娟娟一
樣,以為楚天舒已經是齊燕然心目中的孫女婿的。
宇文夫人則在心用想道:「楚天舒這小子僥倖逃過一吹,這一次我若是在京師能夠見得
著他,是決不能讓他逃出我的掌心了。哼,天下雖大,除了齊家父子,只怕也沒有第三個人
有這功力可以化解我的毒針。上次有齊燕然這老不死助他,這次他還能靠誰?齊勒銘雖然是
在京師,但齊勒銘和楚家有深仇大恨,只要不讓他知道他的女兒是愛上了這個小子,齊勒銘
不殺他已算好了,當然決不會助他。」
可歎齊漱玉還指望她的義母義兄必要時能助楚天舒一臂之力,她哪知道,她的義母不是
別人,正是那天晚上,用責針暗算楚天舒,害得楚大舒幾乎喪命的「金狐」。不但她不知
道,連她的祖父和見多識廣的丁大叔也都錯把「金狐」當作銀狐了。
宇文夫人母子這歡安排下巧妙的陷餅,騙得齊漱玉墜入彀中,當然是對齊漱玉懷有目的
的。不過他們的目的在大同之中也有小異。
宇文浩是為齊漱玉的美色所迷,一心一意只想能夠合她心甘情願的做他的妻子。
宇文夫人當然也想齊漱玉變成她的兒媳婦,不過最大的目的則是要利用她來控制齊勒
銘。因為她知道只靠她的妹妹,也是不能控制齊勒銘了。
嘻嘻哈哈笑罷,宇文夫人道:「玉兒,如此說來,你的心事已是最少可以了卻一半。」
齊漱玉怔了一怔道:「什麼一半心事?我,我並沒有什麼心事呀。」
宇文夫人道:「你此次上京不是為了赴一位朋友的約會與尋找楚天舒麼?」
齊漱玉笑道:「原來你是說這兩樁事情,如果要說是「心事」的話,那也勉強可以。」
字文夫人道:「先說第一件,你說那位朋反是早你六七天上京的,我沒記錯吧?」
齊漱玉道:「沒錯。」
字文夫人道:「你是怕他不能在京師久留,所以耽著心事。」齊漱玉點了點頭。字文夫
人問道:「他是在什麼地方起程的?」齊漱玉不便明說,只道:「大概是在離此不遠的地
方。」
字文夫人道:「那麼你坐上這輛馬車,最少可以比他騎馬快個三五天,即是差不多可以
和他同時抵達京城了。無論地怎樣不能久留,也不會一到京城就走的吧?這件心事豈非可以
了結?」
字文夫人歇了一歇,繼續說道:「現在剩下來的只是能否在京師見得著楚天舒了,是
麼?」齊漱玉點了點頭。字文夫人道:「你和他是沒有約會的嗎?」齊漱玉道:「沒有。」
字文夫人道:「那倒是比較難我了,不過他在京師總有熟人的吧。要是你能夠找到和他相熟
的人——」齊漱玉道:「我不知道他有什麼熟人?」
字文夫人的真正目的其實是在打探楚天舒在京師可能藏身的線索,以防萬一在路上碰不
上楚天舒。
字文浩卻以為母親當真沒有想到在路上就大有可能碰上楚天舒,笑道:「娘,這你也不
用替玉弟擔心,華山派那個名叫凌虛的道士不是說過嗎,他們的掌門是在六天之前被人害死
的,楚天舒曾往華山弔喪,那即是說他最多也只能是四五天之前從華山動身,從華山到這裡
騎馬也要走兩天,咱們與他只不過相差三天左右路程,諒他騎的馬也不能快過咱們的馬車,
未到京城,就大有可能在途中相遇!」他當然知道他的母親曾經在華山見過玉虛子和楚天
舒,但為了在齊漱玉面前不露出破綻,他才煞有介事的推算行程,裝作是完全根據凌虛所透
露的華山掌門被暗殺的日期推算的。」
殊不知他力求不露破綻,反而露出破綻了,齊漱玉不覺心中一動,想道:「義兄說過,
他和義母是從來沒有到過華山的,他又怎知從華山到這裡騎馬要走兩天?」
不過她雖然起了一點懷疑,卻仍然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是中了人家的圈套的。她想起自己
幾乎被「秦嶺三英」中那個老大所擒之事,心中猶有餘悸:「若不是乾娘出手,我縱然不至
喪命,只怕也是難免受辱了。他們對我這佯好,即使他們說的話有不盡不實之處,我又何必
多疑。江湖中人,往往有許多避忌,我不也是有許多事情瞞著他們嗎?」如此一想,神色便
恢復正常,說道:「這都是多虧乾娘的提攜,不但救了我的性命,還使我得以早日到京,說
真的,我現在的確是沒有什麼心事了。要是能夠在路上碰上楚天舒那就更好。」
字文夫人笑道:「我們都已經以母子相稱,你怎麼還說這樣客氣的話。」她當然觀察得
到齊漱玉對她感激是出自真心,心中不禁暗暗得意,想道:「我的佈局雖然因為碰上華山派
這幾個臭道士,出了一點破綻,但這破綻,想也不難彌縫。」
齊漱玉道:「救命之恩,難於圖報。乾娘不許我說,我只好永遠記在心頭。」
她只知感激字文夫人「救命之恩」,卻哪知道:「秦嶺三英」根本就是字文夫人指使出
來,與她為難的。
字文夫人何等老練,鑒貌辨色,早已知道齊漱玉心裡可能是起了一點懷疑,她暗暗盤算
如何替兒子說錯了的話掩飾,方能不露痕跡。計上心頭,故意向兒子問道:「你的玉弟已經
拋開心事了,你呢?」
字文浩怔了一怔:「我有什麼心事?」但他畢竟也是個七竅玲瓏的聰明人,一怔之後,
便即恍然大悟,猜到了母親的用意。
他故意搔搔頭,笑道:「娘猜得不錯,玉弟是沒有心事了,我倒是有著心事呢。」
字文夫人道:「好,那你就告訴娘吧,你有什麼心事?」
字文浩道:「實不相瞞,我的心事是患得患失。」字文夫人道:「這話怎講?」字文浩
道:「華山派那五個道士吃了我的虧,他們回到華山,說不定又會請求他們的師長出馬,來
找咱們的麻煩。」
字文夫人道:「咱們的馬車跑得快,待他們道來京師要找麻煩之時,咱們已經回白駝山
去了。」
字文浩道:「但我怕連累玉弟。」
齊漱玉道:「大哥,這你倒不用替我擔心,華山派不會和我為難的。一來,我剛才是替
他們說情的。二來——」
字文浩道:「怎麼樣?」
齊漱玉道:「二來那幾個道士已經知道我是楚天舒的朋友,縱然對我不滿,也得給楚天
舒一點面子。」其實她心裡想的是爺爺和華山派的交情。不過為了遮瞞身世,信口把楚天舒
的名字說出來「頂替」而已。說了之後,心中暗笑:「楚天舒的面子怎比得上我爺爺的面
子,可笑大哥這一家人只知道有個江南楚家,卻不知道有我這家齊家。」(她哪知道他們是
故作不知,而華山派也早已把她的爺爺當作敵人了。)
字文浩道:「這麼說我是無須為你擔心了。」馬車跑得很快,轉眼又過了一程。齊漱玉
笑道:「本來就不必擔心。他們既不會來找我的麻煩,也不會來找你的麻煩的。正如乾娘所
說,即使他們要來,也追不上你們。」
字文浩道:「我不擔心他們來找麻煩,但卻擔心恰恰相反的一樁事情了。」
齊漱玉道:「什麼叫做恰恰相反的一樁事情?」
字文浩道:「那五個道士都是或多或少受我所傷的,道號凌虛的那個道士傷得尤其嚴
重,我怕他們回不了華山。」
齊漱玉是知道華派的內功頗有獨到之處的,她倒並不怎樣擔心,聞言笑道:「你又怕他
們回華山報訊,又怕他們回不了華山,怪不得你說是患得患失了。」
字文浩道:「我下手不知輕重,是不能不有點擔心啊。」
字文夫人笑道:「你也別大小看人家,你沒聽見他們在說,他們在明月中午之前,就可
以回到華山嗎?這幾個道土雖然比不上你,騎著馬走一天半日總還可以支持的。那個凌虛雖
然傷得最重,但在五人當中他也是功力最高的。依我看,他和你不過相差一線而已。你不要
把自己估計過高,把別人估計過低。」
字文浩作出如釋重負的模樣,說造:「娘親的眼力當然比孩子兒高明,娘說不怕那就不
怕了。」接著問道:「我只聽見他們說華山離此有路,後面的話卻聽不清楚,娘,想你必是
聽清楚了。」
字文夫人道:「那也怪不得你聽不清楚,他們是騎馬跑了約莫三里之遙方始交談的。玉
兒,考考你的功力,你聽見幾句?」
齊漱玉笑道:「大哥比不上你,我又比不上大哥,我是一句都聽不見。」
字文夫人道:「那幾句話是凌虛安慰他的師弟而說的,他那四個師弟也像你的大哥,擔
心他不能支持兩天的路程,問他要不要歇息。」
她捏造謊言,絲毫不著痕跡的就替兒子彌補了破綻。齊漱玉聽後,以為他們當真是從那
幾個道士的交談之中方始知道此去華山要走多少天路程的,最後的一點疑心也消除了。
齊漱玉大為歡喜,說道:「如此說來,大哥和我都是不必為那個道士回不了老家而擔憂
了。」
字文浩道:「是啊,如今咱們只盼能夠在路上碰上楚天舒了。」
字文夫人則是在心裡笑開了花,暗自想道:「一點不錯,那幾個臭道士是非回老家不可
的。如今已經過了三個時辰,藥力應該在半個時辰之前發作,此刻,正是他們回到老家的時
候。不過不是他們的坐騎把他們馱回老家,是我略施小技把他們送回老家的。」
原來她在那五個道士向她告辭之際,她對那五個道士還禮之時,袖中已經散發一種毫無
氣味的毒香,以袖風吹人他們的鼻子的。
齊漱玉被蒙在鼓裡,還以為是路遇貴人,滿懷歡喜的跟他們上京。
路上字文夫人母子一直裝作不知她是女扮男裝,甚至當投宿客店之時,她推說平生不慣
與人同睡,字文夫人母子也沒多問半句,就給她多要一間房間。他們母子的計劃是放長線、
釣大魚,宇文浩雖然垂涎她的美色,也決不會露出急色兒的本相的。
字文夫人精心安排的圈套,幾乎是每一樣都按照她的設計實現了。只有一樁事情,未能
盡如他們理想。
他們在路上並沒碰上楚天舒,這一天他們已經來到都門,仍然未見楚天舒蹤跡。
並不是她計算錯誤,而是她沒有計算楚天舒的情況也起了變化,而幫助楚無舒趕在她的
前面到達京師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妹妹銀狐。
銀狐穆娟娟送給楚天舒的那匹坐騎乃產自大宛的名種良駒,雖然還比不上字文夫人這兩
匹拉車的駿馬,但也相差不了多少,他早三日動身,字文夫人飛車疾駛,已經把距離拉近了
許多,但也還是追他不上。到達京師的時間僅僅差了一天。
齊漱玉第一個要找的人是飛天神龍衛天元,第二個才是她的父親。
並不是因為她把衛天元看得比父親還更重要,而是因為她根本無從查探父親的蹤跡,甚
至父親還活在人間的消息她也只能半信半疑。必須找到了衛天元方能請衛天元想法為她打探
是真是假。
她曾聽得衛天元提過,他在北京城外的西山有個方外之交,是香界寺的主持無色大師。
但她不願意字文夫人母子陪她前往,是以一入都門,她就在盤算怎樣砌辭擺脫他們了。
楚天舒比她早一天到達京師。楚天舒第一個要找的人是自己的父親,第二個才是師妹姜
雪君。
和齊漱玉的情形剛剛相反,齊漱玉知道要到什麼地方打聽師兄的消息,他卻不知道要到
什麼地方打聽師妹的消息。但另一方面,齊漱玉是想找父親也不知從何找起,他則是知道父
親的下落的。
他知道即使父親不是住在震遠鏢局,但只要找到了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就一定可
以找得到父親。正是:
為揭奸謀來會父,誰知羅網已張開。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彈劍京華 龍爭虎鬥 傷心家國 鳳泊鸞飄
女兒的新朋友
楚勁松正在客寓賞菊。在他旁邊陪他賞菊的是他的夫人莊英男和他的女兒楚天虹。
正如他的兒子所料,他不是住在震遠鏢局,但住的卻是震遠鏢局總鏢頭湯懷遠給他安排
的別墅。
是鬧市中的花園式別墅,正在震遠鏢局的後面,震遠鏢局是京師第一大鏢局,鏢局圍牆
之內是幾十棟房屋的建築群,佔地之廣可想而知。因此在大鏢局後面的小別墅,由於有大鏢
局給它隔斷了鬧市的喧囂,倒是顯得分外幽靜了。
庭院裡種有名種菊花,其勢若傘,絲垂金縷,葩吐丹砂,紫紅、黃白相間,悅目非常。
他賞菊的悠閒神態,若是不知他底細的人看見,一定以為他是文人雅士,誰想得到他是
名聞天下的揚州大俠楚勁松,更加不會想到他是準備來參加一場勢將轟動武林的虎鬥龍爭的。
不但在琴棋詩畫這方面的興趣相同,在愛好花草樹木這一方面,他的夫人莊英男也是和
他志同道合的伴侶。
莊英男道:「這盆菊花名叫金縷玉衣,聽說已是京師菊花中的極品,但依我看來,也未
必能夠勝過咱們家裡那些名種菊花。」
楚勁松笑道:「花木之勝,當然是以江南最好。你看古人的詩詞,說到賞花,總是要到
江南去賞花的。不過在京師能夠看到這樣好的菊花,也算很不錯了。」
莊英男道:「江南氣候暖和,一年四季都有名花可賞,當然不是北方寒冷的地方所能相
比。但有一樣,據我所知,卻是京師勝於江南的。」
楚勁松道:「是什麼?」
莊英男道:「是楓葉。」她的女兒楚天虹忽地插口道:「娘,你說的可是西山楓葉?」
莊英男道:「哦,你也知道有西山楓葉?」
楚天虹道:「是錦瑤姐姐和我說的。」她說的「錦瑤姐姐」乃是中州大俠徐中岳的女
兒。楚勁松眉頭一皺,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
莊英男道:「不錯,據說西山楓葉,一到秋來,層林如染,漫山紅透。比起蘇州天來山
的楓葉還更壯觀。杜牧詩:『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如二月花』本來是吟詠天平山的楓葉
的,但有人說,這兩句詩若是移贈北京的西山楓葉,那才更為適當。」
楚天虹道:「爹,咱們反正閒著,不如就到西山去看楓葉吧?」
楚勁松道:「你不知爹爹是因何而來京師的嗎?莫說我沒有遊山玩水的心情,即使有,
現在也還不是去看楓葉的時候!」
楚天虹道:「我知道爹爹是應剪大先生和徐大俠之請來京師給他們助拳。他們那個對頭
很厲害嗎?」
楚勁松道:「我只知他們那個對頭綽號飛天神龍,單從這個綽號看來,本領已是非同凡
響了。」
莊英男道:「這是當然的了,否則焉能逼使剪大先生和徐大俠也要跑到御林軍的統領家
中躲避。」
楚勁松道:「我倒不是害伯飛天神龍的本領厲害,但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既然答應
了剪徐二人,幫他們擒龍伏虎,這條『飛天神龍』都還未曾發現,我怎可擅離京城。」
楚天虹噘著小嘴說:「如此說來,一天未能擒獲飛天神龍,咱們就一天不能到外面遊玩
了。那豈不悶死了人麼?」說到此處,忽地向父親懇求:「爹,你不能出去,讓我出去玩好
不好?」
楚勁松道:「哦,你要一個人出去嗎?」
楚天虹道:「爹,我正要告訴你呢。徐姐姐約我陪她去看西山楓葉,你肯讓我去麼?」
楚勁松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卻問女兒:「哦,你幾時又去找這位徐家的大小姐
了?」
楚天虹道:「爹,你這一個『又』字,好像我找過她已經不知多少次了。其實我總共不
過和她見過兩次。第一次是你帶了我到統領府去回拜剪大先生和她的父親的;第二次是她到
鏢局來玩,恰好和我碰上,也並不是我去擾她。」
楚勁松道:「原來你昨天去過鏢局嗎?我都未知道呢?」
楚天虹道:「這幢房子就在鏢局後面,和鏢局不過一牆之隔,我是從角門走過去的,根
本就沒見過鏢局外面的人,你也不放心麼。」
楚勁松道:「不是不放心,不過,不過……」
楚天虹道:「不過什麼?你不也是每天都過去的麼?你不要我跟著你,我唯有自己去
了。」
楚勁松道:「你是個未出嫁的大閨女,怎能和我相比。我去鏢局,是和湯總鏢頭談正經
事的。」
楚天虹「噘」著櫻桃小口,說道:「整天關在這屋子裡,不悶死也要悶出病來。在揚州
的時候,你也不禁止我出去玩的。湯總鏢頭又是你的好朋友,你怕有人吃了我?」
莊英男道:「這裡不比揚州,爹和我也不是怕你在鏢局碰上壞人,不過,總是以少些拋
頭露面為好。」
楚天虹道:「為什麼?」
楚勁松道:「有些事情說給你聽你也不明白的,總之你聽我的話就是。待爹爹大事一
了,你喜歡到哪裡去玩,爹爹都可以陪你去。」
楚天虹賭氣道:「好,不問就不問。但,徐姐姐陪我出去玩也不可以麼?」
楚勁松沉吟半晌,說道:「還是推掉她的約會為好。對啦,我還沒有問你,她昨天是和
她父親來的,還是一個人來的?」
楚天虹道:「不是和她父親來的,但也不是獨自一人。是有兩個姓穆的少年陪她來的。」
楚勁松道:「哦,姓穆的少年?」
楚天虹道:「他們是兄弟,聽說是穆統領的兒子。」
楚勁松道:「穆家兄弟和你說了話沒有?」
楚天虹道:「只是寒暄幾句,湯總鏢頭就請他們進去了。徐姐姐說她不願陪大人談天,
拉我去遊園。原來鏢局裡還有個花園的。」
楚勁松道:「你真是少見多怪,震遠鏢局是京師第一大鏢局,也是最有錢的鏢局,它設
在揚州的分局也有花園呢。不過鏢局的花園是兼作練武場用的。」
楚天虹道:「爹,你為什麼不住在鏢局裡面,那可熱鬧得多了。」
楚勁松道:「我就是為了貪圖清靜,才要湯總鏢頭給我另外找個地方的。要是我喜歡熱
鬧的話我早已住到御林軍統領的府中了。統領府比起鏢局更加繁華熱鬧。」原來剪大先生和
徐中岳都是在統領府中住的,楚勁松一到京師,他們就替御林軍統領穆志遙代為邀客,邀請
楚勁松一家搬到統領府中和他們同住,但卻給楚勁松拒絕了。
楚天虹道:「爹,剪大先生是你的老朋友嗎?」
楚勁松道:「不錯,我和他在二十年前已經相識了,雖然見面次數不多,老朋友是可以
說得上的。」
楚天虹道:「爹,好像你也說過,你和那個中州大俠徐中岳中岳也是彼此聞名、互相佩
服的朋友。」
楚勁松怔了一怔,望著女兒說道:「是呀,好端端的你為何這樣問我?」
楚天虹道:「我覺得有點奇怪,既然他們一個是你的老朋友,一個是你聞名已久的新
交,但你到了京師,又好像不大喜歡和他們來往!」
楚勁松道:「我只是不喜歡結交權貴而已。」
楚天虹道:「你是說他們住在統領府中,就是為了巴結穆統領麼?」
楚勁松道:「你別纏夾不清,我可沒有這樣說。但各人有各人的交情,他們和穆領的交
情深,做穆統領的客人,外人不會說他們閒話。我和穆統領則是素不相識,倘若也住到他的
府中,就難免給人誤會我是巴結他了。」他雖然作了解釋,但在楚天虹聽來,卻還是感覺得
到,父親好像有什麼隱衷不願意告訴她似的。
楚勁松繼續說道:「而且我一向也不喜歡作無謂的應酬,因此我這次雖然是接受剪大先
生的邀請而來,但他們既然是穆統領的貴賓,我也就不想和他們私下多往來了。你和那位徐
家的大小姐也是以少些來往的好。」
楚天虹道:「爹,你已經叮囑過兩次啦。我和她不來往也不打緊,但,不過、不
過……」
楚勁松道:「不過什麼?」
楚天虹忽道:「爹,你想不想知道哥哥的消息?」
楚勁松道:「哦,你向徐小姐打聽過你的哥哥嗎?」
楚天虹道:「是呀,她說了一個令我覺得很奇怪的消息。」
楚勁松道:「什麼奇怪的消息?」
楚天虹低聲道:「她的新母親跟人跑了,爹爹你知道麼?」
楚勁松面色一沉,說道:「你一個女孩子家,怎可以打聽人家這種事情?」
楚天虹道:「不是我去向她打聽的,是徐姐姐她自己告訴我的。其實也用不著她告訴
我,她家的那件醜事,江湖上又有哪個不知,我早已聽得人家說了。」
楚勁松造:「我要問的是你哥哥的消息,你怎麼扯到徐家這件醜事上去?」
楚天虹道:「哥哥不是去徐家喝喜酒的嗎?」
楚勁松道:「不知多少人去喝喜酒,有甚相干?」
楚天虹道:「說不定有相干呢!因為哥哥和別的客人不同。」
楚勁松道:「什麼不同?」
楚天虹道:「哥哥是個未婚的美少年,那位徐大俠的新夫人恰好又是個水性楊花的女
子。爹,你別皺眉,我知道女孩兒家不該瘋言瘋語,但這些話都是徐姐姐說的,不是我說
的。她說得更難聽呢,她罵她的繼母是賤貨!」
莊英男心裡一酸,暗自想道:「說不定我的大女兒也會這樣罵我!唉,但虹兒卻怎知道
她還有一個姐姐?她當然不是有意刺傷我的。」當下柔聲說道:「虹兒,你不要管人怎樣
說,你知道是難聽的話,你自己不要去說好了。」
楚天虹道:「但我若不轉述徐姐姐的話又怎能把爹爹要想知道的事情說得清楚?」
楚勁松道:「好,那你說吧。但據剪大先生告訴我,徐中岳的新夫人是給飛天神龍搶走
的,又怎能扯到你的哥哥頭上?」
楚天虹道:「徐姐姐也沒說她的繼母是跟哥哥私奔,她只是懷疑哥哥和她的繼母也有勾
勾搭搭的情事而已。爹,你別瞪眼,我不知道用什麼字眼來代替勾勾搭搭這四個字,只好依
書直說。」
楚勁松道:「她憑什麼有此懷疑?」
楚天虹道:「我從頭說起好不好?」
楚勁松道:「好,我也想你說得詳細一些。」
楚天虹道:「最先我問她有沒有見過我的哥哥,她說賀客太多,她也不知道誰是我的哥
哥。後來我說出哥哥的名字,她才記起……」
楚勁松道:「且慢。她既然不知道誰是你的哥哥,又怎會注意到他是美少年?」
楚天虹道:「爹,你好糊塗。她縱然沒有見過哥哥,也會聽得人家說過的呀。哥哥在洛
陽曾經到過鮑崇義家裡,徐姐姐有個姓郭的師兄和鮑崇義的兒子鮑令暉是好朋友。」
楚勁松道:「是鮑令暉說你的哥哥稱那位徐夫人有、有——好,且待我到洛陽去問老
鮑。」
楚天虹道:「爹,你別胡猜,不是鮑令暉說的。」
楚勁松道:「那又是誰說的?」
楚天虹道:「爹,你不要心急,讓我慢慢告訴你好不好?事情是這樣的,先說前因,在
徐大俠續絃那天,被飛天神龍跑來大鬧禮堂,結果弄得他不能拜堂成親,還受了重傷。這件
事情,爹爹想必是已經知道的了。但在第二天晚上,發生了一件更為駭人的事情,爹爹,恐
怕你就不知道了。」
楚勁松道:「是否飛天神龍再次偷入徐家,搶走新娘一事?」
楚天虹道:「不錯。但爹爹,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楚勁松道:「其二為何?」
楚天虹道:「據說那天晚上,不僅是飛天神龍夜入徐家,另外還有一個人比飛天神龍更
早來到。這個人和徐夫人幽會在前,但最後卻是飛無神龍和徐夫人一起逃出徐家。徐家的人
猜測,這個先來的人可能是被飛天神龍趕跑的。」
楚勁松道:「他們懷疑這個人就是你的哥哥?」
楚天虹道:「徐姐姐沒有見著這個人,她只是聽底下人說的。但她第二天去問那位姓郭
的師兄,由那個姓郭的向鮑令暉打聽,卻證實了哥哥在那天晚上是半夜離開鮑家的。」
楚勁松道:「因此徐小姐就懷疑是你的哥哥了?」
楚大虹道:「徐姐姐沒有對我說,但聽她的口氣,的確似乎是有些懷疑。」
楚勁松哼了一聲,說道:「我不相信你的哥哥會這樣胡作非為!」他口裡這樣說心裡則
在想道:「怪不得我問徐中岳何以舒兒遲遲不見回家,問他知不知道舒兒的下落之時,他的
神氣好像頗為古怪,什麼都推說不知了。莫非那天晚上當真是有兩個人夜入徐家,而徐中岳
也像他的女兒一樣,懷疑到了我的舒兒頭了?」
楚天虹道:「我也不相信。我說不知多少人家曾托人做媒想把他們的女兒許給哥哥,哥
哥都不要呢。哥哥怎會勾搭一個從未見過面的有夫之婦?」
楚勁松哼了一聲,淡淡問道:「那位徐大小姐怎樣說?」
楚天虹道:「她沒說什麼。我聽她的口氣,她最憎恨的是她的繼母,其次是飛天神龍。
據她說她的繼母和飛天神龍本來是一對舊情人,飛天神龍和她的爹爹是有陰謀的,他們要害
得她的爹爹身敗名裂、家破人亡!」
楚勁松搖了搖頭,說道:「這是小孩子的見識。飛天神龍的行事縱然邪惡,但看他的行
事,也不失為一個敢作敢為之士,但他這樣的人,我不相信他要用到卑劣的美人計來對付徐
中岳。何況,如果他當真懷有那樣的陰謀的話,他就應該採取『放長線,釣大魚』的計劃,
又何必去破壞徐中岳的婚事呢?」
楚天虹道:「我只是把徐姐姐的話告訴你,她說得有沒有理我可不管。」
楚勁松道:「好,那你繼續說下去。」
楚天虹道:「我聽她的口氣,她對哥哥倒是並無憎恨的,但是覺得哥哥有點可憐。」
楚勁松道:「什麼,我的舒兒要她可憐,可憐什麼?」
楚天虹道:「她說她也不能斷定哥哥是否曾有與她繼母勾搭的情事,但即使有的話,也
不能怪哥哥的。只能怪她的繼母,爹,你要知道在她的口中,她是把繼母說成一個喜歡玩弄
男子的『賤人』的,除了飛天神龍本來是她繼母的老情人之外,其他男子,誰人受到她繼母
的誘惑,誰就可憐。」
莊英男道:「她的繼母跟飛天神龍私奔,也難怪她恨她繼母。不過,若然如她所說,他
們本來是一對情人的話,則她的繼母肯嫁給她的爹爹,恐怕內中也還有別的原因,只是她和
我們都不知道罷了。再說我也不相信你哥哥會這樣容易受人勾引。」
楚天虹道:「有關哥哥的消息,徐姐姐昨天只是說了一點,似乎尚未說完。穆家兄弟一
出來,她就和他們一起去了,爹,要是你肯讓我和她去看西山楓葉,我可以繼續向她打聽。」
楚勁松道:「你不必多事了。若是偶然碰上,她說什麼,你可以姑妄聽之。但不必特地
向她去打聽。」
說罷,若有所思,半晌忽道:「英妹,我倒是有點後悔來這一趟了。」
莊英男道:「你是不是覺得這件事情要比咱們原來所想的更為複雜?」
楚勁松沒有正面回答,卻道:「英妹,你覺得徐中岳這個人怎麼樣?」
莊英男想了一想,笑道:「你是揚州大俠,他是中州大俠。按說中州的範圍比揚州更
大,但依我看來,他這個中州大俠可是遠不如你這個揚州大俠。」
楚勁松哈哈笑道:「老王賣瓜,自讚自誇,嘿,嘿,多謝賢妻給拙夫臉上貼金了。」
莊英男道:「我不是開玩笑的,說老實話,這位中州大俠給我的感覺,當真是見面不似
聞名!他很會應酬,對咱們招待得慇勤備至。但我總覺得他與『大俠』二字似乎不大相稱,
這樣的人放在官場上倒是一塊好的料子!」
楚勁松道:「不錯,他是很會結交朋友。我也曾聽人說過他的許多義舉。」
莊英男道:「所謂義舉,大概是指他肯花銀子幫助別人吧?」
楚勁松道:「當然還得加上他的面子。有許多事情不單單是銀子就能辦妥的。比如說要
替江湖朋友排難解紛,往往就得銀子加上面子。」
莊英男道:「他幫助的是些什麼呢?」
楚勁松道:「據說黑道白道,三教九流,什麼人物都有。」
莊英男忽道:「我現在總算明白一件事了。」
這句話突如其來,楚勁松不覺怔了一怔,問道:「你明白什麼?」
莊英男道:「你是武林世家,徐中岳不過是這十多年才竄起來的。為什麼他的名氣更大
呢,我現在才懂得這個道理。那是因為他的銀子比你多,他用銀子又買來了面子,漸漸面子
也要比你大了。銀子加上面子,真是無往而不利啊!」
楚勁松笑道:「英妹,你說的話也未免太尖刻了。不過也可說是一針見血。」
莊英男道:「我也明白你為什麼要後悔來這一趟了。你是後悔為徐中岳這樣的人所用
吧?」
楚勁松道:「說老實話,我答應幫他對付飛天神龍,一大半是衝著剪大先生的面子,小
半則是抱著為武林除害的念頭,倒並不是為了討好徐中岳的。」
莊英男道:「飛天神龍是怎麼樣一個人?咱們也未曾確實知道呢。」
楚勁松道:「許多人都說他是個無惡不作的魔頭,連剪大先生都這樣說的。」
莊英男道:「耳聞未必是實,眼見方始為真。」
楚勁松道:「你這話是不錯的,不過,我既然答應了剪大先生,那也只能姑且相信他是
不會騙人的了。」
莊英男道:「既然如此,那你也唯有既來之,則安之了。」
楚勁松點了點頭,說道:「大丈夫一諾干金,即使錯了,我也不能反悔的。」說罷,雙
眉微皺。
莊英男安慰他道:「剪大先生俠名播於天下,他是真正的大俠身份,和徐中岳不同。但
以他的身份既然肯替徐中岳出頭髮英雄貼,這件事料想也不會錯在哪裡去的。」說至此處,
發現丈夫蹩眉,詫而問道:「松哥,你好像還有什麼心事,難道你對剪大先生……」
楚勁松道:「你知道我和剪大先生是相交二十多年的朋友,雖然見面的次數不多,但古
人云:人之相知,貴相知心,我一向都以為我和剪大先生是夠得上稱為知心的朋友的。」
莊英男吃了一驚,問道:「你有什麼新的發現?發現他不是你原來想像的那樣一個朋
友?」楚勁松道:「他對我還是像以前一樣誠懇、豪爽,不過,不知怎的,我總覺得有些什
麼不對,是些什麼不對,我又說不上來。」
莊英男道:「他和以前有什麼兩樣?」
楚勁松道:「這只是一種微妙的感覺,我總覺得在他的誠懇與豪爽當中,似乎多少有點
偽裝成份,我但願這是我疑心生暗鬼的緣故。」
莊英男笑道:「我看你的疑心,恐怕就正是因為你已看破徐中岳不配稱為大俠的原故,
由於剪大先生和他的關係太親密,你就連帶疑心剪大先生亦已變了。其實徐中岳縱然不配稱
大俠,也不失其為一個『好人』吧?而且這次的事情是由於他的妻子被飛天神龍搶走而引起
的,剪大先生為他打抱不平,那也是應該。」
楚勁松道:「我也沒說他們不應該。我自己也不明白我為何有那念頭,但我總覺得剪大
先生好像不是以前那個推心置腹的剪大先生了。」
莊英男道:「既然你接了他們的英雄貼,又已決意承擔允諾,那就不必多疑了。」說至
此處,想起一事,回頭對女兒道:「虹兒,爹爹今天說的話,你千萬不要和別的人說。」
楚天虹笑道:「我懂得的,你當我是小孩子嗎?」話剛說完,忽聽得有人敲門,叫道:
「楚姐姐,我和穆家兄弟來看你了!」楚天虹望了父親一眼,楚勁松低聲道:「你去開門
吧。」
大門打開,一個年方及笄的少女和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走了進來。莊英男避進後堂。
少女是中州大俠徐中岳的女兒徐錦瑤。那兩個少年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孿生子,哥哥
名叫良駒,弟弟名叫良驊。
穆家兄弟倒是很懂禮貌,一見楚勁松在場,立那上前拜見,說道:「楚伯伯好雅興,在
賞菊麼?我們是奉了家父之命,特地來向伯伯請安的。」
楚勁松淡淡說道:「不敢當。」
徐錦瑤噗的一笑,說道:「楚伯伯,他們在說假話騙你,他們知道我和天虹姐姐有約,
冤住我要我帶他們來的,哪裡是什麼奉他們的爹爹之命。楚伯伯,我不會討大人喜歡,你不
怪我吧?」
楚勁松哈哈笑道:「你肯說真話,我喜歡還來不及呢!」他是真的喜歡徐錦瑤這副天真
爛漫的性格,心裡想道:「徐中岳是個偽君子,想不到他的女兒卻是和他完全兩祥。」
穆家兄弟大為尷尬,穆良駒咳了一聲,說道:「徐姑娘,你不知道,爹爹是早就這樣吩
咐過我們的了。恰好你和楚伯伯的令千金有約,所以我們就和你一起來,只是未曾告訴你而
已。」
徐錦瑤笑道:「是嗎,那就算我怪錯你吧。但你不是說,難得今天天氣這樣好,正好咱
們一起到西山遊玩的嗎?」說至此處,她扮了一個鬼臉,底下的話就不說了。但誰都知道她
是取笑穆家兄弟剛才說的那句「特地來向楚伯伯請安」的。鬼臉的意思是說,即使他們「奉
父親之命」是真,這「特地」二字則分明是假。
穆良駒倒也能言善辯,說道:「是呀,我們一來是向楚伯伯請安,二來也是想請楚伯伯
一家人,大家一起到西山看楓葉的。目前西山楓葉正是漫山紅遍的時候,最宜觀賞。家父因
為事忙,不能盡地主之誼,陪楚伯伯到各處遊玩。因此我們兄弟意欲替家父稍盡地主之誼。」
楚勁松道:「多謝你們好意,只可惜我是人閒心不閒。我想令尊大概也不希望我離開京
城的。」
徐錦瑤道:「楚伯伯,要是你不能夠離開,就讓天虹姐姐和我們一起去吧。」
楚勁松沉吟不語,楚天蚯撒嬌道:「爹,人家專程來請,你就讓我去吧!」
徐錦瑤繼續說道:「楚伯伯,我知道倘若只是找來約虹姐去玩,你一定放心不下。但有
穆統領這兩位公子陪伴,你總該可放心了!」
楚勁松的性格雖然是孤芳自賞,不願隨俗浮沉,但人情世故還是懂的。他見穆家兄弟登
門邀請,自己的女兒又執意要去,心裡想道:「我若不讓虹兒前往,只怕要給穆志遙誤會我
是看不起他這兩個兒子。誤會也有兩個方面,誤會我認為他們穆家也沒有力量保護我的女兒
那還好些,誤會我看輕他這兩個兒子的人品那就更糟了。」他不喜結交權貴,但身在京師,
可不能不給御林軍統領幾分面子。於是說道:「你們年輕人結伴同游,我也不想掃你們的
興。只盼你們不要樂而忘返,早去早回。」
一直未有說話的穆良驛笑道:「老伯放心,我們準備了四匹坐騎,是從御林軍的戰馬中
挑選出來的。包保可以日頭落山之前回到這裡。」要知御林軍的戰馬已是經過精挑細選的名
種良駒,何況更是從良駒之中挑選出來的?不過,他這番說話卻露出一個老大破綻,他們兄
弟只準備了四匹坐騎,那豈不是剛好只能供給他們四個年輕人乘坐?先前說的什麼邀請楚勁
松上家人都去同游的話分明是欠缺誠意了。不過楚勁松當然不會說破。
女兒走了之後,莊英男出來笑道:「想不到竟有兩位貴人不請自來,看來咱門是沾了女
兒的光了。」
楚勁松聽出是反話,笑道:「穆志遙這兩個兒子倒還彬彬有禮,沒什麼貴公子的架子。」
莊英男道:「他們有所求而來,當然不能不對你有點禮貌了。」
楚勁松心頭一動,說道:「英妹,你以為他們是……」
莊英男道:「依我看,咱們的女兒恐怕是給人家看上了,就不知是弟弟還是哥哥?」
楚勁松道:「不會吧,女兒不過昨天才和他們見過一面,今天才交談的。」
莊英男道:「你沒聽見那位徐小姐怎樣說吧,他們知道徐小姐和虹兒有約,就馬上自告
奮勇陪徐小姐來的。這些豪門公子,若然不是另有目的,怎會無事來獻慇勤?」
楚勁松道:「讓他們同游一趟,料想女兒也不會給他們騙了去。此間事情一了,咱們就
離開京師了。」
莊英男道:「但願是我多疑就好。老實說,我是不喜歡女兒嫁給這種人家的。」
楚勁松道:「女兒還小呢,咱們也用不著就為她的婚事擔心。過兩年我再替她物色一位
佳婿不遲。」
說話間,忽又聽得人敲門。
楚勁松笑道:「這次來的大概不是什麼貴人了吧?」他只道是震遠鏢局的人來找他,哪
知打開一看,來的仍然是統領府的人。
這個人的來頭可還當真不小,他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倚為心腹的老管家彭大遒。
彭大遒曾經當過宮中二等待衛,今年已有七十多歲,精神還很健鑠。他是在六十五歲那
年因大內總管嫌他年老而被逼退休的,他和穆志遙的父親穆揚波是老朋友,穆揚波雖然早已
逝世,兩家的交情還在。穆志遙那時剛升任御林軍統領,正需要一個像他這樣閱歷極豐,武
功不錯且又熟悉官場情況的人幫忙辦事,是以就請這位老「世叔」來當官家。彭大遒不甘寂
寞,在「世侄」慇勤禮聘之下,也就不嫌屈就了。
楚勁松一見他,怔了一怔,說道:「彭總管,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兒?」
莊英男則笑道:「勁松,看來咱們好像是要交上好運道了。」
彭大遒不覺也是一怔,說道:「楚夫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莊英男笑道:「貴人登門,不是交運麼?」
彭大遒苦笑道:「夫人請莫取笑,說老實話,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要請賢伉儷幫忙
呢。」
楚勁松道:「我有什麼本事幫得上彭大總管的忙?」
彭大遒道:「實不相瞞,我是來找穆統領的兩位公子的。他們來過這裡沒有?」
楚勁松笑道:「你的消息也真靈通,不錯,他們剛剛來過這裡,是和徐大俠的千金一同
來的。」
彭大遒道:「楚大俠可知他們去了何處?」
楚勁松道:「他們邀小女前往西山遊玩。」
彭大遒吃了一驚,失聲叫道:「這就不大妙了!」
楚勁松道:「什麼不妙?」
彭大遒低聲說道:「我們剛剛接到消息,飛天神龍已經來到京師。而且正是在西山上發
現他的蹤跡的。」
楚勁松也不禁大吃一驚了,連忙問道:「那麼你們已經有人前往西山了麼。」
彭大遒道:「我們剛剛接到消息,據那個發現疑似飛天神龍的人說,他是在昨天午時發
現的。稍後又有探子來報,昨晚在陶然亭附近也曾發現有一個疑是飛天神龍的人。因此我們
目前即使能夠抽出人手,也沒有適當的人可派往西山!」」
楚勁松道:「為什麼?」
彭大遒道:「一來西山這樣大,搜索不易;二來我們也怕中了他的調虎離山之計。」
莊英男道:「我早已聽說陶然享是京師名勝之一,卻不知是在城裡還是城外?」
彭大遒道:「陶然亭在東門外數里之地,可說是在近郊。從統領府到陶然享,只須走半
個時辰。」
楚勁松恍然大悟,說道:「敢情你們是怕飛天神龍在京師還有黨羽,更怕他們到統領府
偷襲?」
彭大遒道:「按常理說,他們是不敢這樣膽大妄為的。但飛天神龍的行事往往出乎情理
之外,委實是膽大包天,所以我們也不能不防他有此一著。」
楚勁松道:「徐大俠和剪大先生不是都在府中麼?」
彭大遒笑道:「這裡沒有外人,咱們不妨說說真話。徐中岳雖有中州大俠之稱,武功卻
是稀鬆平常。府中雖然也還有幾名武功不錯的衛士,但用來對付飛天神龍,恐怕還是對付不
了。目前我們倚靠的只有剪大先生一人而已。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你說我們還有什麼適當的
人可以抽調出來,前往西山。」
楚勁松道:「震遠鐐局裡的人呢?」
彭大遒道:「我們還未曾把已經發現飛天神龍的消息告訴湯總鏢頭。」
楚勁松道:「為什麼不趕快告訴他?」
彭大遒道:「一來是怕鏢局人多嘴雜;消息洩漏出去,反而打草驚蛇,二來說老實話,
鏢局裡除了湯總鏢頭之外,能人也是有限。」
楚勁松道:「鏢局這兩天來的客人不少呀。」
彭大遒苦笑道:「可惜真正有本事的,除了你老兄之外,就沒有第二個了。」
楚勁松道:「彭大總管太誇獎我了。但鏢局的客人多半是剪大先生發貼請來的,我不相
信他們之中沒有能人。」
彭大遒道:「據我所知,有一兩位高手可能在明天或後天來到。但截至目前為止,真正
有本領的人除了你楚大俠之外,可都還沒有來呢。來的是武功聲望比較次一等的,還有一
些,根本就沒有發帖請他們,而是他們聞風自來的。」
他喝了口茶,繼續說道:「穆統領現在宮中,我們準備等他回來之後,才能佈置搜捕飛
天神龍的計劃。但在目前,我們急需做的一件事,則是必須保護他的兩位公子!」
楚勁松道:「你不是說飛天神龍昨天已經進城了麼?」
彭大遒道:「他只是在陶然亭一顯!昨晚是否在京城住宿,無人知道。說不定他又回西
山去呢?何況昨天在陶然享發現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他,我們也還未敢斷定。萬一兩位公子
剛好在西山碰上了他,這,這——」
楚勁松道:「你是想我去西山保護你們兩位公子?」
彭大遒道:「也是為了你的女兒啊。」
楚勁松是個外圓內方的人,心裡想道:「我可以替剪大先生助拳,但若給達官貴人做保
鏢,傳出去可是有失我的身份,飛天神龍不管好歹,總也算得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了,該不
至於是欺負婦孺之輩吧?不錯,如今我是來幫助他的仇家,但按江湖規矩,他對我不滿,也
該衝著我來。」
彭大遒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繼續說道:「古語云: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同樣道
理,也不能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飛天神龍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他是無惡不作的魔頭
啊!令嬡千金之體,萬一給他擄去,以後你就是殺了他也難解恨!」
楚勁松雖然並不完全相信飛天神龍有如別人說的那樣邪惡,但畢竟還是不敢冒這個險,
終於答應了彭大遒,和他一起前往西山。
偷窺接風宴
丈夫走後,莊英男悶坐家中,不禁又想起自己的女兒來了。
不過她想起的這個女兒,卻並不是去西山遊玩的這個女兒楚天虹。而是她留在齊家的女
兒齊漱玉。
「我是在漱玉週歲時候離開她的,算來今年她已是十八了。唉,不知她知不知道她的親
生母親還活在人間?」
她離開齊家是得到公公的默許的,但只有一個條件,不許她再回齊家探望女兒。這個條
件是她的公公叫老僕人丁勃轉告她的。
「我的兒子行為乖謬,本來配不上她。何況這不肖子如今恐怕亦是多半不在人間。她不
願意留在齊家,那就由她去吧。但家醜不可外揚,告訴她,她一踏出齊家,我也只能把她當
做已經死了。」這是她在離開齊家那天晚上,丁勃退出來,將她公公的說話,一字不打折扣
轉告她的,說了之後,丁勃且曾向她致歉:「請少奶奶原諒小人是奉了主公嚴命,不能不照
他的話實說。」
這些話她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傷心,雖然她認來沒有後悔自己改嫁。
「要是她知道我還活在人間,她一定會罵我是個最狠心的母親,十六年來都沒回去看她
一看。唉,她怎知道我有苦衷?但我也寧願她把我當作已經死了。不願她以有我這樣一個母
親為恥!」
她又聯想起眼前的「新聞人物」:「那位徐夫人和飛天神龍私奔,給許多人臭罵,我倒
是佩服她有此勇氣。當年我是因為不忍拂逆老父的心意才嫁給齊勒銘的,那位徐夫人卻不知
她是什麼原因,但可以斷定的是,她嫁給徐中岳一定不是她自己心甘情願。飛天神龍也真
『膽大妄為』,敢於去闖中州大俠的婚筵,把情人搶回自己的懷抱!」這些消息她只是得自
傳聞,當然她不會知道,其實那位徐夫人姜雪君是尚未重歸飛天神龍的懷抱的。不過,她由
於有類似的遭遇,倒是不知不黨的有點同情起這對情侶的了。
但跟著想道:「那位徐夫人是尚未正式和徐中岳拜堂成親的,她悔婚出走,尚且受到這
許多人的唾罵,要是人家知道我拋夫棄女,另抱琵琶,不知道又要如何罵我呢!雖說那時候
已經傳來勒銘的死訊,但這死訊究竟未曾證實。」
她又想起徐錦瑤那些狠毒的言辭罵她繼母,更是心傷。雖然她和徐錦瑤繼母的情形並不
相同,但也有幾分相似。徐錦瑤本是個純真的少女,只因繼母與人私奔,就那樣看不起她。
「要是我的親生女兒也像她那樣罵我,那我倒是寧願死去的好了。」接著她又想道:「這麼
多年了,都未聽到齊勒銘的消息,若說在我離開齊家之時,他的死訊尚未證實,現在總可以
證實了。齊家是武林第一家,齊家的家風是歷代相傳並無改嫁之媳,但夫死再嫁,在別的人
家,卻也是事屬尋常!」她本來並不是重視「禮法」的人,但為了恐防女兒免不了要受這些
禮法的薰陶,她倒是希望齊勒銘確實是已經死了。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又有人來了。
這次來的是震遠鏢局總鏢頭湯懷遠的兒子湯秉乾。
湯秉乾是奉了父親之命來清楚勁松的。
莊英男道:「少鏢頭,你來得不巧,他剛出門去了。」
湯秉乾詫道:「楚大俠自從來到京城之後,從未到過外邊遊玩,怎的今天突然有此興
致?」
莊英男不願把穆家管家和楚勁松到西山的事情告訴他,只能說道:「他不是去遊玩的,
他是去找朋友的。什麼朋友,我沒問他,恕我無法回答。」
湯秉乾頓足道:「唉,這可真是不巧極了!」
莊英男道:「有什麼緊要的事麼?」
湯秉乾道:「鏢局剛剛來了兩位客人,他們都是久慕楚叔叔的大名的。家父如今正在准
備給他們接風,是以特地差遣小侄前來請楚叔叔過去宴會。」
莊英男心中不悅,臉上卻在笑道:「我道是什麼大事,原來只是請他去做陪客。好吧,
待他回來,我告訴他有這回事就是。」
湯秉乾有點尷尬,說道:「我知道楚叔叔是不喜歡作無謂應酬的,但這兩位客人卻非一
般客人可比!」
莊英男道:「哦,這兩位是什麼奢攔人物。」
湯秉乾道:「一位是梅花拳的掌門人梅道生。他是剪大先生、徐大俠和家父聯名發出英
雄貼請來的朋友。聽他說,他和楚叔叔也是頗有交情的朋友。」
莊英男淡淡說道:「不錯,我曾聽得你的楚叔叔提過他的名字。另一位呢?」
湯秉乾道:「另一位是我二叔請來的客人,聽說這人是位不求聞達的風塵異人,二叔對
他非常敬重。二叔曾再三叮囑家父,叫家父千萬不可怠慢此人的。」
湯秉乾口中的「二叔」,即是湯懷遠的弟弟湯懷義。莊英男見他說得如此鄭重,心裡想
道:「湯懷義的武功和見識與乃兄相比,都是遠遠不如。他所物色的『風塵異人』未必就有
真實本領。俗語說知子莫若父,知弟莫若兄。怎的這次湯總鏢頭卻聽信了弟弟的說話。」問
道:「這位令叔特邀的貴客高姓大名?」
湯秉乾道:「姓齊,名大聖。」
莊英男怔了一怔,說道:「齊大聖,這個名字可是好怪。大約不是他的真名吧?」
湯秉乾道:「我也不知他是真名還是假名,家父最初從二叔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之時,也
曾開過玩笑說,這人大概是要自比齊天大聖吧?但剛才家父與他會過面後,雖然我不知道他
們談過一些什麼,但見家父的神情,卻委實似是對他另眼相看!」
莊英男如有所思,默不作聲。
湯秉乾繼續說道:「我不知道家父和他單獨見面的時候談過什麼,但他一來到鏢局,首
先就問起楚大俠,卻是我親耳聽見的。看來他比梅掌門對楚叔叔更為仰幕。」
莊英男驚疑不定,說道:「他怎樣問起你的楚叔叔。」
湯秉乾道:「也沒什麼。他說對楚大俠慕名已久,但是聽說楚大俠已經來到鏢局,他才
應二叔之邀的,因此他一到鏢局、就想和楚叔叔見面了!」
莊英男道:「他是何方人氏?」
湯秉乾道:「他未透露過自己的來歷。」
莊英男道:「連籍貫都不肯說麼?」
湯秉乾道:「不錯。據二叔說,他本身的一切都好像諱莫如深!不過——」
莊英男連忙問道:「不過什麼?」
湯秉乾見她如此仔細,不覺有點詫異,但想好奇之心,人皆有之,突然來了這樣一個神
秘人物,也難怪她要多問,便道:「二叔是在河南與他相識的。聽他的口音也好像是河南的
口音。」
莊英男心頭一震,連忙強自抑制,半晌說道:「哦,他是河南口音!」
湯秉乾笑道:「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隱居在河南王屋山,楚夫人莫非懷疑他是齊家的
人?」
莊英男不敢作面回答,只道:「依你看呢?」
湯秉乾道:「我沒見過他的武功,但即使當真是正如二叔所說,他的武功深不可測,他
也決不會是武功天下第一那一家齊家的人。」
莊英男道:「何所見而云然?」
湯秉乾道:「道理十分淺顯,此人年紀大概不過四十多歲,當然不會是齊燕然。齊燕然
若還在世的話,最少也該有七十歲。」
他歇了一歇,繼續說道:「齊燕然只有一個兒子,大約二十年前,早已死在武當五老之
手,這是天下皆知的事。嬸嬸大概不會不知吧?」
莊英男道:「是,我知道,江湖上蔽龍臥虎,到處都有能人。此人是河南人氏,又恰巧
姓齊,那也不足為奇。可惜你的楚叔叔恐怕要很晚才能回來,今天是不能去拜會你們的貴客
了,接風宴上,請你向他道個歉吧。」
湯秉乾走後,莊英男心亂如麻,不住在想:這齊大聖是誰?
驀地她想起一件事情。這是她做齊家少奶奶的時候,老僕人丁勃告訴她的。據丁勃說,
她的丈夫自小頑皮,有個小名就叫做「小猴兒」。他只有在父親面前才裝作循規蹈矩,因此
底下人又把「小猴兒」「升級」,私下稱他為「小猴精」。當時她正在新婚,她的丈夫已經
瞞住她在外面花天酒地了。丁勃把這件事告訴她,大概是想她明白,她的丈夫自小是野性難
馴,希望她更多一點忍耐的。
她喃喃自語:「小猴兒」,「小猴精」,陡地心頭一震:難道是他?他並沒死,他活著
回來了!
說到「猴精」,古往今來,名頭最大的猴精,不就是「齊天大聖」孫悟空麼?雖然這位
花果山的美猴王不過是神話中的人物,但自有《西遊記》以來,這位由「美猴王」晉封為
「齊天大聖」的孫悟空,哪一個時代不都是婦孺皆知?
「莫非正是因為他自小被人家叫做小猴兒,他長大了就要做一個大鬧天宮的齊天大
聖?」莊英男心裡想道。
她這猜測倘若不錯的話,那個「齊大聖」可不正就是「他」的化名了?
她住的這幢房子和鏢局不過一牆之隔,牆的那邊就是鏢局的花園。她只要打開臥室的後
窗,就可以看得見那邊的情景(她的臥房是在樓上的);最妙的是窗外有棵棗樹,園子那邊
的人卻是不會發現她的,即使她是站在窗前。
園子那邊傳來嘈嘈雜雜的聲音,似乎正在開筵宴客。莊英男躲進臥房,輕輕打開一扇窗
子,心頭卜卜的跳。
※ ※ ※
莊英男猜得不錯,震遠鏢局的接風宴正是設在園中。
主客是梅道生和齊大聖。
湯總鏢頭為了替他們接風,特地請來幾位來頭不小的陪客。
陪客中有武當派的俗家弟子葉忍堂,他在武當派的地位僅在掌門人與武當五老之下。
有少林派的還俗弟子印新磨。他的羅漢拳和伏魔杖據說已經得到少林寺的真傳。
有洛陽的名武師謝國堂,他是徐中岳的好朋友。一套五虎斷門刀法在江湖上大大有名。
還有一位名氣比上述三人更大,輩份也比他們更高的特邀陪客,是京師武術界的老前
輩,曾經做過禁軍總教頭的雍驚濤。他在六十歲那年退休,今年已有七十三歲了。
筵開兩席,除了特邀陪客之外,鏢局有頭面的大鏢頭也都來了。
梅道生是梅花拳的新任掌門,(前任掌門是他的哥哥梅清風。梅清風年紀並不大,但不
知怎的,在洛陽喝了徐中岳的那頓結不成親的「喜酒」之後,回去就把掌門讓給弟弟。)和
這些人都是熟悉的。
但這些人最注意卻是那個陌生的「主客」齊大聖。
齊大聖卻是神情落寞,似乎盛筵方設,便已意興闌珊。
他只主動說過一句話「不知哪一位是揚州楚大俠?」
這是在主人湯懷遠正要給他介紹那些特邀的陪客之時,湯懷遠未曾開口,他就先發問的。
當他知道楚勁松不能赴宴之後,他就不發一言了。
「這位是我們京師輩份最高,德望俱隆的武林前輩雍老先生:
「這位是武當派的名宿葉大俠」:「這位是少林派的印大俠……」
這些響噹噹的名字從主人口中說出來,他只是點一點頭,連「久仰」之類的客套話都不
屑一說。
似乎只有一個揚州大俠楚勁松才是他想要結交的人,其他人都不放在他的心上。
這樣的情形,當然令得主客都很尷尬。
主人介紹完畢,應該是請客人入席的時候了。
按禮節來說應該請最尊敬的客人來坐「首席」。
「首席」只有一個,如何安排?
本來梅道生和齊大聖是剛從遠方來到的客人,接風宴也是為他們而設的,應該請他們之
中的一個來做首席貴賓。
湯懷遠默察眼前形勢,他清來的陪客顯然是對齊大聖甚為不滿。他若一開口就請梅道生
「上坐」,又恐齊大聖對他不滿。他當然不會忘記,他的弟弟是曾再三叮囑他對這位客人必
須特別優待的。
他不能「得罪」齊大聖,但更不能「得罪」其他客人,怎麼辦。梅道生甚會觀風察色,
似乎已經知道主人的為難,搶先說道:「雍老先生輩份最尊,請雍老先生上坐。」
雍驚濤雖然是「陪客」身份,但這「身份」只是主客雙方心照不宣的身份而已;湯總鏢
頭請他來的時候當然無預言明只是請他做「陪客」的。
湯懷遠如釋重負,立即以主人身份再加敦請:「雍老先生眾望所歸,請上坐吧,別推讓
了。」
雍驚濤連連搖頭,說道:「這怎麼行,兩位貴客遠道而來,應該請他們上坐!」
梅道生首先推辭:「雍老先生,我比你矮兩輩呢,鄉黨論齒,我縱然面皮再厚,也怕人
家箋我狂妄自大啊!」
雍驚濤道:「這是替你們兩位接風的宴會,不要你推我讓了。梅老弟,你不肯坐首席,
那就這位齊先生坐吧!」
齊大聖竟不推辭,金刀大馬的就坐下來!
雍驚濤涵養功夫極好,心裡雖然不悅,卻不作聲。
正當齊大聖擺好大馬金刀的姿態要坐下去的時候,印新磨忽道:「且慢」,揮袖在他那
張椅子一拂,這才笑嘻嘻道:「有點灰塵,我給你拂試乾淨,請坐。」
印新磨在江湖上以脾氣暴躁聞名,他本是少林寺僧人,後來就是因為他火氣太大,屢犯
戒律,才被方丈飭令他還俗的。他此舉當不是為討好齊大聖。
原來他因為看不過眼,有意要令這位首席貴賓出醜的。在他這一拂之中已是用上了少林
寺的般若神功。雖然只是輕輕一拂,那張椅子木質已經「軟化」,一坐下去,非得四分五裂
不可。
齊大聖好像絲毫不知,一屁股就坐下去,並且說了一聲「多謝。」
印新磨笑道:「不必客氣。」睜大眼睛,看他出醜。
不料他所等待的「結果」並未出現,儘管他的眼睛越睜越大,齊大聖仍是穩坐如山。
其中的奧妙,只有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看得出來。在印新磨以袖拂椅之時,他已知
道印新磨不懷好意,因此特別留心齊大聖的舉動。齊天聖側身讓印新磨替他拂試椅子之時,
曾用指頭一按椅背。
湯懷遠是個武學大行家,雖然看不懂齊大聖用的是什麼功夫,但已知道他坐下去椅子不
至碎裂乃是因為印新磨的內力早已被他這一指之力抵消之故。
齊大聖一坐下,其他的人亦依次就座。只有印新磨還呆若木雞。
齊大聖微一欠身,作個手勢,說道:「印大俠,你也請坐呀!」
印新磨發現自己失態,心裡想道:「好在旁人尚未識破」,此時只有齊大聖對面那張椅
子空著,他就坐了下來。
只聽得「卡嚓」聲響,椅子塌了。印新磨事先並無防備,嚇得連忙跳起,只見椅子已經
裂開。
齊大聖道:「紊聞少林寺有七十二種武林絕學,名稱我都說不上來。不知印大俠這門功
夫是不是叫做鐵屁股功?當真令人大開眼界,佩服,佩服!」
印新磨驚魂稍定,面紅紅的說不出話來,不過此時他亦已知道是怎麼樣著了對方道兒的
了,「這廝剛才作手勢請我坐下之時,想必是已用劈空掌力在我這張椅子搗了鬼了。」但以
劈空掌力而能震鬆木質,在「出事」之前,印新磨是怎也料想不到的。這也就是他不加防備
的原因,事後發覺,已經遲了。
湯懷遠哈哈一笑,說道:「印大俠賣弄功夫不打緊,我可得多準備幾張椅子才行。」當
然他知道椅於的倒塌不是由於印新磨賣弄功夫,他是故意這樣說來為印新磨解窘的。
換過椅子後主客俱都就座。湯懷遠為了沖淡不愉快的氣氛,頻頻勸客人飲酒。
齊大聖與雍驚濤、湯懷遠乾杯之後,葉忍堂站了起來,說道:「齊先生,我和你也干一
杯。」
齊大聖淡淡說道:「好,我是來者不拒,乾杯!」
葉忍堂和印新磨是好朋友,他是籍「乾杯」為名,想替好友洩憤的,武當派的內功擅能
以柔克剛,碰杯之時,他使出了陰柔之極的內功。只須再過片刻,酒杯就會在齊大聖手中爆
裂。這一時刻,可能就正是齊大聖在乾杯過後,把酒杯拿回來湊近唇邊的時刻。
齊大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葉忍堂這一點弄鬼的手段如何能夠瞞得過他?
酒杯相碰未碰的霎那,齊大聖心念電轉:「我把他的酒杯震碎易如反掌,但主人對我優
禮有加,我可不能掃了主人的面子。」要知酒杯震碎,當場就會破片紛飛,雖然料想不至傷
及客人,但做主人的可就不知如何下台了。
他心念一轉:「我用七招劍法和歐陽鏡天交換的雷神指功夫,正好派得上用場!」
雙方一碰杯,葉忍堂發覺對方並未用上內力,心裡暗暗歡喜。
齊大聖把酒杯拿回來,口飲而盡,說道:「先乾為敬。」隨即把酒放下,酒杯連一點裂
痕也沒有。
葉忍堂暗暗吃驚:「難道他的內功比我練得還更陰柔?」過了一陣,見酒杯並沒碎裂,
這才戰戰兢兢的拿起來喝酒。
哪知酒杯沒有異狀,杯中的酒卻有古怪。
酒本是燙得半溫,最適宜入口的。但葉忍堂把酒喝入口之時,卻幾乎給燙壞了舌頭!
葉忍堂毫無防備,驟吃一驚:「哇」的一聲就把酒吐了出來!
原來這雷神指的功夫能發出高熱,是一種極為怪異的邪派功夫,功夫練到深時,這根指
頭點到敵人身上就似燒紅的烙鐵一般。齊大聖由於本身的內功已差不多到爐火純青之境,所
以更能青出於藍。他把雷神指的功夫化為掌力,熱力凝聚掌心,在碰杯之時,同時使出了隔
物傳功的絕頂內功!
神功傳入杯中,酒熱如沸,杯卻毫無異狀。葉忍堂縱然加意提防,又如何能夠察覺?他
哇的把酒吐出來,當場出醜,尷尬之極。
這一次連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杯遠都看不出其中奧妙了。
但他雖然看一不出其中奧妙,亦已知道葉忍堂著了齊大聖的道兒。
他連忙替葉忍堂掩飾,故意怔了一怔,這才笑道:「葉兄,你不過喝了幾杯,怎的就退
席了?」把葉忍堂的嘔吐當作是他不勝酒力。
葉忍堂訥訥說道:「小弟酒量甚淺,今日幸遇良朋,不覺喝過了量,失禮之罪,尚請包
涵!」
雍驚濤也當作不知,打「圓場」道:「酒逢知己千杯少,筵前醉閩又何妨?今日之會,
正宜盡歡!誰都不必客氣。」說罷哈哈大笑。
說話之間,僕人已經收拾乾淨,替葉忍堂端上醒酒湯來。
大家都覺得這個齊大聖確實可以稱得「高人」,初時討厭他的,經此一來,也就一變而
為欽服了。
※ ※ ※
莊英男在樓上偷窺,這邊的情景,盡都收入她的眼簾。
她沒有喝酒,但身軀已是禁不住搖搖晃晃,顫抖起來。眼前、心底都是一片迷茫,就似
喝醉了酒一般!
她咬一咬手指,很痛:不是醉,也不是夢!她輕輕掩上窗門。
那個人給她關在窗外,她的一顆心卻似乎要跳出口腔!
她最擔心的事果然變成了事實,那個人是「他」!是她的前夫齊勒銘!
果然是他
不錯,齊勒銘的面貌已經改變許多,變得她都幾乎認不出來了。
她看見的是個面有傷疤、形容枯槁的流浪漢。留在她記憶中的齊勒銘雖然並無潘安之
貌,也算得是個相當英俊的美少年。
要不是「齊大聖」這個名字引起她的疑心,她怎麼也不能把這兩個絕不相同的形象揉
和,從「眼前人」聯想到此人的。
但她畢竟還是認出來了,因為他們到底曾經做過夫妻。雖然是一直沒有感情的夫妻。
從這個似是潦倒不堪的醜漢身上,她終於看到當年齊家大少爺的幾分影子。
齊勒銘說話不多,她聽得不很清楚。但她可以感覺得到齊勒銘那份冷傲,是自尊也是自
卑的冷傲,當年她曾經受過齊勒銘這種冷傲(後期更是變成冷酷!)的折磨!
聲音雖有改變,改變得不如面貌之多。
齊勒銘說的話她聽不見,但只聽見一句便已足夠———「哪一位是揚州楚大俠?那許多
響噹噹的客人他都不屑應酬,一見主人劈頭就問松哥!不是他還能是誰?」莊英男心想。
還有那兩聲接連的歎息!當主人說出楚大俠今日不能參加宴會之後,齊大聖接連的歎息!
或許別人只當作是失望的歎息,她卻感覺得到那是憤憋甚至氣恨的歎息!
一個自稱是「齊大聖」的人,除了是「他」還能是誰!
正如對那邊的齊勒銘一樣,莊英男的心情也是十分複雜,不知是傷心、是憤怒、是怨
恨、還是同情?
不錯,她和齊勒銘的感情早已破裂,但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女兒。
女兒是唯一的維持他們關係的紐帶。但想起了女兒,也挑起了她的舊恨!
她記得那天晚上,齊勒銘從情婦的香閨裡喝得醉熏熏回來,她沒有作聲,而他就因為不
滿意她的冷淡將她毆打!那天晚上,她正是想告訴丈夫她已經懷孕的。也正因為這件事情,
她才決意離開齊家的。
憤火重燃,她真是寧願這個丈夫還是死了的好!
但擺在眼前的事實,無可置疑的事實,齊勒銘是活著回來而且是變成這個樣子回來了。
人被關在窗外,影子還留在她的腦海。
那臉上的傷疤,憔悴的顏容。
用不著齊勒銘告訴她,她已經從齊勒銘的臉上看到了他經歷的烙印。
「這些年來,他也是受盡折磨了。」憤恨的情緒逐漸減輕,她倒是不覺得有點憐憫起他
來了。
不錯,齊勒銘對她的虐待她是記憶憂新,但齊勒銘亦已受到了他應得的懲罰了。
齊勒銘之所以弄到今天的田地,是有許多原因,但最主要的一個原因,不正是為了她嗎?
那天晚上,齊勒銘醉後失了理性,幾乎將她扼死。她知道齊勒銘就是因此事怕受父親的
責罰而離家出走的。本來已經誤入歧途,離家出走,就更加誤入歧途了。
「唉,他以為逃過了父親的責罰,卻哪知換來更大的懲罰。是他以荒謬的行為給他造成
的懲罰。但願他如今是浪子回頭!」
但齊勒銘這次回來,卻不像是因為有了悔悟而回來的!
「假如他是真的悔過自新,我會原諒他的。雖然我不會再跟他。可惜我這希望只能像肥
皂泡一樣,甚至還不能和肥皂泡相比呢,肥皂泡尚可保全片刻,我的希望卻早已破了!」
那憤怒的聲音,那冷漠的神情,還有那兩聲歎氣……剛才的所見所聞,像利針一樣刺著
她的心。
她知道齊勒銘是要回來報仇的!
「他一來就要找松哥,不用說他心目中的第一個仇人就是松哥了」
她也不覺憤激起來,心裡想道:「你恨我改嫁他人,應該向我報復才對,為何牽連松
哥?我並不後悔離開你,即使當時我知道你沒有死,我也是非要和你離婚不可的!或許我是
有錯,我的確是不願意嫁給你,因而對你冷淡,但你又是怎樣對我呢?在你娶我之前你已經
有了姘頭,在新婚那段日子,你也還是幾乎每天晚上去陪你的餅頭。為什麼你只知責備別
人,不知責備自己。」
但她心中的不滿卻是只能在齊勒銘背後發洩的,她知道齊勒銘是決不會和她說理的,本
來就是帶著幾分瘋狂性格的人,要是他肯講理,也不至於弄成今天這樣了。
講理講不通,她只能冷靜下來,想一想應該如何應付齊勒銘。
心亂如麻,她只盼楚勁松能夠快快回來,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兩個人商量總是比較好
些。
日影漸漸西移,不知不覺已是黃昏時分,丈夫還未回來。
丈夫是去找女兒的,兩人都不見回來:「難道虹兒在西山出了事了?」
她本來只是擔心丈夫的,此時加上了擔心女兒,越發坐立不安了。
※ ※ ※
楚勁松回來了,女兒跟在他的後面。
像是疲憊的旅人,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好像和女兒說話的興趣都沒有了,只是低著頭向
前走,一步一個腳印。要是人們知道他只是從西山回來,而且是騎著馬去的,決不會相信他
就是名震武林的揚州大俠楚勁松。(不過半大的遠足,一個大俠怎會顯得如此疲勞?)
他的坐騎,雖然在進了京師之後,就交還穆府管家彭大遒,但也不過是步行走過一條東
長安街而已。
連他的女兒都為他擔心了。他是身上受了傷還是心上受了傷呢?
「爹,你不礙事吧?」
楚勁松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說道:「沒什麼,你放心。你看就回到家了,難道你還擔心
爹爹走不動這幾步路嗎?」
可是就差這麼幾步路,他卻不能踏家門。雖然這個家只是臨時借住的「家」,此時他也
是渴望和親人相會的。但他不能如願回「家」,因為有一個突如其來的邀請。
他這個臨時的家是鏢局後面的,鏢局後門有個看門的人。
往日這個看門人不過是由鏢局裡無足輕重的下人擔任,今天卻換上了一位鏢師。
這個鏢師一見他回來,立即就上前說道:「楚大俠,我們的總鏢頭可把你盼得苦了。好
在你回來得還算及時!」
楚勁松吃了一驚,說道:「有什麼事發生?」
那鏢師道:「總鏢頭有一位遠方來的朋友,指名要見你!」
楚勁松初時頗有啼笑皆非之感,但轉念一想,湯懷遠不是不知道他不喜歡應酬,但還是
請一位鏢師專誠「截駕」,那就可斷定不是尋常的應酬了。
「說不定他碰上什麼為難之事,必須見了我的面才能說的。」他不方便細問鏢師,唯有
說道:「好,虹兒你先回去告訴你媽,說我大約要遲半個時辰才能回來。」
楚天虹忐忑不安,訥訥說道:「爹,你不能明天再見那位朋友嗎?」
那鏢師急道:「楚姑娘,你不知道、這位朋友是湯二爺親自請來的,他一來鏢局,就找
你爹,想必是有緊要的事情。等到明天,恐怕會誤了事!」
楚天虹撇撇小嘴:「什麼奢攔人物?什麼緊要事情?」
楚勁松斥道:「虹兒,住嘴!大人的事,不要你管。」回頭向那鏢師賠禮:「小孩子說
話不懂禮貌,你別怪她。咱們這就去吧。」
楚天虹道:「爹,你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嗎?」
楚勁松柔聲說道:「傻丫頭,爹幾時騙過你,你放心回去吧。」
這鏢師心裡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暗自想道:「十五六歲的姑娘也不算小了,怎的對爹
娘如此撒嬌,好像一步都離不開爹娘似的。」他只道楚天虹是父親保證「半個時辰回去」的
允諾兌現,卻不知楚天虹另有所指!指的是他父親所說「並沒受傷」的話,她確實擔心爹爹
受了傷卻瞞著她。
※ ※ ※
眾人看見楚勁松到來,都是大為歡喜。
只有湯懷遠吃了一驚。
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眼就看出楚勁松有點不對。雖然不敢斷定他是身體受傷,但卻
可以斷定他是元氣大傷!
「原來他不是去會友,卻是去和人打架!他這對頭不知是誰,居然能令他最少摜六成功
力!」湯懷遠心想。
雍驚濤哈哈笑道:「楚大俠,大家都似盼鳳凰似的盼你呢,好在席還未散。來,來,
來,你坐這個位子,和這位齊兄多多親近,你不知道這位齊兄是多麼渴望見你呢!」一邊說
話,一邊站起來讓座。
齊大聖亦已站了起來,說道:「楚大俠,你來了,我這個位子應該你坐!」
楚勁松初時以為是湯懷遠約他和「那位朋友」在密室有事相商的,哪知卻是宴會。不禁
有點不悅,心裡想道:「早知如此,我應該等到他們散了席才來。」他估計女兒此刻想必已
經把他們剛才的遭遇告訴了母親了:「英男一定也像虹兒這樣擔心我是受傷,除非我讓她親
眼見到,她才會相信我不是騙她。現在卻累她多著急半個時辰!」他打算過了半個時辰,宴
會未完,他也要走。
但為了禮貌,他雖然心裡不悅,也只能擠出一點笑容。
此時齊大聖已在向他伸出手來,說道:「聞名已久,今日方始有幸識荊。楚大俠果然是
名下無虛,別推辭了,請上坐。」
楚勁松道:「楚某浪得虛名,不敢當局人謬讚。齊先生你是遠客,請莫客氣!」一面說
話,一面伸出手與齊大聖相握。
以握手為名,暗中較量功夫,這是常有的事。何況齊大聖口口聲說是「慕名已久」,眾
人都道他定是存心要伸量楚勁松的了。
剛才印新磨與葉忍堂接連受挫,眾人已經見識過齊大聖的功夫,雖然對他的武功極為佩
服,但內心深處還是不願意給一個陌生人搶盡風頭的,故此都是希望楚勁松能夠在這場較量
中給他們挽回一點面子。
湯懷遠則是更加吃驚。心裡想道:「楚大俠功力受損,我都看得出來。這姓齊的不應不
知!他還是要伸量楚大俠,莫非他正是想乘人之危,以重挫這位名震天下的揚州大俠為快!」
心念未已,兩人的手已經握在一起。
只見齊大聖眉頭一皺,楚勁松臉上則有詫異的神色,但隨即就露出笑容。
眾人鬆了口氣,心中俱是想道:「這姓齊的武功雖然怪異,畢竟還是咱們的楚大俠比他
更勝一籌。」
只有湯懷遠則驚疑不定,他是對楚勁松的功力知道得比較清楚的,在武學上的見識也比
同席其他的人高明,心裡想道:「憑這姓齊的剛才所顯露的那兩手功夫,他的實力只有在楚
勁松之上,決不在楚勁松之下,倘若楚勁松元氣未傷,勝負難測;但如今楚勁松的功力最少
已打了六成折扣,怎的還能應付得如此從容。咦,難道他們不是較量內功?但為什麼又不肯
放手?」饒是他見多識廣,這回可也真是莫測高深了!
按說他們用這種方式較量內功,應該是點到即止的。因為在名義上他們總是在行握手的
見面禮,怎能把時間拖得太長?但如今他們竟然是雙手一握,就不放開。而且也看不出有松
手之意。已經比普通人握一次手的時間多了十倍都不止。」
湯懷遠正自心裡嘀咕,忽又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楚勁松本來是面色蒼白的,此時卻紅
潤起來;失了神采的眼睛也變得明亮了!湯懷遠心中一動,方始猜到幾分。
原來齊大聖並不是乘人之危,相反卻是幫助楚勁松恢復功。
楚勁松和齊大聖握手,只覺一股熱力,透過掌心,轉瞬之間,流轉全身。楚勁松本來准
備在回家之後,用兩個時辰靜坐運功,方始能夠把散亂的真氣納入丹田,然後令血脈暢通
的;得到齊大聖以上乘內功相助不過半枝香時刻,便已真氣凝聚,奇經八脈,盡都通暢。用
不著楚勁松行功導引,真氣已是自行納入丹田。
半枝香的時刻,比平常握一次手的時間多十倍不止;但在半枝)香時刻之內,便能令楚
勁松的功力幾乎恢復如初,卻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了。
眾人正自等得納悶,忽見齊大聖放開手笑道:「楚大俠果然是名不虛傳,佩服,佩
服!」」
席上諸人,本來十九都認定了他們是暗中較量內功,聽得齊大聖這麼一說,只道這場比
試果然不出他們所料,是楚勁松勝了,心中都是大為高興。印、葉二人更是爭著要向楚勁松
恭維。
哪知他們恭維的說話還未出口,只見楚勁松已是向著齊大聖長揖說道:「齊兄大恩,楚
某感激不盡!佩服二字,應該由我來說才對。我實話實說,齊兄的大名我是前所未聞,但齊
兄的武功,我則是衷心佩服!」
眾人聽得此言,不由得都是為之愕然,要知「佩服」二字還可以說是客氣的套語,但感
激大恩之類的說話,卻絕對不是在比試武功之後所應用的。
齊大聖還禮說道:「楚大俠何用謙虛,你那位朋友的武功在當今之世已屬罕見,你只是
元氣少損,身體無傷,論功力你縱然不一定在貴友之上,至少也不在他之上了。」
湯懷遠本已料到幾分,此時從齊大聖的話語中得到證實,便笑道:「原來楚大俠剛剛是
和朋友印證武功回來的麼?」
年紀最老武學造詣僅次於湯懷遠的雍驚濤說道:「印證武功卻傷了元氣,不知是真的
『印證』還是借印證為名的比試。楚大俠,請恕老朽冒昧,再問一句,你是真的去找朋友還
是碰上對頭?」
楚勁松笑道:「他是否把我當作朋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並不把我當作對頭。我與
他拆了一招,說是印證固然可以,說是比試也未嘗不可。」這答覆模稜兩可,答了等於不答。
雍驚濤半信半疑,齊大聖忽道:「我相信他是把你當作朋友的!」
雍驚濤問道:「你怎麼知道?」
齊大聖道:「我只是猜猜而已,」隨即轉過頭來,對楚勁松微笑道:「楚大俠,要是我
說得不對,你別見笑。」
楚勁松道:「請說。」
齊大聖道:「你和那人試了一招,是對掌吧?」
楚勁松道:「不錯。」
楚勁松元氣受損,並非身體受傷,任何人都可以猜想得到他們只是比試拳腳功夫,決非
白刃相見。齊大聖猜中他們乃是雙掌,自是不足為奇。
但再說下去,可就令得眾人驚奇不已了。
齊大聖跟著問道:「楚大俠,那一掌你固然未施殺手,那人所運的內力也只是七守三
攻,而且是帶上卸字訣的。不知我說得對否?」
楚勁松吃了一驚,說道:「說得對極了!簡直就像親眼看見一般!不,不,比親眼看
見,還更清楚!」
這活倒是毫不誇張,要知內功的比試,只是比試的雙方的手能感受到的。實難想像,旁
觀者只憑一雙肉眼就可以觀察出來。
底下的話已經是無須再說了,因為像齊大聖所說的這種比試情形,當然不是要一決死生
的拚鬥,而只能說是點到即止的。
雍驚濤呆了一呆,睜大眼睛說道:「齊先生,你敢情是知道楚大俠那位朋友來歷的
吧?」此話亦是無須解釋,若非深悉那人的武功門派,深淺如何,怎能猜得如此準確?
齊大聖微笑道:「我說過我只是據理推測的,剛才我和楚大俠握手,大約用了半枝香的
時刻吧,在這半枝香的時刻之中,我認楚大俠的內息運行的變化,試猜對方的功力深淺與運
功的訣竅,僥倖猜中。」
雍驚濤半信半疑,問道:「楚大俠,你那位朋友是誰?」間
楚勁松道:「是一位初相識的朋友。」他只回答一句就沒再說下去。別人不願意說的事
情就不宜多問,這是江湖禁忌之一,眾人只好心裡存著疑團,不便再問了。
眾人固然是驚疑不定,齊大聖的心裡也是藏著一個悶葫蘆的。
原來他能夠猜中楚勁松和那人過招的情形,一半固然是由於他從楚勁松的內息運行中有
所察覺,但另一半卻是因為那人所用的內功正是他的家傳的獨門內功,也正是因此,他才能
夠在半枝香的時間內就替楚勁鬆化解由於對方內功所引起的經脈閉塞,令他慚復如常的。
齊大聖思疑不定,心裡想道:「楚勁松碰上的這個人,莫非也正是我要我的那個人?但
這個人是剪大先生和徐中岳的仇家,楚勁松就是為了在幫他們對付這個人才到京師來的。為
何他們今天碰上,卻又彼此手下留情?難道他們當真是偶然碰上,不知對方來歷?」
但這個疑問齊大聖自是不便當眾問楚勁松,只好把悶葫蘆藏在心裡。
另一件他渴欲知道的事情則是非問不可了,酒過三巡,他繞著彎兒問道:「楚大俠,聽
說你不是住在鏢局,不知寄寓何處。」
楚勁松道:「哦,湯總鏢頭還沒告訴你嗎,我就是住在鏢局後麵湯總鏢頭的那座別墅。」
齊大聖故意說道:「一個人住一座別墅雖然舒服,恐怕也嫌寂寞一些吧?為什麼不搬到
鏢局來和大家同住。」
湯懷遠道:「楚大俠是有家眷同來的,分開來住方便一些。」
齊大聖心卜卜的跳:「原來英男果然來了,這倒省得我到揚州多跑一趟。」他哈哈一
笑,掩飾自己內心的波動,說道:「原來楚兄夫妻如此恩愛,小弟不知,請恕失言。」
楚勁松道:「齊兄取笑了。小弟並非捨不得老妻,只因她從未到過京師,故此帶她來開
開眼界。還有小女也一起來的。」
齊大聖道:「明天楚兄有沒有旁的事情?」
楚勁松道:「齊兄有何見教?」
齊大聖道:「要是楚兄沒有旁的事情,我想專誠去拜訪賢伉儷。」
楚勁松道:「不敢當。小弟隨時候駕。」
齊大聖道:「楚兄,你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可完全恢復如常了!」
楚勁松道:「是,多謝齊兄關心。其實我得齊兄之助,耗損的真氣早已復原了。大恩不
言報,我只能借花獻佛,敬齊兄一杯。
宴會盡歡而散。
湯懷遠特地送楚勁松出門,但走過一座假山之後,他卻忽然低聲說道:「楚兄,你本來
應該早點歇息的,但我還有點事情要和你談談,想多耽擱你半個時辰。」
楚勁松正是想知道他何事見教,便即笑道:「我的精神比令早出門時候還好,莫說半個
時辰,一個時辰也行!」正是:
會無好會君知否,莫問恩仇怪客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