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的路上,我格外注意老人的蹤影,或許,他正在不遠處窺伺
著我。
或許沒有,因為我的心臟跳得好好的。
「你家那麼有錢,幹嘛不買任天堂?」乙晶踢著小石子。
「看武俠小說比較有趣啊。」我說。雖然我並不介意買一台
任天堂。
只要乙晶想玩。
「小說總有一天會看完的。」乙晶皺著眉頭,又說:「阿義,你
不要邊走邊抽煙啦。」
我看著阿義蠻不在乎的眼神,說:「你的頭髮該剪了,明天升旗
要檢查。」
阿義哼了一聲,將煙彈到石階下,說:「不過說真的,你趕快買
一台任天堂,省得我常常花錢去雜貨店打瑪莉兄弟。」
我不置可否,摸摸口袋裡的鈔票。昨晚媽給的。
傍晚,我抱了台任天堂回家。雖然不是我的初衷,但也不由得對
這台遊戲機感到興趣與好奇,所以我趕著回家試試。
輕輕地打開門,很幸運,進門後並沒有看到爸爸、以及他那群爛
朋友,也沒聽到媽媽那群牌友的搓牌聲。
只不過媽媽的房間裡,卻傳來細微的聲響。
是呻吟聲。
「小孩子沒那麼快回來〞〞」媽細細的聲音。
因為阿義不定時的性教育開導,我不是個對男女房事一竅不通的
少年。
「這才像個家。」我心想,躡手躡腳地從媽的房間旁,輕輕走到
樓上書房。
進了房間,我正把任天堂放在床上時,不禁笑自己是個阿呆。
笨死了,我房間裡根本沒電視,玩個大頭。
我想到儲藏室還有一台沒有拆封的新電視,於是打開房門,想下
樓搬電視。
一開門,我站在樓梯彎口,愣住了。
王伯伯一邊整理褲帶,一邊大大方方地從媽的房間出來。
我的拳頭。握著。
媽慵懶地跟在王伯伯的後面,撥弄著頭髮。
我的呼吸靜止。胸口被靜止的心跳震裂。
「什麼時候還可以再〞〞嘻嘻〞〞」王伯伯的髒手抓揉著媽的
屁股。
「什麼還可以?快快快出去,淵仔快回來了〞〞」媽把王伯伯
的髒手拿開,一臉不耐。
王伯伯陪著笑臉,在玄關穿上鞋子。
我看著這難以置信、噁心的一幕,內心沒有悲慟,沒有憤怒。
只有一個字。
殺。
我看著媽走進大廳看電視,我茫然走進房間,將門輕帶。
我吐不出一個字,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的眼睛沒有淚水,也許眼白已爆出青筋。
這是我這輩子最屈辱的一刻。
我的媽,王伯〞〞
王八蛋!!
我的雙拳咯咯作響,怒火煮沸了指骨裡的血液。
冷風從沒有玻璃的窗戶吹了進來,我看著血色夕陽。
「我要殺了你。」
我悶一聲,一掌打在書桌上,咚。
異常沈悶厚實的聲響,接著,書桌塌了。
沒有聲音,四隻桌腳內八字地折斷。
書桌的桌面,留下一個破爛的掌形,掌緣猶自冒著細微白霧。
訝異怒濤般衝垮我心中的怨忿,然後變成莫名的恐慌。
我很生氣,是啊!
但這張桌子〞〞雖然是木桌,但也才剛買一年多啊!
「我有這麼生氣?!」我喃喃自語,一邊蹲下來檢視桌腳跟桌面
之間的崩口。
「不是生氣,是殺氣。」
我愣了一下。老人的聲音?
我警戒地環顧小小的房間四周。我有幻聽?
「是殺氣啊!」
「你在哪裡?!」我忿忿地說,此時我的心已容不下恐懼這類的
廢物。
「櫃子。」
當然是櫃子。
我的房間就只有櫃子跟床底藏得了人。
櫃子緩緩打開。
老人從黑暗的細縫中,慢慢吞吞地走出來。
「你怎麼躲在這裡?」我問,雖然是白問。
「因為你的房間就只有櫃子跟床底可以裝得下我啊!」老人似是
而非的回答。
「你要嚇我、纏我、煩我到什麼時候?!」我冷冷地說。
有些人,在遭遇到某些事,某些足以構成人生重大挫折的事後,
那麼,這個人就會徹底改變。
我正站在人生的懸崖,地獄的風口上。
也許,我會變成一個冷漠的人,幾年後,治平專案就會出現我的
名字。
「我沒有嚇過你,我只是想教你功夫,我一身的功夫。」
老人深邃的眼睛,誠摯地看著我。
「不必。」我狠狠地看著老人。
「正義需要功夫。」老人眼中泛著淚光。
「功夫?我一掌就砸了這張桌子!還要學功夫?!」我對老人的
耐性至此消耗殆盡。
「要!然後你就可以劈山斷河,鋤強濟弱!」老人雙手攬後,夕
陽餘霞照在墨綠色的唐裝上,老人的皺紋反射著金黃的光輝。
「你劈山斷河給我看看!劈倒了八卦山,我跪著拜你為師!」我
吼著,我已管不著媽是否聽見。
「那〞〞」老人有些侷促,發窘道:「那只是形容一下〞〞」
我大叫:「滾!」手指著窗戶外。
老人搖搖頭,說:「要是在幾年前,我還真不願勉強你拜師!我
的時間〞〞」
我一掌奮力拍在窗戶旁的牆上,大叫:「你把這牆給劈倒啊!劈
倒我就拜你為師!劈不倒就〞〞」
老人一腳踏步向前,右手以奇異的速度、似快實慢地在牆上印下
一掌。
「就〞〞」我的聲音凝結在空氣中。
凝結在空空蕩蕩、沒有牆壁的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