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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與香辛料 (第七卷)》第3章
狼與琥珀色的憂鬱

 真是好酒啊。

 自稱連湖水都可以飲乾的賢狼,不過是喝下了第一杯這帶著小麥香氣與顏色的液體就到如此地步,實在是讓人驚訝,而第二杯剛喝到一半,臉就已經紅得像是火燒一般。

 可是,明明酒是如此美味,心情卻不如以往那樣好。抽動了一下鼻子想聞聞是否是酒的問題,卻聞不出什麼。

 終於視界開始搖晃,眼皮也變得越來越重,連桌子上的菜都開始模糊起來。明明眼前是撒上了鹽末肥得流油的牛肩肉,卻再也沒有絲毫的食慾。

 不對,好像自己剛才也沒有吃多少東西?

 也許是身體出了什麼問題吧,終於自覺到這一事實,發現這樣下去很不妙。

 如果這是一般的吃飯也就算了,只要跟自己的旅伴訴說自己身體不舒服的話,定然會受到周到細緻得讓人不好意思的看護。

 但是現在,這小小的圓桌旁坐著的可不只自己與自己的旅伴。

 在經過了那場因為旅伴的愚蠢而被捲入的大騷動之後,為了慶祝諸事已經解決而開了慶功宴。

 別人難得的好心情可不能因為自己而被破壞,就算慶功宴是多麼喜慶歡樂,這也是非常重要的。但是,之所以不想現在倒下去,卻並不只是因為這個認真的理由。

 不如說,眼下最大的理由是探求眼前坐著的另一個人的存在。

 這個有著柔順金發穿著貧寒的牧羊女。在她眼前絕不能露出自己柔弱的一面。「話說回來,我還不知道羊會尋找岩鹽呢。」

 繼續著剛才羊的話題,這回輪到自己的旅伴很感嘆的樣子。

 相對於年紀只有十五歲上下的牧羊女,充當她談話對象的旅伴則已有二十多歲。雖然賢狼對人類世界不是完全瞭解,但是看到他們在這張小桌子旁如此親密地談話,總覺得有點不是滋味。

 「因為這些孩子們很喜歡鹽味……比如說,將鹽塗在岩石上的話,它們就會一直舔呢。」

 「咦,這是真的嗎?我以前聽說過一個秘密的傳聞說在某個遙遠的城市用羊來進行一種奇怪的拷問。難道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用羊?」

 這個名為諾拉的牧羊女眼中滿是好奇,她的瞳孔就如同老實聽話讓人想一口吞下的d\羊羔。

 這個像是羊一般的牧羊女在說著話的時候將手伸向佔了桌子極大空間的牛肉。剛才追加的菜都是牛啊豬啊魚啊之類的肉,並沒有羊肉。

 是因為和牧羊人同桌吃飯所以才沒有用羊肉做的菜嗎,可也沒人和自己商量一下。

 當然,賢狼可不會任性地要求想要吃羊肉。

 不,這些事情都無所謂。不過是些細枝末節罷了。

 重要的是,自己的旅伴對自己身體不好的事完全沒有察覺到,還為了牧羊女仔細地將牛肉用小刀切成一塊一塊,然後放到薄面包上。

 儘管手依然不自覺地將酒灌進嘴裡,但是從剛才開始就感覺不到任何滋味,只是胸中的悶氣越來越重。

 而頭腦之中,身為高傲之狼的另一個自己彷彿在嘲笑著。

 但是卻沒有任何辦法,在自己身體不好順帶著心情也變差的時候,因為眼前有著這個令人憎惡的牧羊女,偏偏還是自己的行商旅伴喜歡的貧寒與順從的類型。

 喜歡這種柔弱的小丫頭,所謂的雄性真是愚蠢至極。偏偏這句話卻又不能說出口,只會顯得自己更加愚蠢罷了。

 也就是只能採取防禦戰了。

 不合自己性子的戰鬥有著額外的消耗。

 「那個城市叫什麼名字我已經忘了,那個城市的拷問,是用羊來舔人的腳底。」

 「咦,羊?」

 本來以為這個柔弱的丫頭會仔細地將肉用面包夾起然後再仔細地細細咀嚼,沒想到她卻直接一口咬了上去。

 但是嘴巴太小,這麼一大口咬上去卻基本咬不下來,顯得有點困惑。

 嘴巴再長大一點,咬小口一點不就完了麼。但是卻不想說,只因為看著自己旅伴的臉依然那麼和緩。伴隨著怒火將這件事記在腦海中。

 「人的形態的話,這樣還比較好吧。」

 「是啊,是在人的腳底板上塗上鹽,然後讓羊去舔,在一開始只是癢,讓罪人們因為狂笑而痛苦,但是在經過一段時間不停地舔之後,卻變成了劇痛……」

 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對於這樣誇張的敘述,依然感到很享受。

 本來在不斷的旅程中,像這樣的事情已經都習慣了吧。

 但是他卻從來沒有對自己這麼說過。

 頭痛顯得越發厲害

 「的確,我在吃過乾肉之後,羊們都跑來一直舔我的手讓我很不方便。雖然他們都是些好孩子,但是卻不知道適可而止,這點有點可怕。」

 「這點讓你的那位騎士去解決不就好了。」

 狼耳抽動了一下,不過自己的這位同伴肯定沒有注意到。

 所謂的那個牧羊女的騎士,指的是那隻讓自己火大的牧羊犬。

 「你說艾尼克嗎?嗯……艾尼克有時候有時候也太過努力,都不知道變通一下的。」

 諾拉這麼一說,腳邊馬上傳來了抗議的叫聲。

 它正在腳邊享受著從桌上掉下來的面包屑和碎肉。

 偶爾還能感受到看向這邊的視線。

 只不過是一隻狗而已,居然敢對高潔的狼如此警戒。

 「這麼說的話,還是你牧羊的技術高明啊。」

 牧羊女的眼睛有點驚愕地瞪圓,隨即臉變得有點紅,應該不是因為酒喝多的緣故。

 '斗蓬下的尾巴上毛根根豎立起來。

 眼睛會變得如此模糊起來,一定是因為生氣。

 「話說回來,諾拉小姐,你以後也會把自己的夢給人麼?」

 被這個字刺激了一下,終於發現了自己從剛才到現在是多麼不正常。

 莫非,從剛才到現在這些令自己生氣的對話全部都是夢嗎?想到這一點慌忙否定掉。

 身體真的越來越不舒服了。

 但是,現在卻不能屈服,只能堅持到回到房間裡。

 這裡可是敵方的主場。

 劃定自己的警戒範圍這種手段在敵方陣地只會起到反效果。

 在這難得的慶功宴上說自己身體不好的話只會冷場,這樣錯就全在自己了。

 但是對自己來說,警戒範圍在那狹窄的房間裡。

 如果一開始就在那裡說身體不舒服的話,狩獵可以說已經成功了。

 如同狩獵一隻沒有發現隱藏在茂密灌木中的自己的兔子一般。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在此顯示自己的醜態。本想撐去伸手去取桌上的牛肉,但是光是要抬手就已經無比艱難,根本夠不到盤子。

 想必這是今天自己最大的失態。

 「什麼嘛,已經醉了嗎?」

 不用去看他的臉就能知道他在苦笑。

 就算身體遲鈍了,自豪的耳朵與尾巴也還健在。

 就算眼睛不看也知道自己的同伴在吃些什麼,用什麼姿勢什麼表情看著自己。

 因此,幫自己切好肉放到自己面前的同伴看著連道謝都做不到的自己的時候,表情似乎也纖毫必觀。

 自己在對方的眼中是什麼樣子,看到這一切的人會做何反應,那更是想也不用想。

 但是,這種時候已經一切都無所謂了。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喂,你的臉色……」想躺下去。

 「赫蘿」

 隨著旅伴羅連斯的這聲喊叫,記憶暫時斷絕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自己正躺在那厚重得快要喘不過氣來的被子下。

 已經幾乎記不得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了。

 在模糊的記憶之中,只記得自己是被人背來這裡的。

 既覺得自己有些不成樣子,但是心裡又有點感動。

 但是馬上又被自己以「也許只是做夢」給否定掉了。

 因為以前也做過相似的夢。

 萬一把夢和現實給混淆了,向他道謝的時候還不知道會讓他怎麼笑話呢。

 所謂的賢狼,被斥責的時候便生氣,被稱讚的時候便要笑,對手麻痺大意的日寸候便要趁機出手。

 但是現在她只是在那重重的被子下蜷縮起來。

 真是失態。

 宴會因此被中止了吧。

 對於一個知道慶功宴有多麼重要的人來說,這個是最可恥的事情。

 這樣就無法維持身為賢狼的威嚴了。

 即使不喜歡被人高高供奉,卻也不願意放棄威嚴。

 特別是在那個老好人行商的面前。「唔……」但是轉念一想。

 像之前那種失態,和以往和那個白痂一起旅行的時候早就不知道暴露了多少次的醜態相比,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管是哪個,早就足以讓賢狼之名_為此哭泣了。

 因為不高興而生氣,因為感興趣而歡笑。

 明明認識了也不是很久,卻總覺得已經經過了很長一段旅程。逐漸想起來這一樁樁一件件往事,心中總有那種做錯了事一般的痛苦。

 雖然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經有一兩次失敗,但是回想起來並不能讓自己的心有什麼波動。在這旅程中,就突然變成現在這樣了。

 「……到底怎麼搞的呢。」她自言自語。

 是因為直到最近都是在麥田之中孤獨一人的原因嗎。每天都無事可做,昨天與今天毫無區別,明天與後天也沒有不同。偶爾能讓自己記起來時間有變化的,就是一年一次的收穫祭典,一年兩次的播種祭典,許願不再結霜的祈禱祭典,許願下雨的祈禱祭典,許願不再颳風的祈禱祭典等等的時候。

 屈指算來,一年裡能讓自己感覺出時間變化的日子,最多也不過二十天而已。對當時的自己來說,計算日子用的並不是天這麼精細的單位,而是以月,或者季度來算的,之後就只有節日與有祭典和沒有祭典的區別了。

 而相比起來,在旅行中每天都有新鮮的,變化的事物。

 和一直盯著一棵樹苗慢慢長成參天大樹的生活比起來,和這個年輕商人所經歷的日子如同長達幾十年一般。

 在~天之中,早上和夜晚也是完全不同的。早i-還大口少了一架,中午又好得可以在吃飯的時候為對方取下嘴邊的面包屑,吃晚餐的時候還在互相搶食,到晚上又能平靜地討論未來。

 像這樣充滿變化與未知的每一天,在以前可曾有過嗎。

 應該是有的吧。

 以前也有過幾次和人一起旅行一起生活的經歷。也曾留下一些不可磨滅的回憶。

 但是,現在kebu是在麥田裡獨自一人打發著那奉u尾巴上的毛一般多的無聊日子,沒有時間拿來回憶感傷了。

 同伴昨天做了什麼呢,今天早上又做了什麼呢。還有現在他又在想著什麼呢。要考慮這些問題的時間未免太少了。

 也只有在和同伴相遇後,她才會悠閒地回憶起故鄉的事。

 習慣了足夠將尾巴上的毛數了一遍又一遍的無聊日子,她可不想這樣充滿刺激的每一天帶上什麼悲傷的味道。

 要說不快樂的話那是騙人的。

 不如說,太過快樂了,快樂到有些不安。

 身體蜷縮起來,終於找到了一個舒服點的姿勢。發出一聲嘆息。

 本想著好不容易變成人形那麼就像人那樣睡,但是除了這個姿勢之外似乎都睡不好。

 只要趴著,然後身體蜷縮起來就好了。

 同伴則是像是笨貓一樣身體伸得筆直,仰面向天而睡的。最近自己也覺得,如果連睡覺的時候都不能這樣放鬆的話,要在這個人世上混跡也實在太累了。

 人生七十古來稀,既然如此短命,那麼每天都奔忙那也是理所當然的。

 真想讓他們和樹學一學。

 不管昨天還是今天,去年還是後年,都幾乎是看不出什麼區別的。

 想著想著,卻發現自己似乎忘記了一些什公。

 「唔,牧羊女嗎……」

 終於想起事情的起因了。

 在那個時候,自己是失態了。

 但是在這裡的話卻沒有人會來打擾。

 那麼等下就跟那個遲鈍的傢伙儘量地撒嬌好了。

 誰叫他在餐桌上光顧著和那個牧羊女在講話,從來沒正眼往這邊看過一次呢。

 明明是靠咱這賢狼他才能度過危機。卻還不如那種身材貧乏而且還是金發的牧羊女?

 想來想去,眼皮又越發沉重起來。這讓她又感到不甘心。

 那傢伙現在到底跑哪裡去了?

 就在她對在這種關鍵的時候不呆在自己身旁的同伴於心裡大發雷霆的時候,耳朵捕捉到了一絲腳步聲。

 「!」

 身體爬了起來。

 然而又馬上因為覺得這簡直和狗沒什麼兩樣而覺得羞恥,又再次趴了下去。

 這種輕佻的行為,與自己這個擁有著極大威嚴心裡還帶著那麼點開心。

 自己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大概是為了要給自己的柔弱演出增加點效果吧。

 但是,之後要想的事情大概會讓人覺得驚奇。

 因為轉過身後看到了,同伴那本該充滿擔心的

 臉,卻因為生氣而變得尖銳起來。「身體不好為什麼不說出來?」第一句話就是這樣子的。

 因為太過驚訝而說不出話。

 他居然會生氣成這樣,讓她不由得又開始懷疑這到底是不是夢。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難道昨天直到倒下去之前都沒有發現自己都沒發現?」

 第一次看到自己同伴認真地發怒的臉。

 明明無論是活在世上的歲月,腦中的智慧,貧弱的身體,哪一樣都遠遠比不上咱這賢狼,但是那表情卻如此可怕。

 說不出話來。

 至今活過的歲月可以說是恆河沙數,但是被人發火的次數卻一隻手數得過來。

 「可別告訴我你是貪那點酒和肉啊。」「什麼!」

 雖然同伴是為了她好而生氣,但是她絕不會認廳I自己是為了慶功宴上的美食而隱藏自己身體不好的事。

 儘管並非出於本意,但是好歹被人當神供了很久.她知道慶祝有多重要,絕對不能被擾亂,更不能被破壞。

 哪可能是那麼膚淺的理由……

 「……抱歉,是我不好。剛才我失言了。」

 同伴終於冷靜了下來,重重地嘆了口氣,背過自去。

 這時她才發現,她不自覺地露出了犬牙。「咱可不會為了這種事……」的狼一點都不適合。

 正因為不合適,現在得對化為適合這種行為的入類感到謝天謝地。

 但是,覺得羞恥的事情依然很羞恥。

 如果是有意要讓對方踏入自己的陷阱那還好說,在無意識下做出這種行為實在太可恥了。

 門被敲了幾下。

 沒有回答,把臉轉向門的反方向。經過片刻的沉默,門終於打開了。

 平時睡覺的時候總是把頭包進被子裡,既然頭伸出被子了那差不多是醒了。

 同伴似乎也是這麼想的,輕輕嘆了口氣,慢慢帶上了門。

 然而她依然沒有看向他,而是一直看著旁邊。

 既然你那麼喜歡柔弱的女孩子,看到趴在床上。韻自己一定也會噓寒問暖的,有機會贏!

 同伴站在了床邊。

 狩獵開始!

 她這想著,充滿信心地轉向同伴。顯得那麼柔弱.

 不是沒想到要說什麼,是已經說不出來。

 既是因為口渴,也因為同伴再次轉過來的臉上的表情,足以讓她停止。

 「我真的很擔心你。如果我們還在旅行中的話那該怎麼辦?」

 她終於知道了為什麼自己的同伴會那麼的生氣。

 他是個不斷在旅行的行商。

 在旅途之中身體出了什麼事的時候,身邊不一定有可以依靠的同伴存在。

 不如說,大多數時候都是獨自一人在荒野中受苦。

 想起了旅途中那粗糙的食物與露宿的不適。

 如果搞壞身體的話,毫不誇張地說,就意味著死亡了。

 他和經常喊著孤獨孤獨但是已經習慣了與人一起生活的自己是不同的。

 「……對不起。」

 她用嘶啞的聲音低聲地說道。這並不是演技。同伴是個老好人,他是正常地在關心自己。

 相比之下她卻只會考慮自己,這讓她覺得自己很可恥。

 她低下頭去,不敢再看同伴的臉。

 「不……你沒事就好。應該不是感冒什公的病吧?」

 這句話顯得有點高興,又有點悲傷。讓她更有點膽怯。

 膽怯的原因很簡單。自己是狼,而他是人。在這些方面是無法理解的。

 「應該……只是太累了而已。」

 「果然是這樣的嗎。如果是生病的話我勉強還是看得出來的。」

 這句話一半是在說謊。

 可是他既沒有指出來也沒有為此而生氣。「但是,搞不好的話……」

 「?」

 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講下去後,同伴用有點抱歉的口氣回答道:

 「你是不是吃了洋蔥?」

 她看到的並不是同伴生氣的表情。

 反倒是一臉有趣。

 「咱又不是狗。」

 「嗯嗯,是賢狼嘛。」

 發現同伴終於露出笑容的時候,她也想起自己韻好久沒笑過了。

 「不過呢,那些酒菜你沒有浪費掉啊。」而他則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我可是商人啊,當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疏忽。剩下的東西我全打包回來了。」她的犬牙又再次露出來。

 不過這次是因為她的嘴唇向上彎起的緣故。「不過話是這麼說……」

 他的笑容突然消失了,把手伸出來。這隻手算不上粗糙,卻也算不上纖細。和自己現在這雙手不同,不如說和狼形的時候

 比較接近,手上覆蓋著厚厚的繭。

 手指先輕柔地撥開劉海,然後碰到了額頭。

 在被他的手碰觸到的時候,心跳一下子加速了。

 這隻手給自己的感覺,簡章如同狼的鼻子一舞。

 被狼的鼻子在臉上磨蹭,對她來說有些親密過頭了。

 當然,她不會把這感覺寫在臉上,而同伴似乎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似乎完全理所當然一般地,手掌貼在了額頭上。「果然有發熱,看來真的是太累了呢。」

 「你以為是因為誰啊……害得我都要出面幫你解決。」

 這句逞強的話剛說完,他就用那乾燥的手輕輕地捏住了她的鼻子。

 「不用裝得這麼有精神。」

 雖然他的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容,但是卻能聽出這句話實在是非常地認真。

 害羞到不敢面對他。

 甩開捏著鼻子的手,背過臉去。卻從被子的陰影裡露出一隻眼睛看著他。

 「真是的,在諾拉麵前出了個大醜啊。」

 好好的慶功宴就這麼給黃了,想到這一點身子又往被子裡縮了一點。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就不會那麼吃驚了。

 別人這麼一說,就算本來身體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也會變得更加惡化。

 「所以,肉暫時就放在我這裡。」「嗚……」

 可憐巴巴地用企求式的眼神看著他,讓他不由得嘆了口氣。

 「相對的,我幫你準備了病號餐,你可要好好給我恢復體力。那樣的話,肉和酒就隨便你吃個夠好了。」

 雖然隨便吃肉喝酒的話讓她的耳朵顫抖了一下,但是病號餐卻讓她更加心動。

 不只是在自己呆了幾百年的村長,在有所見聞過的人類世界中,為了讓病人的病情好轉,都會給病人準備非常豪華的食物。

 狼認為既然身體差了那麼自然什麼也不能吃,但是人類的想法似乎正好相反。

 她當然不會堅持狼的想法來拒絕。

 不管這麼說,他的目光已經從那個牧羊女身上轉向了自己。

 不會再讓你逃走了。

 「你如果溫柔起來的話,之後又會變得很恐怖呢。」

 因為同伴似乎很高興,所以她還是用了看起來裝得很精神的逞強口吻說話。

 雖然賢狼會因為疲勞而倒下,身體不能動彈,但是頭腦卻依然沒有任何遲鈍。

 同伴笑著說道:

 「這句話應該我來說。」

 y許真有點發燒了,感受到同伴的手指撫摸過臉頰之後,她馬上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她在被子裡剛睜開眼睛,首先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沒有那不間斷的鼾聲,看來他已經不在房間裡。

 順便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情況,果然只是單純的疲勞而已。雖然暫時還沒法吃生的羊,不過如事是燒熟了再撒上鹽的話那就絕對沒有問題。

 昨天晚上因為一直在睡,所以沒有吃上病號餐。

 在身體好好的日寸候可不是能經常吃上好吃的東酉的。

 雖然對這副不過是經過一整個月的旅行和少許騷動就會發燒的柔弱人類身體感到嘆息,不過又笑了起來一一也許這還不壞。

 不管怎樣,正因為柔弱才更能吸引他的目光。「真是愚蠢啊。」

 對自己感嘆了一聲,從被子下伸出頭來。

 習慣了在寬廣的景色中醒來的爽快感,始終不認為在這狹小的箱子中醒來是什麼舒服的事情。

 相比之下,儘管又狹窄又寒冷,還是呆在馬車上比較舒服一點。

 睜開眼睛,在那寬廣的天空下站起身來,感受著大口呼吸進來的新鮮空氣,在這廣闊的世界中兩人獨處,這比現在要好了不知多少倍。如果要找一個遮雨的地方的話,她?願躲藏進大樹的樹洞裡去。

 她一邊想著一邊朝旁邊看去。

 旁邊的床上果然不見人影。抽動鼻子聞了聞,同伴的味道已經很淡了。

 難道是為了祈禱她恢復健康跑到教會去祈禱了不成?

 這怎麼可能呢,如果真有這種事那還真是史上最大的黑色幽默。

 想到這一點她又笑了起來,但是身邊沒有任何人,讓她覺得笑得沒有意義。

 今天依然很冷,呵出的氣都是E3的。她獺。蟺。邪似乎是用麥殼裝填的枕頭。

 那個老好人還真是的有夠遲鈍。「真蠢啊……」

 喃喃地這麼說著,然後在想爬起來的日寸候被自己身體的沉重給嚇到了。

 回想起來,化為人的身體然後病倒的事情好像已經幾百年不曾有過了。

 終於發覺到了在經過一個晚上之後自己的身體有多麼衰弱。

 「嗚……」

 本來想起來整理一下尾巴上的毛,但是這身體的情況讓她暫日寸放棄了這個想法。

 說起來,飯呢?喉嚨也渴了。結果到最後昨天什公東西也沒吃。

 他到哪裡去了呢,又在做些什麼呢?

 在尤伊茲的時候,看病的意思就是呆在對方身邊。

 就在她在心中埋怨對方醒來的日寸候不在身邊那!叫什麼看護的時候,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儘管身體不能起來,但是她的耳朵卻直直豎起。

 不甘心地再次緊緊地抱住枕頭。

 甚至有一瞬間這麼想道:也許他不在身邊還比較好。

 「醒了嗎?」

 同伴試著敲了敲門,隨後安靜地推開門走進來後這麼說道。

 如果對方睡著了就不可能回答,如果姆方醒著的話那這問題就沒意義了。

 她一邊想著,一邊回答道:「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身體怎麼樣?」「爬不起來。」這並不是說謊,儘量地以輕鬆的口氣回答。

 負負得正。

 同伴一臉擔心地說:「又在說謊了吧。」

 無意中看到他手中拿的袋子,眼睛就再也離不開了。

 這種可愛的樣子真是讓她無地自容。

 「看來沒錯……臉色簡直和深宮中的公主沒什麼兩樣。」

 看起來臉色差得不像是在開玩笑,不過這是因為沒有吃飯的緣故。

 「但是我餓了。」

 「哈哈,這就好辦了。」同伴笑了,然後說:

 「要我給你做粥來嗎?」

 「口也渴了。那個是水嗎?」

 一邊看向同伴手中的袋子一邊問道。看起來不大,也聞不到葡萄的香氣。

 「啊,不是,你昨天不是發燒了嗎?所以給你拿了蘋果酒來。」

 聽到蘋果她就想迅速爬起來。然而發覺毯子居然是那麼沉重。「喂,沒事吧?」

 「嗯……」

 被落雷劈倒的大樹所壓的同伴自己都能輕易救出,如今卻落得被壓在毯子下面要靠人來救的下場。

 但是看到同伴那擔心的表情,又有點高興地伸出手去。

 「抱歉。」

 靠著別人的幫助,身體終於從毯子下解脫出來。

 而尾巴則枕在腰上,終於能夠坐起身來。人的身體真的很柔弱。

 但是正因如此,化成這種形態才是有意義的。「如果之前你有現在一半文靜就好了呢。」在床邊有著放燭台用的床頭櫃。而本來用來插蠟燭的木杯則被他拿來倒進了蘋果酒,一邊倒一邊說道。

 「我在馬車上安靜睡著的時候你不也是會生氣嗎。」

 「那是因為只有我一個人醒著實在太不公平了。」

 木杯遞了過來,雖然很小,但是還是雙手伸出去接好。

 「而且太過文靜的話吃飯的時候會被你搶走很多的。」

 「因為我體格比較大,理所當然的吧。」他笑著說道。

 「但是為了對抗的話,態度不強硬一點是不行的.」

 他的表情有點不滿,想必是因為找不到什麼話來反駁吧。不高興地撓了撓頭。

 這反應既不是感動也不是敬服這種一板一眼的的東西。

 兩人相視的時候,能看到他的臉上分明寫著「下次我會贏的」。

 這才讓人感到舒暢。

 不只如此,還有那總是想壓自己一頭的日訓吳,都是那麼令人高興。

 如果對他說一聲「你還不服嗎?」想必他馬上會面紅耳赤慌慌張張的吧?

 光是想像這樣子就差點笑出聲來,為了掩飾,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想必連笑容都被掩飾了吧。

 「嗯,唔?」

 將杯子從嘴邊拿開,仔細觀察杯子裡的東西。裡面是帶著淡淡琥珀色的液體。

 而同伴則問了一聲:「怎麼了?」「唔,味道……」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摸了摸鼻子,懷疑是不是出了變遲鈍了。

 然後她再聞了了一次,幾乎聞不到什麼蘋果的味道,也察覺不到酒的香氣。

 她突然不安起來。

 對她來說耳朵和鼻子比起目艮睛來說更加重要。「這個啊,本來就很淡嘛。」

 聽到同伴這麼說,安心地摸了摸胸口,馬上又感到十分的不滿。

 「這也太淡了吧,害我差點以為鼻子遲鈍了呢。」

 「你不是發燒了嗎?所以才給你弄淡的蘋果酒。」

 同伴理所當然似地說著,但是她依然不明白。不管怎麼想都覺得不對,皺起眉頭看著他。

 「嗯,對了,你沒有這方面的知識啊。」

 「咱可是賢狼啊。起碼還是知道這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是我所不瞭解的。」

 「以前的人們以大量的經驗為基礎創造出了醫術。昨天因為你倒下了,我慌忙跑到商館去找出醫術書的翻譯來看了。」

 醫術,她對這個詞沒有什麼概念。

 村民生病臥床的時候就去找一些草來熬湯喝下,受傷的話就把它往傷口上敷,然後就是向那些可能是村民們自己創造出來的神呀精靈呀祈禱而已了。

 而在尤伊茲的話,就只是舔,或者呆在對方身邊照顧。

 但是,她對未知的東西充滿好奇。

 再次將杯子湊近鼻子聞了聞,問道:「那麼那又是什麼東西?」

 「首先,人體裡有四種液體,還有四種狀態。」

 「哦。」

 「四種液體分別是從心臟流出的血液,膽汁,黑膽汁,粘液。」

 他一根根地豎起手指得意地說道。然而不管怎麼說她都半信半疑。

 不過,還是先安靜地聽他繼續講下去。

 「所謂生病大多都是因為這四種液體的平衡笑調所引起的。原因可以是疲勞,不乾淨的空氣,還有星星的運行等等。」

 「嗯,對了,這樣就容易理解了。」她淡淡笑著說道。

 「比如說滿月的時候身體總會有股騷動呢。」

 低下頭用眼盯著他,可以很明顯的感覺到對方的心驚肉跳。

 真是的,難道男人們都這麼純情的嗎?

 「這個嘛,這種事情也是有可能的。就和潮水的退漲差不多。然後呢,四種液體失調的話,血就會被抽走以保持其中的平衡。」

 「……人類就會想些奇怪的事情呢。」

 「也就是說,如果有腫起來的話就會刺破哦?」

 「咦!」

 她嚇了一跳,看著同伴的臉。

 等看到他一臉壞笑才發覺不妙的時候已經晚

 「人類認為先刺破才能治好的哦,很好玩吧?」

 故意無視他朝旁邊看去。

 「雖然說這種方法可以讓身體恢復健康,不過可不能和醫生扯上關係呢。不然人家還會以為你長這麼大的耳朵和尾巴是得了什麼病引起大騷動。所以不能去找醫生。所以就要用另一個方法,也就是利用人的四種狀態來治療。」

 耳朵微微地顫動,一隻眼睛偷瞄著他。

 「所謂的四種狀態,不過是喜怒哀樂罷了吧?」

 「很可惜,你沒說對。人的身體有的是熱、冷、干、濕這四種狀態。」

 一邊喝著基本沒有什麼味道的蘋果酒,一邊看著自己的手掌。

 聽到這麼過於理所當然的回答,有種自己被愚弄的感覺。

 「然後,這些狀態大體上可以通過食物來調節。食物也可以分為熱的食物、冷的食物、干的食物、濕的食物這四種。所以你發燒的時候。屬於冷的食物的蘋果就正適合你。」

 將什麼東西都加上什麼意義想必是人類的習性吧。

 這是在經過漫長的歲月後觀察人類的生活所能斷言的一點。

 「那樣的話,讓我直接吃生的蘋果不是更好。」

 「那就不行了。雖然蘋果是屬冷的,但是在醫術上來說也屬於干的食物。身體不好的人的狀態是乾的,所以必須吃濕的食物。所以就必須喝飲料。但是太烈的酒又是熱的,所以我才要兌水讓它變淡,就成了冷的了。」

 所以我就要喝這種根本只是稍微帶點顏色的難喝的水了嗎?她嘆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同伴是剛剛學到的,還是很久以前就會的,總之他現在是一副得意的表情在那裡說個不停。如果去指出他這是沒意義的,那這行為才是其正的沒有意義。她至少知道,人類就算在同種之中,根據國家的不同所做的事也完全不同。

 而且現在是人和狼,那麼各自所相信的東西自然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她放棄了。

 「然後呢?咱除了這個還能吃什麼東西?」

 「啊啊,你是因為疲勞才會倒下的,用草來保暖的話就會保留熱量。而如果疲勞積蓄而發燒的話.就必須先冷卻。身體是乾的話,就必須恢復濕的狀態。奔跑之後會感到口渴對吧?

 但是濕氣又會讓身體變冷,太冷的話會讓人覺得憂鬱。所以必須讓你保持溫的狀態,那麼從以上這些可以得出結論……」

 她一邊無奈地聽著他說個不停,一邊為自己居然笨得去期待病號餐這種事情而嘆息。

 可是直到聽到同伴下一句話的瞬間,她發現自己實在太過急燥了。

 「從以上這些可以得出結論,那就是用羊奶和

 麥煮成粥,然後放入切碎的蘋果和奶酪。關於這個呢,首先把蘋果……」

 嗯嗯,這就好。我就想吃這種東西。不對,是不吃的話我就會倒下、去的。你看到了嗎?我臉色這麼差呢。好了好了,你快去拿辣吧!」

 聽到有這麼好吃的粥,肚子開始不爭氣地咕芒叫起來。

 她一邊擦掉嘴邊快要流下去的口水一邊喊道。「……我說,你不會是已經快痊癒了吧?」「嗚…??頭好暈…」

 哪可能暈得這麼恰到好處的啊。但是誰他會下意識地伸手去扶的老好人呢?

 她依偎在同伴的懷中,輕輕地抬起眼睛說道:「快點去拿吧。」

 是因為臉靠得太近了嗎,同伴的臉突然紅了起來。

 真是的,到底是誰生病了啊。

 這裡還是把血抽走比較好吧?原來如此,這不正和人類的智慧結晶得出的結論完全一致嗎?她在心中笑著想道。

 「真是的……對了,蘋果酒喝夠了嗎?」「嗯,這樣就差不多了吧。」

 再次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畢竟這是他難得為自己準備的東兩.

 直接說太難喝而丟還給他,未免也太不夠意是了。

 「粥要大碗的哦。」

 雖然她是這麼說的,但是同伴似乎沒有回答。

 不知道已經等了多久。本以為他會馬上就來的,於是鑽進被子裡小睡了一會兒。等睜開眼睛的時候,聞到了一股好聞的香氣。

 但是她的心情卻不是那麼好,並不是因為身體的原因,而是自己做了一個討厭的夢。

 故鄉的夢,還有麥田的夢。

 既有著鄉愁,同時又伴隨著那無止境的厭惡感的羅。

 是那站在一切的頂端,承擔著所帶來的責任的時光。

 對她來說,世界就是一個森林。如果土地不好的話,樹就長不出來。所以,她才會成為尤伊茲的賢狼,成為一切的基礎。如果自己放棄的話,森林就會很快枯萎。

 沒有人拜託她這麼做,這是必須有人來承擔的責任。

 當她發現的時候,那沉重的枷鎖,已經將她重重地禁錮起來。

 不,雖然不知道是何時開始的,但想必從出生之時便已如此了吧。

 和周圍不同的存在。

 就算自己變身為人,也是那種就算混雜於數千人之中也會立刻被抓出來的異類。

 因_為擁有力量而被人所請求,因為體形巨大而被人崇拜,因為能起到作用而被人尊敬。

 然而他們只是認為,這樣做對自己有利。

 但是,他們在崇拜的時候不只要求利益,還要求了尊嚴。如果崇拜的對象太過寒酸那麼也不能期待利益了。

 她既沒有要求他們崇拜也不是有求於他們,只是因為不想捨棄他們,就被關入了牢中。

 他們如果沒有崇拜對象的話,就會膽怯,發狂,在那殘酷的四季輪,轉中分割四散。

 儘管知道這很愚蠢,但是不管如何痛苦,她依然不能放下他們不管。

 既非有求於人,也非受託於人,就這樣地,幾百年過去了。

 食物的香氣鑽入鼻中。

 但是,在聞到這個的時候,絕對不能露出親切的笑容。

 哪怕他是一個多麼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的傢伙。

 「起得來嗎?」

 身體在漸漸地恢復著,現在已經足夠讓她自己從被子下面鑽出來了。

 但是她只是睜著朦朧的睡眼搖了搖頭。監牢已經是過去了。

 自己夢想的東西已經成為現實。

 能像個孩子一般地生活,哪怕再任性也好,哪怕再無力也好。

 「真是的,等我哪天身體不好的話你可要還我一個人情啊。」

 脫力到連起床坐起的力氣都沒了,在旁人看來一定像是將一隻貓拉出被子一樣吧。

 雖然很不好意思,不過嘗試過一次後就欲罷不能了。

 「如果尤伊茲的狼所獨有的方式也無所謂話那可以啊。」

 她笑了一下,掩飾了自嘲。

 雖然同伴的臉顯得有點抽搐,不過如果他知道那種看護的方法話想必會很高興的吧。是要舔呢,還是要呆在你身邊呢?當然了,她可沒親切到對方沒問也會主動說出來的地步。

 「別擔心。我的鼻子可是很靈的,在到那個地步之前肯定就會發現。」

 本來還想說「誰叫你直到我倒下去的時候還在和女人高賬地說著話」,後來想想還是算了。

 雖然高興是高興,但是他並沒有忘記自己的工作。

 在那個場合,讓人高興就是他的工作。這麼想著,漸漸地變得能夠接受了。

 「算了,沒有注意到是我不好。不過再有這種事情還是希望你自己來告訴我。誰叫我有點……算是遲鈍吧。」

 他聳了聳肩膀如此說道。

 「也是啊。就算是得了什麼大病的話也不是那麼簡單就能發覺的。」

 「咦?」

 同伴瞪大了眼睛看著她,但是她卻沒有說下去的煮恩。

 誰叫他遲鈍得無法用語言溝通呢。名為愛情的病。

 當他發現到的日寸候,定然已經病入膏肓了吧。「沒有什麼。先讓我吃飯吧。」

 聽她這麼一說,同伴像個小孩子一般皺起眉頭。

 人總是會以貌取人的。

 輸給外表像個人類小女孩的自己,他總是覺得不甘心。

 雖然有點複雜,但是這讓她覺得很開心。

 「真是的,這到底是哪裡的公主啊……」有哪個士兵敢對公主這麼說話的嗎?

 她一邊開心地笑著,一邊對他撒嬌。「用湯勺裝了來喂我吧。」

 這句話讓同伴的表情抖了一下,像是恨不得馬上要當逃兵一樣。

 「蘋果再放多一點比較好。」

 「也許吧。冷的蘋果會讓人感到憂鬱。

 「哪怕……嗝……哪怕咱已經開朗得過頭了?」

 木盆子已經重盛了一次。喂下最後一口後,他說道:「也就是說,你以後可以再文靜一點。」

 最開始的時候,也許是因為太過害羞導致出了很多危險狀況,不過後來習慣了之後讓她吃得很開心。

 只需要張開嘴巴就有食物送進嘴裡,簡直好像變成了一隻雛鳥一般。

 本來還想順便讓他將毛整理一下,不過尾巴可不能交給他。

 聽到她打嗝,同伴稍微皺了下眉頭。

 「不過話說回來,之前在城鎮裡我不是吃了很多蘋果嗎?」

 「對對。正因為一直地吃,所以才會變得憂鬱的吧。」

 「嗯。」

 本以為正是如此.不過似乎那和蘋果的味道與性質沒有什麼關係,只是單純地買了太多吃不完而口「我可暫時不想吃蘋果了。」

 本來她是宣佈要一個人全部吃完的,結果還是拖上了他來幫忙。

 不過,起碼也學到了一點:兩個人吃比起一個人吃,東西要美味許多。

 但是這件事打死也不會說的。

 「不過既然你能吃這麼多我就安心了。明天或者後天,應該很快就能好的。」

 他一邊收拾著鍋與盆子一邊說道。

 「不過也不必著急。出了這個城鎮後又有一段時間得在馬車上度過。你慢慢養好身體。」同伴是個看不穿謊言的老好人。

 不,想必他好人到從不懷疑對方是否說慌。

 罪惡感在心中慢慢擴散開來。抬起頭來的時{民剛好和他的眼睛對視,在那一瞬間,她屏住了呼吸。

 那眼睛裡寫滿了擔心。這一點都不好。

 「……耽誤了你的行程,抱歉。」等發現到的時候自己已經這麼說了。她無法放任這麼好的機會從眼前溜走。

 「在遇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不指望能趕得多快了。而且下點雨可以讓地面堅固一點,我也正好可以重新獲得這個城鎮的信任,應該能比之前好吧。考慮到這些好處的話,遲個兩三天也沒什麼關係。」

 她在心中自言自語著。

 能和這樣的一個老好人同乘一輛馬車,真的要感謝人們所崇拜的幸運之神啊。

 如果不用老好人老好人這種包含著輕蔑與嘲笑的說法,真的害怕不知何時開始會變成別的稱呼。想呆在他的身邊。

 就在他收拾好東西要走的時候,光是看著他的背影,就讓她的尾巴躁動不安。

 「不過,我說你啊……」「嗯?」

 他回過頭來,眼睛純潔得讓人不敢正視。

 「房間……那個,太過安靜了……」

 因為太過害羞,連話都說不全了。

 不過想必他一定會認為這只是演技吧。

 但是同時他也會察覺,這既是演技,也是真心「的確,馬車上的確是挺吵的。反正我今天也沒什麼要做的事。而且,還得和某個大胃王商量一下晚上要吃些什麼呢。」

 所以,他會呆在她的身邊。

 這簡直是如同嬰兒一般的任性。

 他無奈地笑了笑,而她則執拗地背過臉去。這些對話沒有人來阻撓,也沒有一絲陰影。

 如果要給幸福下什麼具體定義的話,那一定就是現在的情景了。

 「對了,你還想要點什麼。等下我還要去查下醫術書裡有什麼細節,如果市場關閉的話可就沒法準備了。」

 「唔,嗯……」

 「雖然你現在看起來是精神了,但也許實際上不是那麼回事,所以重口味的東西可不行。」

 「那肉呢?」期待的眼神。這當然還是演技。

 「不行不行。只能吃粥,或者浸了湯的面包……」

 「唔……那就要剛才吃的那個,羊奶。」

 她指著他手中拿的餐具,而他也點了點頭。「又香又甜,味道又很濃郁。就要這個。」「羊奶嗎……」

 「有什麼問題嗎?」他搖了搖頭。

 「因為容易腐敗,所以稍微好點的在午後都變貴了。你想吃新鮮的吧?」

 「那當然。」

 看到她露齒而笑,同伴聳了聳肩膀。

 「那這樣的話就得去找諾拉了。她身為牧羊人,看羊奶的眼光也……」接下來他突然沉默了。「你說……諾拉?」她反問道。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臉上的表情變成了什麼樣子。

 不過看到對方那因為如同說出了禁句一般大事不妙的表情,也能想像得出來了。

 剛才那安穩平和的氣氛一掃而空。

 既然提到看羊奶的眼光,也就是說,在自己睡著的時候,他一直和那個牧羊女一起在城鎮裡行動

 和那個人討厭的牧羊女。兩人一起。

 在她睡著的時候!

 「不是啦,只是單純地為了你去買好一點的羊奶而已……」

 「用錢來說話的話眼光這種東西純屬多餘。」她說話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扭曲與恨意。

 心中彷彿有一個聲音在狂、叫著:叛徒,叛徒,叛徒!

 之前發生的事他肯定早已經看在眼裡,絕對是一目瞭然的。但是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做出讓她如此生氣的事情呢。

 牧羊女對狼來說,就相當於仇敵一般。

 「既……既然都遇到了,人家要給我帶路我也總不能不答應吧,但是……」

 他的表情就好像踩到了什公不得了的東西一樣。

 慌慌張張地想找些什麼話來解釋。

 但是就現在自己這樣連自己都覺得過火的怒意來說,所有的解釋都只是掩飾罷了。而他想了半天,也只是憋出來這麼一句話。

 「但是啊,為什麼你要那麼敵視諾拉呢?」時間停止了。

 「啊?」

 同伴在驚奇於她的敵意之下無意中說出來的話,讓她有點意想不到,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機械地張開嘴,愚蠢地反問了一句。「你……你說什麼?」

 「這、這個嘛,我是不知道過去的你,和牧羊人之間發生過什麼事情啦,我也知道既然你是狼那肯定心裡有點不爽,但是,也不用表露出這麼明顯的敵意吧?諾拉是牧羊人沒錯,該

 怎麼說呢……」雖然兩隻手都拿著鍋與盆,他卻依然用手指去搔了搔頭。

 「雖然有性格是好事,不過凡事都能有個例外

 吧……」

 真的想大聲罵他一句蠢才。

 之所以沒有喊出來,既不是因為疲勞尚未恢復,也不是因為顧及到賢狼的身份。

 不如說是因為他那無可救藥的愚蠢,讓她沒有了喊叫的力氣。

 確實,她自己也知道在經過數百年的麥田獨處之後,她的情緒變得不安定起來。甚至連交流的方法都已經忘記,就連日常對話的時候都必須細心注意。也感覺到自己甚至已經忘記了如何細緻觀察他人的想法。

 所以,她認為在馬車上長年獨自一人度過的同伴在這方面會很遲鈍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但是她卻沒有想到他遲鈍到這種地步。

 明明有著雖然無力卻有著陷於絕地依然不放棄的不屈,明明有著雖然愚蠢卻能在逆境之中用智慧解決問題的堅韌,明明有著雖然天真容易軟弱但是在必要的時刻卻能表現出矜持的頑強,但是卻在這種關鍵的地方愚蠢兼遲鈍到這種地步呢。她真是完全不能理解。

 他真的,他真的完全沒有發現嗎?

 她甚至懷疑同伴是不是只是在試探她。

 他甚至都不能想像到尤伊茲的賢狼為何會去討厭一個牧羊女嗎?

 狼是狩獵羊的動物,而牧羊人則是守護悲哀無力的羊的人。那麼現在,狼是誰,牧羊人是誰,而羊又是誰?如果能想到這一點的話,就能知道她不高興的理由了。

 她並不是討厭牧羊人,只是對牧羊人呆在羊的旁邊這一行為感到不安罷了。

 擔心羊會不會整天呆在牧羊人身邊。擔心羊會不會被牧羊人的牧笛所召喚。擔心那隻無力地、愚蠢的、什麼都不會想的羊被那溫柔的、純樸的牧羊人的笑容所吸引,從此一去不回頭。

 她想著想著,最後嘆了一口氣。

 同伴依然是一副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東西的表情站在那裡。那樣子就好像一隻悲哀的,無知的羊一樣。

 他那用湯匙勺起粥送到她嘴裡任她撒嬌的情景,似乎已經變成了那遙遠的過去。

 夢已經差不多變成了現實。

 從牢籠之中解放出來,隨便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也不會有人另眼相看,就算再怎麼任性也不會讓人感到為難。

 所以,不管是用計策還是用言語,都想這麼試一次看看。想知道這樣任性地像個孩子一般地胡鬧,到底是什麼樣子。

 但是她卻敗給了自己生來的愚蠢。

 因為如果通宵喝酒的話,那麼沒有醉倒的人就要負責照看那個醉倒的人了。

 「我說你啊。」

 聲音變得有點疲倦,是因為她的心感到疲倦了。

 她終於知道,像個小孩子一樣天真無邪無憂無慮盡情任性也是這麼難的事情。

 也許,要狼去學得和羊一樣,本來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吧。

 想必同伴一直把她當成是披著羊皮不知底細的狼,但是這並不是她的責任。

 就算變成了羊也不用整天當羊,說白了還是太過像羊的他不好。

 兩個人都變成大笨羊的話,那只會一起滾落到懸崖下。

 那麼,就必須有一個人以自己的本來面目來引導對方。

 「是咱不好。」

 雖然這句話依然帶著賭氣的成分,但是已經足夠讓他為之發呆。

 「但是,喜歡還是討厭不需要理由。我記得我以前就說過了。」

 儘管他表示能理解她的心情,不過想必他還是沒有這句話真正的意思。

 真是的,儘管頭能讓他摸幾下,但是看來還是不能讓他來梳理尾巴上的毛呢。

 不過,有沒有那麼一天也還是個問題。她一邊用倦怠的眼光看著同伴一邊想道。「還有,你啊……」

 她繼續說下去,而同伴也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重新站好。

 本想靠近讓他撫摸一下自己的頭,身體卻不由自主地縮了回去。

 「把那個放下來,趕快回去吧。」在一瞬間她的表情就變成笑容滿面。雖然他被那變臉的速度驚呆了一下,不過馬上

 就順著台階下去了,看來他倒也不是那麼蠢。「是啊,我知道了。房間太過安靜了嘛。」光是因為把話接上了就一臉高興的表情,果然笨蛋還是笨蛋。

 這種事簡直是理所當然到不能再理所當然的了,他還真是個讓人難以置信的超級大蠢才。

 而他可不會知道她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只是以為問題終於解決了而表情鬆弛了下來。

 「那我就先放著了。要喝什麼東西嗎?」

 雖然她都快連嘆氣都無力了,但是在這種事情上還是很感謝他的細心。

 所以就稱讚他一下吧。

 「你弄的那種淡酒還不錯。我也想早點讓身體恢復呢。」

 他很高興,真的很高興似地笑了。

 看到那種表情,真的讓人忍不住想欺負一下。「那你先老實待著啊。」

 然後他就很高興地留下這麼一句話,離開了房間。

 真是個愚蠢至極的笨蛋,但是這樣的話,經常在他身邊轉來轉去的自己不也是同等水平嗎?

 平和而又安穩的時光。

 她多麼地清楚,這是多麼無價的東西。

 所以,必須好好地掌握,溫暖,慢慢地享受這一切才行。

 不過,依然還有一個懸念。

 身體慢慢地縮回到被子裡,而腦袋也和人一樣。

 似乎是因為同伴以前的生活過於枯燥單調的緣故吧,稍微對他說點好話,態度好一點的話就會樂成那樣,但是如果用得太多的話,效果想必會下降不少。

 不管是什麼樣的生物,在遇到一件事情重複太多次之後總是會感到厭倦和膩味的。

 那樣的話,就必須再想想其他的辦法了。她思考了沒多久,就想出了一個辦法。如果吃膩了甜的東西的話,就吃鹹的東西。

 如果笑臉不能讓他上鉤的話,就用眼淚攻勢好了。

 這真的是很單純的戰術。

 但是對單純的羊來說,卻非常地有效果。「唔?」

 在她想著這件事的時候,卻發覺好像記起了什麼東西。她就在思索那到底是什麼,然後,她一瞬聞就想到了原因。是昨天讓自己倒下去的那次晚餐的事情。

 在那個時候談到了羊。羊的習性就是只要有鹹味的話,就會一直持續不斷地舔下去。當回憶起送個的時候,她想到了一些奇怪的事。

 早上,在塗上了名為眼淚的鹽之後,他一直舔著自己的臉。

 一開始覺得很癢而一直想笑出聲來,但是馬上就陶醉於其中。而他看起來似乎也不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這種模擬情景很簡單就能想像出來,不禁讓她毛骨悚然。

 果然,還是得緊緊地握住系在他身上的繩索,讓他隨自己的意而行動。

 這樣雖然辛苦了一點,不過就不十白他敢做什麼了。

 她枕著枕頭,身體橫過采蜷縮成一團,偷偷地笑著。

 真的好久沒有遇到這麼有趣的事了。

 說不出究竟是哪裡有趣。因為有趣的事情實在太多,實在難以找出一個最大的理由。

 但如果非要說的話,那就是明明眼前是一隻笨到了極點的羊,但是卻不能用普通的方法來捕捉。在狼的心中,升騰起了一種類似於狩獵快感的火焰。

 突然,同伴的腳步聲傳入她的耳中,果然如他所說的一樣很快就回來了。

 能聽到胸口傳來的心跳聲。

 尾巴擰成一團,耳朵也微微顫動。

 啊0阿,這狩獵的快感,不管怎麼捕獵都無法乎息!

 腳步聲在門前停下,期待值達到了最高點。然後門被打開,在門外站著的是…

 「赫蘿。」

 同伴笑著說道。

 而在他旁邊的,是那個牧羊女。「諾拉姐來看你了。」

 真是的,普通的方法果然不行。

 面對著有如初夏草原般通透微笑的牧羊女,她也以賢狼應有的笑容應對。這並不是出長年的經驗。

 只因為她無法發自內心地高興地笑出來。

 看來,要握緊那個蠢蛋的繩子,想必也和這笑容一般困難。

 「身體怎麼樣了呢?」牧羊女諾拉這樣問道。「沒什麼.只是太累了而已。」

 這句話如果不那樣回答的話,又該怎麼回答呢?

 就連被稱為賢狼的自己,也無法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看到這樣和平的對話,同伴在旁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能不讓人感到疲勞。

 不只如此,似乎連熱度也上升了。

 「不過,我很想找人來說說話呢。所以呢,我

 就想問問以前就一直想問的事情。」

 「咦?您是在說我嗎?」

 這既不裝聰明也不驕傲的謙虛,難怪能吸引到他。

 「如果我能夠回答的話,請儘管問。」依然是笑容。

 不可大意。雖然也許是不能大意吧,但是身為狩獵者的自己,既然難得有這麼一個對話的機會,還是要好好利用的。

 「牧羊的精髓是什麼?」

 牧羊女在一瞬間因為驚奇於這個以外的問題而瞪大了眼睛,然而馬上又恢復了笑容。

 而身邊那隻狂妄的牧羊犬依然警惕地看著她。

 如乾淨的灰色一般純樸的牧羊女,慢慢地,滿面溫柔的笑容地回答道:

 「擁有1顆寬廣的心。」

 聽到這個回答的瞬間,有著風吹過的錯覺。這個女孩子是真正的……

 真正的牧羊人。

 要牧羊必須擁有一顆寬廣的心。

 偷偷看了一眼同伴,只見他也若有所思。

 諾拉察覺到她的視線,順勢看去,輕輕地「啊」了一聲。

 對聰明人來說,這一瞬間就能察覺到了吧。「羊肯定總是以為自己是很聰明的。」

 而收回視線的諾拉似乎有點困擾又有點高興地笑了。

 自己應該能和這個女孩子成為好朋友吧。

 但是,看著那個不知道是在說自己還在一直傻笑的同伴,她越發沒有能握緊繩索的自信了。

 那真是只有神才知道了。

 真是的,明明咱也被稱為神的啊。

 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同伴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羊,羊,純潔的羊,即使如此,這份愚鈍

 「真是個大笨蛋。」自言自語道。

 這隻羊,是她最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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