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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楠和絲絨》第27章
第二十五章

  蒲甄輕佻地吹吹槍口,才把手槍插進腰帶裡,另一枝槍柄被撞得突出來。

  塞斯的鼠蹊處穩穩悸動的慾念,連他自己都覺得很驚奇。他猜想可能要等到心臟停止跳動,才不致在蒲甄出現的時候,脈搏又把血液輸進所有不恰當的部位。她像火焰天使混合著冰霜魔鬼似地端坐在麥麒麟的坐騎上,帥氣地把他的格子呢披肩披在一邊的肩上,再把裙子拉過腿間當成臨時的長褲。唯一欠缺的是搶匪的面具,反而戴上一副不大協調的眼鏡。因為她來不是要參加化裝舞會,而是搏命地演出,參與者都很危險。

  她把頭髮甩過肩頭。「哈囉?狄坦先生,你在家嗎?」她斯文有教養的聲音像拳頭一樣擊中塞斯。

  他用雙手抓緊窗台,免得自己向後滑。「該死的,快走吧,妳這個笨姑娘,免得害死妳自己!」

  「閉嘴!」狄坦咆哮著,抓住他的頭髮向後扯,然後悄無聲息地越過木屋,以慇勤的笑容取代原先輕蔑的神情。「早安啊,女公爵閣下,真是高興妳大駕光臨。妳介不介意把手槍丟在地上,過來加入我們呢?」

  她純真、率直地微笑著。「為什麼呢,子爵?反正我的槍法很爛。」

  狄坦的回應是把小手槍抵住塞斯的太陽穴,向後撥開撞針。蒲甄聳聳肩膀,拒絕迎視塞斯憤怒的目光,逕自拋下武器。她跨過馬背,高傲地跳到地上。

  蒲甄推開大門,木門「砰」地撞到牆壁時,塞斯感覺到狄坦緊張的反應。她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坐進椅子裡,掏出一根煙草,然後傾身湊近油燈點燃。狄坦目瞪口呆地瞪著她看,彷彿她剛剛才逃出地獄。塞斯瞇著眼睛看。天哪,這位姑娘真是美極了!他心想,不過她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她以修長的手指挾住香煙,穿靴子的腳架在桌子上。「早安,紳士們,我想我們有些生意要討論。」

  狄坦不疾不徐地鬆開塞斯的頭髮,他幾乎可以猜出外公有條不紊的思緒。狄坦最輕視未知的狀態,如果他必須面對一個瘋女人,那他寧願快刀斬亂麻、早早了斷。

  他把手槍放回圍裙的口袋內。「我已經買了返回法國的船票,離開之前,我必須得到妳父親的配方。所有的成分都在這裡可以作測試,我要妳現在就給我。」

  「我才不敢寫下來,」她用手指點一下太陽穴。「都記在這裡了。」她掏出一個銀色的瓶子,旋開瓶蓋,痛飲一口,短短的一剎那間.她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後她用手背擦乾嘴巴。「你必須記住這個配方很危險,我父親就是因此而喪命。」

  狄坦的雙手撐在桌子上,傾身向她。「我樂意為它而死。」

  她長長地吸一口煙,絲毫不露聲色,只有臉頰稍稍紅潤了一些。她噘著嘴唇,故意對著狄坦的臉吐出一團白霧,他連連咳了好幾下,眼淚滾下來。他氣得揪住蒲甄的披肩,緊緊地箍住她的脖子。

  剛剛塞斯還覺得自己不可能站得起來,可是情急之下,自己還沒有察覺,就踉蹌地站起來,走離窗戶的位置,一心想要掐住狄坦的脖子讓他窒息。強烈的刺痛感竄過他的肩膀,讓他頭暈目眩。可是奇怪的是,蒲甄竟然抓住他,溫柔地拉著他的臂膀。狄坦則站在她後方,戒備地看著他。

  「好啦,親愛的,」蒲甄安撫地說,把他拉到牆邊。「別怪你外公有些不耐煩,畢竟他已經等太久了。你在窗邊坐下來,替我擋住陽光,這裡面有很多成分對光線很敏感。」她站得很近,頭髮拂過他的下巴。

  他閉上眼睛,非常渴望把她拉入懷裡。「蒲甄,不要把配方給他,一旦到手之後,他會殺了妳。」

  她清脆的笑聲如果被崔西聽見了,一定很嫉妒。「親愛的,你真傻,他當然不會那麼做。」她扭頭對狄坦微笑。「你外公是個可敬佩的人。」

  陽光斜射在她的頭髮上,變成溫暖的肉桂色,她的眼睛閃爍著奇特的光芒。

  狄坦指著桌子。「革命是不等人的。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塞斯想要把她拉回來,可是遲了一步。蒲甄已經施施然地走向狄坦,拉高的裙子緊緊地裹住她臀部的曲線。

  他只好一屁股坐在窗台上,可是雙手被綁、又因為鴉片而頭暈目眩的狀況,讓他很勉強才保持住平衡。

  狄坦帶著孩子氣的欣喜,摸弄他那些瓶瓶罐罐。「我已經認定妳父親那次愚蠢的意外,是由於使用水銀為基礎的配方所導致的,所以我自行決定用銀替代。」

  「真是太聰明了。」蒲甄呢喃地說,捻亮油燈的光芒,香煙就放在燈座旁邊。「好啦,再加一點那個阿摩尼亞,可以嗎?」

  「哈!」狄坦順從地照做,看起來非常地洋洋得意。「我猜也是這樣。」桌上開始冒出蒸氣。

  蒲甄指示。「現在把銀放進硝酸裡面融解。」

  他開心地笑了。「已經做好了。」

  「噯,子爵!你根本不需要我嘛!你已經自己研究出來了。」

  「我曾經說過,我是業餘的化學家。」

  「一個專業的混蛋。」塞斯咕噥。

  狄坦嘻嘻笑。「那一行你比我更擅長,不是嗎?從你出生就開始練習了。」

  狄坦轉向桌子,精確地混合所有的成分。蒲甄掩住呵欠,狄坦抬起頭來,眼中充滿熱切的期待。

  蒲甄伸個懶腰,走向塞斯好幾步。「還有最後一項成分,子爵。」

  狄坦徘徊在桌邊,目光炯炯,不耐煩地摩拳擦掌。

  她指著桌上的酒瓶,露出天使般的笑容。「再來一點白蘭地。」

  再來一點白蘭地。

  那沙啞的聲音在塞斯的腦中迴響著,他看著蒲甄悄悄地靠向窗邊;狄坦舉起瓶子,興奮地拔開蓋子。

  他舉高往下倒,一線陽光把白蘭地照成恍如晶亮的琥珀色小溪。

  浪費這麼上好的白蘭地,真是可惜。

  塞斯剛想起貝鄉紳這句話時,蒲甄已經縱身撲向他,就在小屋爆炸、冒出一團火球之前,兩個人一起摔到窗戶外面。

  蒲甄的臉頰貼著某種堅硬而熟悉的東西,她脫掉震碎的眼鏡,發現那是塞斯的胸膛。他們趴在木屋前方的草地上,顯然爆炸的威力把他們震得這麼遠。

  本來是小木屋的地方,如今變成一堆冒煙的碎石塊和扭曲的木板。她望向塞斯,發現他睜大眼睛,深幽的眼神令她不安。

  她倒回地上,覺得自己好像要吐了。「噢,親愛的.希望你別生氣,恐怕我炸死你的外公了。」

  塞斯痛得不得了,還是勉強地聳聳肩膀。「這是一項被社會譴責、道德上卻很合理的決定。」他輕輕地吻她頭髮,正好碰到她太陽穴微裂的傷口,蒲甄疼痛得瑟縮了一下。「妳的演技真是太精彩了,姑娘,妳應該雇一個經紀人替妳處理舞台生涯。」

  「我可不可以先沐浴再說?」她靠著他的胸口,模糊地說。「我以為那根煙會嗆死我,味道可怕極了,不是嗎?」

  「那是壞習慣,我自己也考慮要戒除惡習。」

  爆炸的黑煙飄向天空,火星和灰燼四處飛揚,麥領主的坐騎安靜地啃食著河邊的青草。

  塞斯靜止不動。「妳來救我,為什麼?」

  他們四目交接,蒲甄脫掉肩上的披肩,鄭重地折起來。「我來把這個給你。」

  「妳確定不是要來給我這個嗎?」他親親她的嘴唇,根本不在乎會嘗到鮮血、汗水和濃煙。蒲甄呻吟地貼著他移動。

  他喘息地微笑。「雖然這個位置充滿某些迷人的可能性,不過妳介不介意先鬆開我的手呢?」

  他疼痛地呻吟,努力坐起身子,蒲甄爬到他後面。「我不知道耶,先生,你能保證我這樣做很值得嗎?」

  「當然,姑娘,我很樂意保證。」

  她費力地拉扯繩結,鮮血滑下她的臉頰,她伸手擦掉。

  塞斯的身體突然痙攣起來,手臂僵硬。「躲在我後面,蒲甄,躲在我後面,閉上眼睛。」

  可是魏蒲甄從來不懂得逃避,她驚訝地失聲大叫,看見狄坦衝出木屋的廢墟。

  他的長褲和圍裙變成破布似地掛在身上,臉上的皮膚融化、焦黑,露出骨頭,恐怖的容貌上還剩下一隻眼睛。他的喉嚨發出沙啞的咆哮,瘋狂地朝著天空揮舞著小手槍。

  塞斯感覺到蒲甄的移動,飛快地閃過他,成為擋箭牌。「該死的,蒲甄,留在我後面,別過來!」

  以他雙手被綁的狀況,只能無助地成為狄坦扭曲的怒火之下的活標靶,蒲甄自己的手槍卻掉在幾尺外的草地上。她撲過去,膝蓋壓到震碎的眼鏡,完全無視於塞斯野蠻的詛咒,只想奪槍。可是狄坦朝她的方向揮舞槍管,她被迫僵在原地,整個人趴在草地上。

  子爵盯著塞斯,瞇起眼睛,搖搖晃晃地走向他的外孫,手槍就在他燒黑的手指間晃蕩。

  「你這個小雜種,」他聲音沙啞,邪惡地指控著。「我真希望自己從來沒見過你,你這輩子都是輸家——無論當搶匪、當間諜或是當男人,樣樣都失敗。你真讓我反胃,簡直就像你父親一樣。」

  塞斯臉上的肌肉搐動不已,費力地站起來。「你一直很恨我,不是嗎?你那種親愛的外公把戲從來沒有說服力。」

  狄坦仰頭大笑。「我輕視你、厭惡你,每次看到你,就看到他的臉,柯伯恩,那個骯髒的蘇格蘭人,讓我女兒心碎——我唯一的寶貝……」他聲音破碎。

  蒲甄用力嚥下憐憫的感覺,伸長手指,終於握住冰冷的槍把。親愛的神,希望這把槍是我還沒發射過的那一把!她暗暗地祈禱.舉起手槍。

  狄坦搖搖頭。「我的米琪,是我這輩子唯一的珍寶,而你!」他的嗓門變得很尖銳,最後一絲理性已經蕩然無存。蒲甄駭然地察覺他認定塞斯就是柯伯恩。「你這骯髒的怪物,你偷走我的女兒,強暴了她,那個懦弱的麥麒麟竟然讓他逍遙法外。」

  狄坦舉起手槍,直指塞斯的心臟,決心報復累積三十多年的怒火。「我要炸死所有的蘇格蘭人,英格蘭人更不能放過。」

  塞斯甩開眼睛上的頭髮,以無比的勇氣面對瘋狂的指控者。「看來我們要一起在地獄的大門口迎接他們,」他對外公說。「包括你和我。」

  蒲甄靠著手腕穩住槍口。

  狄坦拉開撞針。「你永遠不能再偷別人的小孩。」

  蒲甄的手指扣緊扳機,當她瞇起眼睛瞄準目標時,鮮血流進眼裡,狄坦的影像變得模糊不清。

  狄坦撲向前方。「我讓你永遠不能再偷別人的新娘,就像你偷麥麒麟的一樣。」

  一個尖銳得有如刀刃的聲音從松林裡傳出來。「是我懷孕的新娘,你這個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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