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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遺玉》第248章
第二四七章 並非我做不到

自隋唐以來,長安城便是天下文人騷客。能人異士的集聚之地,其中不乏天資卓卓之輩,而可稱「奇才」者,卻是寥寥無幾。

然,這些罕見的「奇才」們無一不是在京中驚鴻一現,不是被早早退去光環,那便是不知不覺消失於人眼前,淡於人耳,個中原委,外人不足已知。

但是,長孫嫻做為長安城中一等一的士族大家嫡長小姐,怎麼會不明白這個中辛秘,凡有奇能者,如若不是被控制在絕對的力量手中,誰能容得下他們存在!

長孫嫻算計遺玉,雖有個人因素在其中,針對的卻不是遺玉一人,更重要的是為了打壓平民出身的學子們,國子監中的學生們便是未來朝堂官吏的縮影,門第之爭,此時遠勝於朝堂之斗。

「那種只在書裡記載的本領。我——並無。」遺玉雙手抄於袖中,定定地回答。

長孫嫻臉上閃過愕然之色,她沒有想到,遺玉竟然會否認。要知道,只要她承認了這明擺著的事,那她便擔定了奇才之名,這等可遇不可求的機會,她竟然會否認?

心中疑慮,她卻沒有放過她的意思,咄咄相問道:

「那就請盧小姐為我解惑,如非是有過目不忘之能,你是怎樣在一刻鐘內,默下那七百五十八字的!」

這句話問出了在場幾百人的疑惑!

「可。」遺玉輕輕頷首,一字應諾。

長孫嫻眉頭猛皺,很快又舒展開,她就不信,她能解釋地出來!

遺玉藏在袖中的雙手輕輕揉捏著指腕,酸麻和脹痛之感,證明她的確是做到了在外人眼中看起來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的記性的確是很好,遠勝於眾,可卻還夠不上真正過目不忘的程度,她能做到那樣,是因為——

「在解釋之前,我有些問題,請長孫小姐應答。」

自長孫嫻出面質問起,眾人的目光就在遺玉和她身上來回轉移,這會兒聽遺玉開口。皆豎耳傾聽,實在是他們太過好奇,不是過目不忘,又是怎麼默下那麼多字的?

「你問。」長孫嫻對高陽使了個安撫的眼神。

遺玉面上帶著嚴肅之色:「你抄到了第幾卷。」

「第三卷後半。」

「可是有跳過的部分。」

「沒有。」

「如此,那你可知這前三卷寫的什麼?」

「...」長孫嫻的語氣並沒有剛才那般肯定和利落,思索之後才回答,「應是論的孝悌之道,抄寫時過於匆忙,我所述不能詳盡。」

聽到她的口氣,遺玉雙目微亮,「那就你所記的,這篇文章作的如何?」

她的評價一出,論判席上先是熱鬧了,晉啟德愣著眼睛道:「雜、雜亂!」

在座論判除了東方佑和晉啟德,坐在樓中都不知四卷文章寫的是什麼,但剛才得知這四卷文章是晉啟德所做,對他的學識大家都有認可,想來就算不佳,也不可能落得個「雜亂」的評價,聞長孫嫻所言都是不解,只有祭酒東方佑瞄向對面模糊不清的巨卷時。眼中露出思索。

「諸位!」遺玉突然揚聲,君子樓靜下,「在座眾人,還有誰可以大概說一下,這四卷文章到底寫的是什麼?」

眾人啞然,坐在樓裡的也就罷了,根本看不見,可就連那四十五名參比的學生也沒一個開口的,比試時候,匆匆忙忙都是抄到那裡看到哪裡,比試之後,便是各歸各位,一心等著結果出來,哪有閒心跑到樓角再看一遍,這會兒被遺玉問到,使勁兒回憶,也只是能拼湊出一些雜亂的片段!

「那麼,除了我,沒有人將這四卷文章整個兒地看過一遍的?」

遺玉原地轉了一圈,在四樓中一一尋過,片刻後,見眾人只是低語卻沒有出來答話的,嗅著衣襟上猶有餘味的墨香,稍一側身,朗聲道:

「長孫小姐說這文章雜亂,各位說不出這文章講的到底是什麼,那是因為諸參比者,在比試時候,皆是看上幾句便匆忙回去抄寫。生怕記錯,這麼一來,這四卷文章對諸位來說就是雜亂和模糊不清的,可對於我來說,它卻是通順至極的!因為我抄寫時候雖也是幾句一次,可在記時候卻是一段一段地看下來的!」

一段段地看下來,當然比他們一句句看下來,對文章的理解要通順連貫!

「諸位只當我是在兩刻鐘內,默下了這七百來字,可誰還記得,在有人向我潑墨之前,我已經是抄到了第三捲開頭!」

眾人皆因她得了木刻而被引去注意,幾人有想過,她之前將近三刻鐘的時間,可是跑在最前面的一個!若非是有人從中作梗,她本也該是贏家!

「參比者們因時間匆忙,心思都放在剩下的文章上,有幾人是會邊抄邊記的,我雖不是過目不忘,可在比試一開始,寫字時和跑動找座位時都在反覆記憶著看過的文字,在頭一次標紙被毀之前,半炷香還多的時間記下近四百字。如何不可!」

旁人都是抄過忘過,可她在一開始為了以防萬一,便是反反覆覆地記憶!

「我在標紙被毀後,本是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將剩下的一卷多文章都看完,於是在我默寫時,腦中是一篇通順至極的文章,但凡是背過書的都該知道這個中蹊蹺,那麼,我因何不能在剩下的時間裡,寫上七百多字!」

剩下記不大清楚的三百多字。有紕漏是難免,但她卻能大致根據整篇的內容順下來!

靜,極靜,在遺玉一條條的解釋下,本來還在低聲議論的眾人,漸漸安靜下來,到了最後,都是陷入了沉思中!

遺玉閉了一下乾澀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在這滿樓的安靜達到極點時候,輕輕呼出,雙眼重新張開,剛才那絲疲憊感瞬間消失,她直直盯著對面樓上的長孫嫻,沉聲道:

「長孫小姐,兩盞茶內默下七百五十八字,不是只有過目不忘的人才可,你想不到的,並非我做不到!」

正因遺玉剛才的解釋而眉頭緊皺的長孫嫻,忽被這寂靜中朗朗一聲話語襲來,面色當即陰下,還未來得及還嘴,就聽樓中猛然迸發出一陣喧囂聲——

「真是不容易啊,我還當她真是過目不忘呢,原來是這樣!」

「這盧遺玉不簡單,能讓東方先生出言擔保,我原就想著她是不錯的,如今看來,果然不愧是盧智的妹妹!」

「哇!你聽到她剛才說的沒有——想不到,不是做不到!」

「哈哈!盧小姐是我們書學院的,書藝能拿第一,本就是理所當然!」

......

長孫嫻面色隱隱發黑,放在欄杆上的手一點點扣進了木頭中,食指尖因為一道細小的木刺扎入,溢出血絲,她卻仿若未覺,高陽低聲喝罵了幾句。長孫夕則側著身子,歪著頭看著遠處的遺玉。

在三女身側,李恪似笑非笑地打量著高陽和長孫嫻的反應,李泰仍是輕輕地摩擦著手上的寶石戒子,垂下頭掩蓋住嘴角上揚的弧度,還有瞳孔中異樣的流光。

論判席上的先生和大人們,同樣隨著樓中觀比的眾人一起,相互議論起來,其中以查繼文和晉啟德兩人最是得意。

「這位盧小姐,就是憑著這手字,也應該是最優!」嚴恆蹭著自己上唇的兩撇小鬍子道。

「嘁,老嚴,你先前不是還懷疑我這學生被洩題,這會兒改口的倒是快。」

「我都說過幾遍,我沒懷疑你洩題!你就不要揪著我這話柄不放了!」

樓上樓下熱鬧了好半天,都沒見停下,東方佑看看手上的木刻,沒辦法只能對著吩咐書僮去讓人鳴鐘。

「咚——咚——咚」

這次的鐘鳴一連響過幾遍,樓中的話語聲才漸小,看向論判席。

東方佑清了清嗓子,道:「在座諸位,可還是有疑惑的?」

不知是誰高吼了一嗓子「沒有」!樓中頓時迸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這些學生雖然現實的很,也市儈的很,可對真正有才有學的人,卻是不會不敬的。

遺玉已經證明了,她贏得木刻是不摻半點水份,再看著抄手而立的那名少女,她容顏的髒污,衣著的狼狽,落在許多人眼中,稍一深想,卻更讓人敬佩。

且因她最後那句話,讓許多人都心生嗡鳴——

你想不到的,並非我做不到!

是人皆有三分豪氣在,這種極其自信的話,加上遺玉被九名論判定奪為最優的事實擺在那裡,一下子,便將這小小的少女,在眾人心中的印象,從以往的虛名,翻撤為名至實歸!

東方佑聽到樓內熱鬧,卻沒再製止,而是笑著對樓下背對她而立的遺玉道:

「盧小姐,既然眾人皆無疑問,那就請你上樓來取書藝的木刻吧。」

遺玉將目光從對面蘭樓上收回,緩緩轉身,面對著樓上的論判席,在數百道目光中,躬身一禮後,挺直了腰,仰起下巴,一字一字清晰地道:

「先生,這塊木刻,我不願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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