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八章 醉酒
遺玉今晚精心打扮過,雖年歲放在那裡,未能有年長女子的體態柔美,可也是明眸皓齒的小佳人一個,神態自若地對長孫嫻說著那幾句辭言時候,更是通身散出一種獨有的平和氣韻,無關於年齡,那是一種類似於寵辱不驚,卻更要溫和的氣質。
但凡是留心著她此刻一舉一動的人,神情稍微敏感一些,便可察覺出她身上此時散發出的獨特來。
不再看長孫嫻冷然的面孔,遺玉將空空如也的酒杯放下,兩手抄袖,仿若剛剛從自家後花園逛過去,現在要回屋睡覺一般自然地從一張張席案間穿過,走向舒雲閣的大廳門口,眾人正在心底咀嚼她那番大有「寧折不屈」派頭的言辭,並未察覺到她此刻看起來直溜兒的步子,其實正微微晃蕩著。
「留步!」
就在步子有些輕飄的遺玉走到廳邊,心裡晃蕩著回去吃些什麼夜宵的念頭時,這靜悄悄的閣樓裡卻響起一聲明顯是衝著她來的喊聲。
樓下眾人抬頭往樓上瞧,遺玉亦腳步一錯,轉身在樓裡三面瞄了一圈,視線落在不遠處二樓的香廊上,正扶著欄杆看向她的錦衣男子。
不認識,遺玉心中閃過這麼三個大字,一扭臉就繼續往外走,可左腳落下右腳還沒提抬起來,便聽身後響起一片少女們交錯的悅耳之音:
「參見太子殿下,參見魏王殿下。」
李泰?遺玉的耳朵抖了抖,內心掙紮了一下,轉過身去,仰起頭定睛一看,果然見得欄杆後面的席案間,有那麼一道顯眼又眼熟的人影,再看剛才出聲喊她的錦衣男子,那便是當朝太子,李承乾麼?
「免禮,那位小姐且上樓來,本宮有話要問你。」
太子開口留人,能走麼,不能。太子的要求,能拒絕麼,不能。於是,遺玉便在樓下的少女或是同情或是羨慕的眼神中,順著東面的樓梯走上去。
太子和魏王這麼一現身,剛才長孫嫻和遺玉的矛盾便瞬間被淡化了,樓下在座的除了幾名公主外,有些分外地注意起自己的言談舉止來,且時不時朝樓上瞄那麼一眼。
長孫嫻看著興沖沖地離席朝樓上走去的長孫夕,又望了一眼樓上已經歸坐的李承乾和他身邊的李泰,暗自咬牙後,重新落座,伸手取過一旁已經醉倒趴在桌上的高陽手中的酒壺,將酒杯斟滿。
「嫻姐,這盧小姐是有些過分了,你不要生氣啊。」坐在她附近的人輕聲勸道。
「我知道,她如今風頭正盛,脾氣差些也不奇怪的......」
邁上最後一階樓梯,遺玉鼻子一癢,忙用袖子掩著嘴,打了個小噴嚏,吸了吸鼻子後,抬頭便看見前面兩丈遠處的香廊下面鋪設的絨毯上,正舉杯飲酒的李泰。
今日這人穿了一件紫底流金的鹿紋袍子,頭戴的金紗冠,在屋簷吊著的彩色花燈的照映下,泛著明晃晃的金色,給那本就線條完美的側臉,更添了幾分耀眼。
彷彿是察覺到她的靠近和注視,他扭頭對上她的視線,那雙青碧色的眼眸僅是停頓了片刻,他便回頭繼續喝酒,像是兩人並不是相識一般。
遺玉的臉上並未流出什麼異樣,看看站在他身後眼觀鼻的阿生,又看看坐在他那頭的李承乾。走近才發現,這兩人身邊竟是各有一名千嬌百媚的女子作陪,若說有什麼不同,那便是李承乾邊上那個是坐著的,李泰邊上這個是躺著的。
「四哥,太子哥哥!」還差幾步就到跟前,後面卻躥上來一個人,甜甜地喚聲後,便順勢在李泰身邊的毯子上坐下了。
遺玉自認沒有長孫夕同他們「相熟」,便靠著欄杆邊上站著,半垂著頭,用餘光打量著李承乾,許是因為長孫皇后本身就是個美人兒,這二十出頭的太子,長相俊俏,只是神色間透著許些輕浮。
「是哪家的?」
「小女姓盧。」
「哦,」李承乾一挑眼,恍然道,「懷國公府上的,那你便是剛認回來的那個?」
「正是。」
「耷拉個腦袋做什麼,在樓下不是挺硬氣的嗎,抬起頭,看著本宮說話,」李承乾拿酒杯底子磕了磕桌面,發出「砰砰」的響聲,待遺玉抬起頭直視過來後,眼睛便像是刀子一般在她身上刮過,嘴角扯起一抹不知是喜是怒的笑。
「你可知道,剛才你害本宮輸了一個賭約。」
「小女不知。」儘管不去看,可餘光裡還是溜進李泰左香右暖的畫面,她便讓視線專注於眼前的李承乾,卻不知這麼一來,本就對李承乾無驚無懼的眼睛,更顯得鎮定十分,落在這位向來喜歡新鮮事物的太子眼中,讓他眼中興趣再添。
太子可不光是只喜好那種丰韻的美人兒,對於稍顯青澀的少年少女,亦有偏愛,但凡是能讓他感興趣的,這長安城裡的女子不論年歲和婚否,在他眼裡只分為兩種——可以招惹的,和不可以招惹的。
李泰從遺玉走近起,便留意著李承乾的動靜,但見他這會兒兩眼閃光,因瞭解他為人,便很是清楚這是對遺玉生了興趣。他眼底微寒,目光一移,正看見遺玉直直望向李承乾那雙黑亮的眼睛,他唇線抿起,輕皺了一下眉頭,面部這細微的變化,卻落入一旁望著他的長孫夕眼中。
「不知?本宮現在告訴你了,你便是知,過來,將這杯酒飲下,本宮就不怪罪你。」李承乾拿起案上一隻擺設用的空杯,讓靠在他身上的嬌媚女子注滿,一手托起,含著三分邪氣的笑容,遞過去。酒杯中色澤金黃的酒液,是十年份的天瓊佳釀,就是就連尋常的男子喝上一杯,也會生出醉意,說胡話。
遺玉看著那足有拳頭大小的杯子,很是頭疼,但凡是宴會,她總會遇上大大小小的倒霉事,這幾乎都成了鐵律。她可是不喝酒的,方才在樓下飲了一杯,這會已經隱隱感覺到酒勁兒上來。可若是不喝,這事情該怎麼收場,鬼知道她一直待在樓下,又是怎麼害得樓上的李承乾輸了賭注的,偏要來受這份刁難。
「皇兄是在岔開話題,打算掉賭注麼?」
「四哥,是什麼賭注啊?」
聽見李泰的聲音,遺玉扭頭去看,正見著玲瓏小巧的長孫夕探身貼近到他面前詢問,而他另一側腳邊匍匐的嬌媚女子正將剝好的水果往他面前送,俊男美女相伴,儘管李泰的表情不是很到位,那畫面也是養眼之極,可惜,她卻沒那般好心情欣賞。
李承乾放下手中酒杯,滿臉不悅地代李泰答了長孫夕,「本宮輸了一件事給你四哥,心頭窩火,」又對剛才發問的李泰道:「你放心,本宮從不賴賬。」最後轉眼看向遺玉,冷笑道:
「可也從不憋火,這杯酒,盧小姐若喝了,今日賭輸,權當是本宮倒霉,可你若不給本宮面子,哼!」
見他明目張膽地「嚇唬」,李泰聲音亦冷,「你輸了賭便要罰她,那本王贏了,若不獎賞她,豈非說不過去。」
李承乾聞言,大笑兩聲,眯眼看向他,「四弟這是在故意同本宮作對嗎?」
李泰拇指摩擦著寶石戒面,語氣平淡,道:「皇兄這是在威脅本王麼?」
李承乾聞言色變,環在身邊女子肩頭的手掌用力一收,惹來她一聲痛呼。
雖說多數人都對太子和魏王的不合有所耳聞,可兩人在外面鬧起來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眼瞅著三言兩語之後,互不相讓的兩人之間氣氛變得劍拔弩張起來,長孫夕連忙勸道:
「不過是一個賭約罷了,何鬚髮這麼大的脾氣,太子哥哥,四哥,你們——盧小姐?!」
她話未說完,便低呼一聲,兩個男人同時扭頭看去,便見遺玉手裡正捧著那隻成年男子拳頭大小的酒杯,仰著頭「咕咚咕咚」一口氣飲下,金黃色的酒液從她唇角溢出些許,沿著白皙小巧的下巴滴落,一杯飲盡,她僅是皺了皺眉,便將空杯重新放在李承乾面前,對著他躬身一禮,恭聲道:
「多謝太子殿下賜酒,小女現在可否離開?」
「......」略一沉默,李承乾扭頭挑釁地看了一眼面色深沉的李泰,眼中的憤怒瞬間被興味代替,嘴上卻冷哼一聲,道:「本宮說過,從不賴賬,你可以走了。」
「小女告辭。」
遺玉轉身後才用手背抹了下唇角的酒痕,頭也不回地朝著來時的樓梯口走去,這一下,只要是眼睛沒出毛病的,多能看出她步子的搖晃了。
「哈,有趣。」李承乾看著她的背影,咧嘴露出一抹邪笑道。
「皇兄,」李泰從席間站起,側頭俯視李承乾,眼神冷淡,道,「你欠下那一件事,本王會『仔細』想想,要你做什麼的。」
李承乾笑容僵在嘴角,眯眼看著他展臂讓侍從為他穿上純黑色的大氅,轉身留給他一道黑色的修長背影。
「四哥等等——太子哥哥,夕兒先回去了啊。」長孫夕衝他告罪一聲,麻利地起身拎著裙襬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