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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遺玉》第312章
第三一二章 遺玉的『無知』

九行六列坐席之中。李泰從第一列問到第三列,國子監出四人,文學館出一人,剩下的一半人裡,幾乎沒人能再專心於手上的事,誰都知道,今日下午一出這教舍的大門,想再回來,那便是絕無可能的了。

遺玉平托著毛筆,轉身去看第四列後排那個倒霉地被叫起來提問的學生,李泰並不催他,僅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等答案,卻讓那少年在短短幾息時間便急地漲紅了臉,最後還是因為答不上來,無奈抱起書袋,悶頭快步離開了屋子。

程小鳳估摸了一下剛才那些問題,除了一道之外,其他的都答不上來,臉色便有些發苦,雙手合起小聲念叨著,希望等下自己能被跳過去。

遺玉快速環顧了一圈教舍。除了兩個不認識的文學館青年外,國子監裡仍能自己忙自己的人,就只有她左側座位上,正撐著腦側翻看藍皮案卷的盧智。

似乎是被他氣定神閒的樣子感染,剛才還多少有些緊張的她,一下子也變得心平氣和起來。

盧智身前坐的是高子健,他也是這會兒屋裡鮮少不操心李泰問題的學生,而是揣摩著這幾日怎麼把盧智、遺玉和程小鳳仨人給弄出去,這名身份金貴的高家少爺,在禮藝比試時候和遺玉他們結下了梁子,又惱恨遺玉佔了長孫嫻最後一塊木刻的名額,看著遺玉的眼神,是不加掩飾的厭煩。

遺玉察覺到高子健的小動作,卻懶得理這腦子比長孫嫻差遠的少年。

但高子健的這番小動作,卻沒有逃過屋內一心二用的兩人眼中。

隔過了兩名學生,李泰繼續問下一個,那兩人皆是在他路過後,長吁一口氣,若論琴棋書畫、九藝長短,這滿屋子的人,都不會有太大問題,可關於地誌上面的事情,到底是有人涉獵不及。

待那國子監的學生將答案說出,見著李泰點了一下頭後繼續朝前走,便難掩得意地看了一眼四周,揚起下巴坐了回去。

鴉青色的衣擺停頓在遺玉的余光中,隨著起身的衣料摩擦聲響起。她側過頭,便看見盧智前座的高子健站起身來。

李泰側視著這個態度恭謹卻猶帶倨傲的少年,在所有人都豎耳傾聽時,開口道:

「南冥深,最深幾許。」

聽見這問題,一室訝然,《莊子》有言:南冥者,天池也。是指的南方大海,但若要具體問這海有多深,別說這一屋子的人,恐怕整個長安城也找不出一個能答的上來的。

高子健嘴裡發苦,想要借急智答題,可邊上站著這麼一尊似是冒著寒氣兒的大神,往常的機靈卻怎麼也使不上來。

「......應有萬里。」

萬里...你當那是長城啊。遺玉嘴角一抽,下一刻便見李泰抬手指了一下門口。

高子健卻不像剛才那些學生一般,面對李泰大氣也不敢喘,非但無半點離意,反而梗著有些發紅的臉,揚聲道:

「殿下,恕學生直言,您此問是刻意刁難。」

說實話。不光是他這麼覺得,在座的學生,包括講台上的謝偃,都對李泰這明顯是刁難的一問心有不解。

李泰卻並沒搭理高子健,而是在眾人的注視下,腳步一轉,突然面向遺玉,低聲道:

「你來說。」

這下滿屋子的人眼神都變了,這麼個問題肯定是沒人答的上來,問著誰,誰倒霉啊。

遺玉也沒想到李泰會突然把矛頭對向自己,身體一僵,一邊在心裡暗怪他忒不厚道,一邊撐著案面站起來,對著他恭敬地一禮,抬頭對上他湖水般漂亮的眼睛,沉默片刻後,老實道:

「學生不知。」

李泰低頭掃過這張近在咫尺的小臉,這一整天頭一次有機會將她看了個清楚,心情稍霽,目光閃動後,竟然在一屋子人難解的目光中,點頭示意她坐下。

遺玉稍稍思索,而後兩眼一亮,似有所悟地坐了下去。

「學生不解!為何她答不上來便能坐下,我就要離開?」

若放在平時,高子健是絕對不敢同李泰嗆聲的,但事關撰書名額,之前在家中被祖父叮囑過一定要拿下一位的他。一時情急,便顧不上那麼多。

屋裡的人在佩服高子健的膽量同時,對李泰此舉在心中也多少有些微詞,不敢站起來抱打不平的,是絕大多數,當然,也有例外——

「殿下,您此舉,實是有失公允。」不遠處坐著的長孫夕起身對著李泰道,「若說您是以『不知是智』為準,才讓盧小姐留下,那剛才被您問到的幾人之中,亦有回答『不知道』的,為何卻仍離開了,如此區別對待,實難服眾,請您為我等解惑。」

長孫夕的臉上掛著鮮少於人前顯示的嚴肅之色,卻讓她那比花還嬌的小臉,更是嬌美了三分,她這一番有理有據的話後,屋裡隨仍沒人敢站起來附和,卻都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遺玉這會兒猶面對著李泰,察覺到他眼中的冷淡和不為所動。知道要讓他同眾人解釋,是絕沒可能的事,果然,長孫夕話落片刻,便聽李泰道:

「有何可解。」沒什麼好解釋的,聽不明白拉倒——這潛台詞,恐怕也只有一兩人能夠聽出。

說完這句,他便不管賴著不走的高子健,抬腳準備去問下一個學生,長孫夕秀眉剛剛蹙起,便又聽見這一室竊竊之中。一聲清晰的問詢響起:

「殿下,請准學生為諸位解惑。」

余光中儘是一張張迷茫和微露不滿的臉,遺玉不願李泰被人誤會,沒多想便又站了起來。

李泰腳步一頓,扭頭盯了遺玉兩眼,本來覺得沒必要解釋的他,卻在看見她眼中的堅持時,心思微動,改了主意。

長孫夕抿著唇,看著不遠處那一高一低兩道人影短暫對視後,便聽得李泰的應允聲:

「准。」

屋裡重新變得安靜,眾人只見遺玉轉身面向臉色難看的高子健,先是問道:

「高公子,剛才那一問,你以為可是有解?」

「自然是無解的。」

「那在這之前的問題,也無解嗎?」

「自然是有解,只是他們答不上來罷了。」心中委屈的高子健道。

「然,」遺玉環顧了一圈四周仍面帶迷茫的學生,「諸位皆知,殿下挑選我們,乃是去編撰書籍,修書最重嚴謹之態,過程中自然會遇到種種至今無解之謎,就像是剛才那北冥一問,難道——就因為我們無從得知,便要如高公子這般,胡亂猜測,而後補足嗎?」

她視線落在不遠處靜靜望著她的長孫夕臉上,笑道:

「三小姐,殿下實非是藉著什麼『不知為智』為準,這北冥一問,實是為了考驗高公子與我,在遇到這種無解之謎時的態度,比起他的胡亂猜測,我這『無知』,反倒是顯得嚴謹了。」

講台上的謝偃和座位上長孫夕同時恍悟,臉上同時換了笑。只不過謝偃是滿意的笑,長孫夕卻是無奈地笑時,目光有些鬱悶地落在前方那兩人的身上。

遺玉再一轉身,重新面向李泰,躬身一禮,清朗地揚聲道:「魏王殿下奉陛下之命撰書,只剛剛一問,便足以見謹慎重視之態,有此誠心,何愁《坤元錄》不成!」

這一嗓子過後,在座的學生們,細品了遺玉這條理清晰的解答,都明白了過來,再偷偷瞄向李泰的目光,哪裡還能找到半點不滿,除了敬佩,再無其他,一時間,屋裡此起彼伏地響起了眾人的迎合聲,之前因為李泰的突然到來和發難,而惶惶的人心,竟是奇異地因這一場小小的風波,就此靜下。

在一片迎合聲中,李泰的唇角輕輕勾動,為的卻是眼前這小姑娘,偷偷衝著他眨了眨眼睛的俏皮之舉,前日在秘宅被她一臉擔憂地試探後頸時,心頭那股浮動之感再次升起,忍住伸手去碰觸她的衝動,堪堪收回視線。

兩人這呼吸不到的互動,卻盡數落入了單手撐頭看熱鬧的盧智眼中。

謝偃拍了拍桌子,讓眾人靜下,然而李泰卻沒有再繼續問下去,在一片僥倖的目光中,負手離開了教舍。

高子健瞪了一眼遺玉後,便也黑著臉離去。

如此,這麼短短小半個時辰,五十四人,出七人,國子監足足佔了六個,這個結果讓一群心高氣傲的少年在唏噓之時,也暗下決定,今日回家之後,一定要多多翻看一些地誌書籍,免得明日再來上這麼一出,丟人的便是自己了。

深夜,城門緊閉,長安城中,萬家入眠,街頭巷尾清冷不見半道人影,卻在一處深巷,搖曳的籠光之中,一輛烏黑的馬車,悄無聲息地停靠在一間已經打烊的小酒館門外。

灰衣車伕走到門前輕輕,伸出手指在門板上劃拉了幾下,發出在寂靜的夜色中,有些刺耳的聲響,而後退到馬車邊上。

不逾片刻,店內便亮起微光,酒館大門被人從裡面拉開,白日一副懶散之相的掌櫃,此刻卻是一臉畢恭畢敬地躬身走到馬車邊上,輕聲帶些顫音道:

「恭迎大當家歸京。」

第三一三章 面聖

長安城房府

夜半。書房之中,兩人對坐,案有美酒,卻無人貪杯。

房喬神疲倦,沉默片刻後,方才率先開口道:「這大半夜,你是專程跑過來看我笑話?」

背倚著紗燈,在這昏黃的屋里,面容不甚清晰的人,輕出一口氣,道:

「別揣著明白當糊塗,我來做什麼,你會不知。老夫人在壞國公府那麼一鬧,都過去兩天了,也不見你有半點動作,我且來求你一句實話——懷國公新認下的母子四人,當真是十幾年前你那帶著孩子離家的弟妹他們?」

房喬拿起案上半晌未動的酒壺,給兩人面前的空杯之中都填滿,神色不變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對面那人接過他遞來的酒杯,卻是重新放在了桌上。聲音有些嚴厲:「若不是,那你便好好想想怎麼和國公府解怨,若是,那便盡早去把人給領回來。」

「說起來容易,可他們根本就不願回府,難道你要我也去大鬧國公府?」

「這,這麼,果真是他們?」

「沒錯,是他們。」房喬總算是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案,而後端起酒杯,緩緩飲下。

有那麼一會兒,屋里只剩下喉頭湧動的咽酒聲,而後桌上的另一只杯子也被拿起,房喬對面之人,一口飲盡之後,語氣忽然變得惆悵起來:

「當年的事,算來我也有責任,若非是我提議你去行那細作之事,你又怎會"

房喬搖頭,「那是我的決定,與你無關。當年安王突然勢起,勢不可擋,若無人願前去內應,難道任由他那等暴獰無德之人承了大位,禍害百姓,毀了先帝辛苦建立的基業?」到這兒,他苦笑起來,"只可惜。我終是犯了糊塗,害的妻兒離家,如今相見卻不得認。」

他竟是半個字也未提及當年害他妻離子散的那個男人。

「皇上必定是知道了這件事,沒詔你們去問話,許也是覺得這事為難,懷國公與你我同是當年玄武門之變的功臣,如今你們兩家鬧翻,皇上在不明實之下,偏頗哪方都是不妥,想必盧老爺子就是清楚這點,才敢明目張膽地認下弟妹他們這樣,明日我會面聖,向皇上明此事,請他決斷。」

房喬皺眉,「不可,此事已經夠亂,你何必再摻合進去,皇上若是有意管這件事,當是會詔見我們。」

那人笑了兩聲,歎道:「謀論算我不及你,可對皇上的了解。你卻是不及我了。你可知,皇上如今等的,便是有人跳出來,主動提起這件事——此事無需多論,就這麼定了。你還是好好想想,若是介時同盧老爺子打起了嘴官司,該當如何證明為好。」

房喬神一滯,稍作忖度,便知他的有理,腦中閃過盧氏母子的模樣,又想起臥病在床的老母,終是點頭應下,讓他代自己出面。

盡管盧氏母子和懷國公府的關系已經擺到了明面上,但盧俊在家多賴了兩日後,還是被盧老爺子拎到別處去繼續"深造"了,早上,因同他道別耽擱了時間,遺玉他們比平時晚了一刻鍾才到學里。

一進到那間專用的教舍裡,遺玉習慣性地先掃了一圈屋裡在座的人,這一看不打緊,差點當場笑出聲來,在座的三十來個人,清一水地一臉無精打采,眼底帶青,就連打個哈欠都是一片兒一片兒的,顯然是昨晚熬夜看了書的模樣。這讓遺玉想起在五院藝比期間,她也同樣是臨時抱佛腳,不過好歹她有個明確的奮斗目標,而這一屋子的人,卻半點不知李泰會問些什麼。只能盡可能地看些地志方面的常識。

鍾鳴前,弘文館的謝偃學士身後跟著兩名各自手捧高高一摞書冊的書童,走了進來。

他環顧了一圈下座的學生,朗聲笑道:「怎麼,昨晚都熬夜了?魏王殿下知曉你們如此用功,必會感到欣慰。都將桌面收拾下,今日咱們來抄些東西。」

聽出他話裡的取笑,下面的人多少有些尷尬,但還是臉上帶著笑,看著書童將那兩摞書冊一一發下。

遺玉拿起被放在桌角的書本,封面上印著《鹿公集》三字,翻開來看了兩頁,便知是一本詳寫了一些州縣沿革的地志書籍。

"都拿到了?」謝偃道,「那便開始抄吧,能抄多少便是多少。」

屋里的一些學生因心里掛記著李泰何時會過來,多是三心二意地時不時瞄一眼門口處。謝偃坐在上面看著下面學生的一舉一動,眼中帶著趣味。這是在選拔人才,同樣的招數怎麼可能用兩次,再者,照李泰的脾氣,昨天下午能來一趟,和學生們"交流感",已經是出人意料了。又怎能指望著他天天往這里跑。

果然,直到下學的鍾鳴聲響起,都沒見李泰的人影出現。一些生怕魏王中途到場,憋得連茅房都不敢去的學生,當下臉色如同吃了二斤生蘿蔔一般。

謝偃讓書童將下面抄好的紙張都收了上來,清點之後,才對著下面或有所覺或一臉疑惑的學生,公布了抄寫最少的七個人名字,道:「上面這幾位,下午可以回到你們原來的教舍上課去了。」

這話的婉轉,實則是同李泰昨天那冷冰冰的話一個意思——你們可以離開了。

盡管心有不甘。但這七個人,卻沒有像昨天的高子健一般,質問出聲。因著盧智和遺玉的提醒,老老實實地抄了一堂課書文的程鳳,大呼著僥幸,又數了數剩下的人,不由唏噓:

「這才一天的功夫,五十四人便少了十四個,照這麼算,等不到第五天,這人就一個不剩了?」

遺玉在竹筒里滌著毛筆,聽到她的抱怨,當下失笑道:「如此篩選只是為了擇出最適合撰書之人,這兩次下來,就算是僥幸過關的,之後也會更加心仔細,越往後,每次被淘汰掉的人就會越少。」

程鳳擔憂道:「可你也知道我是個坐不住的,再來這麼兩回,絕對是會被刷下的。」

這教舍里面的人幾乎都走*了,因為他們中午要到程家做客,盧書晴先走了,因此屋里只剩下他們三個,遺玉便分析道:

「你可別忘了,那被選出來的人,有的是要留京負責修撰,有的則是要在外巡游的,想必不會只重耐性,也要有像你這般活潑的才行。」

程鳳被她一番話的放心不少,便又有了笑臉,"的對,我就是沖著那巡游的名額去的。」

稍後,三人乘了馬車去到程府,程夫人熱地招待了他們,席間先是讓盧智回去給盧中植帶話,等出門在外的程咬金回來以後,必定再登門造訪。

而後竟是在幾人或疑惑或意外的目光中。向遺玉道了謝,只是為了禮藝比試那日的事,盧智和遺玉便明白過來。

為了不讓程鳳做最差,遺玉坑了長孫嫻,這事並沒多少人看得出來,畢竟當時兩人相爭是因為銀簪而起,一片慌亂中,誰又記得四十多個人里,程鳳沒有到場,頂多當她是"落井下石"罷了。

程鳳在一旁聽得稀里糊塗的,畢竟不是什麼好宣揚的事,程夫人和遺玉這明白人都緘口不提,她又去問盧智,卻被他夾了一塊肉放在她碗里,道:

「多吃些,補補。」

這一塊肉,便堵了她的嘴,坐在對面的程夫人兩眼一亮,暗自點頭,可坐在盧智身邊的遺玉,卻是低頭悶笑,只因盧智夾給程鳳的,乃是這滿桌子肉食中唯一的一盤豬頭肉。

太極宮偏殿書房

批閱了一個午間公文的李世民,剛剛在書房的軟榻上躺下,便有宮人隔著屏風來報:

「陛下,尚書仆射長孫無忌求見。」

伸手輕拍了幾下榻面,倦意消退,他便傳了人覲見。

一刻鍾後,長孫無忌才被人領著從宮門外,進到太極殿中。他對著眼前屏風後面隱約的人影一拜,道:

「參見陛下,臣有要事稟告。」

仍靠坐在屏風後面的李世民,出聲退去了屋里侍候的宮人,聽到門扉關合的聲響後,才有些隨意道:

「自己去搬個凳子過來坐︿這會兒實在是疲乏,就不挪地方了。」

「謝陛下。」長孫無忌並沒推拒,他到一旁搬個了墩兒,走到屏風一側坐下後,抬眼看著面帶倦色的李世民,不掩其憂道:

「臣朝會時,便見得您氣色有異,恕臣直,您要休息好,保重身體,才是萬民之福。」

這君臣兩人,實則是從一起長大的,中間又有長孫皇後這層關系在,一同經曆了建基和朝變幾十年,誼自然非同等閑君臣,若真是拋開了身份,是堪比手足也不為過。

李世民伸手擰著眉心,道:「最近煩心的事多——不提那些,你來見朕,是有何事?」

「不怕皇上聽了更加心煩,臣想的,是幾天前懷國公府上,認親一事。」

第三一四章 兩殿事發

日漸西落,恢宏的太極殿坐落在一片由淡轉濃的金棕色裡。一名身著金鸞繞霞華服的宮裝婦人,在一群宮娥的陪同下,緩緩走向一處偏殿。

守在殿外的宮人見到人影,隔得遠遠便躬身相迎,卻沒有一個不長心地高喊出聲,打擾裡面仍在談話的一對君臣。

長孫皇后點了一名眼熟的宦官,指了下殿內,道:「在裡面多久了?」

「回皇后娘娘,有一個多時辰了。」

長孫皇后正要皺眉,便見一道人影從不遠處敞開的殿門內走了出來,正是她幾日未見的兄長。

因是宮裡,又在太極殿附近,兩人便沒像在宮外那般隨便,長孫無忌行了禮後,長孫皇后才引著他站到一旁的雕欄邊上,問道:

「大哥,你是不是來同皇上說那房盧兩家之事?」

「真是瞞不過你。」

長孫皇后眉頭一蹙,道:「皇上重情重義,是以為此事煩心,可他每日單處理國事都要操勞入夜,哪有時間管這私人家事。那兩家子糊塗,你怎麼也跟著鬧。」

長孫無忌搖頭道:「這兩家人若不安生,朝中也要起亂子,家事牽著國事,如何能不管?你放心,此事很快就會有個結果,我回府去了,你好好侍奉陛下。」

說完便又是一禮,跟著一名引路宮人,朝宮外走去,長孫皇后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有些無奈,轉念想到了一個這陣子幾乎被她忘掉的人,伸手招來貼身的大宮女,低聲吩咐道:

「你記得明日早朝之時,到房大人家中,把他家中那位夫人接進宮,本宮有話要問她。」

「奴婢記下了。」

******

自盧氏母子認祖歸宗起,整整三日,朝中百官乃至長安城裡的一小半的百姓,皆以得知房喬之母大鬧盧家祠堂之事,這位三品大員的親母行為固然讓人咂舌,可她此舉背後的含義,卻更是人茶餘飯後閒談下酒的好料——房母「錯認」了懷國公新認下的一家親,是當年被安王擄走的房家妻小。

看熱鬧的人,自然是巴不得越鬧騰越好,因此,在房喬不見人影,盧中植隻字未提的情況下,今天上朝時,終於見到這前不久才「決裂」的翁婿兩人同時出現在殿中,嗅到不同氣味的官員,面上平靜,心裡卻都在猜測著這兩家子什麼時候才能開戰。

讓他們失望的是,別說是鬧騰了,一左一右在大殿上分庭而立的兩人,這麼一個早朝下來,就連眼神都沒對上一下。

散朝前,一夥人正等著回去再好好琢磨琢磨這倆人是什麼意思,一個派了老娘上人家宗祠鬧騰,一個則是光嘴上說要報復,卻跟打雷放屁不聽響一樣,讓人鬱悶。

然而,已經走下龍椅的皇上頓足之後,回頭一句話,卻讓一殿等著看熱鬧的人,鬱悶之情一掃而空。

「房卿,盧卿。你們兩個留下,朕有事要問。」

看著那道赭黃的身影消失在帷幔之後,房喬垂下了頭,盧中植卻是當場面色一緊,知道這該來的還是要來了。

******

房老夫人這兩日的情況不錯,已經不再時時囈語,吃得下睡得著,只是除了夢話,醒著卻不願意多開口,多是靠在床頭發呆。麗娘從昨日起,便沒有整日服侍在側了,但今兒還是一大早用過飯,就上老夫人院中逛了一圈,看著她用飯躺下後才離開,近幾日侍候這十年也難得一病的老婦,讓她在下人和房喬面前很是賺了些印象分,不過是跑腿便能落個好名聲,她也不吝這點兒路。

轉到烘暖的正房剛剛坐下,在外面行走時,身上帶的寒氣兒還沒驅散,便有下人遞了快牌子進來,跟在房喬身邊十幾年,也算見多識廣的她,一眼便認出這裡是宮中之物,隨感不解,但還是匆忙請了人入府說話。

大半個時辰後,換了一身正經八百的錦緞的麗娘,跟在一名宮娥身後,行走在宮牆之下。一想到即將要見著的人,比起剛才在路上,更要激動幾分。

十幾年了,若是時常能聽到百姓對皇后的稱讚聲,她都險要忘記,自己是從哪出來的,雖她現在已是……可到底是曾經同皇后有著主從關係的,以前她身份低,就算有心攀上也無力。今日既然能夠得見,不管皇后找她來是做什麼,她都要把握住這次機會才是。

腦中晃過在藥氣瀰漫的臥房裡,一雙年輕而溢滿恨意的眼睛,她抿了抿唇,放在袖中的雙拳握緊。

******

兩儀殿 東閣

李世民接過宮娥遞上來茶盞,待屋裡不敢緊要的宮人都退下,不大的暖閣裡算上他只剩下三人時,吹了一口冒著一縷白煙的茶面,看著躬身立在一丈遠外的兩人,沒有像往常一般賜座,任由他們一老殘一體虛倆個立著,問道:

「說吧,最近這又是鬧的哪一齣,整個朝上都被你們倆搞的人心惶惶的。」

「微臣惶恐。」

該說盧中植和房喬是有默契還是怎地。聽了皇帝的話,兩人竟異口同聲地撩起衣擺跪了下來,之後便又沒了音兒。

「怎麼,這長安城裡都快傳遍的大事,你們就不願意講給朕聽聽?」李世民似是在同他們拉家常一般,對著兩個變了悶葫蘆的臣子,點頭道:

「既然你們不同朕講,那朕就講給你們聽聽如何?」

房喬和盧中植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只見端端正正靠在軟背上的君王,飲了一口熱茶後,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們。開口道:

「先來說說盧卿。自打朕登基,你一去雲遊便是足足九個年頭,連個口信都不知道往京裡捎,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朕自然是高興的,可你這凡事不愛同朕打招呼的毛病,倒是養成習慣了不成?」

說到這裡,除了語氣沒變外,已經是近乎責問了,盧中植連忙俯下身。

「盧卿是不是以為,認門嫡親是你們盧家的事,同朕這李姓不相干,所以事前壓根沒想著同朕提,這事後,更覺得沒必要與朕說了。」

「臣知罪。」

「不,你沒罪,律令裡面哪條也沒規定,你們這些做臣子的隨便認門親戚,隨口同人說要決裂,就非要同皇帝打招呼的,」他聲音陡然一沉,「哪怕是身有當朝一品勳爵,我大唐聲名赫赫的懷國公!」

雖無罪,卻觸怒龍顏,李世民這話,別人聽不出來,可屋裡這倆都明白,他是在暗指盧中植公開同房府決裂一事。

「臣知罪。」盧中植還是那麼一句。

「陛下息怒。」這下連房喬也跟著一起趴下了。

李世民飲了第二口茶,再抬頭時,臉上剛才的厲色似從未有過一般,「房卿,你來說說,朕是怒在何處?」

繞是房喬比盧中植更有心理準備,被皇帝這麼一問,表情一僵,卻接不上話,怎麼回答。皇帝剛才發怒是說的盧中植,難道要他開口說自己老丈人不是?雖然那老爺子如今自己都不承認和他有這關係。

見他不答話,李世民竟是笑出了兩聲,「他不說,你也不說,那好,還讓朕來說。這回咱們就說說房卿好了,朕且問你,前些日子,你母臥病在床,朕是否交待過,要你在家侍奉老母,暫且不要出門的?」

「是。」

不慌不忙地將茶杯中剩下的茶水都飲下,李世民淡淡地道:「那你告訴朕,二十三日當晚,懷國公府裡,在盧家宗祠前面大鬧,出盡風頭和佯相的,是誰?」

「……是家母。」

「啪嗒!」猛地一聲脆響,剛才還捧在人手中的青瓷杯子,就這麼在房盧兩人面前粉身碎骨,有兩塊碎片濺到了房喬的臉上,飛快地擦出兩道貓爪一樣的血痕,如此足以見得這一摔,是含著多大的怒氣。鮮少發怒的君主,一怒起來,才真正是要人命的!

房盧兩人面色皆有些發白,可這還沒完,臉上不見剛才半絲兒笑意的李世民,寒著臉,緊接著便怒斥出聲:「你們一個個都是好樣的,對朕是能坑就坑,能瞞就瞞,陽奉陰違不說,現如今,還要再加上一條——欺君!」

欺君!

盧中植眼皮子一陣亂跳,房喬亦是嘴裡心裡發苦,他只道是長孫無忌幫他到皇上面前求個決斷,怎麼這會兒倒是一副要拿他們兩個開刀的模樣!

發完了脾氣,李世民臉上的寒色卻沒半點消退的跡象,趁著兩人惶惶之時,語調一收,冷聲道:「朕給你們個機會,把這子丑寅卯說個清楚,那盧氏母子,到底是誰家的?你們可想清楚了,如若誰有半句虛言——那日後,便再也不用同朕說真話了。」

******

立政殿 西閣

長孫皇后一臉嚴色地坐在殿台上,身下鋪著的是番邦進貢的五色皮製絨毯,台下恭謹跪坐的,是垂頭不見顏色的麗娘。

不知沉默了多久,長孫皇后才道:「剛剛你說的,可都是真的?」雖是叫她來問話,可這麼多年沒見,人品早不知變得如何。

麗娘柔順地俯下身子,恭聲道:「臣婦若有半句虛言,來世必當牛馬,不能人語。」

第三一五章 吃官司了

兩儀殿 東閣

龍顏一怒。房喬先開口將自他在龍泉鎮找到盧氏之後的事情,大致都講了一遍:

「此事要從中秋夜宴之後說起……那名國子監的盧姓學生一時聲名大噪,又多有人在臣耳邊提及,臣便多事去查了,疑心之下,親自去了趟龍泉小鎮……」

「可他們誤以為臣當年所為,是薄情寡義之舉,因此不願與臣相認。請陛下恕罪,為挽回妻兒,臣便將當年假投安王之事講明,實是為護他們周全,才假意冷眼,只是話已說盡,卻換不得這些年吃盡苦頭的妻兒諒解,臣不忍心強迫於他們,便暫將此事放下,尋思著慢慢緩解,可誰知這短短半個月過去,在臣母臥病之時,岳丈便將他們認做了盧家嫡親。」

「陛下,事情便是這樣子了。臣母那日雖行事失當,可回家之後,便因思孫一病不起,是以於孝於理,如今都必須將他們認回。臣家中留有夫人畫像,又有書信筆跡等物可以證明,懷國公府新認下的母子四人,的確是臣之妻兒,請陛下明斷。」

期間兩兄妹上門探病,盧智放出討債之言一事,他半字未提。

李世民待他講完之後,便一扭頭,盯著跪在地上的盧中植,直接問道:

「盧卿,他所言屬實?」

盧中植雙手撐著地,緩緩抬頭,佈滿褶皺的老臉上,看不出喜怒,一字一句,認真清晰地答道:

「回皇上,那盧氏母子,是我盧家的人。」

房喬皺眉,李世民雙眼一瞇,道:「朕問你的是,他們可是房喬的妻兒?」

「他們是我盧家的人。」

房喬眼見李世民又要發怒,連忙出聲打岔:「陛下息怒,臣之妻兒的確也算是懷國公家人,此言無誤,可否容臣同懷國公說幾句?」

「准。」

房喬就地跪著轉身對著看也不看他一眼的盧中植,低聲道:「岳丈大人,前事是我多有錯處,嵐娘他們若是同我回府,小婿保證,必定不再做出有負他們之事,事關兩家血脈,又豈可兒戲,望岳丈深思。」

剛剛說完,他便見著盧中植扭過頭盯了他一眼,目光在兩次呼吸之間,閃出說不出有多複雜的神色,先是惱怒,而後有些慶幸,最後竟落在一種類似於同情的神色上。

兩人都知道,其實這事鬧大了對誰都沒好處,皇上就是清楚這點,才會把他們單獨找來,想要讓他們私下解決。不然怎麼辦,兩家互爭血脈,各不相讓,難道要交給大理寺或是刑部去當成案子來斷不成?當朝舉足輕重、位極人臣的翁婿二人。大鬧爭奪子孫的戲碼,這不是給整個朝廷丟臉,讓天下人都看笑話麼!

「陛下,」盧中植轉身伏在地上,態度堅定道:「房大人的話,臣聽不明白,那母子四人祭拜過我盧家祖先,現於我盧家族譜之中,姓是我盧家的姓,人,也是我盧家的人。」

他這是鐵了心地不肯合作,甚至連盧家一門的祖先都扯了上來,大有一種「我就是不說也不認,你又能拿我怎麼樣」的架勢!

盧中植話音落下,房喬暗道一聲糟糕,匆忙扭頭去看,卻不想臉已經黑的不成樣子的皇帝不但沒有發怒,而是點頭道:「好,朕管不了你們這門子家事。」

說完便不再同時愣住的兩人一眼,對門外喊道:

「來人,傳大理寺正卿劉德危!」

******

半個時辰後,房喬和盧中植兩人的身影出現在皇城北含光門外,在他們之間站著的,是一名四旬左右的乾瘦中年人。

「唉,房大人、盧大人,你們這又是何苦。」

房喬略帶歉意道:「難為劉大人了,事已至此,您只需秉公處理便可。」

原來這乾瘦男人,正是大理寺中負責三品以上官員司法糾紛的正卿劉德危。李世民把他詔進了宮去,當著三人的面,把房盧兩家爭親一案交待了下來,皇帝的原話是——

「那母子四人的出身,你親自給朕仔仔細細地查清楚了,三日之後,該是誰家的,就送到誰家去!哪個敢阻撓,視同抗旨不尊!」

在這時代,是有過繼和認養一說,但卻斷沒有把旁人家的嫡子認到自己家名下的道理,只要查到盧氏母子的確是房家妻小,因盧氏一未被房喬休出,二沒同他和離,身為房家婦的她,領著三個年不足二十的孩子回家,那便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看著各家的馬車都駛到了跟前,劉德危對著兩人分別一禮,道:「兩位大人,既然皇上親口吩咐下來,那這幾日,若有得罪,還望見諒。」

把這兩家糾紛當成案子來審,自然要經過案前取證、對薄公堂等等程序。

盧中植沉著臉點點頭,率先坐上了馬車離開。

******

長孫皇后從立正殿趕到兩儀殿時,房喬他們已經離開了,接過宮人手裡的食盒,她獨自一人進到殿中。

將食盒裡的精緻小菜放在桌案上後,端著一盅熱粥,走到軟榻邊上坐下,看著背對自己側臥的赭黃人影,柔聲道:

「陛下,午膳沒用,您也不餓麼,先進膳可好?」

李世民側過身子,臉上已經沒了一刻鐘前的怒氣,只剩下淡淡的倦意,「誰能想到這交好幾十年的兩家人,到頭來竟是假戲真做,反目成仇,連朕都勸不住。」

長孫皇后問道:「那皇上最後是怎麼處理的。」

「朕交給大理寺去辦了。」

「啊?」聽到這出人意料的答案,她臉上一愣,好半天後,才面帶著不贊同之色,道:「如此一來,豈不是要鬧大,聽說朝中這兩日已經是議論紛紛了。」

李世民哼笑一聲,「他們兩個都不怕丟人,朕又有什麼好怕的。」

長孫皇后將盅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道:「陛下,其實,這癥結所在,並非是房大人和盧大人,而是那盧氏母子。」

******

擇人撰書之舉,在國子監進行到第三天下午,人數銳減到了二十一人,主要被刷下去的,都是國子監的學生,不過遺玉、盧智、程小鳳還有盧書晴都還在。

下學之後回到懷國公府,進門盧智和遺玉便被下人領著去了盧中植的書房,盧氏則已經等在那裡。

將中午留朝時候發生的事情毫不隱瞞地對母子三人講了一遍。

來時便預料到不會是什麼好消息的遺玉,聽他說到皇上把事情交給了大理寺處理後,還是大感訝然。按著盧智先前的安排,認了這門親,就是為了等房喬要人時候,讓盧中植出頭去扛,看在當年擁立之功,皇上是不會為難的,可誰能想到,皇上竟然直接把他們當球踢給了大理寺,這該如何是好?

盧中植最後長歎道:「我只當皇上不會任由此事鬧大。可到底是聖心難測,他竟是撇了朝廷臉面,命大理寺徹查此事。」

盧氏忍住沒插話,聽他講完,才忙道:「爹您不該這般觸怒皇上的,若是他一怒之下——」

盧中植擺了擺手,「不怕,皇上對我留有情誼,咱們不說這個。明日大理寺肯定會來提人,房喬手裡肯定有能證明你身份的證據,咱們來商量下,介時該如何應對是好。」

「呵呵。」就在三人擔憂之時,剛才還一臉沉思的盧智卻輕笑了兩聲。

這都惹上官司了,還笑的出來!遺玉瞥他一眼,心頭卻是一鬆,知道他肯定藏著什麼後招。

果然,盧智在盧氏的瞪視中,止住了笑,道:「交給大理寺來審,其實是件好事才對。」

盧中植也知道這孫子主意多,忙問道:「怎麼說?」

盧智不慌不忙道:「您離京多年,就算皇上有情誼在,也多不過拋掉名聲跟在他身邊那麼多年的房喬,若是此事要皇上去處理,難免偏頗房喬,可交給大理寺,又有皇上的那句話在,絕對是會公正審案的。」

盧中植道,「大理寺審,我們也佔不了什麼好處,房喬今日當著我的面,同皇上明說,他留有你母親的畫像和筆跡可以作證,介時只需拿了畫像出來比照,再讓你母親寫上幾個字。」

十三年過去,盧氏容貌並沒老去多少,可氣質卻變多了,不熟悉的人隔了這麼多年認不出,熟悉的人卻能憑著畫像把人給認出來。

盧氏聽他說到這岔子,忍不住皺眉道:「就算是有畫像,也有三分失真,這世上模樣像的人多了去。至於那字跡……大不了就說我不會寫字!」

聽到她這麼說,遺玉轉過頭去捂著嘴,悶笑起來,不會寫字倒是個好說法,可這不是明擺著耍無賴麼。

不同於兄妹倆的哭笑不得,盧中植卻捋著鬍子點頭道:「這麼說,也未嘗不可。」

眼見這父女倆越說越不靠譜,盧智正要開口,卻被門外突然傳來的稟報聲打斷——

「太老爺,長孫大人怒氣沖沖地帶著一群官兵上門,說要捉拿大少爺,老爺讓小的請您趕緊過去!」

第三一六章 要開審了

此時天色已晚,一頭霧水的盧中植帶著盧智趕到前院時,遠遠便見著一片火把攢動,前廳門口對峙著兩群人。

一方自然是國公府的護院家丁,另一方則是二十多名官兵,看那整齊劃一的衣著,竟是長安城內的護衛軍!

兩方之前,各立三兩個人出來說話,盧家這邊的自然是盧榮遠和盧榮和兩兄弟,對面一臉火氣的卻是一名年過五旬的高個兒老者。

盧中植走到跟前時,對峙的雙方正在爭執,見他過來,同時停下,那高個子老者繃著臉伸手對盧中植草草一禮,不等他開口,便伸手一指他身旁的盧智,問道:

「你就是國子監那個叫盧智的學生?」

這說話的人,是長孫無忌和長孫皇后的族叔,被先帝封為薛國公,官拜三品的左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和盧中植同為開國功臣的他,卻是個備受爭議之人,早年因為貪污被剝了一身官祿。可過了一年又被皇上重新還了回去,這人是不貪污了,可性子卻更是麻纏。盧中植本就同他不甚交好,十幾年過去,更是半點情誼不留。

盧智沒有點頭,卻有一名陌生青年湊到他耳邊低語了一句,同時點點頭。

長孫順德便冷哼一聲,對著身後一揮手,「拿下!」

「慢著!」盧中植一嗓子便讓他身後的官兵腳步頓下,厲聲道:「長孫大人,你夜闖我府上,不分原由便要拿我孫子,是何道理!」

「道理?道理還是留著他自己到刑部去講吧,若是讓我在這裡說出來,那可就不是抓一個人這麼簡單了。」長孫順德從袖子裡掏出一塊牌子拎在手上,示於兩人眼前。

盧智眉頭一皺,伸手摸向腰間荷囊,卻不見了白日還在身上的國子監牌子。

這又是護衛軍又是刑部的,不說明白,盧中植怎麼可能任由他帶人走,正要再行阻攔,卻見長孫順德身旁走出來一名青年安撫了他之後,請了盧中植借一步說話。

盧中植得了他幾句耳語,陡然色變,沉聲對著長孫順德道:「我敢拿項上人頭擔保,這件事絕無可能是孫兒所為。這塊牌子應該是被誰竊去的。」

長孫順德有些不耐煩道:「是不是有他的份兒,到刑部一審便知。我也與你保證,若是與他無關,誰也動不了他半根手指。」

盧智將幾人臉色看在眼裡,又聽到了幾個敏感的字眼,心中一番計較,出聲道:「祖父,我同長孫大人一去便是,相信這其中定有誤會,解釋清楚便好。」

盧中植知事不可違,便折中對長孫順德道:「那老夫便陪你們同去走上一趟。」

長孫順德先是沒好氣道:「你若想去,我還能攔你不成,」而後音量一輕,近乎自語:「出了這檔子事、剛好讓我碰上,這大晚上的,想不管都不行,真是晦氣……」

原來,今天下午長孫順德在酒樓喝酒時候,意外聽見了隔壁雅間的突厥人密議,早年帶兵的他多少能聽懂幾句,知這些人是突厥奸細,便派了下人去找來一群護衛兵,把這些奸細拿下,本想著捕了活口能立功,可這些人卻都當場服毒自縊,從他們身上什麼都沒搜出來,卻在那雅間裡,發現了一塊國子監的學生牌子,上面刻的,正是盧智的名字。

是以,耽擱了半天功夫的他,才會揣著一肚子火氣,一路帶著人直接找到國公府。

******

夜半,遺玉同盧氏躺在一張床上,待她呼吸終於平穩之後,方才伸手輕輕撫平她緊皺的眉頭。

盧智被人領到刑部去,雖說有盧老爺子在大可不必擔憂,但皇上剛剛下命徹查他們一家人的身份,便突然出了這樣的麻煩事,讓她無法不懷疑到房喬的頭上。

明日大理寺必會來人提他們前去問話,怎樣應對房喬,晚上那會兒看著盧智的樣子,他是半點也不擔憂房喬拿出畫像什麼的證明他們身份,只是還沒來及和他們通氣,便被人抓了去。

兩件麻煩事撞到了一起,她只希望明天盧中植和盧智能及時回來才好,不然就只能靠著她娘晚上說的方法,暫且耍回無賴了。

腦子裡雜七雜八想了一通,遺玉也漸漸沉入了夢鄉,而在這長安城中的另一處,卻有個倒霉又可憐的人整夜都不能入眠。

******

第二日是個陰天,過了辰時還不見半點陽。

朝會之時,因昨日房盧兩人被留朝,一些好事的官員一進到殿中,便搜尋他們身影,可直到散朝也沒見他們人來,恰是這樣,才更能說明是出了事的。

大理寺卿劉德危因得了聖命,昨日下午便著手準備起今日的審問,早朝也沒有到場,於是這些官員們,竟是無人得知皇上下了詔讓他徹查房盧兩家糾紛之事。因非初一和十五,朝會來的都是京城裡品級排得上號的官員,好在還有一名昨日聽了些內情的從四品少卿在場。

恰這人便是個多嘴的,於是百十號人一路出了皇宮,步行到長長的皇城門口時候,口耳相傳之下,有一半以上的人,都知道了大理寺今日會審房盧兩家之事。這些人大多是有官品在,職能卻不上不下的好事者,像是杜如晦之輩,是不會摻合到他們中間去的。

想看熱鬧嗎,那是當然。但是大理寺審案,又怎會允許他們旁觀。於是乎,一群人便明裡暗裡央了那少卿,許足了酒宴,只為能聽個囫圇的一手消息。

這頭少卿被人圍堵,那頭劉德危卻是因這既沒原告也被告,這輩子頭一次遇上翁婿之間搶奪子孫妻兒的糊塗案子,一個頭兩個大,他是個明白人,知道這案子審理不好,必當遭兩家埋怨和皇上的不滿,就是審理好了,也會落得一家怨恨,實在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但皇上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一點口風都沒落,這讓他踟躇了一個晚上,才下定了決心——審,按規矩來,該是什麼,那就是什麼。

******

再說懷國公府,遺玉早上,是在盧氏的喚聲中醒來的。

早點吃到一半,盧榮遠他們便到院中,按著昨日盧中植的交待,陪著他們同等大理寺來傳人。盧智和盧中植一夜未歸,府上派去問信的人,只得了盧老爺子一句口信,說是不用擔憂,卻沒言明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盧景姍看著桌上沒動幾口的飯菜,幫母女倆分別盛了一碗甜粥放在手邊,勸道:「昨晚你們便不好好吃飯,今天的事情肯定多,這會兒不多吃些,別到時沒了力氣。」

盧氏聽後覺得有理,便又喝了半碗粥,遺玉也多啃了兩個包子,想著等下把上次給李泰換剩下的鎮魂翻出來,和盧氏一人吃上一粒。拋開審案不審案的,今日可是要見房喬那家子,怎麼能在精神頭上輸了去。

盧榮遠道:「別急,慢慢吃,大理寺照常是巳時以後才開務,這會兒才剛過辰時,來傳人少說也是半個時辰後的事。」而後猶豫著對遺玉道:「我看你用完早飯還是回學裡去吧,最近不是正在選那撰書之人,耽擱這麼一上午,定是會被刷下來的。這邊有我們陪著你母親,不會出事的。」

其實這裡面暫時是沒遺玉什麼事兒的,盧氏離家時候,她還在娘胎裡待著呢。要證明他們一家四口身份,多是從盧氏身上先下手。

遺玉邊嚥下嘴裡的包子,邊搖頭道:「大哥許是趕不回來了,二哥也不在,我要陪著娘。那撰書雖是件好事,可我年紀到底是小,想來到最後還是會被刷下,不如早早就放棄了為好。」

如今留下的二十來個人裡,除了她、長孫夕、盧書晴年紀較小外,都是十六開外的青年,撰書時需幾年光陰,她真是參與到裡面去,等書成,恐怕也要嫁人生子了。同眼下的事情相比,那些名聲於她來說,實在不值一提。

盧氏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道:「想去就跟著去,又不是犯了殺人放火的案,他們吃不了咱們的。」

「說的對,」盧景姍上下打量了遺玉身上的學院常服還有盧氏身上簡單的著裝,不滿道:

「你們這模樣可不行,吃完了飯,趕緊去把衣裳換了,把該戴的都戴上,該穿的都穿上,就算不能承認身份,也要讓那姓房的知道,咱們現如今過的好好的,可不稀罕當他房家的夫人小姐!」

遺玉擦著嘴應和道:「是啊娘,您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到時候讓那人看得,卻認不得,乾著急,窮上火,嘿嘿。」

盧氏對房喬一事,已然放開,聽她們這麼開玩笑,心情反而放鬆不少。於是用完早點後,愣是被盧景姍折騰了半個時辰,剛剛在臂彎上掛好描金的披帛,便有下人來報,大理寺派了官差來,傳盧中植、盧氏還有盧智過去。

等事先半點都不知情的趙氏和竇氏,得了大理寺來傳人的消息時,盧氏兄妹四人並著遺玉,已經乘著馬車,在官差的護送下,去了大理寺。

而另一頭,氣定神閒地在刑部宿館裡面被禁閉了一夜的盧智,卻第二次被人領出來問話,盧老爺子在呈遠樓安排人查探了一夜的消息,還算順利地找到了幫他洗脫嫌疑的證據。只等著走個過場,便能將人給放出來。

第三一七章 陣仗十足

外面天色很陰,侍女們將妝台邊上的紗燈點亮後,才小心地按著吩咐極盡精細地為鏡前的婦人梳妝。

自昨日聽聞今天會在大理寺審訊後,麗娘昨晚幾乎都沒合眼,房喬也沒到她院子裡休息,聽下人說,是在書房坐到三更,才回正房去睡下。

小半個時辰後,站在銅鏡前審視了裡面的女人,麗娘皺著眉頭,指著頭頂的金釵,對兩旁的侍女道:

「這支、這支、還有這些,都換成玉飾或花簪。」

今日必能見那婦人,十三年來頭一次相見,她心裡怎能沒有一較長短之意,奈何已經不是芳華女子,再靠著滿頭金飾壓人,貴氣是足,卻也俗氣的很,倒不如柔婉一些,比起那婦人的烈性,更能顯出她的溫情。

跟了房喬十幾年,她自認雖始終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可日日猜心,千百個日夜,早讓她懂得如何迎逢男人的喜好。看不見摸不著,總想著才會更惦記,房喬這樣的男人,在她看來,怎是盧氏那樣缺心少筋的女人能懂得的。

借了幾次線道本想著讓那偏執的男人摻上一腳,好攔住房喬和盧氏母子相認,卻讓事情越變越對她不利,也讓她明白,若房喬真是一心要讓他們回來,她是如何也攔不了,既然攔不了,那倒不如幫他達成所願,然後再……

如此,換了一套素雅的首飾,又對鏡多補了兩層白霜,將歲月的流紋遮擋乾淨後,她才擇了一條半新不舊的衣裙,又肩繫上一件十成新的雪白裘絨,竟像是年輕了兩三歲。

她趕到正房廳裡時候,房喬已經用罷了早飯,視線在她身上掃過,比前幾日多停留了片刻,溫聲道:

「這裘絨你穿著倒是合身。」

麗娘含蓄地一笑,道:「今兒天冷,便隨手套上了。」

雖是得了他誇讚,但見到他比昨日明顯好上許多的氣色、新換的衣裳、理清的面容,還有時不時看向刻漏的舉動,還是讓她衣袖下疊合的雙手擰到一起,忍住酸氣,詢問了他是否將東西都準備妥當後,便倒了茶,和他一起等大理寺來人。

******

位於皇城朱雀門南的大理寺,是由三部分組成,官員處理公務之所、審案之所以及關押著許多重犯、固若金湯的大理寺牢獄。

遺玉一家人乘著馬車直接駛入坊內,在一處審院門前停下,一下馬車,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兩面嵌著四顆珠圓門簪的實木大門之上,用樹脂漆黑的大塊朱字匾額,端端正正一個帶著罡氣的「理」字刻在上面,卻看不出是這京城哪名大家手筆。

門前左右分立著一名手拄陌刀、身著烏衣的青年護衛,見到門口突然多出這麼一大家子人,僅是板著臉瞄了一眼,便又目不斜視地扭過頭去。

前去國公府傳話的兩名官差,一名前去寄馬,一名引著他們進院。這審院之內的佈局,比同家宅院落,乃是寬寬敞敞、四四方方,端的是一目瞭然,僅東北角有一門洞引向後院,院角栽著四五棵冠高及過屋簷的樹木,因為光禿才更顯筆直。

院中三面皆是廳堂,正北那間最大的三扇對門大開的審堂門外,縱列著六名和門外一樣打扮的護衛。遺玉環顧了一圈這嚴肅又冷清的地方,也不知是皇上特意吩咐,還是近日來作奸犯科的案發率下降,竟是單獨撥了這麼大塊地方來審他們這起民事糾紛。

北廳裡,審案官吏都還在後堂,同樣被傳來問話的房喬和麗娘,先到了一刻鐘,但就是等這麼一小會兒的功夫,也讓房喬有些難耐。昨日他是有想過先到國公府去看看,畢竟今日一個弄不好,雙方便會扯破臉,可心知想要心平氣和解決這件事絕無可能的他,還是打消了那個可能會適得其反的想法。

對大理寺審案一事,手握足夠東西能證明盧氏他們身份的他,反而並不是信心十足,總覺得在那個對他成見頗深的兒子那裡,會出什麼漏子——但不管怎樣,事已至此,不但老母在文武百官面前露了回臉,而且鬧到了皇上那裡,將盧氏他們認回,他勢在必得。

特殊案件特殊對待,官差事先得了知會,便直接帶著人朝北面廳堂走去。那廳門內立有一黝衫小役,遠遠見著他們一行從門外進來,便對著裡面揚聲一報,房喬轉身看去,麗娘伸手扶了下髻上花簪,不著痕跡地往他身邊站近了一步。

一行人緩緩走進,看著那走在兩名大舅子身後隱隱約約的人影,雙拳緊握的房喬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比想像中更要緊張上幾分,算來這是他十三年過去,第二次正面對上盧氏,且還是在這種情況之下,難免想見到她,卻又有些害怕面對她。

但一想到那日在龍泉鎮的小院中,盧氏滿面淚流的樣子,房喬的心裡多少又有了些底氣,若是不在意他,又怎會對他有那麼大的反應。說實話,對老母上盧家鬧事,他甚至是慶幸多一些,若非她將事情鬧大,他還下不了決心用這般強硬的手段。

儘管龍泉鎮一見之後,他曾經做好了孤老一生的準備,可在內心深處,又怎麼會不留著一絲奢望,想要回十三年前那個和美溫馨的家庭。

就這麼有些出神地看著門外,人已經前後從離他兩丈院的偏門走進來,待目所能及那另他夜不能寐的婦人,房喬還是沒能忍住輕喚了一聲:

「嵐娘。」

毫不意外的,盧氏沒有半點反應地繼續扭著頭,同一旁的盧景姍低語,而人高馬大的盧榮遠僅是一個側身便擋住了房喬的視線。

比起兩個舅舅的怒目相對,遺玉倒是心平氣和地看過去。房喬今日看著臉色比那日找他們到房府探病要好上許多,不知是不是著了身秋色深衣的緣故,其實撇開一切恩怨不談,她這死鬼爹爹本身還是很有一番資本的。

年過四旬仍舊儒雅俊俏的樣貌,不提那高官厚祿,單是那一身大受長安城從十四到四十女性皆相追捧的「憂鬱」文人氣質,也是十足的招蜂引蝶體質。想到這裡,再看向低眉順眼地站在他身邊的麗娘,遺玉便多了一絲「敬佩」,守著這麼個男人,十幾年只下了一枚蛋的,還是個稀黃的,就這樣,也能保住沒讓他被什麼美娘、秀娘的拐跑,到真是不容易了。

這廳裡是極寬敞的,快要及上當日五院藝比的君子樓一間底層,兩撥人一靠左、一挨右,房喬只瞄上了一眼,盧氏就被擋住,他便收回目光,對著大舅子二舅子一禮,側目察覺到遺玉在他和麗娘身上來回游移的古怪目光,想要出聲招呼,但因記著在絲綢鋪子裡,這小姑娘是多麼伶牙俐齒又難纏,張了張嘴,還是作罷。

轉而詢問盧榮遠道:「大哥,不知岳丈和智兒為何沒有來?」

盧榮遠沒好氣道:「別叫的那麼親,我們兩家現如今可是對頭。」

身為武官的盧家大老爺,脾氣可不算是好,開口便嗆了他一記,房喬並不生氣,轉而去問那引路的官差,一個小差怎麼敢瞞他,但他也知道的不多,只說是爺孫倆被刑部請去議事,恐會遲來。

這話說的好聽,可心思細膩的房喬卻知道事情肯定沒這麼簡單,正要再厚著臉皮詢問,便聽院內有鐘鳴起,一屋子的人都自覺地面朝著北面審席站好,不再言語。

鐘鳴六響,是為重鳴,皇上親自吩咐下來的,當然有所不同,在餘音迴盪時,打廳內西北角的通往後堂的門中,相繼走出幾道人影,走到正北翹頭長案站定的是這案子的主審,注定要兩頭不落好的、倒霉的大理寺卿劉德危,左側另有一名少卿、兩名大理丞聽審,右側正將手裡卷冊都放於桌上的是一名大理主簿,另有六名八品小官兒的大理評事在場。

見這派頭,不光是遺玉,就連房喬也面色僵硬了一下,這哪裡是審件民事小案的模樣,就是審得貪贓枉法殺人害命,也不過如此了。

他們並不知道,劉德危喊上這麼多人助陣,除了表示重視之外,還是有些私心的,想著等案子落下,好歹不用他一個人承擔所有的埋怨了不是。

按著套路,主簿對著卷冊一個個點名之後,把來的勾上沒來的劃去,又鐘鳴一遍,劉德危說了些場面話,眾大理寺官員落座,這便是要開堂審案了。

主簿拿起昨晚整理好的訟詞,揚聲念道:「中書令房喬家中,十三年前失散妻兒三人,一腹胎,今懷國公盧中植新認嫡親,盧氏平嵐、盧智、盧俊、盧遺玉四人,疑為當年房家妻小,大理寺承聖上所詔,特自今日起立案而審,徹查盧氏母子四人身份,決其所歸,是以。」

遺玉聽他說到「一腹胎」時,心中有絲異樣流過,但很快便又因察覺到盧氏身體的緊繃,忽略了過去,藉著長長衣袖的遮掩,拉住了盧氏的手,待她扭頭時候,仰著腦袋衝她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換來她一抹淺笑。

第三一八章 措不及防

主簿話音落下,又將剛才記下的名單遞到北堂翹足案頭。

「啪!」便聽醒木一響,兩列手持棍杖的差役小步從門外跑進來,分別在堂上兩側八根立柱下縱列站定,將於案的一群人圍在堂上,劉德危正襟危坐,再看堂下房盧倆家,便像是從不相識的陌生人一般。

「懷國公盧中植何在?」

大理寺審案,傳人未能到場,照理說是要受責罰的,但盧中植和盧智是因特殊情況,便可免罪。劉德危之前已經聽了小役來報了盧中植去向,但在堂上還是要走個過場。

盧榮遠上前三步,一禮後,道:「家父與內侄盧智昨夜被刑部來人傳走,至今未歸,故而未能到場,望大家見諒,若有所問,下官定當如實以告。」

「堂下何人?」

「下官乃是懷國公長子盧榮遠。」

劉德危點點頭,懷國公不在場,今日上午要問的事,他長子也是盧家可以做主的。

「盧榮遠,公堂之上,不可虛言。本官問你,本月二十三日盧家大開宗祠,讓下的盧氏母子四人,同你們盧家究竟是何干係。」

「回大人,盧氏母子乃是家父族叔一脈親眷,在認親之前,按輩分,盧氏亡夫該是喚家父為叔父的。」

聽著這回答,房喬毫不意外,劉德危則是盯著盧榮遠表情,作為主審官,他是不能帶有半點偏頗去處理此案的,可對案件走向,心裡也要有譜才是,現今通過已經瞭解到的事實,在客觀事實上,無論從哪看,盧氏都並非房家妻小,可在主觀心態上,卻覺得他們是的可能性更大。

但審案斷案,要得便是口供和證據,結果全由這些而定,無關乎他的猜想。

這有些乾瘦的中年人聽過盧榮遠的話後,便讓主簿將在戶部和禮部調來的有關盧家母子的籍貫文卷奉上,當著眾人的面翻閱了一遍。而後抬頭一掃分立大廳兩側的倆家人,揚聲道:

「中書令房喬何在?」

房喬同樣上前三步,在盧榮遠身邊站定,一揖後道:「本官在。」他是比劉德危品級要高上一層,所以不用自稱為下。

遺玉是第一次見識大理寺審案,前後左右將廳堂打量了個遍,從劉德危下手所坐的一干大理寺職官,到一群長相路人甲的差役,從主簿案頭的一疊疊卷冊書紙,到這寬敞的屋子裡八根頂梁立柱,直到傳了房喬上前問話,才又將目光落在他身上。

「本官問你,本月二十三日盧家大開宗祠,讓下的盧氏母子四人,同你們房家究竟是何干係?」

「回大人,」房喬毫不猶豫道:「他們乃是房某於十三年前失散的妻兒。」

遺玉一撇嘴,剛才盧榮遠說「假話」時候,她是覺得貼心,和這回換房喬說了「真話」,怎麼她心裡就那麼彆扭呢,就好像是別人托付給他的東西被他不珍惜給弄丟了,一直報著找不著拉倒的想法過了十幾年,突然見著那東西又出現在當初托付他的人家,他還有底氣地大聲道「這些是我的」一般。

「房府麗娘何在?」

體態姣好的婦人盈盈上前一拜,劉德危上下打量之後,道:「十三年前你入得房家為妾,是曾見過當家主母的,那晚盧家祭祖你也在場,聽聞你口稱盧氏為大夫人,本官問你,不得虛言,現今懷國公府的盧氏,可是你昔日主母?」

麗娘扭頭看了一眼被擋在盧榮和身後,只能見著側面的盧氏,壓下心頭怨忿,柔聲道:「正是。」

「啪!」醒木再響,劉德危板起臉來,正色道:「你們二人莫要信口開河,從這母子四人的戶籍文捲上來看,這盧氏當是盧家婦才對,她有亡夫一名早逝,怎麼就成了房大人你的夫人?」

房喬前陣子便得知了盧氏他們戶籍被動手腳的事,也曾讓人著手查實過,卻找不到半點有力的改動痕跡,就連他們遷戶到盧家之前,那作假的緇義縣身份,也確實是有這麼一家子寡婦。對他那岳丈不顯山露水的本事,他是知道一些的,因此便也不糾結那些文紙上東西,堅持道:

「不管文卷上面寫的如何,她為我婦乃是事實。我有當年書信和畫像能夠證實,她便是我房某人的妻子。」

說著他便指了一下身後房府下人手上捧著,精裝在一長一扁兩隻盒子,裡面正是他昨日挑選出來最像現在盧氏的畫像還有兩封書信。

遺玉皺眉,得,他還真是拿了畫像和書信出來,看來他們是要準備好耍賴了。

老二盧榮和沒被叫到名字,卻在這時站了出來,冷笑道:「房喬,這世上相像之人甚多,僅憑一幅畫像便想指鹿為馬,未免可笑了吧。」

盧景姍自打進廳見著房喬和麗娘,就氣不打一處來,她也是為人婦者,自然最恨姬妾之流,眼見麗娘一身精貴,眉眼儘是嬌寵模樣,單單肩上披的那件裘絨便值當七八百兩,在替盧氏不值的同時,於兄長話音落下後,性子潑辣的她,便緊接著對房喬譏諷道:

「房大人,若說有畫像便能辨人,那我也不怕丟醜說一說。我那夫君是個好風流的,屋裡收藏了不少秦淮河畔娼妓畫像,我看著你身旁的婦人,倒是像極了我見過的一幅,是不是我把那畫像尋來,便可將這女人當了娼送到館子裡去!」

麗娘哪裡想到老老實實站在一邊還會被人點著名字辱罵,臉上一陣青白,卻默不作聲地又往房喬身後挪了挪。房喬眉頭一皺,剛剛一個「你」到嘴邊,餘光瞄見遺玉臉上隱約看笑話的模樣,忽然想起那日在絲綢鋪子裡,他為妻女出頭,這小女兒也是這般看著他,讓他心裡不覺有些悶悶的,沒能繼續說下去。

盧景姍過了嘴癮,正要再出譏言,卻聽「啪」的一聲醒木響動,劉德危帶些怒氣道:「公堂之上,豈可如此胡鬧,若再口無遮攔,責棍十,退下!」

盧氏伸手把盧景姍拉了回來,衝她搖搖頭,她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瞪了一眼房喬,便不再開口。

房喬看了一眼盧氏,而後在劉德危的示意下,繼續道:「內人這十幾年來,容貌未有大變,前『婁公』案便是藉著畫像斷得,望大人明察。」

『婁公』案說的是去年在長安城裡鬧得挺大的一件殺人案,出了兩個兇手『婁公』,最後便是藉著畫像決斷的,誰知房喬為了加大畫像的份量,竟拿這件事出來舉例,若是畫像當不得證物,豈不是說刑部審理的那件大案做不得數?

盧家幾人暗皺眉頭,心道不妙,果然,劉德危側頭詢問一旁的少卿及其他幾名聽證後,點頭道:

「此案是可作為憑證之一。」

遺玉感到盧氏在袖子下面抓著她的手緊了緊,原本是打算耍賴混過這畫像的,劉德危這麼一說,那畫像便能當作一件證物了,雖不能全然靠著畫像確定盧氏身份,但多來上幾件,那劉德危的審判絕對是會開始偏移的!

可盧景姍剛才才被訓斥過,再有插諢打科的不但要挨上板子,反而更讓人覺得他們心裡有鬼,於是盧榮遠他們只能在心裡乾著急,眼睜睜地看著房喬讓人將那兩隻盒子遞了上去,遺玉則攥著右拳,飛快地轉動著腦筋,想著等下該如何應對。

劉德危親手打開長條盒子,從裡面取出一軸畫卷,從手感上說,這畫雖收藏得當,但還是輕易能辨出年頭已久,在心裡暗暗點頭,他從盧家和房家剛才的態度上,便看出些許端倪來,知道這盧氏的身份必定有所隱瞞,看了這畫,便能他的判斷,再多些依據了。

盧氏拉扯住想要出聲的盧景姍,堂下一群人盯著堂上的劉德危將畫卷緩緩展開,僅是看了一眼便瞪大了眼睛,抬頭看了一眼盧氏,似是不信眼前看到的,便又低頭審視了手中畫卷。

房喬出聲,卻是看著盧氏,臉上帶著些許懷念,道:「大人,此畫乃是我與內人成婚三年之時,在她生辰親手所繪,雖衣飾有所出入,可樣貌大人一觀便知。」

劉德危沒有答他,可是伸手取過另一隻裝著書信的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封折疊整齊的信箋和一張契子。

房喬接著解釋:「那書信是當年我在外辦差時候內人寫與我的,至於那契子,是我夫人年初同大興乾果行簽的一筆買賣,落款,正是她親筆所書,兩者字跡,分毫無差。」

什麼!盧氏和遺玉同時瞳孔縮起,眼皮跳動,這、這人必是想到盧氏不肯當場留字,竟然去大興乾果行,弄了那張契子過來!

糟糕、糟糕,怎麼竟把這齣給忘記,怎麼房喬會想到去大興乾果行找證據!

霎時間,盧家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難看的神色。落在剛剛被羞辱的麗娘眼中,卻是有些解氣的,在她看來,房喬若是一門心思想要做什麼事,那豈是這些人能夠攔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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