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周夫人
被遺玉問道,戴敬也不知這是怎麼回事,彎腰去詢問那擺攤賣木雕的當地人,一旁兩三步外正在蓆子上擺著絲綢布料的商人,操著一口略粗的南方話,對遺玉道:
「小公子是頭一次來普沙羅吧,這東區想必也是頭一次住的。這呂小姐可是個大金主,我在這裡等了三天了,若她再不來,可是打算走了的。」
遺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戴敬已問出了大概,小聲對她道:
「這呂小姐一家原是中土人士,隨父母定居在普沙羅城,她父親是當地鬼主的結義兄弟,亦是越析詔勢力最大的商人之一,被鬼主認作義女,是普沙羅城有鬼主賜號的貴族小姐。她父母極為寵愛這獨女,因此地遠離中土,這呂小姐十天半月便會到南區來採買,使的全是真金白銀,且手腳極闊綽,時間長了,南區的商人每見她來此,便會如方才那樣相互通傳。」
遺玉這才明白,為何方才那些人會興奮成那樣,想著便是個有錢大家賺的道理了。那呂小姐也是個好命的女孩子,父母雙全,又受盡寵愛。
神色微黯,遺玉沒再多問,讓戴敬詢了手中飛雕怎麼換,攤主是想要一些好茶,遺玉便取了一塊碎銀出來,對方也欣然交換了。
拿著像極銀霄的木雕,遺玉滿意地把玩了一會兒,聽著逐漸喧鬧起的人聲,扭頭望了眼街那頭漸漸走近的一群人,便領著戴敬他們轉身往回走了。
街那頭,兩名女子被前簇後擁地走過街道,一身黃衣的少女乖巧地挽著婦人的手臂,指點著道路兩邊的攤位,聲音清清亮亮的,唯有滴溜溜的眼睛,偶爾洩露出她本性的精靈古怪。
「娘,您就該多出來走走才是,一天到晚待在屋舍,都悶出病來了,平白叫爹爹心疼,叫女兒掛心。」
「你這孩子,在街上也亂說。」婦人佯怒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眼底卻露出愛憐的笑意。
一夜過後,遺玉第二日起的很早,用昨夜備的清水梳洗後,換上一身乾淨的男裝,一推門,便見李泰從對面的屋裡走出來,長發披散在肩上,面罩取了下來,一張俊臉上神色很冷,不知道的以為他在生氣,遺玉卻清楚,這是因為他還沒醒利索的緣故。
「早。」遺玉衝他打招呼,竊笑他這少有的可愛之處。
李泰點了下頭,便一臉沉默地在客廳的椅子上坐下,她走過去,倒了兩杯水,一杯飲下、一杯給他,然後繞到他背後去,從袖中摸出木梳,很是熟稔地為他打理頭髮。
起初他不語,她也就不說話,待將他頭髮梳順後,接過他遞來的簪子,方才聽他有些沙啞的嗓音,道:
「上午陪我一同去。」
「我去合適嗎?」李泰是要去見已故瑾妃的故人,她不想放過任何一個瞭解他的機會,自然是想跟著去的。
「嗯。」
半個時辰後,李泰和遺玉在普沙羅城享用了一頓當地的豐盛早點,便在一名白蠻的領路下,帶了幾名隨從,去了貴族居住的城東烏蠻舍。
城東的建築明顯要比別處的精美許多,多是兩層的小樓,牆壁上用不同顏色的樹脂描著彩繪,有甚者,門前還鋪著光滑的天然石板。
烏蠻舍內居住的當地人,對唐人並沒什麼排斥,見他們一行出現在這裡,只是好奇地看上兩眼,帶路的白蠻,領著李泰和遺玉他們左轉右拐,在一家屋舍前停下。
「就是這裡了,您稍等。」
遺玉看一眼這其貌不揚的小屋,只覺得和這附近的房屋都不搭,那會說唐話的白蠻人已上前叫門,兩扇的圓頭小門,看著就不大結實,敲了幾下,便有人來應。
遺玉聽不懂當地話,就見那白蠻人和應門的小男孩嘰裡咕嚕說了幾句話,那小孩就將兩扇門都打開,自顧進了屋去,也不請讓他們。
李泰讓隨從都在外頭候著,只帶了遺玉一同進去。這屋內和屋外,卻是兩般,遺玉訝異地隨著李泰往裡走,不動聲色打量著屋裡的環境。
桌椅板凳,窗簾帷幔,花瓶茶具,竟全是中土樣式,搭配得宜,溫馨典雅,就連牆壁上掛著的字畫等物,不見落款,卻是相得益彰的好手筆,有那麼一眨眼的功夫,會讓遺玉誤以為自己這會兒又回到了長安城,進了哪家夫人小姐的閨閣。
他們跟著那小男孩,穿過前廳和內廊,在一間垂著紗幔的小廳前停下,小男孩扒在門檻上,朝裡探頭探腦地看了幾眼,就聽紗幔後傳來一道沉穩的女聲:
「去玩吧——你們進來。」
前後兩種語言,頭一句彝語是對這小男孩說的,他摸摸腦勺便跑離了,後一句是官話,對李泰和遺玉說的。
李泰面具未去,撥開紗幔,遺玉同他一起走了進去,先是聞到一股茶香,她尋味轉身,這小廳東邊開著一排竹窗,早晨的陽光湧進來,很亮敞,就見那窗下襬著一張四足的曲案,案後坐著一名穿著白底長衫黑墨翠坎肩的婦人,樣貌無奇,年歲約莫五十上下,正一手提壺,一手轉杯,方式奇特地斟茶。
連斟了兩杯之後,並排放在案上,抬頭看向來人,神色從容地就座衝他們彎了下肩膀,行了個見禮,待李泰和遺玉點頭回禮後,方才將兩手收在案後,客氣道:
「請坐。」
屋裡沒有蓆子和椅凳,唯有案前半丈遠,擺著一隻軟墊,遺玉正在暗皺眉頭,就見李泰上前幾步,在那隻軟墊旁邊的地板上盤膝坐下。
她心中一暖,正待上前落座,卻聽那老婦人道:
「奉茶。」
她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左右,又瞄一眼那已經捧著茶杯自飲的老婦,目光一閃,就上前去端了另外一杯茶,轉手遞給李泰,見他不接,便衝他偷偷眨了下左眼,他才捧過那杯茶,卻是放在手邊不飲。
「你是誰,從哪來,來作何?」
遺玉剛剛在軟墊上盤膝坐下,這老婦便出聲詢問道,顯然不是問她。
「故人之子,從京都而來,代人還願。」李泰答道,語焉不詳,遺玉很是懷疑這老婦能否知道他是誰。
聞言,那老婦人竟垂下了頭,遺玉看不清她神色,稍息,她才又抬起頭,聲音比起剛才的客套,多了一層冷淡:
「不用了,你母親沒有欠老身任何,你從哪來,就回哪去,莫要擾我清淨。」
這便是辨出了李泰的身份,可卻拒絕「配合」了。
「你可提出任何要求,」李泰似是料到事情不會這麼順利,「只要我能做到。」
老婦哼笑了一聲,搖搖頭,慢條斯理地飲著茶,喝完了就再續,不再開口說半句話,就像是他們兩人不存在。
這屋裡的擺設、這老婦的儀態大方,氣度沉穩,都說明她不是常人,只能智取,不能強求。遺玉想不出她到底同瑾妃有什麼淵源,李泰也不清楚,只說是故人。
遺玉正在想法子怎麼叫她鬆口,李泰便已起身,對著那老婦道:「明日再會。」
說罷,便朝著廳外走去,遺玉趕緊跟上,手剛碰到帷幔,那老婦的聲音,又傳來:
「無需再來,老身不會見你。」
離開了老婦的居所,遺玉和李泰相伴往回走,一個沉默不語,一個則在想著那婦人是什麼意思。
「這位周夫人,也是紅莊的人嗎?」遺玉問道,那老婦姓周,名不詳,看著也沒有夫家。
「嗯。」
「她是啊,」遺玉腦子一轉,便扯著他的衣袖,小聲道:「她不姓姚,是不是同韓厲穆長風他們一樣,中了毒被迫聽命於紅莊,咱們或可幫她解毒,也算是幫了一個忙。」
李泰搖頭,拉下她的小手握在手掌中,道:「需她自己提出來要求,這是我承諾的。」
「哦。」
即是承諾,那便沒有辦法了,這一年的相處,遺玉瞭解到,李泰算不上是一個一言九鼎的人,可絕對是一個一諾千金的人,他說出的話真假參半,可卻鮮少會承諾,真給了承諾,那便是會不同對待。
這個人有他十分固執的一面,就好像是特有的原則,叫遺玉既感到放心,又有些無奈。
兩人各有心事,一路走回了南區的住處,又有遺玉眼生的白蠻人尋來,她先回了房去休息,李泰單獨見了那人,不知說了些什麼。
遺玉和衣躺在床上,頭枕著雙臂,若有所思地望著屋頂鑲嵌的層層竹片發呆,門聲響動後,扭過頭,就見李泰走了進來。
「忙完了?」她坐直了身子,盤腿在床頭坐好,仰頭看著走到床邊的李泰。
「接到了確信,洱海南蒙舍詔是有一韓姓中土人士,一年前定居在乾乞城,做的是珠寶生意,他有一妻子,無兒無女。」
「真的」遺玉驚喜之色畢露,當即伸手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連聲問道:「沒弄錯吧,確定是姓韓的,做珠寶生意的?」
這不是和她大哥那封信上告訴她的一模一樣麼,條件都吻合了,她就要找到她娘了
「沒弄錯,」李泰見她手足無措的高興樣子,心情也好了些,又道:
「周夫人我已見過了,然是無果,此事暫擱,我會先帶你去乾乞城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