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你我何曾有過舊識了？」

　　「大夫，我爹他怎麼樣？你別搖頭，你倒是說話啊！」

　　「紫少爺，容老夫說句不中聽的話……老爺這病，怕是不治了……唉，準備後事吧。告辭。」長鬍子大夫搖著頭背起藥箱走了，剩下大寶愣在原地。

　　數日前，送走了鳳恬，大寶帶著「準女婿」鳳非高高興興的從地牢回家。

　　洗刷了不白之冤，找到了故人之子，又把兒子嫁了出去的紫老爹心情大好，大宴親朋，除穢迎吉。眾人興致高漲，把酒言笑，歡鬧一宿方才散去。誰知第二天，紫老爹卻一病不起了。

　　病來如山倒，紫老爹本就年事已高，突遭牢獄之災更是在尚淩的授意下將他折磨得形銷骨立，元氣大傷。以致這次的大病非但遲遲不見起色，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

　　大寶心下大亂，勉強有鳳非支撐著，打理紫家百廢待興的商號，照顧重病的紫老爹。每日裏奔波於病榻商舖之間，短短幾日，瘦的脫了形。

　　今天已是紫老爹重病不起的第十天。本以為八百里加急從皇宮請來的御醫可以治好紫老爹的病，不想苦苦等待，盼來卻是這樣的結果。

　　瞪著緊閉的房門，大寶不能相信房裏那個胖乎乎的，笑呵呵的紫老爹就要這樣離自己而去。「狐狸精，我剛剛沒有聽清楚，大夫說什麼？」大寶急急的轉過身，拉著鳳非求證，「爹怎麼會死呢？爹是不會死的！」

　　看著大寶秋水一般的大眼睛中透露出濃濃的傷心絕望，淚光點點的看著自己，想得到希望的答案，鳳非的心疼絕不比他少半分。將大寶緊緊的抱在懷中，鳳非柔聲道：「清兒，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你都要堅強……因為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大寶不說話，只是把臉深深的埋進鳳非懷中，無聲的抽泣起來。他用力的抓著鳳非的衣袖，直捏得指節發白，好像要把鳳非月白的衣衫當做痛苦一般全數發洩。

　　紫老爹，紫老爹。大寶想起那個對自己百般疼愛的胖老頭，心痛得簡直要暈過去。雖然紫老爹不是他的親父，可是自從他來到這個架空的歷史，他對自己的體貼入微，縱容疼寵，無一不讓他感到深深地父愛。如今，這個疼他愛他的人就要去了，他卻不知怎樣才能留住他的腳步……

　　「清兒，不要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直到你要我離開。」

　　狐狸精，狐狸精，現在只有你了。我再也不要和你分開。大寶想著，將鳳非摟得更緊了些。

　　「爹，怎麼樣，感覺好些了麼？」鳳非去煎藥，大寶推開紫老爹的房門走進去，強打起精神，扯出一張僵硬的笑臉。

　　紫老爹虛弱的一笑，困難的伸出手，大寶連忙上前握住，紫老爹慢慢的道：「傻孩子，我自己的身子自然是自己清楚……我怕是活不了啦……別，別說話，剛才大夫的話我都聽到了……真是傻孩子，哭什麼呢？」

　　眼淚一個勁的往下掉，擦也擦不幹，大寶眼淚婆娑的看著重病的紫老爹：以前紅潤的面頰現在蒼白凹陷，胖胖的身子瘦的只剩一把骨頭……

　　「孩子啊，其實，自己的兒子自己哪能不認得呢？我知道你不是清兒……呵呵，別驚訝……既然是老天讓你代替清兒活下去，那你就是我的兒子呀……別哭，你看老天爺多待見我啊，給了我兩個兒子……」

　　原來爹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大寶嗚咽著說不出來話，只有拚命地點頭。

　　紫老爹看著滿臉淚水的大寶，微笑著繼續道：「孩子啊，我就要去了，這是好事……有鳳非那孩子陪著你，爹有什麼不放心的呢？……現在，爹要去找清兒他娘啦……爹等了太久太久了……」

　　說著，紫老爹緩緩的轉過頭望向窗外，似乎看到了很遠的地方：「小溪，小溪，我終於可以來陪你了……雖然你不說，但我還是明白，你一直道我為清兒取名為「清」是念「沁」之意……我只恨為什麼來不及告訴你，「清」為「溪」而作啊……三年的夫妻生活，是我此生最快樂的時光……小沁只是過去，我心裏只有你啊……如今清兒也有了可以託付終生的人，我終於可以放心的來陪你了……小溪……」聲音漸小，終不可聞。

　　「爹？」看到紫老爹許久沒有動靜，大寶試探的叫了一聲，卻遲遲不見回答。心下一沉，大寶連聲急喚：「爹？爹？……爹！爹！」急促的呼喚一聲聲響起，卻依舊得不到回答

　　看到紫老爹緊閉的雙眼，大寶終於明白紫老爹終是去了。猛地撲上去抱住紫老爹，大寶失聲痛哭：「爹！爹啊……」

　　「清兒！」鳳非的驚呼響起，大寶眼前一黑，暈了過去，最後的知覺，自己躺在了那個安心的懷抱中。

　　大寶再次醒來，天色已經暗了。鳳非守在身旁，見他醒來連忙端過一碗藥，柔聲道：「清兒，這幾日辛苦你了，喝碗參湯，好好休息吧。」

　　大寶接過碗，卻怎麼也送不到嘴邊，豆大的眼淚順著面頰一顆顆滾落進參湯，無助的樣子看得鳳非好不心痛。

　　終於哄得大寶乖乖喝下湯藥，鳳非將他輕輕的摟進懷裏：「清兒，你還有我，不要難過了。看你難過的樣子，我真的好心疼……你好好先睡一覺，把一切交給我，明天醒來一切都會好的。」

　　靠在鳳非胸前，大寶覺得很安心，順從的點點頭，任他小心翼翼的扶著自己躺在床上，拉好被子，在額前落下一吻，轉身而去。

　　有狐狸精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吧。大寶想著，漸漸進入了夢鄉。

　　此後三天，在鳳非的安排下，紫老爹的身後事開始有條不紊的置辦起來。紫府全府上下沉浸在濃濃的悲傷中，掛白穿孝，送紫老爹最後一程。

　　紫老爹生前執法守禮，仗義疏財，紫家更是遠近聞名的仁商。忽然間撒手人寰，遠交近鄰紛紛趕來。

　　大寶呆呆的跪在靈堂，怎麼勸都不肯起。看著身邊人來人往，紫老爹生前眾親朋好友前來弔唁，大寶只有一張接一張的燒著紙，除此之外，不知怎樣才能連同紫清的份，盡最後一點的孝道。

　　「公子……想哭就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一些……」小玉跪在身邊輕輕的道。

　　大寶卻咬緊了嘴唇，不肯發出一點聲音。猛然間心底傳來狠狠的撕痛，大寶再也忍不住摀住臉痛哭起來。紫清，你在傷心麼？那就哭出來吧。或許哭出來，真的會好一點。

　　終於到了出殯的日子，鳳非緊緊抓住大寶的手陪在他身邊。大寶用力的盯著人們蓋棺落釘，盯著紫老爹安詳的睡顏，忽然，門外傳來一陣騷動，接著便是小玉憤怒的聲音。

　　「你來幹什麼？你還嫌害我們紫家不夠慘麼？快走！」

　　「我……咳咳，讓我看紫伯父最後一眼吧……再讓我見見清兒……咳咳。」

　　尚淩？他來做什麼？大寶偷看一眼鳳非，卻見他臉色鐵青，眼底隱隱透出一絲擔憂。

　　「不可能！絕對不會讓你踏進我們紫家一步！快走啊！」

　　「我……我有話要說，咳咳……你讓我見見清兒吧。」

　　從來沒有聽到過尚淩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他從來都是咄咄逼人的，今天卻被一個小廝呼來喝去。

　　吵鬧聲越來越大，安靜的靈堂吵雜起來，大寶實在聽不下去了，快步走出去拉開小玉死死攔住尚淩的胳膊：「小玉，讓他進來吧。」

　　「公子！」小玉跺跺腳。

　　大寶沒有解釋，沖尚淩點點頭：「你跟我來。」

　　看到大寶，尚淩原本灰暗的臉色綻出一抹亮光，急切的喚道：「清兒……」

　　大寶不理睬他，逕直走了進去。尚淩神情一滯，趕忙跟上。

　　「紫伯父，是我害了您……咳咳咳，我萬死難辭其咎，不敢懇求您的原諒……」

　　看著跪在紫老爹靈前的尚淩，大寶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以前那個意氣風發，盛氣淩人的欽差大臣。如今他面色枯敗，神情黯淡，整個人好似秋風中戰慄的落葉，早沒了往日的神采飛揚。

　　他，也算是受到自己的懲罰了吧。拉拉鳳非的衣袖，大寶輕聲道：「你去倒背茶給他。」 鳳非答應一聲去了。

　　尚淩艱難的站起來，走到大寶面前，微微討好的道：「清兒……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咳咳，我知道是我錯了，你能原諒我麼？……咳咳。」

　　大寶心下冷笑，毫不客氣的道：「尚公子說的什麼話，我完全聽不懂。你我何曾有過舊識了？」

　　尚淩臉色劇變，神情恍惚：「我錯了……是我錯了……咳咳，皇上都告訴我了……原來皇上什麼都知道……雖然明知我爹是被陷害，但迫於形勢還是不得不殺……原來我也是他故意放走的，咳咳……陷害我爹的奸人也已暗中處決……我自始至終都錯了……是我被仇恨蒙了心……咳咳咳……」化還沒有說完，劇烈的咳嗽起來，往日挺直的背弓得像只蝦米。

　　大寶有些不忍，不由得伸出手輕輕的拍著他的背：「你怎麼樣？」

　　尚淩猛地抓住大寶的手將他拉入懷中：「清兒……清兒……你為什麼不原諒我……咳咳，原諒我，我們就像初識那樣快活……」

　　大寶拚命掙扎，只想推開他。不想尚淩將他抱得死緊怎麼也掙脫不開。聽到尚淩一聲聲喚著「清兒」，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身子一沉，暈了過去，大寶徹底無奈了。

　　本該恨死他了吧，可是總有紫清那深深的眷戀在心底揮之不去，對他存有一份柔情。大寶歎口氣，將尚淩抱在懷中，扶著他向臥房走去，一邊暗暗嘀咕：「鳳非倒杯茶怎麼還不回來？……」

　　大寶沒有看到，鳳非端著茶杯站在廳外，一直靜靜的看著。手中的茶水已經涼透，像是站了很久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