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爹，如果我是娘，下輩子一定找你算賬。」

　　三十年前。

　　「軒兒，為父老了，從今往後紫家就要靠你啦。」父親真的是老了，他拉著我的手諄諄叮囑的時候，我再也看不到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紫家豪商。

　　我叫紫軒，是萱州紫家唯一的繼承人。如今，紫家沒有了父親，我定要撐起整個紫家，讓他在萱州永立首富之位。

　　為了學習，我跟隨劉伯赴京置辦貨物。也是那年赴京置貨，才有了同尚淩父母的相識相交。

　　京郊的小茶肆。

　　「劉伯，你聽，那邊是不是有哭鬧聲？」放下茶杯，我循聲望去。

　　「少爺，我們走貨的人有一項規矩，不是自己的事不要管，以免惹禍上身啊。如今馬上就要進京了，可不能節外生枝。」

　　雖然劉伯這麼說，但是聽那女子的哭聲撕心裂肺，甚是不忍，於是，趁劉伯不注意我還是偷偷溜了過去。

　　只見一個農婦拉扯著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肆意耍潑，腳邊扔著一隻死雞。這是怎麼回事？

　　「敢問二位，這裏發生了什麼事？」我上前問道。

　　二人立刻轉過身子來，一見那少年，我不由微微一愣：好一個人中龍鳳！面似冠玉，眸若星點，只是被那農婦一番拉扯，漲得滿臉通紅，看起來好不狼狽。

　　「這位公子，你倒是評評理，他踩死了我家的雞不給賠錢，你說這能行嗎？」農婦狠狠的拉扯著那個少年，很是兇悍。

　　「這位大娘，真的不是在下踩死你家雞，我路過時它便已經死了。況且，我不是不賠，只是身上真的沒有銀兩，你若放開我，我也好回家去取啊。」看著少年一臉無奈窘迫，我不由得「撲哧」一笑，真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年郎啊，這不是擺明瞭訛他麼。

　　從錢囊中取出一塊碎銀子交給農婦，農婦千恩萬謝的去了，只留下我和滿臉通紅，衣衫不整的少年。

　　「多謝公子出手相救，在下尚銘，可否告知公子姓名，也好報答公子一份恩情。」少年拱拱手，文縐縐的道。是不是哪家的公子呢？我暗自猜測。

　　「不敢，在下紫軒，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學著他的樣子，我也微一拱手。

　　這就算認識了。

　　後來我慢慢瞭解到尚銘乃是當朝宰相之子，幼有神童之稱，極得皇上喜愛，將來怕是要襲官做宰相的。

　　但是這位將來的宰相爺如今卻天天纏著我要「報答恩情」，我自是不肯，一來二去，居然也混個熟悉，大有知音之感，自此便是相見恨晚，每日吟詩作對，形影不離。

　　一日，尚銘拉著我，扭捏道：「紫兄，我想給你介紹一人。」

　　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我很是好奇，忍不住調侃他：「不知何人能令尚兄如此掛念？」

　　尚銘的臉頓時又紅了一大半，道：「我的未婚妻，藍沁。」

　　尚銘拉著我神神秘秘的走了半晌，到了明波湖邊。那天天氣尚佳，微風習習湖面漾起一層細紋，客船商船來來往往，很是怡人。

　　「看，就是她。」我順著尚銘的手臂看去，遠遠望見一艘畫舫，一個女子的身影若隱若現。

　　我那時見到她，她便穿著一件月白的衣衫在那畫舫上坐著。只一眼，就叫我愛到了心坎裏。

　　我看看身邊的尚銘，我想我和他是一樣的神情。

　　自那天之後，我們三人結伴而行，遊山玩水，怡詩弄樂。知音在側，美人在側，日子似乎過得很快活。

　　可是，只有我知道，我要被那入骨的思念逼瘋了。

　　守著她在我身邊卻不能表白愛意，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明如秋水般的眼睛一次次滿含愛意的望向尚銘。我想告訴她我愛她，我想讓她的眼睛看著我，我想將她擁入懷中，我想要她做我的妻子。

　　可是我又能怎麼樣？尚銘是我兄弟，我絕不能做對不起他的事。

　　就這樣，我壓抑著我骯髒的慾望，陪在他們身邊。看著他們那樣的透明，那樣的不諳世事，我愈發覺得自己不配和他們站在一起。

　　終於，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離別的時候到了。我的內心做著痛苦的掙扎。

　　要告訴她麼？若不告訴她，或許這句話就再也不能說出口。她就要嫁為尚銘妻，而我也會在萱州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姑娘結婚生子。但是告訴她，我註定得不到回應，或許還會失去尚銘這個好兄弟。

　　說，還是不說。我覺得自己真的要瘋了。

　　懷著這般矛盾的心情，我告訴了他們我將要離去的消息，尚銘自是萬分不捨，可看到她難過的表情，我忽然覺得自己在她心中也許是有地位的。

　　思念沖昏了頭腦。那天晚上，我一人偷偷來到她的窗前，輕叩窗簷，將她喚醒。不多時，她便娉娉婷婷的走了出來。

　　「紫大哥，這麼晚了，找小妹可有什麼要緊之事？」月光灑在她嫩黃的衣裙上，簡直如仙子下凡一般。

　　我吶吶的說不出口，鼓了多次勇氣，仍不敢像謫仙一樣的她表白心意。看著夜涼露重，她衣衫單薄再這般站著怕是要著了涼，索性把心一橫，一個字一個字的道：「沁兒，我對你有愛慕之心久已。」一句話說完，只覺得渾身力氣都被抽幹了。

　　沁兒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望著我，我的呼吸都停止了，看著她晶亮的眸子只想大喊：「不要看著我了，哪怕給我一巴掌也好！」

　　可是沁兒沒有給我一巴掌，也沒有指責我。她只是略略的攏了攏耳邊的碎發，笑道：「小妹對紫大哥也仰慕已久，只願今生可以兄妹相稱，更無憾矣。」

　　只願兄妹相稱，更無憾矣？這，是拒絕吧。沁兒，沁兒，永遠這麼善良，她用最婉轉的方式拒絕了我的求愛，保全了我們的情誼。

　　我不由得笑了，道：「是啊，得妹如此，兄複何求。沁兒，你我以後兄妹相稱，可好？」

　　沁兒歪著腦袋，俏皮的道：「甚好。」

　　第二天，京城的人們尚在酣眠之時，我們的商隊便悄悄的啟程了。我沒有告訴他們我動身的時辰，只留下一封信請客棧掌櫃代為轉交，無他內容，辭別而已。

　　回到萱州，我開始有條不紊的接手紫家的生意。或許真是紫家之福吧，我做起生意來連跟隨了父親一輩子、精明圓滑的劉伯也讚不絕口。半年之後，父親便放手安心養病，我正式成為紫家的新一代家主。

　　日子按照設計好的方向慢慢流淌著。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沒有絲毫不滿，娶回了萱州書香世家錦家的大小姐錦溪。

　　熱鬧的禮堂，歡笑的父母，在最後那聲「夫妻對拜」想起之時，我閉上眼睛，輕輕的道：「再會，藍沁。」

　　曾經，我以為婚後的日子會平寂如水，可是有了小溪卻意外的安適。

　　她可能是這世上最好的夫人，溫文爾雅，知書達理。父母親對她甚為喜愛，提到自家兒媳便合不攏嘴，特別是她為我生下一個粉琢玉砌的小兒子之後，更是將她誇上了天。

　　常常，看著父母親逗弄小兒子，小溪在一邊侍候，我總是會不由自主的嘴角上翹，這樣的日子，我很安心。

　　一天，小溪抱著我們的兒子讓我取名，我看看小溪潤玉一樣的臉龐，再看看兒子白嫩的小臉，心裏湧上一陣柔軟。在兒子的小臉上親吻一下，笑道：「就叫紫清。」

　　一直以來，我以為只有我一人知道沁兒藏在我心底最深的地方，可是，我沒有想到這世上還有一個女子如此愛我。

　　小溪，她知道我所有的心事，她瞭解我所有的苦衷，甚至她清楚藍沁的存在，依然絲毫不變的守在我的身邊。拜堂之時的輕喚，我以為沒有任何人聽到，可是後來才發現原來她知道。

　　她掩藏的是那麼好，直到一場風寒讓她離我而去，我才終於發覺。

　　坐在她最喜歡的太師椅上，捏著她留給我的信，我回想起她捧著書卷嫺靜可人的樣子，仰起頭努力讓嘴角上翹，眼淚卻止不住的順著眼角滑落。

　　小溪，我終是負了你。

　　「爹，你是陳世美！」聽完了故事，大寶一甩袖子，強烈譴責紫老爹。

　　小玉看著紫老爹一副傷心黯然的模樣連忙扯扯大寶袖子，悄聲道：「公子別說了，你沒看到老爺很傷心麼？」

　　大寶噤了聲，見紫老爹滿身傷痕，混身散發著濃濃的悲傷，頓時有些後悔。慢慢蹭到紫老爹身邊，大寶一臉堅定：「爹，如果我是娘，下輩子一定找你算賬。所以嘛，你們肯定還會再見的！」